“中国皇后号”的城市外交特征与价值研究

◎ 常 征

一、“中国皇后号”是中美城市外交的开山之作

（一）“中国皇后号”远航中国历程

“中国皇后号”是1784年2月22日，由美国开往中国的第一艘商船，这是一条1783年在美国波士顿建造的排水量为300吨的方尾大海船（P25）。据资料记载：“中国皇后号”根据美国历史上第一位海船建筑师派克（Peck）的创意设计并由其担任监工建造，最初可能是作为一艘载货私掠船而建造的。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美国政府资助修造了很多私掠船（Privateers）以骚扰英国的军舰和商船，但由于“中国皇后号”的建造后期正值独立战争已接近尾声，船的主人只好赶紧把船卖掉，由丹尼尔·帕克公司买下作为远航中国的商船。“中国皇后号”长104.2英尺（1英尺＝0.3048米），宽28.4英尺，吃水深度为16英尺，它的船身外壳包裹铜皮，船头有一个女神雕像，船尾方形，船侧后部有瞭望台，船的工艺水平、行驶速度、质量都是美国当时最好的。美国国会颁给它的一张战时海上通行证上记载的排水量是500吨。船上配有10门9磅火炮和4门6磅加农炮，此外，还配有足够的轻武器、火药、铅弹以及短刀。由被准予休假的美国大陆海军上校约翰·格林（John Green）担任船长，配备42名水手。船上储备了足够全体船员使用5个月的淡水和14个月的食物补给，船上还有一名医生以及全套医疗设备。“中国皇后号”船只及其所载货物实际上的全部成本是11.9万美元，费城商人罗伯特·莫里斯和丹尼尔·帕克公司各付了5.95万美元。

1784年2月22日，“中国皇后号”装载西洋参、银元、烟碱等物品从美国纽约港出发前往中国广州，途经大西洋上的佛得角群岛，绕过非洲南端好望角，横跨印度洋，经苏门答腊岛与爪哇岛之间的巽他海峡到达中国南海珠江口外的澳门，于同年8月28日到达中国广州黄埔港。在广州销售完所载物品后，又采购了红茶、绿茶、“南京”布（本色棉布）、瓷器、丝绸、肉桂等物品运回美国。“中国皇后号”于1784年12月28日从广州黄埔港起锚，途经巽他海峡，经停南非开普敦的桌山湾（Table Bay）。1785年5月11日，“中国皇后号”到达纽约港，停泊在纽约东河上。船上的货物被转运到纽约、费城等地销售，总获利30727.6美元。

1785年7月，“中国皇后号”被费城商人威廉·康斯特布尔所拥有的“康斯特布尔与卢克公司”用6250美元买下，并再次被派遣远航中国，依然由约翰·格林担任船长，于1786年2月1日从纽约出发，于1787年5月4日回到美国，返航后该船被出售，改为“埃德加号”用于其他航线航行。7年后的1791年7月4日，这艘多次改名的海船在爱尔兰都柏林的一个港口被沉入大海。

（二）“中国皇后号”的历史意义

“中国皇后号”是中美城市外交的开山之作，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美国有学者认为：“中国皇后号”是费城和广州城市外交的起点，也是美中关系的起点。广州是18世纪贸易全球化的中心市场之一，当时全球市场消费的中国丝绸、瓷器、茶叶等数十种中国商品，大部分通过海运从广州出口。18世纪的广州是中国唯一的通商口岸，广州在独特历史阶段的独特历史地位，造就了广州成为中美城市和国家正式交往的历史见证地，缘于“中国皇后号”，历史选择了费城，历史选择了广州。

2009年11月16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上海演讲提到：“美国建国之父乔治·华盛顿主持了“中国皇后号”（Empress of China）的下水仪式，这条船前往中国海岸，寻求与清朝通商，华盛顿希望看到这条悬挂美国国旗的船前往世界各地，与像中国这样的国家缔结新的纽带。” 1784年2月22日是美国建国之父乔治·华盛顿52岁的生日，“中国皇后号”于当天上午从纽约港出发开始了中美城市外交的首航。

1782年11月30日，美英在巴黎达成初步停战协议。1783年9月3日，美英签订《美英巴黎和约》，独立战争结束，北美13州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独立，正式组成一个国家。新独立的美国地处北美大陆大西洋沿岸，面积仅32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200万，境内到处是森林和未开发的土地，属于农业国。历时8年的独立战争使美国这个松散的邦联性质的政府以及各州都陷入经济困境，财政竭蹶。“到1783年为止，美国还举借外债近800万美元，内债3000余万美元”，在战争中被挫败的英国对美国进行报复，取消美国过去在英帝国范围内所享有的一切贸易优惠，既大幅度提高美国运往英国的货物的关税，又严禁美国船只驶入加拿大以及当时美国最主要的海外贸易地——英属西印度群岛，堵塞了美国商人的财路。法国、西班牙等也对美国贸易设置障碍，而北美13州的国内市场又十分狭小，正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初生的美国没有资源，没有资本，没有商业，没有朋友”。所有这些情况迫使美国不得不开辟新的财源来重振国家经济迫切需要开拓新的海外市场，他们把目光投向了东方，首先是中国，涌向了当时对西方国家最有诱惑力的中国市场。1784年2月23日， “中国皇后号”的首航的第二天，《纽约信息报》报道说：“除了与东印度之间的商业贸易之外，人们期望能够给这个城市带来新的财源”，“对那些走在商业往来和国家交往事业前列的人们满怀感激”。《独立公报》报道：“‘中国皇后号’的远航是一个对外交往的里程碑”，“是这个新生的国度开往地球上那个富饶而遥远的地方的第一艘商船”，“这次航行成为开拓我们的商业空间提供新的契机。这样的成功也是他们爱国之情的体现”。“中国皇后号”由此开启了中美贸易的先河，开创了中美早期友好关系的新纪元，拉开了两国跨文化交流的序幕。

二、城市外交的定义和特点

（一）城市外交的定义

城市作为一个经济实体，需要通过经济活动实现自身的可持续生存和发展。当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的历史阶段，出于生产、生活和安全的需要，为了维护城市的社会、经济秩序，城市之间的政治交往、经济交往、军事交往等等开始出现。在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希腊城邦社会以及公元前七世纪的我国春秋战国时代，许多文献资料中都记载了城市之间的交往。在公元十一、二世纪欧洲社会初期与中期之交，伴随着意大利首先开始的城市复兴运动，现代城市外交的最初形态也开始出现。西方研究者一般认为，欧洲最早起源的现代城市外交是现代外交制度建立的开端，此后城市一直是国际关系中对外交往的主体，直到17世纪威斯特伐利亚和会。通常认为，西方世界体系体现了建立在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之上的民族国家之间的平等交往关系，因为和约确立了主权国家的合法边界及对彼此国家内部事务的不干涉原则。19世纪维也纳和会确立了主权国家作为现代外交体系的最基本的行为体，城市在国际关系中的主体地位让位于国家。

荷兰国际关系研究所的学者Pluijm和Melissen针对城市外交所阐述的定义目前被广泛使用，他们认为：城市外交是城市或地方政府为了代表城市或地区，和代表该地区的利益，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发展与其它行为体的关系的制度和过程。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前会长陈昊苏指出：“城市外交在总体外交的各个组成部分中占有独特的位置。它是一种半官方外交，相对于纯民间外交而言，它带有官方色彩；而相对于由中央政府推行的官方外交而言，它又带有接近民间的非官方色彩。”

（二）城市外交的特点

总的看来， 城市外交属于地方外交的范畴，是国家总体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有官方色彩，又有民间涵义，反映出城市国际交往活动主体多元和内容多样的特点。中国研究城市外交的著名学者熊炜教授认为，城市外交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城市外交与国家外交之间是多样性的统一，城市外交以地域文化特色、经济驱动性和方式灵活等特点丰富了国家对外交往活动的层次和形态。成功的城市外交应是非常好地整合了城市外交与国家外交的全方位、多层次的外交。二是城市外交基本能够实现国家传统外交的主要功能，按照布尔对外交功能的论述，传统外交的基本功能包括国家间促进关系、增加交流、谈判协商、收集信息、解决冲突、代表等。三是城市外交活动主要集中在文化、经济和城市治理领域，议题灵活，内容多样。四是城市外交包括双边、多边和多形（polylateral）等形式。五是城市外交富有开拓性，常常能够在总体外交的统一部署下以其官民并重的形式在新领域、试验性领域或敏感问题的解决上有所开拓、有所作为。

三、“中国皇后号”的城市外交特征

在1787年美国联邦宪法通过以前的美国政府是仅具有州际联盟性质的邦联政府，根据1781年3月生效的《邦联条例》（the Articles of Confederation，史称美国宪法前身）规定，各州仍拥有自己的主权、自由和独立，邦联政府无权干涉各州的经济活动。 “中国皇后号”成为城市外交的经典案例，成为中美城市外交的开山之作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美国独立之初国力稚弱，尽管签订了《美英巴黎和约》，但是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环境变幻莫测，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尚不明朗。在这种情况下，以政府支持鼓励，民间推动操作执行的形式开拓海外贸易市场渠道，可以避免国家政府陷入矛盾的漩涡，“我们对待外国应循的最高行动准则是在扩大我们的贸易关系时，尽可能避免政治上的联系。”这一行动准则以后逐步成为美国制定对外政策的指导原则。因此，在早期对华贸易中，“为了遵循尽可能避免政治纠葛以扩充贸易的基本政策，美国政府的作用维持在最低限度。美国商人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本身的努力，虽然政府以优惠税则给予鼓励。作为追求个人财富的商贾，他们凭自己的能力来到东方，自担风险，在中国当局所允许的自由范围内进行活动。”于是，“中国皇后号”成为美国当时外交政策顺理成章的成功杰作。“中国皇后号”首航中国始末是一次典型的由非政府组织和个人主导的城市外交活动，活动主体是费城商人和辛辛那提协会的部分成员组成的投资运营团队。“中国皇后号”的首航成功及其历史功绩有力地说明了城市外交对国家总体外交的支持和促进作用，显示出城市外交能够在一些开拓性领域和试验性问题的解决上能有所作为，有所突破的特点。对照本文上述的城市外交的定义与特点，本文对“中国皇后号”的城市外交活动归纳出以下三个特征：

（一）民间组织是建立信任的纽带

从“中国皇后号”的投资、融资、买船、装备、购货到远航、返航，以及回到美国后的货物销售的全过程来看，项目主要由民间力量操作。在这股民间力量中，有两个纽带：一个是费城，一个是辛辛那提协会（在独立战争期间服役于大陆军3年以上退役军官的民间组织，乔治·华盛顿担任协会主席）。“中国皇后号”项目的主要投资人和运营人都与辛辛那提协会或协会成员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特别是协会主席、美国建国之父乔治·华盛顿主持了“中国皇后号”的下水仪式。亨利·诺克斯少将是辛辛那提协会的另一位重要成员，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在大陆军中官阶仅次于乔治·华盛顿，他曾为“中国皇后号”的相关人及事项专门写信给纽约州的州长乔治·克林顿，请求支持。

“中国皇后号”的最重要风险投资者罗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是辛辛那提协会的名誉会员，他是第一个接受并着手远航中国计划的主角，占“中国皇后号”50%的投资额，罗伯特·莫里斯就像当年用私人账户上的钱资助华盛顿将军打赢独立战争使美国取得独立一样投资“中国皇后号”，从而成为费城和广州城市外交以及中美正式交往的历史推手。罗伯特·莫里斯的老朋友和知己古维诺尔·莫里斯（Gouverneur Morris）以执笔撰写美国宪法序言著称于世，他1777年10月当选大陆会议代表，移居费城。后来罗伯特·莫里斯担任美国首席财长时，他担任副手（两人无亲戚关系）。古维诺尔·莫里斯曾为“中国皇后号”向美国国会主席查尔斯·汤姆森（Charles Thomson）写了一封支持信，帮助丹尼尔·帕克向大陆国会申请“中国皇后号”的官方海上通行证。可见，民间组织在建立信任，疏通关系，凝聚各种力量为“中国皇后号”筹资备货、保驾护航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二）经济利益是核心动力

“中国皇后号”的缘起是获取暴利的梦想。菲利普·史密斯在其专著《中国皇后号》一书中说：“是谁最先提议这次中国之行的（指“中国皇后号”远航广州），也许永远也无法考证出来，其实很多创新的想法都是由很多人在不同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想到的，但有一个人肯定在这次行动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他就是当时32岁的探险家约翰·莱雅德（John Ledyard），他在1776年7月自伦敦参加了英国探险家的詹姆斯·库克船长的第三次航海远行，莱雅德随船到过好望角和广州以及美洲大陆西北海岸，亲眼见到当地的上好的海獭皮只需要6便士可以买到，而在广州这样的毛皮可以卖到100美元，而广州的茶叶和丝绸十分便宜”。1783年5月，莱雅德来到纽约推销他的贱买贵卖的“毛皮换茶丝计划”，之后去了费城和波士顿，结果费城的罗伯特·莫里斯成了最早接受莱雅德远航中国计划的人”。后来丹尼尔·帕克公司也加入远航中国计划项目。由于项目的资金投入存在三分之一的缺口，船只又没有能按原计划找到三艘，以及综合航海季节、风向和到达广州最佳贸易季节等多种因素，结果放弃了毛皮计划，改用西洋参作为首航的主要货品。

丹尼尔·帕克对西洋参的海外商业价值进行了调查：“所有货物在中国的价值都远高于本地的市场价格”，“从伦敦、哥德堡、里斯本方面得到的可靠消息显示西洋参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几年前已经涨到15美元／磅（可以换算为5.55英镑／磅）”而丹尼尔·帕克在美国大陆收购的30吨西洋参的价格是在3先令到5先令之间，最高没有超过5先令，也就是说，“中国皇后号”采购的西洋参，卖到中国按国际市场5.55英镑／磅的理想价格出售，不含运输等费用有至少23倍的毛利。因此，丹尼尔·帕克得出结论“如果我们抢先在欧洲船只几个月以前到达中国，在我们面前的将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1829年2月来到中国广州的美国传教士裨治文主编的《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报道说：当美国人第一次将西洋参卖到中国时（通过“中国皇后号”等船只），利润率高达500%到600%。从上述莱雅德的“毛皮换茶丝计划”到丹尼尔·帕克的市场调查和生意经，我们不难看到，暴利或者说巨大的商业利润预期是“中国皇后号”项目从无到有，城市外交从理想变成现实的核心动力。

（三）城市是资源整合的平台

城市是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有形载体，城市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具有集聚功能，表现为人口集中，财富（物质财富、精神财富）集中，经济活动和其他社会活动集中，因而成为人才、资本、技术、文化等资源的整合平台。费城在“中国皇后号”首航事件过程中的作用体现在：

一是地缘认同和人才集聚。“中国皇后号”的主要投资人和运营人大多与费城有关，要么是费城人，要么在费城求学、经商。同在一个城市，由于长期的交往，基于地缘、血缘、同学、商业等关系和交往经历易于形成区域认同，容易建立一定的信任关系，形成人脉。罗伯特·莫里斯、约翰·霍尔克、约翰·格林等商业和航海人才之间在“中国皇后号”项目启动以前就有过多年的合作，罗伯特·莫里斯在费城家喻户晓，他的雕像至今矗立在费城市中心的广场上，他是全美国同时签署美国《独立宣言》、《邦联条例》和《美国宪法》这三个划时代的国家创始文件的两个人之一。从1781年到1784年，他担任大陆会议的财政总监，他同时兼任无薪俸的海事总监，从而实际控制美国海军，在政府的公职里，罗伯特·莫里斯是仅次于乔治·华盛顿将军的“美国最有权势的人”。

二是经济实力。费城对美国国家的诞生起过重要作用， 1774年第一届大陆会议及翌年的第二届大陆会议在费城召开并发表《独立宣言》。1880年以前费城是美国的金融中心，建有该国第一所银行和证券交易所。费城是宾夕法尼亚州的首府和最大的城市，是美国当时最富裕的城市之一，是当时左右美国经济命脉的最重要城市之一，集聚了大量的资金和公司，1790—1800年曾作为美国的首都。

三是文化实力与理论基础。费城是美国早期的文化中心，建有美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最早的医院，是美国最早的学会——美国哲学学会的创建地。1771年驻所在费城的《美国哲学学会会刊（第一卷）》发表文章说“如果我们有幸引进中国的工艺、技艺、进步的管理以及土特产，美国终会有朝一日成为中国那样人丁兴旺的国家”。可见，“中国皇后号”远航中国的实践，在美国尤其在费城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理论基础，美国费城思想理论界早已把与中国通商贸易作为美国经济发展战略的重要发展方向之一。

四是地利和技术经验。费城建有世界最大的淡水港，与特拉华河诸港构成世界第三大航运中心。费城在北美洲特拉华河的位置和广州在珠江的位置非常相似，因此，费城地理环境中的港口和航道条件，以及由此带来的长期的航海活动及实践经验、航海人才、船只和设备的修造，以及长期积淀的海上贸易经验、敢于冒险的精神、商务人才以及资金的积累，都为“中国皇后号”冒险活动首先由费城商人响应、投资、冒险并最终主导和付诸行动打下了信心和想象力的坚实基础。尽管“中国皇后号”后来由于推测天气因素将导致特拉华河上的冰期较长会影响船期，同时为了获得大量的财政支持，最终选择从纽约出发，但丝毫不能抹杀“中国皇后号”是费城商人主导的一次前无古人的中美城市外交壮举。

四、“中国皇后号”的城市外交价值

美国建国之父乔治·华盛顿将军曾主持了“中国皇后号”的下水仪式，被称为在政府的公职里仅次于乔治·华盛顿将军的“美国最有权势的人”——罗伯特·莫里斯占“中国皇后号”投资总额的一半。以执笔撰写美国宪法序言著称于世的大陆会议代表古维诺尔·莫里斯专门为“中国皇后号”向美国国会主席查尔斯·汤姆森写了一封支持信。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在大陆军中官阶仅次于乔治·华盛顿的亨利·诺克斯少将也曾为“中国皇后号”的相关人及事项专门写信给纽约州的州长乔治·克林顿，请求支持。仅从上述由史料中提取的事实，不难看出“中国皇后号”在上述美国最有权势和影响力的人的心目中的重要价值。当“中国皇后号”首航成功回到美国，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美国纽约《独立杂志》评论说：这次远航“是远见卓识、功勋卓著的行动，取得极其丰硕的成果”。《纽约邮报》甚至认为，“像这样的一次远航归来，理应全城的教堂圣钟齐鸣，而且全城应当进行一次谢恩祭”，“中国皇后号”作为一次成功的城市外交活动在避免给国家政府可能带来政治纠葛的基础上，首先打开了美国亟待开拓的商路，为国家开辟了新的财源。同时，成功探路中美两国正式交往的可能，为中美早期友好关系开了一个好头；文化的交流也随着贸易的加强逐渐深入，美国人对中国以及中国文化的认识从想象来到现实。在当时初生的美国及其所处的国内外大的政治经济背景下，从美国自身的立场来观察：“中国皇后号”不啻是一枚精彩的、价值连城的好棋。

（一）开辟国家财源——开启中美贸易的先河

1783年11月27日，《独立宣言》签字人之一的费城商人罗伯特·莫里斯致信他的朋友、美国著名外交家约翰·杰伊（John Jay）说：“我正要派遣几只船到中国去，以便鼓励其他的人在商业上大胆开拓”。1784年5月11日，“中国皇后号”到达纽约港，中美贸易航线成功开通，英国贸易垄断被打破，为急于开拓对外贸易的美国商人展示了一个赢利的航向。《纽约新闻快报》在商船到达的第二天报道说：“过去我们通常从欧洲进口这些货物”，“它（‘中国皇后号’）将激励国民仿效甚至超过自己的商业对手，从而造福整个美国”。山茂召回国后被任命为陆军部部长秘书，他在给当时的外交部长约翰·杰伊写了一个关于此次航程的详细报告，山茂召写道：“对每一个热爱乡土的人和那些与贸易有密切关系的人来说，我们有幸打通同地球极东部地区的联系，这必定是一个令人欣喜的信息”，并认为“美中贸易属于平等基础上的通商，有潜在利益和发展空间，两国贸易对美国人有利，应予重视”。约翰·杰伊回应云：“国会已就你在信中提及关于你与格林船长乘‘中国皇后号’赴中国通商一事进行讨论，决定由我代表国会向你转达：‘国会对美国公民第一次成功地建立与中国的直接贸易感到特别满意，同时向其承办者和指挥者表示深深地敬意’”。报告后来公开发表，激励着更多的人去重复他的经验，有力地支持了美国众多的商人对华贸易，1784年——1840年仅美国驶向广州的商船每年平均有22艘以上，超过英国以外的欧洲其他国家来华船只总数的4倍，美国运往中国的商品主要是西洋参、毛皮、棉花和棉毛织品，美国从中国运回的主要是茶叶、丝绸、瓷器和土布。1790年美国进口中国货物已占其进口货物总量的15%左右，年贸易额增至300万美元，尽管美国是与中国建立贸易关系较晚的西方国家，但是它的对华贸易发展很快，由于美国船小速度快，特别是飞剪快船这种改进的帆船参加竞争之后，经营效率提高，船员们富有冒险精神，因而后来居上，到1792年，中美通商不到十年，美国很快就超过法、荷、丹、葡等国，美国在中国的贸易额居西方国家对华贸易第二位，仅次于对华贸易有100多年历史的英国，从1791年到1841年的50年中，美国对华贸易增长了6倍多。

通过早期对华贸易，美国商人赚取了大量利润，并转化为资本，在纽约、费城、波士顿等地积累起了一系列商业资本家的财富。他们把商业资本的部分或全部转化为工业资本，投资于国内工矿铁路各业，或从事金融、房地产事业。罗伯特·莫里斯经营对华贸易，后来成为“金融巨子”。费城的中国贸易的先驱基拉德（Stephen Girard）在广州的贸易中，积累了大量的资本，并投资于地产和公共工程、银行和保险公司、铁路和航运企业。在十九世纪初年，他已经自有船只18艘，其中有8艘专门从事中国的贸易。美国毛皮商约翰·雅各布·阿斯特1800年到1809年从广州贸易中获利50万美元，其中大部分投资于曼哈顿的地产业。

“中国皇后号”开启了中美贸易的先河，帮助美国打破了英、法、西等国的经济和贸易的封锁和半封锁，早期的对华贸易使美国迅速积累了经济建设所需要的大量资金，对美国摆脱大西洋贸易面临的窘困处境，促进东部一些商业城市的发展，起过积极作用。可见，“中国皇后号”不仅给费城和广州两地的城市带来经济收益，还为中美两国开辟了新的财源。研究中国问题的美国著名学者泰勒·丹涅特称：“早期对华贸易提供了一个积累资金的手段”，“供迅速发展中的各州的迫切需要之用”。

（二）探路国家外交——开创中美早期友好关系新纪元

“中国皇后号”开创了随后为期60多年的早期中美两国友好交往时期，这一时期大体一直延续到19世纪40年代鸦片战争以前。中美两国在这一时期的交往以通商贸易为主，基本上是平等和友好的双边关系，并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民间交往的性质。1998年6月27日，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首次访问中国的国宴上曾致辞说：“两国之间可以追溯到美国建国初期的商业关系的悠久历史，我们双方在美国宪法制定以前就有了贸易往来，甚至1773年我们的建国先驱为反抗英国征税而倒入波士顿港口大海的茶叶都是从中国来的，在美国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一直把中国看作是一个远在大洋彼岸的朋友。”

1783年8月28日，“中国皇后号”到达中国广州黄埔港升起这片海域第一面美国国旗时，中国人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美国这个国家，因为服装和语言和英国人很像，起初广州的官员误把他们当作英国人。“中国皇后号”的大班山茂召在其日记中写道：“这是第一艘到中国的美国船，中国人花了相当一段时间区分英国人和我们，他们把我们成为新人（New people），我们拿地图向他们介绍美国的疆域、现状和呈增长趋势的人口，当中国商人发现自己的商品能够开拓一个如此大的市场时显得特别高兴。”山茂召根据自己亲身体会在日记中写道：“中国商人对于外来民族的态度开放而自由”，“广州官员和商人乐意并重视与我们进行贸易，对我国评价很高，我在中国受到礼遇，并与中国人建立友谊”。当后来得知美国是新独立国家时，中国官员不仅没有轻视，反而对他们十分友好，并称赞这些花旗国（美国在当时的俗称）的商人遵纪守法，态度谦逊。

“中国皇后号”首航后的1786年1月27日，根据约翰·杰伊的建议，国会任命山茂召为美国驻广州第一任领事，根据当时美国联邦政府规定，任何领事都没有与所在国进行交涉的权力。对清政府来说，中美当时尚未建立外交关系，清朝政府不承认他们是外交官及其领事官阶，仅将他视为一名美商头目，是管理美国商人的大班（supercargo）。只能以美国商人首领的身份与中国行商交涉，再通过行商向清政府转达。中美两国虽无官方关系，但民间却非常友好，据史料记载，广州十三行商人与美商的互助关系寻常可见，广州商人对处于困境的美国商人十分照顾，经常破例地将大批剩余的茶叶和其他物品赊给资金不足的美国商人，他们之间的交易“既无收据，也无支票”，即使大笔交易也“只在一张小小的纸片上签署该行号的大写字母”，显示出中国商人的宽厚和仁慈。山茂召在其日记中称赞“（广州）行商在所有交易中笃守信用，忠实可靠，遵守合约，慷慨大方”。 “中国皇后号”以及后来中国商人与美国商人的友好通商和交流，打下了中美两国关系的良好基础。

（三）从想象到现实——拉开跨文化交流的序幕

美国人对中国的初步印象是从输美产品上获得的，最初中国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通过是通过英国东印度公司从广州运至伦敦再转运美洲。美国的人参等土特产也是通过这种途径反向输入中国的。当时中国的丝绸、茶叶、瓷器在北美殖民地享有很高的声誉，中国商品把中国的美好形象传达给美国人，成为美国人了解中国的重要媒介，特别是瓷器不仅是美国家庭的装饰品和财富的象征，而且让美国人了解到中国社会和文化，大体而言，通过手工业品传播到美国的中国形象是积极的和美好的。美国人最初把中国看成是一个文明礼仪之邦，表现出尊敬和羡慕。美国开国元勋本杰明·富兰克林对中国钦羡备至，期待访问中国，希望美国能在较短时间内拥有同中国一样的资源和财富。他说：“如果我们能够引进中国人的勤劳、他们的生活艺术和改进农业的方法，美国很快会像中国那样遍地炊烟”。哈罗德·伊罗生在《美国对中国的印象》中，如此描写：“中国人在文化和考试教育方面值得我们学习，他们的文明比我们的更具人性，在许多方面领先于我们。”

“中国皇后号”到达广州以后，美国人亲眼看到的中国与耳闻的、想象中的中国存在距离，山茂召在其日记中记载了所目睹的中国官吏的暴虐、腐败，“吏治不清，官员受贿情况严重”，他还记载了所见的广州商人讲究风水、宗教崇拜等文化民俗，以及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山茂召对行商的评价较高，但对小商贩从事买卖时的欺骗和无赖行为也表示了不屑，总的来说山茂召对中国的印象负面认识多于正面认识。“中国皇后号”来中国以前，美国人对中国的认识是十分模糊的、零散、不真实的，当时许多关于中国的认识来自欧洲。美国有学者认为：美国人对中国的认识有一个变化的过程，“中国皇后号”和“鸦片战争”是两个重要标志和分水岭，对中国的认识有一个从尊敬到失望到轻视的过程。

“中国皇后号”引发了美国对华贸易的热潮，文化交流亦融入其中。比如：乔治·华盛顿长期相信“虽然中国人的形象和外表很有趣，但也是白种人”，据说直到“中国皇后号”返回美国后的1785年，华盛顿才知悉中国人不是白种人，而是黑眼睛、黄皮肤，他为此惊讶不已。1785年8月17日，当“中国皇后号”第二次开赴中国之前，乔治·华盛顿写信给蒂尔曼，请他代购一批中国货，并随信开列了一份清单，要求为他的夫人采购中国的“白色大瓷盘、白色小瓷碗和最好的南京本色布、薄棉布以及丝绸、茶叶等”，显示出乔治·华盛顿及其夫人对中国物品的喜爱。中国文化对美国的影响从美国的地名中也可见一斑，美国学者乔治·斯蒂华特在一本研究美国地名的著作中提到，在美国的23个州里，都有以广州（Canton）命名的城镇或乡村。1784年“中国皇后号”实现中美正式交往后，广州的富裕繁荣的形象在美国各地广为传播，人们用“广州”来命名城镇以寄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美国的第一个“广州”出现在1789年，它是马萨诸塞州东部诸福克县的广州镇。俄亥俄州东北部的广州市，是美国最大的“广州”，这个“广州”是斯达克县的县城，人口超过11万。

1827年，在广州出版的第一份外国报纸名为《广州纪事报》（Canton Register）由一部小型手摇印刷机印制，该报编辑和第一个排字人是美国费城青年人伍德，他是美国一位著名的悲剧作家的儿子，他富有机智、读书广博，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后来加入旗昌洋行。美国传教士也随商船登陆中国创办学校、开设医馆并从事翻译、出版等文化卫生事业，传教士在为中国人治疗疾病的同时，培养了华人西医，传播了西医学知识等西方文化以及基督教文化。1829年2月美国第一位传教士裨治文到达广州，他曾主编当时美国传教士在中国创办的第一份英文报纸《中国丛报》，该报是传教士在中国进行文化传播所利用的重要媒介，向美国等西方世界介绍了中国的风土人情、宗教民俗、文学、哲学、历史等方面的知识，向中国人介绍了美国和西方的政治制度、思想意识形态、基督教文化，让中国人民了解年轻的美国。引述一份中国人最早描述美国人的文件，两广总督蒋攸銛在给朝廷的报告中写道：“该夷并无国主，止有头人，系部落中公举数人，拈阄轮充，四年一换（大意是：这群野蛮人，没有君主，只有头目。他们的部落公开选举数人，抽签决定四年一任的继承者）”。这就是中国对美国最早的了解。裨治文撰写的《美理哥国志略》（1838年出版），成为中国人最早系统了解美国历史地理和政治的中文书籍。1848年美国传教士兼外交官卫三出版的《中国总论》被称为第一部由美国人写的有关中国历史文化的书籍。美国传教士的活动客观上推动了中美文化的交流。

[1]菲利普·史密斯.中国皇后号.广州出版社,2007年4月1日版.

[2]威廉·C·亨特.广州“番鬼”录.广东出版社,1993年4月版.

[3]梁碧莹.广州口岸与美国对华贸易的缘起.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6期.

[4]程焕文.美国驻中国广州领事馆领事报告(1790-1906).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