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多怪
2014-03-27◎蒋琏
◎蒋 琏
少见多怪
◎蒋 琏
在桃园机场下飞机,第一件事是兑换台币,1:4.82。在桃园大饭店住下,口袋里揣了护照和钞票,立马上街,看台湾的资本主义和台湾式民主。楼房不高,车辆不多,灯光不明。朝灯火通明处去,是一处补习学校,门前挂满小旗,小旗上写着名字、名次、考分和所在学校,一律繁体字。逮住一个钻出门来的学生,初中生,问一周来此几次,回说五次,周六周日不来,休息。隔几十米又是一处补习学校,也有小旗,也是灯火通明。隔着大玻璃,有好几个成人正与学生一对一交流。已经九点多了,这不是同我们大陆一样望子成龙吗?
台湾的补习学校在教育部门登记注册之后,堂而皇之办在正规学校左近,好像并非补差,是为锦上添花的拔尖。后来跑了许多城市,留神当地的学校,那些“国立”“县立”中学,门旁画廊里,布告上大多醒目地写着本校的升学率,还有各类评比中获得的荣誉,有一所学校的重要荣誉是全县学生午餐评比第一名。
问导游刘先生,台湾的中学生升学压力大不大,刘先生说,还是就业压力大,好些年轻人大学毕业后跑到大陆,去那边的台资企业服务。刘先生自称是刘备的后人,祖上在明朝中期从福建渡海来到台湾谋生。1949年出生,满头银发,不染,颇为儒雅。大学毕业后在乡镇当公务员,65岁退休,考上导游,二次就业。问刘先生是国民党还是民进党,回说都不是。选举的时候投谁的票?回说谁为老百姓做的事多投谁的票。
刘先生这个导游,人生阅历丰富,很对我等的口味。然则众口难调,这个“口”,差异很大。
一个团,31个人,年龄有老有小,小的90后,老的80岁。有退休干部、退休教师、退休工人和退休老板,有企事业管理者、农民工和农民,还有现职老板。有的已经游遍欧美,有的从来没坐过火车飞机。都是头一回游台湾,也都因了台湾游的费用低廉,三千多块钱人民币让我们走到一起。
一群兴高采烈的乌合之众,上车抢座位,下车抢风景,大惊小怪,大呼小叫。高兴了一天,第二天上车,就让大陆跟团的女导游教训了一顿。女导游说,车上到处果皮瓜子壳,司机很不高兴。台湾的大巴,司机的名字一律写在车的后面,开着写着自己名字的车到处跑,想必多了一份责任心和荣誉感。我们的司机施先生很壮实,好像也有一大把年纪了,脸上的折皱里写着故事。施先生话很少,开始的几天里,跟我们游客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只跟女导游说。刘先生对其似有几分敬畏,赔小心。
小小台湾,可圈可点处多多。
台北故宫是一定要去的地方。北京故宫最值得一看的是建筑,早年的馆藏精品让溥仪偷走许多,余下的都到了台湾。
士林官邸也要去一去,就便看看地形地貌。不是说白色恐怖戒备森严么?怎么就会发生车祸的呢?
“国父”纪念馆看警卫交接班仪式,神圣得夸张,没有我们的仪仗队高大帅气。顺便说一句,这
是八天里唯一一次看见“国军”,肩上扛着的当然不是道具枪。
上述数地,是团游陆客的必至之地,人头汹汹,一日数万。此情此景,设计者昔日如何可以预料?
台湾并无名山大川,最长的河流抵不上长江的一条支流,最高的玉山和雪山也才3900多米。台湾的山川有台湾的特色,台湾的人文烙着台湾的印记。
阿里山,巨木参天,浓阴蔽日,合抱之树排列如罗马军团的方阵。方阵之中夹杂着更为粗大的树桩,那是“日治”时代留下的痕迹。刘先生说,日本的靖国神社便是用了阿里山出产的桧木,为此专门修了通向山里的窄轨火车。日本人修了一座水泥碑,上书“树灵塔”三字,守候着一棵被尊为“桧木王”的巨无霸。桧木王高大得令人敬畏,简直可与台北著名的101大厦比肩。桧木长寿,山东曲阜有孔子手植桧,推算起来当与桧木王为同时代,两千五百岁的高龄。桧木王如此庞然大物,是因了环境气候的优越,还是少了伦理道德的束缚?
日月潭,山清水秀,风光旖旎。湖畔有座小山,小山上有座庙宇,玄光寺,供奉着大唐僧人玄奘。头戴毗卢帽,身披锦斓袈裟,手持锡杖,庄严肃穆,和蔼慈祥,当已在灵山之巅的雷音古刹被如来授予旃檀功德佛。在日月潭看见唐僧,诧异之余,生出他乡遇故人的亲近。抬头再看,就见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民族宗师”。
让槟榔树和芭蕉树簇拥的集集古镇,清新明净如水洗过一般。镇农会的指示牌很醒目,火车站,合作社,教堂,镇公所,还有“集集里办事处”。袖珍庙宇旁张贴着布告,招聘义工,十个义工轮流照顾一个孤寡老人,将来有反哺。路边立着旧衣回收箱,箱上写有“旧衣资源回收所得用于推展身心障碍之福利工作”。一处作坊里,八、九个中年人手拿剪刀,将一筐一筐的槟榔从枝杈上剪下来,劳作简单,复沓,男人和女人的脸上有倦意,目光平和友善。这些理论上生活于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似乎并不厌腻伸头探脑的大陆游客,是那些碧如翡翠的神秘的槟榔果实给了他们底气,还是山野间得天独厚的阳光空气滋润了心扉?
集集古镇和古城丽江一样,是地震之后按原貌重建的,和丽江古城最大的不同的是集集古镇没有铜臭。集集古镇和我们的古镇也不同,展示的是有生命的活的人文环境,并非只展示躯壳,只展示曾经的辉煌。
台湾的高速公路网比大陆早了30年。大巴沿西海岸高速公路南下,天气渐热,果树漫山遍野。莲雾和释迦此前闻所未闻,尝一尝,味道淡雅,不似槟榔刺激,榴莲夸张。
台湾的西部是东海,隔着台湾海峡与大陆相望,海水呈蔚蓝色。台湾最南部是垦丁公园,在猫鼻头和鹅銮鼻看海,南海,巴士海峡,海水为深蓝色。大巴转到台湾的东边,一路北行,伴着太平洋。太平洋自是不同凡响,近岸处海水碧绿,黛绿,稍远则成墨黑,似乎不墨不黑不足以展示其辽阔深邃。在东海岸的几处景点下车看海,惊涛拍岸,势同雪崩,远胜过三亚的“天涯海角”。
车行太鲁阁,心中多了感动。
太鲁阁是台湾东西横贯公路上的一处瓶颈咽喉。过了花莲市,大巴折进深山,一头扎入隧道,许久方才见着一点天光,旋即复又深陷其间。大巴在一处横跨山间峡谷的短桥上驻足,众人下车,齐齐噤声。抬起头,悬崖峭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令人窒息。低下头,山涧咆哮奔涌,寒气逼人。回头查看来路,隧道幽深,深不可测,虽说一路撒着灯光,却不甚明亮。
导游刘先生说,这条贯穿台湾东西的交通大动脉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杰作,蒋经国带着大陆老兵,靠炸药和铁锤钢钎,一点一点“啃”出来的,死了好多人。太鲁阁景区建有长青祠,纪念当年的开山英雄。
台湾的好几处景区,立有真人大小的塑像,纪念舍己救人的英雄。细看文字说明,有景区的员工,也有当地的渔民。
在台湾旅游,感觉消化不良。
路过一处废品收购站,地面那个干净,回收的纸板箱码得那个整齐,同行者人人啧啧称奇。
在高雄等人,路边长着大王椰。大王椰有海碗粗细,预留下面盆大小的空间未曾铺上水泥。再细看,外面一圈水泥板竟然可以拆卸,设计人员预留下的空间大着呢。
到台湾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印象深刻的不只
有补习学校,还有路边的花圈。花是塑料花,几可乱真。“彤管流芳”、“驾返仙乡”后面的落款有点意思:某某县议员某某某;某某镇镇长某某某。政治人物喜欢送花圈,好像是台湾的风俗。政治人物还都写得一手好字,学校的校名,风景游览区名,落款不是县长就是镇长,阿里山大饭店几个大字后面的落款堂而皇之地写着“阿里山乡乡长某某某”。都是正楷,都为馆阁体,好像都参加过前清的科举考试,不是个进士也是个举人,个个都有童子功。台湾的政治人物就像我们的影视明星一般喜欢上宣传牌,满脸不知疲倦的笑容。最怪异的是他们的现职领导人马英九先生竟然成了招财童子,好几处购物点立着真人大小的小马画板,西装革履,笑容可掬,打着手势欢迎入内。
台湾的商业广告没有大陆多,他们的广告公司应该不似我们多如牛毛。我们盛产“标王”,我们的词典里少了诚信,多了忽悠。在台湾,忽悠好像没有市场。台湾似乎不兴讨价还价,不兴偷工减料。台湾有一点古板,有一点守旧。到处都是繁体字。那繁体字也真是够烦的,单单“台湾”两个字的繁写,就有多少笔划?在台北市区的一处旅游饭店吃罢午饭,旁边一间水果店,出售现榨的杨桃汁或是菠萝汁,量词用得奇怪,“盃”。墙上贴着一张毛笔手写的告示:盃,与杯同音不同义,杯乃奖杯之杯,拜托,不要再问了!“盃”难道不是“杯”的异体字?查《辞海》查《辞源》,不得要领。《新华词典》的解释具体一点:“杯,1,一种盛液体的器具。2,杯状的锦标。”
这就不得不联想起茴香豆的茴字的若干种写法了。巴掌大的一处小小水果店,店主当然不穿长衫,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不普通的是眼神,居高临下,悲天悯人,奇了怪了。
团游的最大特点就是一个字,等。三人两不齐,等张三,等李四,等来了张三李四,又丢了王二麻子。
廉价台湾游有前提条件,要签一个协议,去几处大卖场,可以不买,不可以不去,原因是商家已经掏钱给了旅游公司,为游客的食宿埋单。既然买与不买都可以,逛逛商场,感受一点珠光宝气也不错。茶叶店、水果店、糕点店都还成,钻石店、红珊瑚店、猫眼台湾玉专卖店不行,看得人气短心浮,无路可逃。好在同团的游客中间,似我等铁公鸡不多。在高雄钻石店,农民兄弟给力,好几对夫妇买了钻戒手链。在屏东红珊瑚店和花莲玉石店,现职老板慷慨解囊。几处专卖店跑下来,粗粗匡算,一个旅游团购了几十万元人民币的珠宝。
台湾购物不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台湾购物和新马泰香港也不同,你不掏钱,导游并不讽刺挖苦甩脸子。你掏了钱,导游当然开心,一路沉默不语的司机也变了一个人,说话,唱歌,唱情歌。大巴行进在高速路上,左边高山,右边大洋,一车人听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卡拉OK,是不是特刺激?
原来司机很健谈。司机说,他很小就死了母亲,13岁又死了父亲,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开卡车,当兵,开大巴。司机的人生际遇通过扩音器在车厢里回荡,一车人唏嘘,喝彩,最兴奋的是坐在前排的几位中年女性,成了司机的粉丝。司机自信爆棚,像个绅士一般邀请车上的一位女士晚间一起喝茶。众人起哄,女士脸上挂不住,怒斥:神经病!老蛆子!
从欢腾热闹到紧张尴尬就在转瞬之间。茶是喝不成了,当然歌也就听不成了。某次停车,我留神看了方向盘旁边的一张卡片,上面写有司机的年龄,竟然比我还年长两岁。看来人还真就不能比人,六十六、七岁的人,一连开了七、八天的车,还唱歌,调情,精力真他妈的充沛。又一想,请女士喝茶,在扩音器里发邀请,怎么就是低俗的调情呢?怎么就不是优雅的情调呢?也许,这就是文化的差异?
从甲午到甲午又到甲午,120年了,文化的差异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完全融合也许还得一个甲午又一个甲午。
从台湾回来之后,就见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台湾所谓“太阳花学运”,几万台湾学生攻占“立法院”,反对政府签署《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台湾式民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又见台湾“行政院长”指示:力推优质团赴台,2015年开始,大陆游客团客每天限制为5000人。
我们这个团应该不是“优质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