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饺子
2014-03-26南在南方
南在南方
舀出面粉放在盆里,再往面粉里加水揉搓成团。面团在面板上醒着时,祖母就开始剁馅儿。大多时候都没有肉,祖母将白萝卜、胡萝卜剁得细细碎碎的,撒上葱花,点几滴香油。然后,祖母再去揉醒好的面团。时隔多年后,祖母包饺子的情形,还会浮现在我眼前。
还记得,大约是我6岁时,见我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口水都快掉下来的样子,祖母扬起长长的擀面杖,作势要打我。我吓得撒腿就跑,祖母就笑着喊我:“给我回来!马上就吃饺子喽!”
我再颠颠跑回去,看祖母在面板上擀饺子皮,一张张小小的圆皮,变戏法似的从擀面杖下蹦出来。饺子皮有两种,一种是圆的,包出来的饺子,模样像初七的新月;还有的皮是方形或梯形,包出来的饺子,模样就像元宝……
那时我们吃顿饺子不容易,每当祖母包饺子时,我都守在门口,东张西望,担心有客人突然造访。但越担心越“出事”,好不容易包顿饺子,家里就会来客人。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刚准备包饺子,家里来客人了。面粉不够,祖母就在灶房朝我招手,递给我一个小升子,悄声让我找邻居借面粉。从后门出去,还得从后门回来,都得悄悄的。
没有肉,祖母割了韭菜,炒两个鸡蛋当馅儿。饺子煮熟了,鼓鼓的大肚子里,绿绿的点缀着花朵般的黄,看得我口水直流。不过,也不敢去吃,打小的规矩!亲戚吃了两碗,直喊着吃饱了。祖母默默端了最后一碗,绕在他身后,倒在他碗里。眼看着吃不上饺子了,我绝望得号啕大哭……
我最爱吃的是牛肉饺子,但牛肉饺子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牛肉不好剁,剔掉筋膜也不容易剁。但祖母有耐心,将牛肉剁得差不多了,再将白萝卜切丝,挤掉水分,和牛肉一起剁。加调料放在小盆里,用筷子拨,挑出没剁好的牛肉,再剁。无论多忙多累,她的孙子多饿,祖母总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一切。
忍不住催她快一点儿,祖母说:“过年嘛,就得尽善尽美。”看我还着急,祖母就差我去挖香菜根。那时的冬天很冷,菜园子里白雪皑皑,香菜都冻坏了,只有埋在地下的根是好的。我怕冷,两手空空地跑回家,说香菜根不好吃。祖母就笑着夺过我手里的小锄头,自己去挖。香菜根洗净,放在石窝里捣烂,再拌进饺子馅儿里,好吃得不得了!
过年的饺子,常常还有些心意在里头。祖母会把一分钱硬币包在一个饺子里,谁吃到就会走运。祖父有一年老生病,那年过年他就吃到了钱币饺子,祖母就说,开了年,身体会好起来的;父亲摔了一跤,总是喊腰疼,这一年的钱币他吃着了,祖母笑着说,马上就能挺直腰杆,健健康康的了;我高考那年吃着了硬币,祖母笑眯眯地说,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所以根本不用紧张。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包着硬币的饺子里头,总有一根细葱拖在外面。等到捞起时再扯下来,那是祖母的心意,她先找到这个饺子,然后把饺子放进她觉得需要祝愿的那个人的碗里。我发现这个秘密后,就让她老人家也吃到了一次“运气”。吃到硬币后,祖母先是一惊,看到我对她笑,她也笑了……
后来我离家上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家了。每次给祖母打电话,她第一句话就是:“最近吃饺子了吗?外面的饺子比我包的好吃吧?”我说:“到处都有饺子馆,但哪儿的饺子也没您包的好吃!”她就笑:“净哄我开心,一听就是撒谎!”
祖母在锅前操持到80多岁,才肯静静地坐在灶前,帮着在灶台后做饭的母亲烧火。火光照着祖母的脸,她就像庙里的菩萨一般安详圣洁……
祖母病重,我回家去看她。她精神焕发地给我讲故事,说有个远房侄子娶了个老成女人,有一回家里请木匠,这个老成女人包饺子给木匠当午饭吃。可能想着小饺子难包,女人的饺子包的有拳头大,木匠吃了两个就饱了。不曾想当晚就上吐下泻,从此之后,木匠见着饺子恶心。木匠媳妇生气了,去找老成女人,让她给看病钱。恰好祖母去串门,她告诉侄媳妇,把猪骨头放在火里烧成黑炭样的,然后再熬水给木匠喝。“还真神,木匠又能吃饺子啦。”祖母这样说的时候,原本浑浊的眼睛变得亮晶晶。
祖母去世后,我每次回家,都要特意去大姑家里住一晚。因为,大姑越来越像祖母,她特别喜欢包饺子给我吃。大姑包的饺子,最接近祖母的手法和味道。
我大快朵颐的时候,会想起祖母,想到她在灶台后剁馅儿、擀皮儿和包饺子的情形,有些伤感。但我喜欢回忆这样的情形,因为这是我对祖母最好的怀念,也是对如今天天能吃上饺子,但却总会感到不那么快乐的现时生活的一种最纯朴温和的提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