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主义视角解读《献给艾米丽的玫瑰》
2014-03-26何森梅
何森梅
(黎明职业大学 外语外贸与旅游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是美国作家福克纳著名的短篇小说,讲述没落贵族后代艾米丽如何在残酷冷漠的社会中由接受安排、争取幸福、经历家变情变而后沉沦,到以极端方式凄凉地结束其幽暗阴郁的一生。这里有着典型的自然主义的影子:“叙述主体如何在生存中抗争、在注定的失败中堕落以及在悲剧性的结局中灭亡。”[1]
关于艾米丽的悲剧,多数评论从社会因素探讨[2],或者是将对艾米丽的性格分析与社会语境杂糅在一起,却没有系统地将主客观因素分开讨论[3],容易弱化艾米丽自身因素对其悲剧的影响。从根源来说,艾米丽的悲剧是时代的产物,通过主观原因的分析,可以更加全面地看到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剧,看到宏观社会语境下女性的挣扎。
女性文学“泛指所有描写妇女生活的作品,除了女作家的作品外,还包括男性作家所创作的有关妇女题材的优秀作品”[4]13。本着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怀,我们将这部描写艾米丽这一典型悲剧女性的文学作品从女性主义角度加以解读,其中尤以女权主义创始人之一西蒙娜·德·波伏娃在西方女性主义的《圣经》——《第二性》中的言论为女性主义的理论依据,解剖艾米丽的沉沦始末。结合主客观因素,多维度分析文学作品中人物的命运是更科学全面的作品解读方式,不致失之偏颇。
一、艾米丽悲剧的主观因素
许多评论认为艾米丽的性格是勇敢冷静的。事实上,其性格有着很大的软弱和不坚定性,更缺乏女性作为一个个体的独立意识。
第一,性格的软弱性。父亲在世时,艾米丽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下,以至到30岁这个完全应该有成熟思想的年纪,却还遵照父亲的旨意没有给自己争取幸福。事实上,不是她不知道争取,从其父死后她破天荒找恋人以及筹备结婚的事实可以看出,她是非常渴望爱情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性格过度软弱,明知其父的做法是强制武断无理的,却任由自己听从父亲的安排,缺乏独立人格,屈从于强大的传统文化定势,甘心被父辈错误保守落后的思想所束缚。如果说对她父亲的控制艾米丽是屈从父权而无力反抗,那么对荷默·伯隆的死守则完全是艾米丽自己无法释怀导致的。她将自己的人生全部建立在荷默·伯隆身上,没有勇气面对失去一个不适合的男性,最终采取极端的做法去伤害他人和自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理软弱所导致的强大的占有欲。这不是一颗正常勇敢的心,而是走极端的个性,是心灵的软弱而不是勇气,是疯狂无法自控,这恰恰反映了其内心的软弱无助。
第二,缺乏独立的经济能力。经济上的困窘是其悲剧的另一个主观原因。作为典型的贵族女儿,她无经济来源,依靠父亲,导致在父亲的压迫下没有话语权,失去人身独立性和选择权。父亲死后,她因为经济窘迫而开了一段时间彩绘培训,之后就没有再努力寻求谋生手段,乃至后来几十年连税收都交不起,每天就着黑人仆人购买的一点菜,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失去经济独立性,也失去了个人存在的社会价值,失去与社会联系的必要纽带,间接导致她的自我认同感差,才会一方面对父亲惟命是从,一方面对恋人患得患失,并且之后几十年完全与世隔绝。文中提到,当时以荷默·伯隆为代表的北方工业已经入侵艾米丽所在的小镇,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完全可以通过工作改善经济状况,进而走出精神的误区,面对外面更加开阔的天地,重新寻找崭新的人生追求。
第三,精神上缺乏独立性。先是精神上依赖她父亲,在父亲强权的保护下过了30年,父亲过世后,她就寻找另外一个人来作为精神的依靠,将自己的幸福和一生完全依附于一个不适合自己的男人身上:一是与恋人相处的时候过于炽烈,失去理性,直到要结婚才发现对方喜欢的是男人,而且无成家意向;二是发现被对方欺骗之后,仍然无法自拔,而是极端地将对方杀害;三是杀死对方之后,做出令人发指的举动:将尸体保留下来,并与之共住几十年,而且“那尸体躺在那里,显出一度是拥抱的姿势”[5]282。她把自己困在尸臭弥漫、疏于收拾的房间,拥抱尸体同床,同时保留了已故男人的一切个人用品,离群索居,几十年过着郁郁寡欢的非人生活。这些反常举动展现了艾米丽一步步不断变异的精神状态,这一切源于她精神上对他人的高度依赖。中国现代女作家萧红早就意识到,“如果女人一味把自己消融于男人,那么这种牺牲只会导致女性‘自我’与独立的丧失。”[4]7艾米丽已经失去作为一个人基本的社会性,没有独立人格应对人生。
二、 艾米丽悲剧的社会语境
“我们现在可以明白了,为什么从古希腊到当代,对女人的指控有那么多的共同特征。她的地位也同样一直在经历着表面变化,而这种地位决定了女人的所谓‘特性’……所有这些都有真理的成分存在。我们唯一必须提到的是,这里所说的各种行为,没有一种是雌性荷尔蒙或女性大脑的先天结构强加给女人的:它们是由她的处境如模子一般塑造出来的。”[6]673艾米丽的上述性格弱点是在她几十年成长过程中,“由她的处境如模子一般塑造出来的”。这个大的社会语境,大致分成两类。
(一)男权压制下失去话语权和独立人格
首先,父权的控制是其悲剧性格的源泉。艾米丽的父亲是影响她人生命运的第一个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对艾米丽都有着强大的反常的影响。在父亲生前,“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艾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艾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5]277。艾米丽立于父亲背后,暗示永远只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站在父亲给他挡住的那块地,完全失去作为一个独立人所需要的话语权,使她无法正常主宰自己的婚姻幸福。“她父亲的性格三番五次地使她那作为女性的一生平添波折,而这种性格仿佛太恶毒,太狂暴,还不肯消失似的。”[5]280应该说,父亲长期的控制导致艾米丽失去了性格的独立性和正常的思维,受父权压制的思想虽然在他死后得以解放,但从小培养的性格并不容易改变。所以父亲死后,她无法独立承受亲情和爱情的变故,无法面对社会过正常生活,而是性格极端、离群索居。同时,与艾米丽有密切关系的全部是男性,包括父亲、恋人和黑人管家。作者对人物性别的这一选择,暗示了男性社会中女性地位的边缘化和男性主宰女性的社会状态。女性主义认为,人类要首先破除男性中心论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把女性看成和男性平等的主体,才能帮助女性从男权社会的桎梏和失语中摆脱出来,建立和谐的主体间性关系,而不是一方控制另一方的不平等关系。
其次,荷默·伯隆对女性的玩弄是艾米丽走上不归路的导火线。“结婚不仅是一项光荣的事业,而且也不像许多其他事业那样令人厌倦:唯有它才既允许女人完整保持自己的社会尊严,又允许她作为爱人和母亲获得性的实现。这就是周围人对她未来的设想,也是她本人的设想。大家一致同意,找丈夫,或有时候是找一个‘保护人’,对她是一项最重要的任务。在她看来,男人是他者的化身,就像她对他也是这种化身一样。但是她觉得,这个他者是处在主要者层次上的。”[6]378萨波娃的这段话体现了女性对男性的需求和男性对女性的需求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体现在艾米丽非常高兴地筹备结婚,“去过首饰店,订购了一套银质男人盥洗用具……买了全套男人服装”[5]280。反观荷默·伯隆,却是“说他喜欢和男人来往,大家知道他和年轻人在麋鹿俱乐部一道儿喝酒,他本人说过,他是无意于成家的人”[5]279。这样无意于成家的人却和艾米丽谈感情而始乱终弃,也是对感情和对女性不忠诚、不尊重的心理所致。男性可以随意处置一份感情,女性则多以结婚为目的,严肃对待一份感情。这种男女对感情不平等的需求和出发点,导致艾米丽在失去父亲这个精神支柱之后,再次失去一个她认为可以陪伴终生的伙伴,这是她走向极端的导火线。女性将找丈夫作为一项庄重的任务,当这份感情给予她低于自己对感情的期望值时,可能感觉无望而后生活难以为继。“性别在文学中的影响与作用,根据‘存在决定意识’的原则,又是以男性和女性社会存在的不平等、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化为前提的。”[4]15所以荷默·伯隆对艾米丽的始乱终弃是男权社会的一个缩影。
(二)人群冷漠与窥视的看客心理促成了悲剧的发生
“生物学事实所具有的价值却要靠生存者去赋予。如果女人所引起的敬畏可以阻止对她使用暴力,那么男性在肌肉上的优越性就不会成为权力的根源。”[6]40当时全民心态(生存者)对女人(艾米丽)束缚种种,认为女性低于男性,这种社会价值取向导致女性长期无法引起人们对她们足够的敬畏,至少这种敬畏无法达到人们对男性敬畏相当的程度,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艾米丽的精神独立性。这部小说中的人物包括叙述者都是镇里的人,属于普通人的世界,艾米丽的一切对这些普通人没有什么影响,至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这些普通人在这部小说中所占的篇幅远远超出一般小说,作者这样安排是为了体现这些人对主人公命运所起的举足轻重的作用。艾米丽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议论之中,当人们闻到她的房子传出的怪味时,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由于30岁了没有结婚导致的,而不会担心她是否出了什么大事,似乎没有婚姻的女人就是悲剧,似乎婚姻才能挽救一个女人。“而这时人们才真正为她感到难过……因为当她年近30,尚未婚配时,我们实在没有喜幸的心理,只是觉得先前的看法得到了证实。”[5]277这说明世俗对女人价值的定义是拥有婚姻,所以30岁未婚对她们来说是很让人同情难过的事。这种对女性的贬抑,对于30岁未嫁的艾米丽来说,无疑是有一定影响的。人言可畏,特别是当人们一次次在背后说“可怜的艾米丽”时,她更可能会意识到自己30岁未嫁是可怜的,这种心理可能就导致她无法接受荷默·伯隆的背叛使她期待的婚姻成空的事实。因为在她看似叛逆、不顾世俗眼光的举止中,隐含着心理的脆弱。这种反差外化为她和荷默·伯隆恋爱时高调而快乐,这种高调和快乐可以解读成她对婚姻即将到来的期许;当荷默·伯隆离开她以后,她就变得阴郁冷酷,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可以解读为她对婚姻无望的落寞。这体现了婚姻对艾米丽意味着一切,完全主宰了她人生的喜怒哀乐,而这些与周围人对她的婚姻的闲言闲语分不开。艾米丽过世时,“妇女们呢,则大多数是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5]274。这种冷漠无情的看客心理,造就她对人情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对艾米丽的离群索居、自我封闭有一定的影响。
三、 结语
“福克纳写作的目的在于促使人们对生活采取肯定态度……他认为,好的文学作品应当描写人的精神问题,描写老的、感情的真理,普遍的真理,否则任何故事都是倏忽即逝、厄运难逃的……讲话从内容到语调都比他的带有浓郁自然主义色调和虚无主义特征的悲观小说显得更肯定、更乐观,使他在读者的心目中突然变成一位道德英雄。”[7]《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虽然是一部同样“带有浓郁自然主义色调和虚无主义特征的悲观小说”,但我们必须从中看到作者所说的“人的精神问题”这一“普遍的真理”。
文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作者塑造了艾米丽这一过于极端的人物因为失去爱情而完全异化,却是源于生活中许多人精神上或多或少存在着相似的病理,小说的悲剧现象有一定的普遍性。了解这一人物原型,并且从中学习如何“对生活采取肯定态度”,这样的理解才能使文学作品更好地发挥应有的教化功能。
参考文献:
[1] 编辑部.美国自然主义文学[EB/OL].(2011-12-10)[2013-02-11].http://wenku.baidu.com/view/ee2d5e3a87c24028915fc3ac.html.
[2] 蒋媛媛.权力下的疯癫[J].外语论坛,2010(10):162.
[3] 彭希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花中艾米莉之性格分析[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10(8):77-78.
[4] 钱虹.文学与性别研究[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8.
[5] Brooks C,Warren R P.Understanding Fiction[M].3 ed.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
[6] 萨波娃.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7] 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G].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