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公空缺,应聘从速
2014-03-25阮笙绿
阮笙绿
1.
元九灰头土脸地从灶台里钻出来,正撞上腾蛇那张英俊的脸。这位不知活了几万年的神君好整以暇地拎起元九的衣领,将她从灶台里拎出来,细长的凤眼一挑,笑眯眯地道:“灶母最近似乎很忙,怎么,还没招聘到合适的灶公?”
腾蛇神君这话听着像个笑话,但是对于此时的元九来说,却是货真价实的威胁。
没错,元九是灶母,与灶公合称灶神,是民间厨房里供奉的神。每年腊月二十三日便要上天面见天帝,禀告凡间人家的品行善恶,以定来年凡间的恩泽和惩罚。
自去年原来的灶公灶母升了职,她接替了这个位置,也算是尽职尽责。可是眼下马上就要到腊月二十三日,轮到她面见天帝了,她却慌了神,因为她这个灶母还没找到灶公。
灶公灶母本应是一对夫妻,未婚者是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而她当时为了升职,就跟管事的仙君撒了谎,说她已经成亲了,夫君正在闭关清修,这才从王母厨房里的一个洗碗小仙婢,成了一个九品芝麻仙——灶母。
灶母官虽小,但也是享受着人间供奉的,自由不说,还吃得特别好,零花钱也多了很多,她十分喜欢。所以,一定要赶在腊月二十三日之前弄出一个灶公来,陪她一起去见天帝,否则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不过,这是个万万不能被人察觉的秘密。
元九嘿嘿一笑,扯出一副赖皮的脸,挠了挠头:“神君在说什么?小仙我怎么听不懂?”
“哦?这么说来,刚才在后山摆了个摊贴了布告,上书:‘招聘灶公,只要是个公的,无论是妖还是仙,只要能上得了天,能陪你在天帝面前走一趟就行,日薪五颗仙丸的那个人不是你?”腾蛇仙君挑了挑眉毛,手腕轻轻动了动,元九小小的身子在他手上晃悠来晃悠去。接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黄布做的布告展开来,阴冷冷地道,“这个也不是你的是吧?那我就去交给司职仙君,要他来查明,是谁胆敢做这种欺君的蠢事。”
元九刚才在后山正面试一个猪妖,还在盘算着,这么能吃的妖,管饭会不会太吃亏,想着要不要压压价,远远就看到腾蛇神君的祥云飘了过来,吓得转头就跑,忘记收掉自己摆在那里的招聘布告了。现在一看到布告整个人都蔫了,苦着脸贱兮兮地道:“英雄,给条生路吧,我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还能开出一日五颗仙丸的价钱来,这么大的手笔,你这饭吃得未免太金贵了些。”腾蛇神君瞪了元九一眼,那双精明的眸子里泛出的冷光,让元九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元九颤巍巍地瞥了那双眸子一眼,“你又不缺仙丸,修为又那么高,何苦跟我一个小仙过不去。”
“其实很简单。”腾蛇神君将元九放下地来,满意地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小矮子从平视瞬间变为仰视着自己,晃了晃手里的布告说,“给我生颗蛋,这是你欠我的。”
又是这番话,她一个大活人,不,大活仙,怎么可能生得出蛋来?这是要逼死她的节奏吗?
元九羞愤异常,刺溜一下又钻进灶台里逃了,没逃多远又折了回来,趁着腾蛇不注意,一把抢过那个被当成罪证的布告,附赠一个大鬼脸,加速地顺着灶台逃跑了。
腾蛇神君看着元九钻灶台的熟练模样,只觉得好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挑了挑眉毛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早晚要乖乖跟我回去生蛋。”
2.
若说起元九与腾蛇神君的恩怨,还要追溯到元九升仙之前。回想起来,一幕一幕还如昨日,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元九在人间时虽不是皇亲贵胄,却也生在了富贵人家,衣食无忧的,除了好吃懒做外,没别的缺点,就连兴趣爱好也是雅俗共赏的,那就是:特别喜欢站在墙根听别人家的私房话。
听着久居深闺的怨妇美妾们说些排解寂寞的荤段子,或者某家某户的妾室跟别家男人的风流韵事,听累了再去人家厨房里偷……哦不,是顺便拿点吃的,那日子是既充实又热闹的。
元九一直觉得自己轻功还算不错,所以听了那么多年的私房话,光顾了那么多的厨房也从来没被抓到过,直到她一不小心进了一个朱红色的大门……
那日,风和日丽,想必深闺的怨妇们也都会出来晒太阳,所以元九早早地就摸到城东赵家。这家老爷妻妾成群,最热闹,元九尤其爱听他家的私房话。
躲在后花园里,听完了一整出的捉奸戏,元九很是满足,摸摸肚子也饿了,就习惯性地摸去了厨房,在厨房里翻翻找找,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颗蛋。
说起那颗蛋,也真是奇特,个头比鹅蛋还大,通体金黄,特别好看。元九原本没打算吃的,可是那颗蛋一碰就裂开了,她觉得实在可惜,就打在碗里,加了点葱花和香油就蒸了吃了。
一颗蛋刚下肚,就见一朵祥云卷着一个异常妖异的男人飞了进来,他盯着元九手边的蛋壳看了半天,凤眼圆睁,一抬手就把元九掴死在了灶台上。
元九这才升了仙,成了王母厨房里的一名小仙婢。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吃的是腾蛇的蛋,是腾蛇这一生唯一产的一枚蛋。
传说上古神兽腾蛇,一生只产一枚蛋。男女交合后,女蛇产下蛋便离去,孵蛋的任务一般都是男蛇完成。
那日腾蛇神君的蛋放在野外吸收日月光华,却被赵家下人当野鸟蛋捡了回去,腾蛇神君追到赵家,就看到刚吃完蛋的元九,一时气愤难当,这就成就了元九的仙途。
一切虽然都只是误会,可是元九到底是吃了人家这一生唯一产的一枚蛋,腾蛇神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她真的生不出蛋来啊。
想到这里,元九都快哭了。
元九连滚带爬地回到灶神庙,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火把布告烧了,不能再给那个死腾蛇留下什么把柄。招聘灶公的事情,看来要另想办法了。
晚饭时分,元九刚进厨房,就见腾蛇神君坐在自家灶台上,跷着二郎腿,对她勾了勾手指:“小东西,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既能帮你应付天帝,又能了却我们的恩怨。”
“什么办法?”元九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却不敢离他太近。这位神君天生带着祥瑞之气,仙气太盛,每次靠近时,都让她这个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小仙感到压力好大。
“我来给你当灶君,你来给我生蛋。你有了夫君,我有了子嗣,两全其美。怎么样?”腾蛇神君凤眼斜勾,颇有些魅人。
都说蛇女妖媚,擅长勾人摄魄,原来男蛇也有这种能力。元九有一瞬间被勾去了心神,慌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将神智找了回来。
见她那模样,腾蛇哈哈大笑,俯下身,摸摸她的脸,眯眼道:“小东西,你也不排斥我不是吗?否则怎么会被我迷惑,蛇类魅惑可是对神仙没有用的,明明是你自己动心了。”
“谁、谁、谁动心了?”元九连连后退,却已经不敢再去看腾蛇的眼睛,心里扑腾扑腾地乱跳。
腾蛇见她窘迫,也不再难为她,大手一挥,慷慨道:“先去做饭,本神君饿了。”
元九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去洗米做饭了。
做好了饭,给腾大爷端上桌,伺候他老人家吃好了,元九自己才端了一碗饭坐在厨房里吃了,吃完之后又要刷锅洗碗,好一阵忙活。
刚忙活完,腾大爷喊口渴了,她又忙不迭地去泡了杯茶。
等一切结束后,她才自己端了杯茶,坐在腾蛇对面,听腾蛇讲些趣事。
喝完茶,腾蛇走了。
一阵冷风吹进来,元九这才如梦初醒。
咦?她为什么要给他做饭,为什么要给他泡茶?为什么要服侍他啊?这完全是小妾的节奏啊。
好像不知不觉就被控制了……
元九大怒,拍案而起,对着腾蛇的背影好一阵咒骂。骂完了解气了,这才坐在板凳上,气呼呼地盘算着:家里没个男人,真是备受欺凌,看来她必须抓紧找一个正牌灶公才行。
3.
关于正牌灶公的人选,元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成仙之前的师兄——陈颂之。
她在凡间当大家小姐的时候,也曾拜过师父,学了一些防身之术。陈颂之是师父的儿子,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最重要的是师兄仪表堂堂,是她曾经暗恋的对象。
凡人是不可以做灶公的,这点她当然知道。所以她贿赂了命格殿里的主簿,查了查师兄的命格,发现师兄是有仙缘的,肉身一死,即刻就能升仙。
这简直太好了。元九异常兴奋,回到住所就开始盘算如何不留痕迹地谋杀师兄。
她这个师兄为人耿直,生活习惯也特别好,每天早上都会起来晨练,在山顶上练两个时辰的剑才回去吃早饭。元九计划着,等他独自在山上练剑的时候,就弄起一阵风,将师兄推下山崖。
为了这个计划,元九早早地就躲在了山石后面等着师兄,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囧。
腾蛇念了个隐身诀,一早就跟在元九身后,想看看这个忙忙碌碌的小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看到元九鬼鬼祟祟地躲在山石后面,刚开始躲得还挺认真,头上戴着草环、身上披着树叶、手里举着树枝,一动不动,极力将自己伪装成一棵植物。渐渐地她似乎没了耐心,举在手里的树枝歪了,再过一会儿,干脆扔了树枝,又过了一会儿,头上的草环都拿下来攥在手上玩,最后干脆睡着了。
腾蛇只觉得有趣,凑了过来,看她睡着的小脸皱成一团,红润的嘴唇微微嘟着,顿时喉头有些发紧,心中燃起难言的欲望。他走过去,屏住呼吸,轻轻吻上了那诱人的红唇。
柔软温暖的红唇,触感出奇的好,不似蛇类的冰冷,暖暖的,如香甜的糕点,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更多。腾蛇神君一直都不是禁欲清修的男神,也算是阅女无数,唯独这一次,让他有些情不自禁,忍不住想要将这个熟睡中的小东西拥入怀中。
只可惜这个吻太短暂,元九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觉得唇上冰冰凉凉的,四处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见,有些迷糊地搓了搓嘴唇,继续盯着山路。
以元九那种弱到不能再弱的道行,自然是看不穿腾蛇这种高位阶的神君的法术,所以根本看不到念了隐身诀的腾蛇神君。
这个时候师兄已经走了过来,元九早已把嘴唇上异样的感觉扔在了脑后,兴奋地盯着师兄的一举一动。
腾蛇顺着元九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英俊的凡间男人,瞬间一股醋意升腾而起,凤眸眯成一条线,对着元九使劲握了握拳头,忽又想到什么,嘴边扬起一抹坏笑,这才一闪身没了踪影。
谋杀师兄进行得很顺利,元九看着师兄的元神从尸身上浮出来,开开心心地迎了上去,拉着师兄的手,又蹦又跳。
师兄显然被她吓了一跳,怔了半天才道:“九妹,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元九嘿嘿一笑,“我死了,但是我升仙了。现在,我是灶母。”
“升仙?”师兄惊讶得半天没合拢嘴,紧接着看到地上自己的尸体,更加诧异,“我……我死了?”
“师兄也升仙了。”元九乐呵呵地抱着师兄,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还处于呆滞状态,“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师兄,你开心吗?”
师兄好像一点都不开心,但是元九不在意,她笑眯眯地带着师兄回了灶神庙,只需要等几天带着师兄去司职的仙君那里报告一下,说她的夫君出关了,就大功告成了。
当然,要想把师兄变成真正的灶公还有最后一步,那就是——他们两个要有夫妻之实。
元九虽然未婚,但是听了那么多年的私房话,早已对夫妻之间的那点事了如指掌。她甚至还懂得一百八十多种色诱手段和众多床上技巧,虽然这些都是听来的,她还从未实践过。不过没关系,在强大的理论支撑下,师兄早晚会屈服的。
一脸淫笑的元九不等天黑,就早早地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还特意去一个女妖的洞府里借了套据说男人看了根本把持不住的衣服,兴冲冲地穿在身上,然后推开了师兄的房门。
师兄的房间里很安静,光线有点暗,她一边捏着嗓子喊着“师兄”,一边朝床边靠拢。床边上,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那高大匀称的身材,浑身上下充斥着男性魅力,一定就是师兄。
不假思考,元九猛地扑了上去,将那人按倒在床上,小嘴凑了上去。身下的师兄明显僵住了,一瞬间的安静之后,师兄反客为主,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灵蛇一般炽热地缠住她的身体。
师兄好热情,元九好羞涩。
被吻得晕乎乎的,那些听来的什么鬼技巧完全都用不上了,因为师兄早已占了主导,撩拨着她的热情。她情难自禁,却又不肯服输,想着这种时候一定要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师兄,别急,夜还长着呢。”
貌似,这种故事里都会有这么一句的,元九觉得自己很机智。
可是这句话似乎惹怒了师兄,师兄完全失去了理智,变得好像野兽一般,动作粗野狂乱,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师兄好狂野,元九有些承受不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仿佛睡了一百年那么久,元九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又酸又疼,而这些不算什么,令她崩溃的是,一转头竟然看到腾蛇那张俊脸,对着她暧昧地笑。
“醒了?没想到你这么热情。”腾蛇说着坏坏地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元九愣了一秒钟,随即崩溃地尖叫出声:“啊!怎么会是你?”
4.
这件事,按照腾蛇的说法是这样的:
他原本想来灶神庙里蹭顿饭,在厨房里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元九。这时就见一个黑影闪过,他下意识地跟了过去,黑影进了一个房间,他也跟了进去。哪知道刚进房间就见元九穿了套有伤风化的薄纱裙走了进来,一句话都不说就将他扑倒在床上。既然她这么主动,他哪能驳她的面子?于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元九被侵犯了一样悲悲戚戚地裹着被子在房间里哭,谁都不肯见,腾蛇来了好几回都碰了壁,直到她发现自己怀上了腾蛇的蛋。
“怎么办?”元九指着自己的肚子,哭天抢地。
腾蛇满脸欣喜地将她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吻着她脸上的眼泪:“乖,别哭了,事情既然已经成这样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怎么负?”元九抽抽搭搭道。
“我做你的灶公怎么样?反正平时我也没事做。”腾蛇凤眼眯着,俊脸上满是“你看,你赚到了的表情”。
“你搬来我的府邸吧,我那里比你这里大多了。而且我很厉害的,跟了我之后,保证三界内没人敢欺负你。”
这点倒是真的,腾蛇神君的元身是上古神兽,天生的神族,一向是纵横三界,天不怕地不怕的,除了早已与天地同寿的女娲娘娘外,还没见他把谁放在眼里过。
咦,好像一不小心傍上了个了不得的家伙。
元九挣扎了一下,就摸着肚子屈服了。
只不过……
“我师兄呢?”元九突然想起不见踪影的师兄。
“我查了一下,你师兄没摔死,只是元神出窍了,当日就被人救了,清醒的时候元神自然就回到肉身里去了。”腾蛇挑了挑眉毛,似乎不太愿意再谈论这个话题,拉着元九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府邸。
元九委屈地跟在他后面,如同被抢回去的小媳妇,那副衰样,让腾蛇很满意。嗯,他就喜欢看她被欺负过后的模样,可爱极了,只不过眼前这个小东西,只有他能欺负,擅碰者,死。
元九搬去了腾蛇的府邸,犹如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住了几日,还未看够那一处接着一处的好景致时,就被刑责仙君堵了个正着。
“元九,你好大的胆子,为了隐瞒自己欺君的事实,竟敢谋害凡人。”刑责仙君长得十分魁梧,手执两把板斧,气势十分骇人。
事情败露,元九无处辩解,转身想跑,就被刑责仙君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跑是跑不了了,只能扯着嗓子喊:“腾蛇……救命啊……”
与此同时,腾蛇神君在距离洞府几百里外的清霞山上,手执一杯美酒,对着面前美艳的女子眯了眯眼睛,笑道:“几年不见,你酿酒的手艺又长进了。”
女子默默垂泪:“听闻奴家为神君生的蛋被一个凡人吃了之后,奴家痛不欲生,这杯中酒都是奴家的泪,是奴家的心血啊。”
“以后不必难过了,那颗蛋的精血很快就会重新凝结,再次降生了。”腾蛇神君微微一笑,凤眼处自有无边的魅人之色。
女子掩唇,露出笑来,笑容柔媚,却无端透出一股冷意。
5.
腾蛇神君知道元九被抓,是三日之后。他直奔刑责仙君的府邸,经过一番交涉,刑责仙君也不好驳腾蛇的面子,只能说暂且放过元九。但是腊月二十三日她定是要带着灶公去天帝的神殿,否则欺君之罪,他也掩盖不了。
元九被关了三天,走出大牢,第一眼就看到了腾蛇,三天来积压在心里的害怕、委屈和担忧通通爆发了,她扑过去,死死地抱着腾蛇的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你去哪里了?呜呜呜,你不是跟我说,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了吗?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从来没见过元九哭得这么悲痛这么伤心,腾蛇顿时觉得很心疼,眉头紧拧着,搂着她轻声安抚:“是是是,我是骗子,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真的?”元九抬头,泪眼汪汪,楚楚可怜。
看到她的泪眼,纵使再冰冷坚硬的心,也会瞬间化成绕指柔,腾蛇吻干她的眼泪,柔声道:“真的。再说,你都有了我的蛋了,我这一生只会有这么一个蛋,怎么可能放手。”
元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窝在他的怀里,蹭啊蹭,直到把鼻涕蹭干净为止。
腾蛇原本是有些洁癖的,但是自从遇见元九之后,他就完全拿这个脏兮兮、整日钻灶台的家伙没办法,容忍度让自己都觉得惊讶。
就像现在,他被蹭了一身的鼻涕,也只是皱皱眉头,使劲吻了吻她粉嘟嘟的唇,以示惩罚。
那日,元九是被腾蛇抱回府邸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待遇的元九,窝在腾蛇的怀里嘿嘿傻笑。
她想,如果腾蛇真成了自己的灶公,她就再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今后犯了错误有人罩,也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最重要的是,她肚子里还有一颗蛋,蛋里有个像腾蛇一样帅气的小宝宝,一家三口在一起,再没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元九其实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在凡间的时候,她虽然衣食无忧,却很孤独,父亲常年经商在外,母亲只知道会情郎,根本不管她。她爱听私房话,无非是想让自己的生活热闹一些,不要每日孤零零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么可怜。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心头热热的,忍不住伸手搂紧了腾蛇的脖子。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异样,腾蛇低头问她,却见某个傻乎乎的家伙,趁他低头,突然抬头亲了下他的脸颊,羞涩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夫君其实挺好的。”
腾蛇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揪住,俊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将她抱得更紧,重复道:“嗯,我是你夫君。”
只不过,自古以来,腾蛇一族,都是独来独往,跟异性交合也只是为了后代,这一次,他真的要为了她,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吗?
6.
腊月二十三日,灶公灶母面见天帝。元九早早地就起床了,准备好了灶公灶母的朝服,自己穿好之后,就去腾蛇的房间找他。
因为元九有孕,腾蛇不敢与她同房,所以平时他们都是分开睡的。
元九来到腾蛇房门口,刚准备推门,就听见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娇喘,元九推门的手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娇喘伴随着断续的呻吟,春光荡漾。有着丰富的听私房话经验的元九,当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腾蛇还有别的女伴。
她瞪大眼睛,如遭雷击。
蛇类本薄情,她早有耳闻。可是,她以为腾蛇不一样的,她以为腾蛇只爱她一个人。
爱?
腾蛇什么时候说过爱她?
腾蛇跟她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她吃了他的蛋吗?
元九僵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冰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可是还是不甘心,想进去问个明白,她的手刚碰到门,就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神君,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又土又蠢的烧火丫头赶出去?奴家可是天天在等着神君呢。”
“没办法,她吃了蛋,蛋的精血就留在了她的身体里,也只有她能再次将蛋的精血凝结起来,让蛋再次降生。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再忍忍。”
“奴家辛苦怀胎,生下神君的蛋,竟被那样一个小丫头吃了,当真该死。”
……
元九突然全部都明白了,腾蛇跟她在一起的原因,原来只是为了让她生蛋,根本不是因为爱,根本不是……
心疼得仿佛快要裂开了,连同腹部也如同火烧一般的难受,她蹲下身去无声地哭了出来,她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再也不想看到腾蛇那张俊脸了……
元九站起身来,脚步已经踉跄,她却没时间管这些,扶着墙,一步三摇地逃离了这个让人痛心的地方。
听到门口细微压抑的啜泣声和跌跌撞撞远去的脚步声,门里的女人才满意地勾起红艳的唇,对着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男人媚笑。
腾蛇一向自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算计,躺在床上阴冷地看着床前的女人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想着门外的傻瓜该有多难受,心中如遭凌迟,一刀一刀都是血淋淋的。他瞪着女人咬牙切齿道:“蛇姬,我们之前谈好的,你为我产蛋,我度你过天劫,我做到了,也不欠你什么。现在,你为什么又来搅乱我的生活?那日你邀我去你的洞府,只说品酒,那酒里被你动了手脚吧,否则凭你的功力,怎么能对我使出定身诀。”
蛇姬笑得柔媚,柔媚中透着丝丝冷意:“没错,酒里有我的毒血,无色无味无法察觉,却受我的控制,我可以自由控制毒发时间。蛇类薄情,蛇姬却对你有情。我本以为,我替你生蛋,能得到神君的长久眷顾,可是并没有。其实神君薄情,我不怨的,可是为什么神君却对吃了我们孩子的仇敌那么好?你若想救孩子,大可将那个凡人挖心刨肝,抽离孩子的精血再凝结,为什么还要度她成仙,苦心经营,让她怀孕?神君薄情,为什么偏偏对她有情?”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腾蛇担心元九,却动弹不得,心里十分焦急,“快点放开我,否则我会让你后悔终生。”
“无所谓了。”蛇姬依旧是笑,“过了今天,元九欺君之罪就算落实了。等她上了诛仙台诛灭形神,奴家自然会放了神君。”
7.
元九一路跌跌撞撞的,等跑出腾蛇的府邸才想起来,今天是她要面见天帝的日子,可是她已经没有了灶公,要怎么去见天帝?而且见与不见,她的欺君之罪都算是落实了。
欺君之罪,是要上诛仙台被九天雷轰灭形神的。她曾经听深山里的妖们提起那样的刑罚,说是亮闪闪的一下过后,天地间再没有了受刑者的踪影,上天入地,哪里都寻不着,是真正意义上的幻灭。
其实也挺好的,反正没人会牵挂她。
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落,元九愣愣地站在原地,想着腾蛇曾经对她的温存都是欺骗,心口发疼,却只知道哭。
突然之间,小腹似乎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她猛地惊醒,摸了摸肚子,才想起来,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呢。
不行,她不能死,她肚子里有个蛋,抛开腾蛇,那是她的孩子。
她咬了咬牙,猛地擦干眼泪,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跑。
元九躲了起来。
灶母欺君,天帝震怒,刑责仙君带着刑责司的天兵们搜寻了很久也没找到她的踪迹,也不知道她藏到了哪里。
腾蛇更是着急,他一怒之下震断了自己的一根经脉,带着伤冲破了定身诀,一把火将蛇姬烧了个干净,便急匆匆地出来寻找元九。可是元九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没了踪影。
他曾经怀疑是天帝将元九拘押了起来,大怒着冲进了天牢,却一无所获。
他只能继续找,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就上天入地,不知跟多少天兵天将交过战,也不知道盛怒之下诛灭了多少不愿配合他的妖,但还是什么都没找着。
三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口耳相传,说一向云游世外的腾蛇神君最近突然暴走,诛神灭妖,戾气颇重,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堕入魔道。
而此时的元九正抱着根鸡腿,边啃边摸着比胸还高的肚子赏月。
她躲在了她师兄的家里。
那日师兄被她推下山崖,没有摔死,被路过的公主救了,现在已经成了驸马,住在驸马府。而公主也是个颇有仙缘的美人,身上有皇帝御赐的舍利子,能避日月,自然也将元九的气息屏蔽得一干二净。
元九就待在驸马府里养胎,日子过得很舒心,可是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那位神君今日将万妖山的妖怪们一窝端了,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公主也是个闲不住的,特别喜欢打听腾蛇的消息告诉元九。
“端就端吧,反正那窝妖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元九继续啃着鸡腿。
“你就真的打算这么一直躲下去?”公主冲过来摸摸元九的肚子,十分好奇,“这里真有一个蛋?”
“大约是蛋吧。”元九吃撑了,哼哼唧唧。
“人也能怀上蛋?”提起奇闻趣事公主就特别兴奋。
“可是他的原身是条蛇啊。”元九低头。
“他”自然是指腾蛇,她应该是恨他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名字,想到他的俊脸,心口处就抑制不住地闷闷发疼,那是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是伤心吧。
“他一直在找你,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公主劝她。
“他在乎的不是我,是我肚子里的蛋。”元九别过脸去,再也不说话了。
8.
神兽的后代约莫是不同的,元九这一怀孕,足足两年时间。两年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终于有了生产的迹象,疼得满地打滚,浑身泛着金光,人间的接生婆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再也没人敢接近她。
只有戴着舍利子的公主敢靠近元九,可是她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她摘了舍利子,扔给自家相公,要他带着舍利子出府,这样驸马府就没有了舍利子的保护,腾蛇很快就能找来。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先来的不是腾蛇,而是一直要捉拿元九归案的刑责仙君。
刑责仙君带领天兵天将将驸马府团团围住,一时间,大雨倾盆,乌云滚滚,那阵势真是几生都不得见。
公主还算镇定,一直堵在门外,刑责仙君也不敢擅杀人间的公主,僵持了一会儿,仙君没了耐性,一掌将公主打晕,便要进去拿人。
元九正在满地打滚,身上身下几乎被鲜血浸透,那景象着实骇人。刑责仙君一愣神,腾蛇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看到眼下情形,气急攻心,二话不说就将刑责仙君和一众天兵天将赶了出去。
用尽了全身道行设立了一个屏障,将刑责仙君挡在门外,腾蛇才颤抖着双手抱起元九,将她放在床上。
元九疼得已经快要虚脱了,模糊间看到腾蛇的脸,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往下掉:“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腾蛇不管不顾地抱紧她,再也不想松开:“为了几句话,你竟然躲我这么久。连当面求证都不肯,就自私地藏了起来,你真是个笨蛋。”
元九气恼,可是眼下的情形当真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她疼得全身是汗,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碎的,可是肚子里的蛋,就是不肯生出来。
她有心结,心结不除,她根本无法全力生产。
腾蛇急得半死,可是也无能为力,气急之下,对着肚子吼:“小崽子,快点出来,再折腾你娘,看爹怎么收拾你。”
元九眼见越来越虚弱,腾蛇摸着她的手腕,探看她的神元,才觉察出她的神元已经细若游丝,再拖下去,恐怕她就活不成了。
他握紧拳头,双目通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握着元九的手一字一句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毁了蛋,否则你就活不成了。”
元九大惊,瞪大眼睛看着腾蛇,心中百转千回,她以为腾蛇接近她,只是为了蛋,可是现在他竟然为了救她,宁愿毁了蛋。
那么那天是她误会了吗?
是误会了吧。
眼见腾蛇的手中已经汇集了仙气朝她肚子探去,她慌忙抓住他的手腕:“不要,我要留下他。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曾爱过我?”
“我爱你,只爱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这是腾蛇留给元九的最后一句话。
刑责仙君请来了弑神杖,弑神杖的威力非凡,腾蛇全力抵挡,也终究是抵不过。他意识的最后,努力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元九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身边有一个金黄的蛋,蛋壳裂开,一条赤色小蛇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们安好,一切就够了。
9.
腾蛇神君与灶母身犯天条,被打入凡间,一时成了天界的大新闻。
某日天帝闲来无事巡查人间,在云头看到一家三口正在逛庙会。
个子小小的女子在跟身边的小男孩打着商量,男孩生得好看,糯米团子一样精致可爱,却板着脸,一副冷漠的模样。
娘俩商量完,小男孩走到男子身边,指着摊子上的零食,软声道:“爹爹,我想吃糖葫芦、桂花糕、还有芸豆卷。”
“真的是你要吃的?”男子说着话却瞥了一旁的妻子一眼,那小女子立刻将脸别开,做若无其事状。
小男孩点头。男子无奈,买了零食放在男孩手上。
男孩牵着女子的手,走过一个灯笼架,背过男子,将零食塞进女子手里,嫌弃道:“快吃,下不为例。”
“好儿子。”女子接过零食,大大地亲了男孩一口,开始狼吞虎咽。
“爹爹说得没错,你总是牙疼,应该少吃甜食。”男孩数落。
“知道啦,知道啦。”
不远处,男子转头看着花灯,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司职星君看着那一家三口,回头对天帝说:“轮回劫中,生生相守,天帝当真是仁慈。”
天帝将头一转,装起了糊涂:“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