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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作为人生哲学教学体会

2014-03-24邢建昌牛军

中国大学教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境界美学

邢建昌 牛军

摘 要:美学是大学中文本科专业的一门理论性课程。美学教学应致力于从单纯的知识传授向人文精神的传释、人文意蕴的开掘等方面的转化。体认美学学科的人文品格,转换美学的提问方式,将美学与人生问题贯通起来等,是美学作为人生哲学教学有待开拓的三个维度。

关键词:美学;人文品格;境界

美学,是大学中文本科专业的选修课。相比于中文专业文学史之类的课程,美学具有理论性强的特点。教师讲好美学不容易,需要调动起包括知识积累和人生经验在内的多种储备。关键是要实现美学从单纯的知识传授向人文精神的传释、人文意蕴的开掘等方面的转化。为此,在长期的美学教学中,我们主要作了以下探索。

一、体认美学学科的人文品格

对于美学学科本性的认识,是进入美学世界的一个理论性前提。美学不同于自然科学和一般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她的人文品格。所谓人文品格,强调的是美学与人的存在的关系。美学不是自然科学,因此不能用自然科学的一般逻辑演绎美学的学科知识。美学也不是一般的社会科学,一般社会科学无力回答人的自由、幸福以及人的生存性价值的问题。美学是从人的立场出发而对于世界的发现与理解,美学因此被划入人文学科。作为人文学科,美学表现为三个鲜明的特点:第一,人的在场。无论是研究社会现象还是研究自然现象,人始终是美学须臾不可分离的在场。美学学科的旨趣,是对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一种人文学的关照。因此,美学不能离开人而侈谈美的本质、美感以及艺术中的审美问题。古人所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如是”(辛弃疾),“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柳宗元)等,都是具有鲜明的人文美学内涵的命题。第二,评价性。作为人文学科,美学表达的是对于自然事实、社会事实以及人文事实的一种评价性立场,事实陈述虽然也是美学话语的一部分,但构不成美学的核心关切,评价性才是美学应有的精神与气质。“这朵花是红的”与“这朵花是美的”在陈述上有着深刻的分别。前者是表达认知的知识学命题,后者则是表达理解的人文学命题。第三,体验性。同所有的人文学科一样,美学学科的学习和接受不能还原为一般知识的问题,知识的接受只能解决接受者的实在层面上的理性建构,却不能深入内心,转化为生命的养分。体验性,意味着接受者对于对象的知、意、情全身心的投入,是“同情的了解”与“心”的觉解。美学学科学习的成效,以学习者人生经验的丰富和人生境界的提升为检测标尺。因此,美学特别需要看待世界的“别一般智慧”,“另一双慧眼”。

基于上述理解,我们在美学教学中特别注重美学作为人文学科的意蕴传释,注重以美学的方式讲授美学的学科“知识”,由此带动了美学学科知识的更新和解释方式的转变。主要表现在:第一,以人的存在为逻辑起点构建美学的学科内容。美学作为学科,其赖以存在的根据是人的存在,美学领域的一切现象都应该从人的存在出发给予合理的说明。从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美学不是说明世界存在的自然科学,而是关涉生活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的人生哲学。第二,对于美学独有方法的强调。既然美学不是自然科学,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科学,而是一门充满人文气息、富有人文精神的人文学科,那么,美学学科的知识传递就必然要采取一种有别于自然科学和一般社会科学的,属于美学自身独有的方法。美学固然可以采用人类研究问题共有的方法,如分析与综合、归纳与演绎、思辩与实证、形而上的与形而下的方法等等,但这些方法不是美学学科独有的。我们标举美学学科的体验——解释学的方法。美学强调体验的先在性,体验是生命在场的方式,也是独有的属于美学的特殊的认知方式,在体验的世界里,生活的底蕴澄清起来。但美学又不能止于体验,还应该诗性地言说这体验。解释学作为理解的艺术,强调的正是体验之于理解的先在性,正可以经过批判改造而成为美学独特的方法。体验——解释学的方法,包含着对美学对象特殊性的尊重,也肯定了人的主体性尊严。它并不追求自然科学的客观性、明晰性和精确性,而只是在主体间性的交流中,推动人类自我生成的能力,创造人文的意义空间。第三,美学对人文精神的张扬。美学的讲堂里,应该飘扬起人文精神的旗帜,弥漫着人文的气息。人文精神的核心,是对人的存在的关怀,对于人的尊严的捍卫,对于人类命运的忧患,是对人的异化的抗拒,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当下中国正发生着从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的工商业社会的深刻转型,相应地,人们的生活世界也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变化。一种平面化、官能化和快餐化的文化消费行为盛行起来,作为对人类精神世界最丰富、最深刻展示的文学艺术,也涌动着理想式微、崇高消隐、诗意淡化的暗潮,而欲望写作,“零度”叙事、“游戏”人生盛行起来。在这种情形下,美学对人文精神的张扬,正显示了积极回应社会文化挑战的昂扬姿态,是值得珍惜和尊重的。

显然,定位于人文学科的美学学科,具有与以往美学完全不同的气质禀赋。以往美学所以不能打动人,正是因为对于美学学科人文内容的不认识。美学疏离人,人也就疏离了美学。

二、转换美学的提问方式

传统美学经常问,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在我们看来,这样的提问是没有意义的。主观、客观,主体、客体都是同一的物质世界分化的结果,并且只有在本体论层面才具有分别的意义。对美的恰当提问不应该是追问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而应该问美是怎样的一种社会性质,美是什么。如果我们在主观、客观的框架里发问,你是用自然科学的、认识论的思维模式讨论美学问题。认识论框架里的美学提问,是传统美学或古典美学的特点,现代美学已经超越了主、客观的对立,而着力从本体论层面思索美学问题。

现代美学认为,美作为人的审美对象,不属于“知识”的范畴,不能像求“知识”那样去求美。自然科学家问水是什么,答曰水就是H2O。把H2O说清楚,水是什么的问题就解决了。如果问美是什么,依照上述路径以为提炼出了美的色素,就找到了美,那就很荒唐。因为,所谓美的色素绝不是说明事物之所以美的根据,不过是借以表现美的材料。材料是僵死的,而美则是灵动的。美不是物理的事实,以知识论的方式求解美学问题,获得的只是承载美的意蕴的物质载体而不是美。认识论,是人类思维发展的一个阶段,至今仍是我们认识事物的方式。但认识论在帮助我们认识事物的同时,也遮蔽了存在。哲学家海德格尔问,一个外在于事物的主体,怎么能够走进事物里去认识事物的性质?中国的佛学也讲,一旦你与世界建立起“分别心”,你看到的世界就改变了颜色。因为你是从一个外在于世界的角度看世界,你对世界喋喋不休,世界本身却缄默不语。海德格尔强调,人在认识世界之前,早就和世界融为一体了。所以,人和世界不分离。人所能认识的,只能是与人打交道的世界。现在科学技术非常发达,但是科学技术把很多东西抑制掉了,许多属于人的本质力量的因素因为科技的进步而退化了。例如,钟表发明之前,人们通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方式来劳动、生活,人们和大自然之间关系极其密切,所谓“时辰”是根本不需要讨论的。空调发明之后人们淡化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概念,也对冷暖失去了知觉。有了汽车、火车和飞机等,距离就不是一个问题,见面就不再是困难的事,就很难再体会到孔子当年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道理。科学技术进步产生的直接的负面影响之一,就是人对生活、对大自然的感知力越来越弱,情感越来越冷漠。过去生活中有马拉松跑,现在只能在竞技场上才能见到。人没有能力回复到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的原初的世界了。现代人的这种生存状态,正是美学家、哲学界痛心疾首的。在这种情况下,美学的功能就显现出来了,它试图通过特殊的言说方式,把人引向一个未经分化的“原初世界”。

《庄子·天地》里有段话: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

意思是说,黄帝到赤水的北岸游玩,回来时把玄珠(道)遗失了。于是派“知(理智)”、“离朱(感官)”和“喫诟(言辩)”去寻找,都没有找到,最后派“象罔”去找,却找到了。“象罔”中“象”是看得见的存在,“罔”是看不见的存在。“象罔”实际喻“有”与“无”的辩证关系,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道。说明道是完整的全息性的存在,不是概念、言辨、感觉经验所能把握的。把握道,需要一种特殊的智慧。老子告诉我们,不要过于推崇人类所掌握的知识,知识对人的解放是有限的,科学技术帮助人类摆脱了蒙昧,却无力回答人生的幸福与快乐。

美的可爱的幼芽是在知识、技术、工具、逻辑无力的地方生长出来的。这是因为美不是事物本然的属性,美是人对对象深情眷顾的意蕴生成,是神与物游,身与物化,是意象。宋代画家郭熙说:“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林泉高致·山水训》)四季山水经由人的关照而生动起来。大山不再是一座孤立的大山,而是经过艺术家审美观照的大山,是意象。所以,我们说,美在意象。意象不属于孤立的物,也不属于孤立的情,而是人与对象相互发现、相互照亮的一种新质。

我们再看梵高的《农鞋》。《农鞋》以意象的方式存储了梵高对人生、对世界的理解,这双鞋不是一个认知的、“有用的”对象,而是一个“有意味的形式”,是一个召唤的结构,是意象。海德格尔这样评价《农鞋》:

从农鞋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劳动者艰辛的步履显现出来。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的农鞋里,聚集着她在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夜幕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在这农鞋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成熟谷物宁静馈赠及其在冬野的休闲荒漠中的无法阐释的冬冥,这器具聚焦着对面包稳固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再次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隐含着分娩时阵痛的哆嗦和死亡逼近的战栗。这器具归属大地,并在农妇的世界得到保存。[1]

经由海德格尔的解读,《农鞋》的意蕴复活起来。它超越了概念的抽象,克服了知识的僵硬,而向我们展开了一个世界。我们走进这个世界,意象就向我们生成了,这就是美。美在哪里?美就在活生生的意象里。

提问方式的转变,使我们获得了对于美学学科极大的解释空间。

三、将美学与人生问题贯通起来

美学应该有能力回答现实人生问题。因为美学本来就是一种人生哲学。为人生问题肩负起责任,不是外在于美学的要求。但是美学解释人生问题有自己的方式,她不是从实际功用角度解释人生的。从实际功用角度解释人生,人生就成了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回报的利益计较的过程。美学从理想性的高度审视人生,以“应然”的视角“挑剔”人生,以“可能世界”的塑造引领人生,以超越性的追求点亮人生。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认为:“人的生活世界的根本特性就在于,他总是生活在‘理想的世界,总是向着‘可能性行进,而不像动物那样只能被动地接受直接给予的‘事实,从而永远不能超越‘现实性的规定。”[2]他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即利用符号去创造文化的动物。动物只能对“信号”作出条件反射,人却能把这些“信号”改造成有意义的符号。人与动物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物理世界中,但人的生活世界完全不同于动物的自然世界。他引用康德的话说,生活在理想的世界,也就是把不可能的东西当作仿佛是可能的东西那样来处理。这些都是讲人的存在的理想性特点的。

当下人的存在的主要问题,是理想性维度的缺失。人们似乎越来越不屑于讨论理想问题,物质主义和现世情怀作为一种弥散性的力量渗透在人们的观念里,而精神追求和精神生活则被冷落乃至被嘲笑。早在1816年,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就任海德堡大学校长发表的演讲时就曾指出:“时代的艰苦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平凡的琐屑兴趣予以太大的重视,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因而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因为精神世界太忙碌于现实,所以它不能转向内心,回复到自身。”[3]不幸的是,黑格尔200年前的感慨,在正在走向现代化的中国社会里部分被应验了。基于此,张扬人的存在的理想性维度,就是美学面对现实而提出来的一个有针对性的命题。

与人的存在的理想性要求相呼应,美天然具有理想性的品质。美的存在为我们呈现一种完美之境,引导人不断为之趋赴。审美既是审对象,更是审自己。审美判断包含应当如此的价值期盼。在对美的祈望中,我们超越了自我存在的有限性,领悟到那本真的诗性存在。

美学视野里的人生,具有丰富的况味。过一种有滋有味的生活,是美学对于人生特别强调的。囿于单纯的功利目标,人生的方方面面就显得粗糙、呆滞和有限。审美的人生旨在强调人在实现自己目标过程中的对于过程的欣赏,注重的是过程中的发现和发现的愉悦。例如,作为大教育家的孔子,许多人只是知道他的博大的教育思想,却很少注意他的独特的生命意识和审美情调。正是属于孔子的生命意识和审美情调,丰富、提升了孔子的精神境界和生命情怀。孔子虽然毕生守望他的政治理想,困顿之极仍然不改其志。但是孔子并没有因理想的难以实现而失去审美人生的维度 。他高度赞同曾点“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风于舞雩,咏而归”的理想,正说明孔子的世界是异常丰富的,他在“修、齐、治、平”的功利世界里,保持着超越的审美精神。所以,孔子是伟大的思想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审美家,正是因为有“吾与点也”的人生智慧,使得孔子思想成为我们可以欣赏并且进入到我们世界里的一种智慧。

再比如,美学对于爱情的解释。爱情是中外古今文学艺术描绘的对象,美学在阐释文学艺术中爱情现象时,就不能停留在对于文本的叙述与还原层面,还应该进一步提出爱情的纯粹性也就是爱情的理想性问题。这看似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实际却是通向人之成人过程中的不可缺少的精神维度。众所周知,现代文学史上金岳霖和林徽音,虽然没有走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归宿,多少年来却在丰富着、提升着我们对于爱情的理解。若以世俗的观点来看,金岳霖的爱情无果,不值得效仿,但是恰恰相反,金岳霖的爱情故事提供了一个我们审视爱情的新标准,那就是“爱就是爱”,爱不应有任何功利的计算,能在千万的人海中遇见自己所爱的人,就已经足够。美学的方式看爱情,爱情就不再是交换,不再是索取,而是主动的给予和奉献。这对于现世主义观念甚嚣尘上,“宁肯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骑着自行车笑”的沾满铜臭气的爱情观,是有着强烈的批判意义的。美学一旦介入现实人生,其意义就超出美学课程本身,而对于学生未来有长远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对于学生而言美学不再是与己无关的枯燥的概念、定义,而是可以落实于生命中的一种态度。当他们遇到包括爱情在内的各种人生问题时,有了眺望未来的方向。

清人王夫之有云:

能兴即谓之豪杰。兴者,性之生乎气者也。拖沓委顺,当世之然而然,不然而不然,终日劳而不能度越于禄位田宅妻子之中,数米计薪,日以挫其志气,仰视天而不知其高,俯视地而不知其厚,虽觉如梦,虽视如盲,虽勤动四体而心不灵,惟不兴故也。圣人以诗教以荡涤其浊心,震其暮气,纳之于豪杰而后期之以圣贤,此救人道于乱世之大权也。

这是讲审美对于人生的意义的。在王夫之看来,没有审美介入的人生,简直是不值得过的人生。审美使我们摆脱了眼睛只盯着“在场”的局限性,获得了超越患得患失和狭隘功利计较的人生眼光,成为一个有境界、有胸次、有气象的人,世界因此而变得生动起来。显然,将美学与人生问题贯通起来,正可以使美学学科获得崭新的视野与瞩望未来的方向,从而产生“无用之大用”的效能。

参考文献:

[1] [德]海德格尔. 诗·语言·思[M]. 彭富春译.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35.

[2] [德]卡西尔著. 人论中译本序[M]. 甘阳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4.

[3] [德] 黑格尔著. 哲学史讲演录[M]. 贺麟,王太庆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1.

[4] [清]王夫之. 俟解.

[本文为河北师范大学第十二批教改项目“范本教育理念下的美学教学改革”成果]

[责任编辑:陈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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