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的2424小时
2014-03-24秦德龙
◎秦德龙
一生中的2424小时
◎秦德龙
我重新戴上了眼镜,穿上了拖鞋,叉着腰,站在湖边。“嘿,真他娘的!”我骂了一声,骂得十分灿烂。
我居然落水了。就在我即将跃上岸去的一刹那。其实,我的左脚已踩住了岸边。但我的右脚还在船舱里呢。我就那么“扑通”一声落入了玉仙湖。
这些日子,我正在挂输液瓶子,往血管里注射“丹参”,还配以按摩疗法,舒筋活络。我的一个朋友指出我活得太累,竭力要把我带到山清水秀的地方放松放松。我很高兴,就听了他的话,搂住他的后腰,跨在他的摩托车上,驶进了大自然。我计划拿出24小时,做一次闲云野鹤。
但万万想不到,我会跌进玉仙湖。
我的双臂如拔了羽毛的鸟翅,张牙舞爪地在湖水中扑腾着。我的双脚不停地跳着“踢踏舞”,令湖中的鱼们瞠目结舌。本来,我和朋友说好了,这次我是不沾水的,因为我已经20多年没游过泳了。我20多岁的时候,曾经畅游过一个很大的水库。这些年,不知忙什么去了,将游泳的本领束之高阁,不经过一番复习,我是不会贸然下水的。
但命运之神,却不由分说地将我牵进了玉仙湖。
杂乱无章的“踢踏舞”很快就被我调整成有节奏的“华尔兹”了。《蓝色多瑙河》响彻在耳畔,鱼儿们在一旁向我挤眉弄眼。我打算让身体像鱼雷一样射出水面,我可不想戴着眼镜、穿着拖鞋、挎着钥匙链被鱼们参观。鱼们一定会讥笑我是书呆子。我一次次向水面冲刺,一次次失败了。我突然明白了,我被扣在了“鸭子”壳中。
“鸭子”是我和我的朋友乘坐的游船,船舱上有一个“鸭子”状的硬塑料盖。我们钻在“鸭子”的肚子里,脚踩着发动轮,刚刚把玉仙湖游了个遍。有两次,朋友还跃出“鸭子”,下到湖水中,去找鲤鱼比武。那时,我一个人坐在“鸭子”肚子里,还煞有介事地看一张《作家文摘》呢。现在,就是这只“鸭子”将我扣住了,使得我无计可施。“鲤鱼跃龙门”,于我只是梦想了。
我的一只拖鞋脱离我远去,另一只拖鞋也脱离我远去了。它们的去向,当然是辽阔无比的湖面。
没有鞋子,我怎么走路呢?一个时辰之前,我就是趿拉着这双拖鞋,去看了一处瀑布,又从荆棘丛生的小路攀上了山头,发现了另一片绿色的女儿湖。女儿湖边,有几块巨大而光滑的老虎石,我就躺在巨石上,接受了阳光的抚摸。那一刻,我身上的血管和细胞,轻轻地律动着,生长着,有如轻曼舒缓的小夜曲。有许多鲜花在我的身上绽开,我的胴体成为花儿吐蕊的沃土。
此刻呢?此刻我的斯文与浪漫一扫而去,我成了一个落水之徒。
我的轻金属眼镜,也随波逐流了,悠悠然漂向了湖底。
眼镜是我参加《作家报》“明月笔会”期间配置的,那是泉城济南的纪念品。无法想象,不戴眼镜,怎样读书、写字、以文为生?这次到玉仙湖来,有许多事情缠得心不静。其中包括我正在出版的一本新书《小卒过河》。这不是很滑稽吗?写“过河”的人,一失足落水了。
我四肢并用,在玉仙湖中手舞足蹈。我相信,从水面上,观赏我弄出来的那些参差不齐的浪花,一定惊心动魄。鱼儿们已经游到一边去了,它们不想被我扇了脸蛋。
我奋力拼搏着,居然乐此不疲。
这时候,我感到一股力量在推我的后背。啊,朋友,是我的朋友。
朋友救我来了。
我这位朋友,是很耿直,很英武的汉子。是他把我带到玉仙湖来的,也是他把我装进“鸭子”肚里的。他当然要来救我,不会眼看着我喂鱼而无动于衷。我们原计划,晚上要和旅店的老板在一起把酒话桑麻,然后坐在夜色里看星星。我们有许多知心话要说,当然,话题不外乎名利、生死、爱恨、情仇。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常常在畅谈中吐故纳新。
我们还计划着,明天一早起来,爬上山头去看日出,顺便摘些酸枣,挖些野蒜。最后再去看玉仙洞等几处佛门之地。据说,前不久,香港还有佛教界人士来这里添香呢。
当然了,我们计划着午后离开这里,重返工业家园。是的,我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着上医院打吊针,这个疗程的药水要坚持打完。
你瞧,我已经爬上岸来了。
哈,我完全成了一只“水鬼”。我站在湖边,打了许多喷嚏,一个接一个,十分嘹亮,响彻山谷。
天好蓝,太阳好鲜艳。
我重新戴上了眼镜,穿上了拖鞋,叉着腰,站在湖边。“嘿,真他娘的!”我骂了一声,骂得十分灿烂。
我和朋友相视而笑,大笑。笑声响遏行云。我们笑的时候,脸色辉煌,一会儿血红,一会儿苍白。
玉仙湖十分平静。没有一条鱼儿跳出水面,为我们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