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桶夫君
2014-03-22樂语儿
樂语儿
一、尸祸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临近午夜,我摇着招魂铃一路向南走,眼前黄纸铺道,身后尸体齐跳,在我的牵引下,一步步向青花村蹦去。
还记得当年师父曾跟我说过的三句话。第一句:老夫好后悔收了你这个徒弟啊。第二句:你这一世是天煞孤星的命,老夫一定会被你克死的。
第三句是师父的临终遗言:我真的被你克死了。凌凌,为师想了想,我这辈子最大的责任就是消灭僵尸王魃拓,做人呢,有时候必须要懂得牺牲。你有此特异功能,克父克夫克全家,不如,你就从了魃拓,克死他吧。
……
我双目含泪地盯着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师父,一阵无语。
从那以后,我开始过着漂泊无依的生活,以追杀僵尸王魃拓为己任,外加以运送尸体为谋生的手段。在青花村落脚后,村民们很热情地让出了义庄给我住,说是我的煞气太重,可以镇住死人。街头整日嗜酒的画师听了此话后,开始画我的像当门神像来卖。结果不出半年,他就发了财,还在离义庄很远的地方买了房子。我去找他分赃,他把我暴打了一顿。
今天我又运了一批客死异乡的游子回来。刚进村,明明灭灭的火把就一拥而上,老少妇孺哭天抢地一番后,各自领了尸体回家。我给每人发了张黄符,简单叮嘱道:“回家后记得要快些把他们埋葬啊。”
“好,谢谢凌凌大师。”
一听到大师二字,方才还双目无神驼背弯腰的我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顿觉自己的形象高大了不少。原来我已经晋升为大师了。
众人逐一散去,天边隐隐泛出了鱼肚白。我打了个哈欠,对最后一名失去丈夫的女子挥了挥手,又安慰了她几句后,准备回义庄睡觉。没想到一回头,却撞上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左右看了看,尸体完好无损,额头上贴着我特制的灵符,一袭白衣连土都没沾过,莫非他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我朝着远去的人群喊了声:“喂,谁家公子还没被领走啊?”
无人回应,徒留一阵寒风刮过,冷得我浑身一抖。身后突然有人道:“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当尸体有当尸体的原则,被人这么带着跳,太没大丈夫的样子了,还踢烂了我几双靴子。”
“……”
闻言,我后背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急忙摸出腰间的桃木剑,猛地回身指向他:“大胆妖孽,敢在我凌凌大师面前现形,找死!”
北风吹冻土,天凉好个冬。
我愣了,尸体也愣了。不过我想我和他不是为同一件事而愣。因为他这会儿已撕下了脸上的灵符,一双眸子正盯着我掏出的搓衣板,而我则很没骨气地被他那张好看的脸给吸引住了。
如此翩翩绝世佳公子,就这么死了,可惜啊可惜。不如大师我行个好,就此收了你吧。虽然大师我克全家,可你已经死了呀。
于是我说:“妖孽,可愿跟我双修……”咬了一下舌头,我捂嘴改正,“不、不是,是跟我修炼。”
妖物的嘴角抽了抽,明显地笑了起来。
我脸一烫:“笑什么笑,再笑大师我就收了你。”
佳公子想了想,道:“书上有言,双修之术乃是男女交合渡气,灵欲合一,以臻化境……”他用好看的凤眼瞟了瞟我,我脸上烧得更加厉害了,完全没料到这厮能把“我想把你抢回去满足一下我的兽欲”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解释得这么有水平。我清了清喉咙,刚要开口,他就抢话道,“修炼,我不要。如果是双修,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
二、一只僵尸
所谓僵尸王,就是集天地怨气而生成的东西,天生天灭。而其他的僵尸,则是被僵尸咬了之后才传承下来的。白颜诺就是被其他僵尸咬了所以才变成了僵尸。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见过大多数的僵尸都面目丑陋,好像被风干了一样,能像他这么水润还带着常人体温的怪物实在是太少见了。也因此,白颜诺成了我大发慈悲收入的第一只饭桶僵尸。
嗯,他很爱吃饭。
一天数个时辰里,他有一半时间都是抱着饭桶蹲在墙角里度过的,这让我很受伤。
收养他一个月后,我到了弹尽粮绝的险境。于是我便决定让他也做点谋生的活,比如,运送尸体。由于他自己也是一具变异的尸体,他运尸就简单了许多,只要站在其他尸体前面跳跳,拿着招魂铃晃晃就可以了。
我教会他使用招魂铃后,便给了他三具尸体,让他运到邻县去,我自己则去了较偏远的一个镇。待我第二天下午回来时,让我崩溃的一幕出现在我面前。
白颜诺身后跟了三具尸体,一直在跳……
可问题是……
他一直没能跳过门口的石阶。究其原因,我觉得有可能是两尺高的石阶对白颜诺来说太难跨越了,我也因此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踢烂好几双靴子了。
他笑着道:“嘿,你回来啦,凌凌。”
一口老血喷向天,我摸出搓衣板向他飞去:“嘿你大爷。你作为一只僵尸蠢成这样你好意思吗?!”
白颜诺十分委屈,皱眉道:“你可以说我蠢,但是不能说我蠢成这样,还有比我更蠢的呢。他们都没想到绕过我先跳出去。”他指向身后的尸体。
我捂着心口晃了晃身体,想起米缸里为数不多的粮食,不禁流下一行清泪:“我……我真是撞了你个大头鬼!”
话罢,我甩袖回房,白颜诺尚在身后讷讷道:“我不是大头鬼,是僵尸。”
“……”我就此立誓,半个月之内绝不理他。
这之后,我为了自己和白颜诺的生计,不得不从每天运一趟尸改成每天运三趟尸,外加替人跳大神。隔壁卖艺的老王还给我找了份兼职,说是胸口碎大石。
不是抡锤那个,而是胸口顶石板的那个。表演了一次之后,我便悲哀地发现,我的胸更平了……这让我倍感怅惘。
白颜诺察觉出我不愿搭理他,便天天抱着个饭桶蹲在我的门口守着,我进门他叫一句“凌凌”,我出门他则叫一句“凌凌,我饿了”。
每每听见这句话,我就觉得头痛欲裂。等攒了半个月的银子,我觉得够买两桶米后,便将银子扔给已经饿得脸色发青的白颜诺,道:“你去街头转角那儿,买两袋米回来。”endprint
白颜诺掂了掂银子的重量,挑眉问我:“你为什么不去?”
我咬牙切齿地回他:“因为养一只饭桶太累,我现在要睡觉!”话音刚落,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等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满天的月华铺洒在白颜诺那张好看的脸上。他眯着眼背着手冲我笑,一咧嘴就是:“凌凌。”
我赶紧打断他:“饿了你就去吃饭,不是才买了米吗?”
他摇头,对我道:“凌凌,你跟我来。”
我说:“我要睡觉。”
白颜诺不管不顾,拖过我的手就往义庄外跑。眼下夜深,街上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压低声线问他要带我去哪儿,他也不回答。最后他还嫌我跑得太慢,转手将我扛在了肩上:“凌凌,你可要抓紧哦。”
我冷着脸警告他:“快将本大师放下来,不然我……”
白色的衣袂一动,动作快如闪电。我一只手搂紧他的脖子,剩余的话全被湮灭在了风里。等我胃里翻涌得快要吐出来的时候,白颜诺才停下来将我放在地上。我干呕了几下,才缓过神来郑重其事地跟他说:“蠢白,你要是再这么……”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扳过我的脸,指着天上,道:“凌凌,这里漂不漂亮?”
我被他引导着看了四周一眼,这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天上的一轮圆月好似触手可及,大得映透了半边天,周围萤火虫飞舞,和月色交相辉映。而悬崖之下的小镇里,还闪着星星点点的烛火。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漂亮。”
白颜诺又问:“那你喜不喜欢这里?”
我继续点头:“还算喜欢。”
他笑:“如此,那就太好了。凌凌,你最近都不理我,我很不高兴,所以找到了这里想哄你开心。”
我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将我的喜怒放在心上。我转过身,抹去眼角的水泽。白颜诺探着脑袋看过来,着急道:“你怎么哭了?还是不高兴吗?”
我正想说不是。
他又慌忙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说:“我还备了这东西哄你开心,铺子里的小二说不管有什么烦恼,只要喝了这个都会忘掉。”
说着,他揭开酒壶盖子,往我面前一送。我一嗅,顿时神清气爽:“这是长春楼的三里香啊,可出名了,我一直想喝来着,就是太贵了。”
白颜诺一听这话,更是殷勤,把酒往我手里放。我刚要接过,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这买酒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白颜诺嘿嘿一笑:“凌凌下午给的。”
我只觉眼前一黑,一只手打翻了酒,怒道:“蠢白,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这害人精!”
探手准备拿黄符,白颜诺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还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孰料,指尖传来一阵濡湿的热意。我惊呆了,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舔着我的指尖,边舔还边道:“嗯,好香。”
我顿了下,刚想踹开他,他眸子一定,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我尚来不及反应,他便往我这边挪了一步,整个人覆了上来,相较常人寒了几分的薄唇顷刻便落在我脖颈上。我受不了这刺激,一声惊呼出口。白颜诺沉吟了句“好酒”,又顺着我的脸吻上来,游移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嘴唇。他冰冷的双手捧起我的脑袋,我便双颊绯红地看着他。
他喘着粗气,与我情深意切地对视了片刻后,蓦然启齿道:“凌凌,我好饿啊,想吃点下酒菜。”
我一个没忍住,将白颜诺踢下了山崖。
三、变数
自从山顶事件过后,我的人生便陷入了更加努力赚银子养饭桶的奇怪循环中。好在白颜诺还剩了丁点人性,知道在家里做好饭等我回来吃。可是,做饭这事,光有人性是不够的,还得有天分。
譬如我从邻县运了尸体回来后,白颜诺正一脸蠢样地端着一个汤盅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笑靥如花地说:“凌凌,我给你炖了补血的药膳汤,你喝喝。”
我一边收法器一边问:“为什么要补血?”
白颜诺:“我看你每月癸水都不准啊。”
我就着手里的乾坤袋杀气毕露地套在他头上,将他打了个包扔去后山。半天后,他又鼻青脸肿地跑了回来,坚持要监督我喝完药膳汤。我想起他之前炖的各种失败作品,闭着眼,痛苦地说:“放那儿吧,等我想通了,就会认命。”
白颜诺开心道:“好。”
半个月后,恰好遇上中元节。
按理来说,白颜诺是个死人,应有魂魄寄留在体内才能成为僵尸。而中元节这一天的晚上,对于所有漂泊人间的魂魄,是最惊险刺激的。因为地府会派出牛头马面,四处搜捕魂灵,搞得人世的灵体都惶惶不安,纷纷前来找我想法子。我一边无可奈何地安慰他们,让他们早些去投胎,一边又看向还在墙角挖着饭桶的白颜诺。他对这事毫不关心,一点都不惧怕。
我走过去问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颜诺抬起头来,眸色纯良:“知道啊,中元节。你要带我去放花灯吗?”
我也跟着蹲下身:“你为什么不怕?如果你的魂魄被勾走,那……”
他放下饭桶,向我挪近了一点:“那会怎样?”
“你会变成一只毫无意识的僵尸,到处咬人,到时候……”
“到时候,你会杀了我吗?”
他好看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弄得我许久无语。与白颜诺相处大半年,他没有干过害人的事。我也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当真站在我的对立面,届时我会如何。毕竟他是僵尸,而我是修道之人,原本就不同路。想到这里,我倍感伤神,便扔下了他一人发呆,自己回房去了。
次日清晨醒来,白颜诺出乎意料地还在伙房炖汤,并且又捧着一盅补肾汤要我喝下去。我开始诅咒瞎了眼的牛头马面。
这厢我们两个正因为汤是倒是扔而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县太爷的夫人带了几十个乡邻以及两名道士向义庄逼来。
夫人的眼睛哭成了瞎子,抹着手帕刚说了句“凌凌道长”,话就被截住了。那两名中年道士打量了白颜诺一番,神色一凛,道:“你不是人。”endprint
话一出,乡邻吓得纷纷后退。我同行见同行,眼红得不行,特别是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白颜诺的面子,于是我也冷声道:“如何?他是我的人,你们又有何指教!”
白颜诺的双眼蓦地绽出光来,好似恨不得直接向我扑来。我正要躲开,却听见那两名道士道:“县太爷死了,是被僵尸咬死的。我们正琢磨村里哪儿有僵尸,原来就是你养的这只妖孽!哼,纳命来!”
四、亡命天涯
我没有料到,白颜诺问我的问题,这么快就成了现实。
他说:“到时候,你会杀了我吗?”
我无法回答。
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他又问我:“凌凌,你相信我吗?”
我依旧无法回答。
我怔在原地,看着那两名道士步步逼近白颜诺,他只是一个劲地摇晃着我的手,对着失神的我一直问:“凌凌,你相不相信我,相不相信我呀?我真的没咬人。”
“妖孽!休要狡辩。村里就你一只僵尸,不是你咬的,还能是谁?!”
他不理会他们,继续扳我的脑袋,逼我与他对视。我看着他的俊脸,眉一皱,移开了目光。白颜诺好似蓦地明白了什么,眼一睁一合,一滴男儿泪从颊边滑落。他不再说话,任由两名道士抓着,反绑着双手,被他们推搡着往门外走去。白色的衣袂刺疼了我的眼,我问:“你们要如何处置他?”
县太爷的夫人咬牙道:“烧死这只妖孽!”
我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莫名有些痛。恰逢又听见白颜诺交代遗言似的:“凌凌,厨房里还有汤,我炖好的。补肾的、补血的、补脑的,还有……丰胸的。你……记得喝。”
说罢,他决然往外走去。
我挣扎了一瞬,想要不要让他就此去死,但最后,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拿出桃木剑和所有法器,我和两名道士拼了个你死我活。白颜诺花了半炷香的时间解开了绳子,再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挡住乡邻,最后来帮我时,孤身挡了大多数道士的杀招。他一身白衣血迹斑斑,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握紧我的手,将我极力护在身后。
这一日,风起云涌,大雨倾盆。
白颜诺眼睛发红,尸性即将爆发,因了我一句不准咬人,他愣是咬紧牙关只伤不咬。导致自己身上的伤口越发增多。我不忍,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糯米接连泼在他身上,炸出无数飞灰。乡邻挥着沾了鸡血的菜刀,向我们扑来。蠢白为了护我,一只手刚挡开道士的黄符,一眼又觑见菜刀朝我飞来。他竟是毫不思量,挥手就挡在了我面前。
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和他痛苦的闷哼声。
地上的血迹,汇成细流。就在我以为我们都死定了的时候,白颜诺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吼,吼声震动天地,惊动方圆数十里的地界,扬起的尘沙遮蔽了众人的视线。我趁着这机会,将受伤惨重的他往背上一扛,脚底抹油般地迅速开溜。
出来混,谁都有在树林里急急奔走的时候。
这是师父当年在被师娘追杀时说的至理名言。
这会儿我也印证了这句话,背着白颜诺,一步一个脚印。
“蠢白,谁要你这么护我的。你是僵尸,对一个修道人这么好,不是作死吗?”
肩头上的人,早已奄奄一息,毫无生气。这会儿雨停了,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哭。泪水无声落下,似乎淌在了他的指上。他微微一抖,望着我的侧脸笑:“凌凌,你相不相信我呀?”
我呸了一声:“相信死你了!”
“嗯,那就好。我再带你去看月亮。”
说罢,他脑袋一歪,没了声息。我一摸他的手,发现他凉得瘆人,急忙将他从背上放了下来,让他靠树坐着。
僵尸若死,那就是魂飞魄散。我绝不能看着白颜诺就这么消失了!来不及细想,我在身边摸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于手腕上一割,鲜血汹涌而出。我忍着痛意将手凑到他嘴角,他却猛地一把抓住我,黑色的眸子里涌起一片看不分明的巨浪。
“凌凌,不必如此。我……”
“什么不必如此!你给我喝下去。”
他推开我:“不要。僵尸一旦沾了人血就会上瘾,若我以后忍不住咬了人,你就会与我相杀,我不要。”
我被他这一句话气得哭笑不得,揪住他的领口喝道:“要是你现在就死了,那我的双修怎么办!”
……
凤目微微睁开,寂静的月色下,他仔细地看着我,饱含深情。他冰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往他面前凑了凑,再凑了凑,眼看就要嘴对嘴了,他突然一拧眉,低声道:“要不是我现在伤得太重,腰不方便,我就会……将你……”
我一拳挥晕了他。
我仰头无语地望着苍天,忽然,背后有道女声响起:“好俊俏的小哥啊。”
五、练练腰身
八月十五月亮圆。我站在屋檐下,给师父上了一炷香。
希望您老人家早日安息……哪怕是知道师娘在你扑街后开了一家青楼,也一定不要从棺材里跳出来。
那日在树林,我还以为我身后来了什么人,回头一看,大家双双北风吹冻土,天凉好个夏。
师娘将我带回新开的春红楼后,仔仔细细地数落了一遍师父那个死鬼,她说师父没有给她留下丁点遗产,让她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沦落风尘。说起这件事,我也觉得师父的确是个死鬼,惨无人道的死鬼。师娘的道术比我精湛,在房里香汗淋漓了一番后,出门时她告诉我,白颜诺不用再喝人血,身上的伤不出半个月就会痊愈。我紧张地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师娘潮红的脸蛋,很伤感地问:“师娘,你是怎么救他的?”
师娘春光满面地一笑:“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
我一颗心当即碎成了渣。
数日后,被我包扎成半个木乃伊的白颜诺醒了过来,整日躺在床上享受我给他的病号照顾,将我使唤得异常顺手。
“凌凌,我想吃烤鱼。”
“凌凌,我想吃烤猪。”
“凌凌……”
“够了!”我拿着一桶饭凶神恶煞地喝道,“不要以为自己是病患我就能忍你,就这一桶饭,爱吃不吃!不吃喂狗!”endprint
白颜诺的眉角抽了抽,顿时哭丧起来:“吃……凌凌,喂我。”
“……”
得寸进尺!我没好气地坐到他跟前,一勺一勺地把白饭灌进他嘴里。看他一张桃花脸笑得跟吹了春风似的,我就很不爽。白颜诺肯定是被师娘染指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白颜诺突然出声抗议:“凌凌,你喂进我鼻孔了,阿嚏。”
于是我把他鼻孔里的饭扒拉进了他嘴里。
过了会儿,白颜诺又道:“凌凌,不如我们成亲吧。”
“啊?”我放下手中的饭桶,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不行。我还有门派的责任尚未完成。我的终身大事,早就被我师父计划好了,不能再嫁给你。”
他一听,挣扎着坐起来,有几处伤口又见了血:“什么!师父把你许配给谁了?”
我犹豫了好一阵,愁苦着脸道:“师父说我克夫,所以将我许配给了僵尸王魃拓,想让我克死他。”
白颜诺瞬间躺回床上,径自扑街。
转眼一晃又过了数日,白颜诺的伤已经痊愈了。
这天,秋风吹落叶。师娘来寻我,跟我谈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她说我们白吃白喝了这么久,再不做点贡献,她就会考虑把我们扔出去。我哑口无言地任由师娘左右瞅我,半晌后,她咂巴着嘴说:“天资是差了点,不过化妆后还是能见人的。”
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护胸,问:“师娘,你……你要干什么?我已经有婚约了。”
师娘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还能让你干什么,你这种前后不分的身材。”
“……”
“楼里最近有个姑娘赎身了,没人跳舞,我看你还行,上去顶顶吧。”
“师娘,我不……”我话还没说完,白颜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义愤填膺地咬着包子道:“让我家凌凌抛头露面?不行!”
师娘啧啧两声,抢过他的包子:“那你的饭钱谁来出!”
白颜诺委屈地看向我。我叹了口气,正要答应,他突然昂首挺胸道:“跳舞,我来!”
……
从那以后,春红楼莫名多了一个红牌舞姬,名曰:白芳芳。
从那以后,白颜诺的口头禅也从“我的饭桶呢?”变成了“我为你失了清白,凌凌你要负责”。
我捂着胸口,觉得人生的责任好重大。
六、僵尸王出没
今年的冬季来得异常晚,到了十月中旬,天气还不见转冷。
春红楼的好几个姑娘一连出门了,可过了两三天,仍不见回来。师娘察觉这事不简单,夜里便来寻了我商量。她来的时候,白颜诺正蹲在墙角裹饭团。师娘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凌凌,你可知楼里出事了?”
我摸着心脏的地方,那处正在微微发烫。我点点头,知晓山雨欲来。师娘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声,看了看白颜诺。
我道:“没事的。我相信他。”
白颜诺闻言,放下饭桶,走到我身边握紧了我的手,微微一笑,甚是迷人。师娘沉吟片刻,领着我们坐到桌前,说:“三位姑娘出楼去,至今都没回来。我今天也去集市里走了一遭,听说最近不少人失踪了。也有一部分找到了,都是被僵尸咬死的。哎,好多年没有听闻这么骇人的僵尸事件了,我怕是……”
我敛眉颔首:“应该是。”
师娘一听,神色大变:“确定吗?”
“嗯。”心口的温热,是不会骗人的。屋里,静得只余呼吸声。我沉重地开口道,“师娘,你见过他吗?”
“没有。只有你师父见过一次。听说生得极丑,绿毛黑脸,特别狰狞,幸亏没见到,否则就被吓死了。”
白颜诺愣了愣,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原本就无意瞒他,便道:“在说你的老祖宗啊,僵尸王魃拓。他很有可能出现了。”
白颜诺又愣了愣,道:“绿毛黑脸?生得极丑?”
“重点不是这个吧?”
他手指头一动,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师娘又与我简单参详了几句,最后她觉得她无法直面这么吓人的怪物,决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自然要去和魃拓会上一会。凭着我心口之物的感应,找到他应该不难。
夜里睡觉的时候,白颜诺执意和我同房,同房也就算了,他还执意同床。我端了一碗水放在中间,告诉他要是水洒了他就死定了。他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沉默了许久后,他突然道:“凌凌,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与你同行。”
听到这话,我很感动。
静默半晌,我问:“蠢白,你永远都是和我站在一起的吗?”
这一回,他思量了片刻,方才回答:“是。”
许多年前,师父收我进门时,已经料到了会被我克死。门派传承数百年,唯一的责任就是打倒僵尸王,这是当年开山祖师接下的天旨,亦因此得到一枚指环。这枚指环能感应魃拓的所在,同样,传闻里这枚指环亦能改变整个僵尸族,让他们在人世占有一席之地。若是让魃拓得了这枚指环,人世间将会掀起腥风血雨。师父念及此,想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藏匿指环,那就是我的心口处。
君不见那一年半夜,门派中的杀猪声;君不见那些年,老子被搁得生生疼的胸口;君不见……
总之,师父是个不折不扣的死鬼。
默默回想完往事,我抹了一把沧桑泪,对白颜诺叮嘱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记得带好鸡血、墨斗、灵符,哦对了,还有糯米,一定要记得呀。”
白颜诺睡得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哦。”
七、谁是劫
翌日清晨。白颜诺将准备好的东西打了个包,挎在我肩上,又抱好饭桶,迈着正步和我踏上了殉情的旅途。
跟着心口的指环追了三天三夜,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时,指环发烫的程度,终于到了巅峰。我额头上冒着冷汗,五指紧紧握成拳。白颜诺拍了拍我的肩,问:“如果真的见到魃拓,你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吗?”
我蹲下身来,又招呼他也蹲下来:“没办法,天命呀。”
“但是……你不是准备克死他的吗?”endprint
我摊手:“如果他长得不是那么丑的话。”
白颜诺:“……”
正说着话,山洞里莫名刮起了一阵阴风,漆黑不见天日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阵低吼声。我浑身一激灵,赶紧摸包袱准备法器,左右寻了一圈,我皱眉问:“糯米呢?”
白颜诺哈了一声,从饭桶里舀起一个饭团:“这呢。有些凉了,你饿了就先吃吧。”
“……”
“你把糯米煮熟了?我是用来砸僵尸的呀!”
白颜诺嘴角一抽,半晌,问:“那现在怎么办?能让僵尸吃下去吗?”
我气得呼吸不畅,怒道:“你自己吃吧!”
这厢话音一落,山洞里蓦然出现了许多僵尸将我们层层包围起来。低吼的声响越来越重,震得山壁的石屑纷纷落下。我将白颜诺往身后一揽,道:“这次,不许你擅作……”
主张二字尚未脱口,白颜诺白衣一闪,已经跳进尸群中。僵尸对僵尸,打得不亦乐乎。我也没闲着,各种法器上手,力图保住一条小命。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山洞里聚集的僵尸好似无穷无尽,我和白颜诺一路血战,被僵尸逼得往洞里退。
好像哪里不对……
回想我这一生,脑子似乎从没像此刻这么清醒过。往事幕幕回放,白色的衣袂还在奋战。我皱了皱眉头,横出一掌被一只僵尸击中肩头,退了两步靠在白颜诺背后。
“蠢白……你当真是与我站在一起的吗?”声音太小,我不知背后的人是不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应,一眨眼,便又冲入了尸群。
我苦笑着低叹一句,又被逼退。也不知战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如碧色镜面的池子。我神思一凝,不觉停下了手。
“凌凌,我们门派有记载,指环若是被僵尸王魃拓扔进幻碧池中,人间会有大劫。那时,只怕人间便会僵尸横行,无人能回天了。”
幻碧池……原来如此。
魃拓,真的是你。
我正欲回头,蓦地,心口狠狠一痛,血雾急射而出,喷洒在昏黄的石壁上。指环自胸口爆出,砰的一声闷响,落进池里。
时间,似乎停在了这一刻。
我低下头,看见一把长剑,贯穿胸口,又在那一刹那,猛地收了回去。我无力承担,失衡地往后一仰。
身后的人,接住了我,俊逸的眉眼,熟悉的嘴角,只是不似那时,唯有冷冷的寡淡。我抬起手,想碰碰那不真实的脸,想了想,却又垂了下去。大悲无泪,我唯有笑,一笑一口血。
“蠢……不,魃拓。”
他的声线十分冷清:“你几时猜到是我的?”
“方才吧。”合了眼。可事实上,我几时料到了是他?许是从第一面起,他是那么的有血有肉,和别的僵尸都不同。可是,我又求了什么?
“我……赌输了,该死。”那时,明明是他说永远和我站在一起,可如今杀我的人也正是他。所以,人生果然不如初见啊。我笑着笑着,耳畔的声音便渐渐远了,嘴里却还在问,“咬县太爷的,是你吗?咬春红楼姑娘的,是你吗?你说想与我成亲……是真的吗?”
他的嘴张张合合,说着:“不是我,不是我。但是,都是我设下的让你相信的局。”
最后一个问题,他没回答。
我绝望地感受着死亡的侵袭,渐渐合了眼:“蠢白,算……你……狠……”
临终时,他没有丝毫不舍。那时候,我突然想起师父说,情是毒药,会让人刻骨铭心地痛。
师父,真的……好痛。
忍不住,终是一滴泪淌落眼角。
八、朝朝暮暮
许久过去,没死完……
又许久过去,还没死透……
抱着我的人一直没有撒手,而是紧紧地将我贴在他胸前。心口,为什么不那么痛了?
我蓦地一抖,听见某人至贱的声音:“凌凌,我饿了。”
“……”
骇然睁开眼来,看见自己的创伤正迅速愈合,我惊愕得合不拢嘴:“魃……魃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一脑袋埋进我的颈窝,唇齿啃咬着我的肌肤,说:“刀上有我的血,凌凌,你变成僵尸了。”
北风吹冻土,天凉好个秋。
我一声大喝:“混账东西,大师我和你拼了!”
白颜诺一把将我按在地上,细密的吻又急又重地落在我的脸上、唇上,他含混着道:“凌凌,你刚刚恨我吗?”
我咬着唇不说话。他又继续道:“不要恨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怕你醒不来,若真是那样……”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我平日随身携带的紫符。紫符威力大,妖怪都很怕,可是这会儿,白颜诺的眼里却闪着荧光:“若你醒不过来,那我便下九泉找你。”
我心头一哽,弱弱地问:“为什么?”
他趁此机会,柔软的舌尖迅速钻进我的嘴里,将我狠狠地亲了一番后,方才放开我道:“因为我爱凌凌。”
我:“……”
什么爱不爱的,羞死人了。再抬眸,对上白颜诺澄澈的眼睛,我耳根滚烫,伸手钩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从此不许再骗我。”
“嗯,绝不骗你。”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和白颜诺的第一次相见,便是在他的算计中,他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纯良无害。指环从来不是针对尸王而发出感应,只是尸气越重,指环便会越趋发烫。白颜诺早就知晓这一点,所以他从不吸食人血,并以食五谷杂粮来掩盖自己的尸气。为了进一步消除我的疑心,他又设下了咬死县太爷的局,让我彻底放下戒备。直至最后他在这山洞里召集了大量的僵尸,指环方才对尸气有了感应。他引我前来,一刀刺穿了我的心口。
白颜诺说,原本这场计划的终局是他真的打算杀了我然后爱上哪儿上哪儿快活去的。只是,他没有料到,一个有血有肉的天师,竟会对一只僵尸毫无芥蒂,甚至为了给这只饭桶僵尸赚饭钱,好几日不眠不休,还不惜胸口碎大石。那时候他就在想,他这辈子,可能要栽在我手里了。
我枕在白颜诺的腿上晒着太阳,一边打盹,一边眯眼问:“那指环落进幻碧池,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了吗?”
白颜诺闻言,脸色略显尴尬,咳嗽了两声后,说:“达到了。”
“什么效果?”
“我的族人已经不再吸血,改吃素了,而且还能长生不老美容养颜……”
“……”我眼角一抽,心道,传说果然都是骗人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