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宿命

无为：作家，出版作品多部，现居海外。

一辆商务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孩子们鱼贯而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六个孩子，大的不过十六七，最小的看样子不到2岁，高个子妈妈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小的跌倒了，她根本不管，哥哥姐姐们也不扶，原地等他自己爬起来。那一两岁的小娃娃走路不稳却急急想跑，不出十步必跌一跤，连跌几跤后，他哇地哭了。妈妈挥手让几个大孩子先进去，自己原地蹲下，冲孩子张开双臂，孩子止住哭，缓缓爬起来，像一颗炮弹一样射向妈妈的怀抱。

作为旁观者，我几次欲冲上去扶起摔倒的孩子。妈妈亲了亲孩子脸颊，放下，让他自己走，她跟在后面，300米的距离，孩子至少跌倒了七八次，妈妈一次都没有扶，那淡定与冷静，仿佛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似地。

不能说洋人不爱孩子，洋人对孩子的爱，与我们不一样，我们恨不得掏心挖肺，只要孩子好，叫我们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洋人爱孩子，天性与我们一样，但比较理智，不容易溺爱孩子。洋人家的孩子，到了18岁，就会脱离父母自立门户。给我家剪过草坪的埃文，他放暑假回父母家住了一个月，水电费伙食费房租父母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分文不少。中国父母断做不出这样“残酷”的事。

洋人带孩子，比我们得心应手。表妹说她邻居家连生两个孩子，直到孩子出来学步时，她才发现。她几乎听不到邻居家的婴儿哭闹声。后来，她自己有了孩子，学着美国人的方式带，才明白过来，洋人带孩子真有一套，与我们完全相反，孩子一哭，立马放下不管，孩子乖乖老实，才抱抱以示奖励。这样训练过的孩子很少哭闹，又乖又好带。

想起我当年生孩子，一个娃娃全家累趴，别说哭了，孩子哼哼两声，全家都会急忙抱起，又是拍又是哄。

中国家庭是一个孩子全国带，洋人是一人带几个孩子，我见过不少家庭主妇一人拉扯两三个孩子的。这其实也是环境逼出来的，美国人一成年就跟父母拜拜了，美国父母也没有含饴弄孙的愿望。美国的人工费贵不说，保姆也是按时上下班的，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给你服务，所以，美国家庭一旦有了孩子，甭管太太是哈佛博士还是耶鲁博士，统统回家当全职太太。

这又催生了一种无奈，我的中学同学，成绩优异，千辛万苦考到麻省博士，专业是核物理，在我眼里，她可是距离诺奖几步之遥的人物。

谁料，就这么一个人物，一结婚，一生娃，活动空间立马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实验室转移到油烟屎尿娃娃闹的家庭小环境来了。

我来美国后找她叙旧，她感伤地说，等孩子们大了，她辛苦读书追求到的真理全部荒废过时了，早知道是当家庭主妇来的，读个大本足够了。

有意思的是，她反倒羡慕起我来了，说我玩文字的，笔头只会随岁月沉甸越来越有分量，当十几年家庭主妇后，说不定一飞冲天，成绩斐然。而她，只能缓缓沉入永夜，不再有任何发光的可能。

都说中国妈妈为了孩子失去自我，美国妈妈又何尝不是？一样的牺牲，一样的放弃。

也许，这就是妈妈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