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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西亚北非地区局势透视

2014-03-20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14年1期
关键词:阿拉伯中东伊斯兰

李 绍 先

与2011年席卷西亚北非的所谓“阿拉伯之春”和2012年多国实施政治过渡及变革相比,2013年西亚北非地区局势的发展失去了明显而清晰的线路:多个处于政治转型过程中的阿拉伯国家乱象横生、政局走向变数增多;地区力量此消彼长、严重失序;美国战略性收缩态势明朗并牵动地缘政治力量重新分化组合,局势发展扑朔迷离。

阿拉伯大变局进程局势反复,前景难料。阿拉伯大变局爆发于2011年初的突尼斯(事实上导火索是发生在突尼斯2010年12月17日的一起自焚事件)。在其发展的前两年,大变局有着清晰的发展线路:2011年主要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下的政权更迭,继突尼斯本·阿里政权倒台后,埃及穆巴拉克、利比亚卡扎菲先后被推翻,年底也门总统萨利赫和平交权,叙利亚阿萨德政权陷入深刻危机之中,人们纷纷猜测下一个是谁?2012年除叙利亚深陷危机之外,关键词成为政治过渡和转型及席卷阿拉伯国家的政治伊斯兰化进程,以穆斯林兄弟会为代表的伊斯兰政党和力量登上了多个阿拉伯国家的政治舞台,并在摩洛哥、突尼斯、埃及等成为执政力量。但在阿拉伯大变局进入第三年后,其进程明显失去了清晰的发展线路,多数阿拉伯国家乱象横生。

埃及爆发所谓“6·30”革命。在开罗、亚历山大等大城市强大的民意支持下,2013年7月3日埃及军方推翻民选总统穆尔西并宣布国家实行紧急状态,2013年8月14日又对穆兄会支持者占领的阿达维耶清真寺广场和开罗大学附近的复兴广场实施武力清场,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官方公布的前后死亡人数在1600人左右,穆兄会则称至少在2000人以上)。之后,埃及军政当局大肆逮捕穆兄会领导人及其支持者,先后有8000~10000人入狱,绝大多数穆兄会公开的领导人被抓捕。2013年11月4日,埃及开庭审判穆尔西,社会严重撕裂,国家安全形势持续紧绷。①《埃及危机的根源及未来局势发展》,载《全球邮报》2013年11月15期。突尼斯政治过渡也是一波三折。2013年2月6日,突尼斯一反对伊斯兰主义的政治家、维权律师贝拉伊德遭暗杀,事件立即引起民众示威,国内局势动荡。2013年7月25日,突反对党人民运动党主席布拉赫米在首都遭枪击身亡,全国各地再次掀起示威浪潮,矛头直指执政的复兴运动,国家局势持续动荡。2013年10月5日,在强大压力下突执政党与反对派达成协议,在以后数周内推出独立人士组成的过渡政府,并监督明年举行的新的大选。利比亚政治长期乱局。继前年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在班加西美国领事馆死于非命后,2013年10月10日过渡政府总理突然被武装分子短暂绑架,2013年11月又发生占据首都的黎波里某区、来自米苏拉塔的民兵武装枪杀平民示威者并造成数十人死亡的惨案。也门过渡进程严重滞后。在萨利赫将权力交给副总统哈迪后,经过近两年的时间,哈迪才将控制国家精锐部队的萨利赫儿子和侄子们的兵权削去,萨利赫的儿子和两个侄子分别被任命为驻外大使。时至今日,也门仍然没有制定出新的宪法,国内局势十分脆弱。叙利亚深陷内战泥潭。虽然发生于2013年8月21日的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郊区的化学武器危机最终以叙政府交出并配合销毁化武而缓解,但拟议中的日内瓦第二轮叙利亚和平会议却迟迟难以召开。可以预期,即使现定于2014年1月22日的日内瓦叙利亚和平会议届时能如期举行,和平解决叙利亚危机的前景也非常渺茫。其他如阿尔及利亚总统布特弗利卡年迈体衰(2013年4月曾突发中风送法国救治),但2014年可能还会被执政党推出来竞选连任;苏丹南北分家后经济形势严峻,民众示威不断,局势重趋动荡;约旦虽举行了选举,但国王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由获胜政党领导人组阁,而是继续任命非议员担任首相,以色列专家认为约旦随时有爆发危机的可能;在阿拉伯大变局中艰难维持了稳定的海湾阿拉伯君主国整体局势非常脆弱,事实上巴林局势动荡始终没有停止,内部潜伏着深刻的危机。①戴维森:《阿拉伯的日落》,参见《外交》杂志网站2013年10月10日。事态发展昭示,阿拉伯大变局将是一个长期、艰难和充满曲折的探索过程。②2013年10月30日在中国驻埃及大使宋爱国陪同下,笔者在开罗见到了埃及过渡政府外交部长法赫米,在一个多小时的会见中,这位外长几次使用了“探索”这个词,称自从2011年“1·25”革命以来埃及一直处在探索之中,希望国际社会保持耐心。这个过程可能要经历10年,也可能要经历20年,还可能经历更长的时间。

在阿拉伯国家形势纷繁复杂的大变局中,埃及局势的走向具有重要的指标性意义。2011年埃及“1·25”革命后,伴随着以穆斯林兄弟会为代表的政治伊斯兰势力的兴起,所谓“土耳其模式”曾成为人们热谈的话题,尽管很少有阿拉伯人喜欢土耳其。2011年5月笔者在开罗就所谓土耳其模式探询一埃及学者时,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我“阿拉伯世界没有人喜欢奥斯曼”。实际上,在阿拉伯世界,土耳其仍然被视为前“殖民主子”,绝大多数阿拉伯人即使不憎恨土耳其也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不信任土耳其。③《土耳其和中东重新结盟》,参见美国外交政策聚焦计划网站,2013年10月23日。在2013年“6·30”革命,特别是8月14日埃及军方对穆兄会支持者武力清场后,人们又谈论起所谓的阿尔及利亚模式,1991年阿尔及利亚军方取消了伊斯兰拯救阵线赢得的选举结果导致日后长达十多年的内战,几十万生灵涂炭。现在看来,无论是土耳其模式还是阿尔及利亚模式在埃及出现的可能性都几乎为零,埃及未来发展呈现出另外两种不同的前景:即建立所谓的新威权模式或者陷入街头政治和政局动荡的恶性循环。当然,如果埃及军政当局的政治路线图能够大致得到落实,埃及局势有望走上一条重建秩序之路,军方领导人塞西将军可能成为国家新的威权人物。目前开罗到处流传塞西将军明年将脱下军装出任民选总统的“小道消息”,但局势的发展好像更有可能走向另外一种前景。

2013年10月底笔者在开罗访问期间,埃及金字塔战略研究中心的经济专家易卜拉欣指出:由于政局动荡、人民不切实际的高期待和几乎原封不动地沿用旧体制,埃及“1·25”革命后的近三年来经济没有任何发展。埃及国债规模不断扩大,2012年已达近2700亿美元(其中内债2230亿美元、外债400多亿美元),几乎与当年GDP相当;埃及在国际上的信誉一降再降,使得续借外债利率越来越高,国家财政四分之一要用于支付债务利息;外汇储备早已降到“红线”150亿美元以下,通货膨胀高企(15%以上),失业率超出30%。“6·30”革命后埃及得到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和科威特120亿美元“至关重要的”援助,但坐吃山空,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实际上,埃及经济的恢复和发展离不开外国投资和旅游业。根据2013年10月底笔者在埃及的观察,西方资本在“6·30”革命前后已基本完全撤离,美欧官方对埃援助也处于暂停状态,而目前埃及旅游业几乎停摆,全国59家五星级酒店关张,举世闻名的吉萨金字塔门可罗雀,据说南部卢克索可能还勉强维持相当于正常时期20%的外国游客。埃及外长法赫米亲口对我说,“国家现在处于最困难时期”,可谓内外交困。实际上,笔者一直认为,埃及的未来取决于军政当局与被从权力高峰赶下台的穆兄会之间的互动。如果军政当局能够给予受到沉重打击的穆兄会至少与其力量和影响相称的政治空间(一般估计穆兄会的支持者至少为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主要集中在中下层民众中,特别是农村和边远地区),而穆兄会也能转而与社会各力量寻求类似“1·25”革命初期时之共识,那将是埃及国家和人民之福。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军政当局一味无情地打压事实上已处于地下的穆兄会(笔者在开罗能明显感觉到埃及精英层有一股要彻底消灭穆兄会的强烈情绪),而穆兄会则不屈不挠地坚持所谓“反政变的和平抗争”。结果导致国家政治僵局,社会和解无望。尽管军方7月3日的政变得到相当民意的支持并至今仍然保持着较高的威望,但如果国家经济形势没有大的改观,可能用不了一年半载,类似于“6·30”的第三次革命又会在解放广场上演,因为经历了 2011年“1·25”革命的埃及民众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耐心。

温和与激进伊斯兰“跷跷板”效应再现。2013年,埃及民选总统穆尔西被推翻,突尼斯执政的复兴运动政府也严重受挫,曾经盛极一时的政治伊斯兰化势头明显受阻,温和与激进伊斯兰跷跷板效应再现,以“基地”组织为特征的激进伊斯兰势力抬头,重趋活跃,并在相当广泛的区域内隐然形成大、中、小三个力量“三角”。

以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北部并向中亚扩展的所谓“大呼罗珊地区”①大呼罗珊地区是历史上的一个地区,大约包括今伊朗东北部、阿富汗和今天中亚大部,参见http://baike.baidu.com/view/2625.htm。,以伊拉克、叙利亚为中心的所谓“黎凡特地区”②阿拉伯人称为“沙姆地区”,指地中海东岸的大片地区,参见维基百科。,以阿尔及利亚、利比亚为代表的北非“马格里布地区”③指地中海南岸非洲西北部地区,阿拉伯语意为“日落之地”,参见维基百科。,构成世界伊斯兰激进势力的“大三角”。美国全球反恐行动基本就在这个区域内展开,现阶段美无人机频繁轰炸的重点不外乎阿富汗巴基斯坦边界一带、利比亚班加西一带和阿拉伯半岛南端的也门。值得指出的是,“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盘踞的也门南部恰好就坐落在这个“大三角”的中间地带,被“基地”组织最高层寄予厚望。2013年8月初,美国情报显示,也门人纳赛尔·乌哈希被“基地”组织最高领导人扎瓦希里任命为该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的领导人,据说此举意味着乌哈希实际上已经成为“基地”组织第二号人物,为此美国拉响了有关“基地”组织可能发动新恐怖袭击的警报,并从8月1日起暂时关闭了在中东的22个使领馆。①参见《纽约时报》2013年8月5日。2013年12月6日,人们所担心的重大恐袭行动终于发生,也门国防部遭到武装分子猛烈攻击,两辆自杀式汽车炸开了国防部的围墙,10多名穿着军服的武装分子发动攻击,并在国防部内的军事医院大开杀戒,共造成52死、162伤,成为中东最近一年半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②中国新闻网:《也门国防部遭猛烈袭击以至52死162伤》,2013年12月6日。

以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和西非的尼日利亚及非洲之角的索马里为主构成世界伊斯兰激进势力的“中三角”。“基地”组织马格里布分支成立于2006年9月。③李意:《伊斯兰马格里布组织萨赫勒化及其对阿尔及利亚的影响》,载《国际论坛》2011年第6期,第70页。2011年阿拉伯大变局、特别是利比亚战争后乘局势动荡和卡扎菲武器库的流失迅速扩大势力,与利比亚“伊斯兰战斗团”、索马里“青年党”、尼日利亚“博科圣地”及以马里为基地的“西非统一和圣战运动”等极端组织加强勾连④刘中民:《西亚北非地区恐怖主义的新发展及其根源》,载《第十三届国家安全论坛“共享安全与全球治理”研讨会论文集》。,频频作乱。2013年1月16日阿尔及利亚东部一个天然气田发生大规模劫持事件,包括西方国家专家在内的数十名外国人质被杀。2013年7月尼日利亚“博科圣地”袭击尼东北部约贝州玛姆多村的一所公立寄宿中学,血腥屠杀30多名师生。⑤刘鸿武、杨广生:《尼日利亚博科圣地问题探析》,载《西亚非洲》2013年第4期。2013年9月21日肯尼亚购物中心发生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案,参与袭击者中有多名成员来自美国、英国、加拿大、芬兰等西方国家。⑥郑治、刘皓然:《内罗毕袭击案疑点颇多》,载《环球时报》2013年9月25日。

以埃及西奈半岛北部、埃及西北边界外的班加西和埃及南部边界外的苏丹北部为中心,构成伊斯兰激进势力的“小三角”。2013年7月3日以来,发生在埃及国内的恐怖事件明显增多,特别是西奈半岛北部接连发生军警方运兵车或检查站遭攻击事件,已经引起以色列和美国的担忧。加之与埃及西北部相邻的利比亚班加西越来越成为武装极端分子新的聚集地和非法武器走私的中心,与埃及南部旅游胜地接壤的苏丹北部在北南苏丹分裂后形势重趋动荡,使本已动荡不定的埃及国内局势雪上加霜。笔者在会见埃及外长期间,他就明确提到了这个正在成形的恐怖“小三角”。其实,埃及外长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9·11”以来的事态发展显示,在这一辽阔的穆斯林聚居区域内,不论哪里出现动乱,都会对伊斯兰极端势力形成吸引力,并导致他们新的聚集。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的伊拉克是如此,2011年利比亚战争后的利比亚也是如此,2012年陷入内战的叙利亚还是如此,2013年军方出手干政后的埃及怎么能例外呢?

长期以来,在伊斯兰世界温和和激进势力之间一直存在一种跷跷板效应。“9·11”事件后美国全球反恐,以“基地”组织为代表的伊斯兰极端势力受到沉重打击,极端势力民心大失,伊斯兰世界内部出现了强烈的反思的声音,很多阿拉伯国家的伊斯兰学者提出了“伊斯兰中间主义”的概念,以穆兄会为代表的伊斯兰力量也进一步趋向温和务实,这也是2011年开始的阿拉伯大变局丝毫没有激进、极端特征的主要原因。2011年阿拉伯大变局后,阿拉伯世界形势动荡本身就被“基地”组织等极端势力所利用来浑水摸鱼,2013年以穆兄会为代表的政治伊斯兰势力严重受挫更给伊斯兰极端势力重新崛起提供了机会。

位于阿尔及利亚的非洲联盟非洲反恐研究中心副主任伊德里斯·拉拉里认为,当前国际恐情有两个特点:一是多个国家境内暴力恐怖活动进入新一轮活跃期,利比亚、叙利亚、伊拉克、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均是如此;二是极端组织和势力呈现跨境连片勾连之势,其中“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充当了领导角色,指挥联系其他基地分支活动,如索马里青年党、叙利亚支持阵线、伊拉克黎凡特伊斯兰国等,北非暴恐组织通过在边境走私、贩毒等非法勾当谋取资金、换取武器,严重威胁地区安全。①2013年10月25日,笔者曾访问该中心与拉拉里座谈。

美国在中东战略性收缩直接牵动地缘政治神经。叙利亚化武危机暴露了美国的底牌,美国从中东战略性收缩的态势明朗化。2013年中出任美国奥巴马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赖斯走马上任伊始曾就美国的中东政策进行重新评估。据9月完成的评估报告显示,未来美在中东将遵循外交优先、减少卷入、避免军事干预的新的方针。2013年11月20日赖斯在乔治城大学发表题为“美国的未来在亚洲”的演讲中,更“若有所指”地说“不管世界其他地区发生多么麻烦的事情,都不会影响美国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亚洲来”。②参见新华社《参考资料》2013年12月3日全文中译稿。伴随美国的战略抽身,中东地缘政治态势出现联动,原在叙利亚问题上形成的统一战线(土耳其、沙特、埃及、美国及西方)濒于瓦解,美国在中东的同盟体系出现松动。③《伊朗问题将考验奥巴马的外交策略》,参见《金融时报》网站2013年11月16日。美国与土耳其、美国与沙特阿拉伯、美国与以色列、美国与埃及的关系都在发生不小的变化。④《美国引退中东所造成的影响》,载《费加罗报》2013年11月18日。

中东是全世界的“双重十字路口”。它不仅是地理位置上欧亚非三大洲的结合部,也是历史上东西方文明激烈融合碰撞的“锋面”。所以千百年来的文明冲突(融合)形成了中东非常独特的地缘政治局面。这里有四大地缘政治力量(阿拉伯、伊朗、土耳其、以色列)和五大民族(阿拉伯、波斯、突厥、犹太和库尔德)。库尔德民族生活在四个国家(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确切地说是生活在横跨上述四国领土的结合部(地理上叫“库尔德斯坦”)。库尔德问题也是中东地区容易引起动荡的一个因素。伊拉克战后,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受到伊拉克库尔德地区获得“准独立”地位的刺激,一度沉寂的武装活动再次抬头。该问题可能在未来三五年后成为引起相关国家麻烦的一个新的源头。

中东四大地缘政治力量中,波斯人的伊朗与阿拉伯世界可谓是宿敌,争斗了上千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支持犹太人复国建立以色列,并培植巴列维王朝的伊朗和以色列一起成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两大支柱,阿以矛盾上升为中东地区的主要矛盾;1979年伊朗发生伊斯兰革命,伊朗与美、以反目成仇,地缘政治关系趋于复杂;20世纪九十年代末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努力一再受挫,转而重返中东,中东地缘政治中突厥因素重趋活跃。历史上,凡是四大地缘政治力量能够维持相对均衡或平衡时,中东地区就能维持一个相对平静、稳定的局面;凡是四大地缘政治力量间的平衡被打破,中东地区局势就会剧烈动荡。但在实践中,任何一个地缘政治力量的得势,其他三大力量都会感到不舒服,因此中东地缘政治力量和地区形势总是在平衡、不平衡和动荡、稳定间交替,一切都是相对的,如1979年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国内形势剧烈动荡,国家军队受到严厉清洗,美伊关系转入敌对,中东地缘政治力量严重失衡,结果导致持续了8年的两伊战争及随之而来的海湾危机和海湾战争。海湾战争后,美国在中东同时遏制两伊,伊拉克与伊朗又构成相互制衡,加之克林顿执政的八年中美在中东推行所谓“东遏两伊、西促和谈”的战略,中东出现了史上少有的相对安定的局面,中东和平进程一度还取得重大的进展。①李绍先:《中东局势动荡的前因后果》,载《领导者》2012年第4期。

新一轮中东地缘政治力量的失衡是2001年“9·11”事件之后出现的。“9·11”后,美国接连打了两场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战争的结果是伊朗的两个死对头——塔利班政权和萨达姆政权被消灭,伊朗在地缘政治中明显“坐大”。伊拉克战后不仅国内局势持续动荡,而且民主化选举导致该国占人口多数的什叶派史无前例成为政坛主导力量。这又产生另一个地缘政治上的敏感问题——什叶派因素凸显。什叶派在战后伊拉克的主政,客观上使伊朗的影响力深入到了伊拉克(包括现任总理马利基在内的很多伊拉克什叶派上层人物都曾在伊朗避难,有的甚至拥有伊朗护照),伊朗还通过其在阿拉伯世界的盟友叙利亚直接“遥控”黎巴嫩真主党、甚至影响巴勒斯坦逊尼派的哈马斯。这种所谓“什叶派崛起”的态势据说在伊斯兰教发展的一千多年历史中“从未有过”,引起了阿拉伯世界逊尼派传统国家和力量的“恐慌”。地缘政治力量严重失衡、伊朗“独大”的局面当然也严重威胁美国在中东的利益,因此伊拉克战后十年来,美国一直通过打压伊朗(军事威胁加空前严厉的经济制裁)来维持着这一地区地缘政治力量间的平衡。然而,2013年下半年美国对埃及军方推翻穆尔西行动的暧昧态度和在叙利亚化学武器危机的出尔反尔,使美国从中东战略性撤退的信号越来越清晰,特别是9月联合国大会期间美国和伊朗关系出现戏剧性的“融冰”,在中东国家中引起“强烈的地缘政治地震”。

因此,围绕埃及局势发展和伊朗核谈判的恢复,中东地区地缘政治力量拉开了新一轮重新分化组合的帷幕。沙特阿拉伯拒绝出任联合国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土耳其洽购中国红旗9型导弹;以色列加强了与法国等欧洲国家的协调,并盛传以与沙特阿拉伯密议破坏美国与伊朗改善关系的努力。2013年11月14日,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和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同时出现在埃及首都开罗,与埃及同行举行2+2会谈,“这是20多年来两国间的首次高级别的深入接触”,双方甚至谈到了高达 20~40亿美元的军购案。①《俄罗斯武器重返埃及》,载《共青团青年报》2013年11月15日。而埃及和俄罗斯的重新接近已经引起了以色列的担心。实际上,笔者认为中东对美国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美国并不会真的离开中东,但显而易见的是,美国在对其中东战略做出调整,并必然引起美在中东盟友的强烈反应。埃及外长法赫米亲口对笔者说,“在美国暂停援助后,埃美关系虽仍有互惠和合作的空间,但埃及必须保持独立,发展多元外交,积极发展同中国、俄罗斯、日本和巴西等国家的关系”。

伊朗核问题取得突破,但最终解决问题充满艰难。2013年11月24日,日内瓦伊朗核问题5+1与伊朗对话会传来佳音,六国与伊朗达成解决伊核问题的阶段性协议,伊朗部分放弃核活动换取西方部分解除制裁,持续时间长达十年的伊核危机取得突破性进展,从而打开了和平解决这一危机的大门。

应该说,这个阶段性协议的达成首先是美国和伊朗相互需要的结果。由于伊朗国家经济在国际严厉制裁下陷入困境,国内民心思变,新上任的鲁哈尼总统急需突破制裁以改善经济;而美国奥巴马政府当务之急对内也是重振美国经济、对外则搞“战略再平衡”,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继续打压伊朗力不从心。因此,伊美双方互有需要、一拍即合。在今年联合国大会期间,美伊引人注目良性互动,被国际社会形容为“融冰”,美国总统奥巴马还破天荒与伊朗总统鲁哈尼通电话。其次,协议的达成本身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与伊核谈判其他五国的努力分不开,特别是中国。中国不仅在长达十年的伊核危机期间始终是“劝和促谈”的积极力量,而且坚持利用自己与谈判所有方均保持良好关系的特殊地位,在各方间“穿针引线”,直接推动谈判取得进展。事实上,11月7~9日的谈判本来已经就绝大多数问题形成共识,但在最后关头让法国“搅黄”,好在各方接受中国谈判代表外交部副部长李保东建议,将已经形成的大多数共识和少量分歧各自带回研究,为11月24日签署协议打下了基础。

这个阶段性协议也是美国和伊朗相互妥协的结果。根据协议,在为期半年的“共同行动计划”期间,伊朗将暂停20%丰度铀浓缩、转化或稀释20%丰度浓缩铀存量、不增产 5%丰度浓缩铀、不进行后处理活动、不升级铀浓缩厂及阿拉克重水反应堆的运作、接受更加严格和广泛的核查等,美欧则不出台与核问题相关的新制裁、暂停对伊朗汽车行业制裁、解禁伊朗贵金属交易及石化产品出口限制、容许伊在现有水平上(每日约100万桶)出口石油并收回部分油款等。显然,美试图在力不从心的情况下以松动制裁换取延缓伊朗无限制提升核能力的步伐,伊朗则在核能力已有实质性进展的情况下愿意以限制部分核活动换取美国放松制裁。双方可谓各取所需。

尽管达成协议的积极意义不言而喻,国际社会也给予普遍支持,但人们还是有理由对协议能否落实表示担心。因为,美国和伊朗各自对协议的表述一开始就大相径庭:美国总统奥巴马称协议阻断了伊朗研发核武器的进程,国务卿克里也说协议没有承认伊朗浓缩铀的权利,而伊朗外长则坚称六国确认了伊朗和平利用核能、包括自主浓缩铀的权利。大家都知道,虽然达成了协议,但无论是奥巴马还是鲁哈尼都很难轻松,因为双方在国内都面临着强大的反对势力。美国内有人把这个阶段性协议形容为“奥巴马的一场豪赌”①米歇尔·罗宾:《不当的协议比没达成协议更糟》,参见美国企业研究所网站2013年11月12日。,伊朗国内实力强大的保守势力也一直对鲁哈尼政府的所作所为虎视眈眈。②纳吉姆·博佐尔格梅尔:《伊朗强硬派阻挠鲁哈尼改革》,载《金融时报》2013年11月13日。除此之外,以色列称这个阶段性协议为“糟糕的协议”、“决不受协议约束”,一些地区国家如沙特阿拉伯等也并不乐见其成。

更应当指出的是,尽管达成了阶段性协议,且根据协议还要在六个月内谈判伊核问题的最终协议,伊朗核问题彻底解决的前景并不乐观。我们常说,伊朗核问题实际上并不仅仅是核问题,不仅仅是技术性问题,它更是个政治问题,是美国和伊朗关系问题。众所周知,美伊两国关系存在结构性矛盾,主要表现在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上。在意识形态方面,美国很难接受一个伊斯兰政权,自从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始终孜孜以求更迭这个政权;在地缘政治方面,美更难接受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这个政教合一的政权在中东地缘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伊朗事实上在中东地缘政治力量对比中呈现“独大”的趋势,这是近十年来美国持续打压伊朗、有时甚至不惜武力威胁的主要原因所在。伊朗不惜承受国际重压、坚持提高核能力,就有出于政权安全和自保的考虑。而且,伊朗把自己国家的大国地位看得很重,1979年被伊斯兰革命推翻的巴列维国王就认为“没有核能力的国家不是大国”。因此,从目前情况看,虽然有伊核问题阶段性协议,美伊关系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但仍很难说美伊关系能够出现根本的改变。而只要美伊关系不出现根本改变,伊核问题彻底解决就只能是一种奢望。

总而言之,可以预期,在未来相当长的时期内,西亚北非地区局势将保持一种在起伏不定的阿拉伯大变局和重新分化组合的地缘政治力量共同影响下的动荡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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