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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审美意象论

2014-03-20肖秋花毛子昂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刘勰意象艺术

肖秋花, 毛子昂

(1.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2.安徽师范大学政治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刘勰审美意象论

肖秋花, 毛子昂

(1.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2.安徽师范大学政治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意象论肇始于《周易》,成熟于唐代。而处于之间的刘勰对审美意象论最终铸成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刘勰生在魏晋南北朝这个思想激烈碰撞的时代,耳濡目染中兼融儒、释、道三家思想。而对其文艺美学思想产生巨大影响的是儒道两家。本文从意象本体论、意象创构论以及对唐代意象论产生的影响三方面对刘勰的审美意象论作一番探讨。

刘勰;意象本体;审美意象

诚如汪裕雄先生《意象探源》一书所持观点,中国文化一贯有“尚象”的传统。从“游魂灵怪,触象而构”(郭璞《注〈山海经〉叙》)的远古神话意象,到《易经》中的代表着神秘天意的“数象”,到先秦老庄的“大象”“象罔”,再到后来的“意象”“气象”“兴象”“物象”等,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以“象”为轴心,衍生了一大批富有民族特色的艺术审美范畴。其中,“意象”更是受到格外重视。经过自先秦以来的历代思想家、文论家、艺术家不懈地探索与经验总结,以审美意象为中心的美学观最终形成了大气候,成为我国古典美学思想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象——意象——审美意象”的发展过程中,刘勰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体大虑周的《文心雕龙》不仅是丰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创作思想的宝库,也是古典美学思想的一片沃土。笔者拟从以下四个方面略谈其审美意象论思想。

一、审美意象论的思想渊源

魏晋南北朝既是一个战乱频繁的时代,也是个思想碰撞激烈的时代。儒家礼教思想自东汉以后开始式微,但在文人士大夫间有一定的市场。人性的自觉和对自由的追求,使得老庄思想大为流行起来。同时,东汉末年从印度传入的佛教思想,初步本土化后在社会上也渐渐流行起来。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中,刘勰的思想是复杂而矛盾的。首先,刘勰自幼深受佛教洗礼,《梁书》本传说:“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1]刘勰本人也在《闲居编·自序》中道:“于讲佛教外,好读周、孔、杨、孟书,往往学为古文以宗其道。”[1]12可见,如果说佛家是他的挚爱,那么周孔儒道只能算是他的业余爱好。尽管如此,通观《文心雕龙》全文,我们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对佛教思想的研究颇有造诣的刘勰却罕用佛教术语。反倒在行文中,尤其是《原道》《征圣》《宗经》三篇,他处处表现出对《周易》和儒家思想的推崇。《原道》开篇即曰: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1]96

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中,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1]98

可见刘勰论文的根本思想起码在三个方面受到《周易》的影响:其一,重视人文因素。此中的“文”即“人文”,与“天文”“地理”相并列,谓“三才”,对“人”的地位的肯定可见一斑。《周易》中的卦象爻辞已经大半脱却神秘天意的外壳,转向对“人”的关注,如《贲》卦:“贲,亨。柔来而文刚,故亨。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2]通过人文教化,将人从动物的蛮荒状态化育而为“民”,爻辞中充满对“人”的浓厚关切。其二,人文、地理、天文作为“道之文”的标志在于“象”。日、月是附丽于天的“象”。这种思想生发于《周易·离卦》:“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2]176日月草木是代表天文、地理的象,而刘勰认为人文之象的代表,则是“易象”。其三,取象方式——仰观俯察。这种观照方式自《周易》起,便成为中华民族艺术审美观照的重要方式。《周易·系辞下》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舆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2]400可见“象”的选取,关乎宇宙天地间的一切自然、人文事象,是客观事物和主观心理共同作用的结果。

另外,老庄的“象论”也深深地影响了刘勰。说到老庄的“象论”,我们不能单一地看其对“象”的讨论,而必须将其置于“道——象——物”的关系模式中来考察。老庄将“道”视为宇宙至理或本体,而道本身是无形无质的。“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3]“道”隐隐约约呈现在“象”中。要体认到至高的“道”,必须通过有形的象。然而由于先秦抽象理性思维不发达,象也是处在感性、含糊的状态中:“无物之象,是谓惚恍。”[3]113(十四章)外在的自然物象更不可能以清晰的面目为人们所把握。这种对外在自身事物的不可预知、不能掌握的心理,便表现在这三层级构成模式中。庄周在《庄子·外物》篇中对“意”进行了论说:“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开启了魏晋玄学“言意之辩”的先声。

三国时期的天才哲学家王弼将“道——象——物”模式改造成“意——象——言”模式。这无疑将神秘的“道”向人的本真之“意”拉近了一大步。刘勰吸取前贤的思想,终于在《文心雕龙》中进一步将“意象”引入艺术创作与审美领域。

二、意象本体论

诚然,如诸多学者考证,“意象”这一范畴的首次提出者,并非南朝的刘勰,而是西汉的思想家王充。王充在《论衡·乱龙篇》中曰:“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4],第一次将“意”与“象”连缀成词,使之成为完整的概念。但是,毋庸置疑,真正把“意象”带入艺术创作和审美领域的第一人还是刘勰。刘氏在《文心雕龙·神思》曰:“然后使玄解之宰,循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1]359这里的“意象”是“意中之象”,即想象中的艺术形象,它尚未经过审美物化,是一种内视象,十分活跃,变化多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在情感的驱使下产生与变化。“神用象通,情变所孕”,诗的神思是以意象为基元而展开构思创作的。刘氏以形象的说法,阐明“意象”是艺术构思的首要前提和关键要素。曾经有人认为此“意象”仅仅是客观事物在主观心理上的反映,还是艺术构思的最初要素。这恰恰忽略了刘勰在此之前的论述:

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1]359

构思不是“苦虑”“劳情”就能成就的,而是精神活动和外在的万事万物浑融一体,进行自由运动时,灵感才能被触发。在这个心理过程中,“志气”是关键性的要素。那么“志气”为何物呢?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志和气志。“灵气往来是物象呈现着灵魂生命的时候,是美感诞生的时候”[5],宗白华先生如是说。可见,“意象”不单纯是意识性的,而是融入了主观的生命体验和情感因子成为一个审美范畴。“当意象向情感意志倾斜,情感价值判断占绝对优势,终于成为情感的符号和情感意志的激发手段时,审美意象也就产生了”[5]27。“意象”外化而为一个情感符号,成为艺术的中心。从“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可见出刘氏对“意象”在艺术创作中的主体地位,给予了莫大肯定。

刘勰不仅提出了“意象”这一审美范畴,并在诸多篇章中对其进行了深入的分析。那么作为艺术本体的“意象”究竟由何产生的呢?一方面受“物色”感召,摹写自然之象;一方面运以主体之思,渗透了人心的观照、统摄作用。清代的章学诚谈易象时说:“有天地自然之象,有人心营构之象”(《文史通义·易教》下),并认为这两者是会通的。诗之意象也是“天地自然之象”与“人心营构之象”的重合。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有一段精彩的论述:“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1]549诗人在外界事物的物象触发之下,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联想,生发了许许多多新鲜活跃的意象,它们既是对外在物象的摹写(“随物宛转”),也是心灵的运化与投射,“心与徘徊”。情与物的交融,物不再是纯客观的物,而成了一片主观的景;情也不再是单纯的心理反应,而升华、超越为一种更深挚感人的情意,便有了一个独具生命个性的新的审美世界。就像宗白华先生说的那样:“在一个艺术表现里情和景交融互渗,因而发掘出最深的情,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情,同时也透入了最深的景,一层比一层更晶莹的景;景中全是情,情具象而为景,因而涌现了一个独特的宇宙,崭新的意象,为人类增加了丰富的想象,替世界开辟了新境。”[5]72晋宋以来盛行“文贵形似”的风尚,艺术家们“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模山范水,大有与西方自古以来奉行的“艺术模仿自然”理念相契合之势,与传统艺术重感悟、尚神韵似乎相悖。那么刘勰对此如何看待呢?从《物色》篇我们可以看到,刘氏对此并非大加鞭挞,而是认为“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1]552以深远的情志,来观照自然、描绘景物,那么这不仅不是机械地模仿自然,反而使之能更好地呈现本真面目。“物色尽而情有余也”,真实地描摹自然,又不执着于理性的追究,而使艺术余味无穷,这是刘勰对意象的基本要求,也成了此后古典意象论的基本准则。

三、审美意象创构论

对于意象的创构,刘勰认为最首要的是通过“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来达到“虚静”。只有摒弃欲望的纠缠,忘掉分别之心,主体才能以开放、自由的心态来面对生机勃勃、其妙无穷的大自然,而大自然也只有在此时才敞开自己的本真面目,奔向主体的心灵世界。这种思想既源自老子“虚静”思想,又融入了艺术创作中的感物取象的观念。心物互感模式早在《淮南子·俶真训》中就有论述:“且人之情,耳目应感动,心志知忧乐,手足之攒疾痒,辟寒暑,所以与物接也。……今万物之来擢拔吾性,蹇取吾情,有若泉源,虽欲勿禀,其可得邪。”[6]东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文论家陆机也这样说过:“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6]156刘勰继承了前人的探究成果,并加以发挥。“观物取象”也有赖于主体的才情禀赋和平时刻苦的训练。他说:“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可见他认为审美意象不仅要留在心中,而且要通过适当的艺术途径加以表达,是为意象的物化。

意象如何物化?“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寻求恰当的韵律以形诸文字,写成光英朗练的作品,再根据心灵攫取到的意象进行艺术加工。“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构思方始,各种意象一起涌现于脑际之时,更得静心梳理,运用艺术的手法使之形成固定的篇章。

此外,刘勰认为意象的创构和“比”“兴”两种表现手法的运用是分不开的。比、兴是我国古代诗歌创作的重要传统。刘勰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1]443刘氏在这里首先对比、兴分别作了一个简要的界定,其实也是将其不同点呈现出来。比,就是比附事理,寻求事物之间的类似性;兴,就是引起感情,要依据事物微妙处来寄托意义。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形成了艺术含蓄委婉、宛转多讽的特点,也从而凝结成著名的一条艺术法则——“拟容取心”。

四、审美意象论的贡献及影响

就“意象”本身来说,“意”从神秘的天意,到哲学层面之“意”(如王弼的“意”),而演化为审美主体的情意、生命体验,刘勰做出了巨大贡献。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艺术创作的心物关系凝成“意象”一词,虽然没有立即得到诗学界的广泛认同和运用,而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仍沿用“兴象”“情景”等词来指心物关系,但它毕竟为具有中国特色的诗学框架和体系的建构奠定了第一块基石,并且随着时光的流转和古典诗学体系的日趋成熟,意象论逐渐实现其应有价值。明清以后“意象”这一范畴得到广泛的认同和使用,如胡应麟《诗薮》说:“古诗之妙,专求意象。”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曰:“意象俱新。”方东树《昭昧詹言》评杜甫诗“意象大小远近,皆会逼真。”……[4]意象沿用至今,刘勰的功劳是不能磨灭的。

在艺术创作中突出主体情志与自然物象的关系,刘氏的意象论继承了前人的理论成果,如陆机在《文赋》中对“情”和外界自然的关系的讨论。这一点不仅标志着中国古典意象论的成熟,而且对日后唐代乃至明清的古典意象论的进一步发展,产生着巨大的影响。此外,刘勰的意象论对中国古典美学的另一重要范畴——意境的诞生,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宗白华先生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说:“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5]71可见,“意境”的形成离不开“意象”的生发,意境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浸染主体情感体验的意象世界。无怪乎有学者认为“意境说……只是意象论的延伸与拓展,即强调意象必须向形而上的境域超越。”[7]所以说,刘勰的意象论为唐代兴起的意境论作了一个重要的奠基。

[1]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95:11.

[2]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32.

[3]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1984:145.

[4]胡雪冈.意象范畴的流变[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53.

[5]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27.

[6]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0:96.

[7]汪裕雄.意象探源[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21.

On the Aesthetic Image Theory of Liu Xie

XIAO Qiu-hua, MAO Zi-ang
(1.College of Arts,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0,China;2.College of Politics,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0,China)

The Chinese classical aesthetic image theory originates fromThe Book of Changes and is completely developed in the Tang Dynasty.As a scholar between the Zhou and Tang Dynasties,Liu Xie makes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theory's final accomplishment.Liu lives in Wei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during which period,the schools of Confucianism,Taoism and Buddhism mix and compete fiercely.Liu is greatly influenced by the Confucianism and Taoism.This article tries to discuss his aesthetic image theory from the three aspects as image ontology,image creation and Liu's influence to Tang Dynasty image theory.

Liu Xie;the image ontology;aesthetic image

B83

A

1008-6021(2014)02-0011-04

[责任编辑 陈希红]

2013-11-02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项目编号:12YJCZH005)成果之一。

肖秋花(1985-),女,湖南衡阳人,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典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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