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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洛古勃:预言俄国革命的先知
——以《创造的传奇》为中心

2014-03-20李春林

文化学刊 2014年3期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费奥多尔·库兹米奇·索洛古勃是俄国白银时代的著名象征主义诗人、作家、戏剧家、文学评论家和翻译家。他曾被称为“惊人的天才”“果戈理的法定继承人”“俄国的现代主义之父”。尚在其生前,索洛古勃业已成为当时俄国文学研究界所关注的热点之一。20世纪20年代以后,被苏联主流文化刻意遗忘。直至70年代以后,方重回学界的视野,并日益深化,甚至形成了“索洛古勃学”。

笔者认为,尽管对索洛古勃的研究已经相当广阔深入,而对其作品社会历史内容及意义方面的研究似乎还不够,而且高尔基、沃罗夫斯基等人曾就此严厉地批评过索洛古勃[1]。事实上,索洛古勃所创造的象征主义艺术世界,与俄国的社会生活和历史变革有着紧密胶着的关系,有进一步考察的必要。此文即拟以他的长篇小说《创造的传奇》为中心,探讨他对俄国革命的预言。

《创造的传奇》被视为俄国最优秀的两部象征主义长篇小说之一(另一部是同一作家的《卑劣的小鬼》)。此作写于1907-1912年,初名《妖术》,1914年索洛古勃出版20卷本文集时更名为《创造的传奇》。全书共分三部,以时空变换来组织结构:第一部《血滴》主要描写主人公特里罗多夫所在的俄国外省现实生活,第二部《奥尔特鲁达女王》描述的是地中海上的联合群岛的生活状貌,这完全是一个虚拟世界①“创造的传奇”俄文原文为 “Творимая легенда”, “легенда”既可译为 “传奇”亦可译为 “神话”,也确实有人将此书译为《创造的神话》。笔者以为后译较妥:传奇故事现实生活亦可发生,而完全虚拟的世界更具神话特征。本文依据的是张冰的译本,张冰译为“传奇”,所以本文行文亦是《创造的传奇》。;第三部《烟与灰》是继续叙写特里罗多夫所在城市的乱象和联合群岛火山爆发、政权溃败的惨状,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交织表现,最后以特里罗多夫到联合群岛任国王结束全书。现实与虚拟,俄罗斯与联合群岛构成了对位关系,互相映照和发明。

索洛古勃同他的精神和艺术导师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②罗迦乞夫斯基曾说:“安特列夫、阿罗兹白绥夫、索洛古勃等人都是以杜思退益夫斯基为基点而出发的作家”。详见杜思退益夫斯基论 [J].小说月报,1931,(4).是一位人的解放道路的执着的探索者,而本书的主旨正是如此。诚如中译者张冰所说:“作家通过他笔下的诗人特里罗多夫表达了创造新生活的热情。以创造的奇迹为职志的特里罗多夫身上带有诱惑者和预言家的特征。他敢于把生活中刚刚开始萌芽的意念,通过个人意志来加以实现。特里罗多夫根据经验断定社会主义制度必将实现,而群岛王国恰好就是进行社会主义试验的最佳地点。对生活和人进行试验乃是实现理想的唯一手段”。[2]

事实上,《创造的传奇》既是对1905年革命的总结,又是对1917年革命的预言。不独写出了“社会主义制度必将实现”的历史必然性及其实现的方式,更写出了与此种历史必然性相伴随的“污秽和血”[3],预言了社会革命过程中乃至革命胜利后的暴力和乱象,并且,将这一制度的实现由实有的俄国社会转移到虚拟的联合群岛,又昭示出他对这一革命与制度的实现的犹疑,所谓“在无望和希望之间,来回地转换不停”。[4]

第一,索洛古勃预言了激烈的不可调和的各种社会矛盾和斗争必将引发社会变革。

早在写于1883-1884年的长篇处女作《沉重的梦》中,索洛古勃就尖锐地提出了俄国各种社会问题。1907年出版的《卑劣的小鬼》对当时的俄国社会给予了彻底的否定。在《创造的传奇》中,此种否定情绪更为强烈。

书中的外省小城斯科罗多日此时同整个俄国一样,“这正是一个如此艰难的岁月,血腥的杀人恶魔正在我们家乡的上空肆虐逞凶”。[5]

沙皇专制政体、由贵族地主和大资产阶级组成的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与广大人民群众的矛盾空前尖锐,酷烈的阶级斗争,纷争的思想主张,业已弥溢于整个社会。

作品不独对上述情况给予了现实主义描写,并且将此种激烈的阶级对立和斗争转移至另一场域——死人场中进行,第一部第13章即是这样的场景。某次作品主人公特里罗多夫与儿子吉尔沙经过一处坟墓,发现所有死人都在纷纷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一个贵族声称“神圣的私有财产不应受到任何侵犯”,另一个贵族高叫“我们的口号是——专制政权,东正教和人民性。” (专制政体也会高叫“人民性”!)一个神父主张“每个灵魂都应服从现行政权。”面对一个农妇一个贵族喊道:“吊死!抽打!”一个小姐和她的侍女相互辱骂,小姐对侍女说:“我的骨头是白的,你的是黑的。”侍女反击道:“你虽是小姐,可还不如一堆破烂。”小姐回击道:“虽是一堆破烂,那也出身贵族。”一个脸色发青的小男孩控诉道:“他们干脆就用浸了盐水的树条抽我”。高官们还有更雷人的话语,一位省长居然认为让饥饿者有饭吃是不合理的事情:“什么?让饥饿者有饭吃!”另一虚拟的活了160岁、地狱因其罪恶太多不肯接纳、令其重返人间的国务委员会委员、议员、步兵大将、骑兵上将捷利亚特尼科夫侯爵亦公然宣称: “给挨饿的人吃饱饭,是不道德的行为。”他认为农民们把国家的金钱往自己的腰包里揣。他反对解放农民,主张将敢于反抗的农民戴上嚼子和笼头。可见当时俄国既得利益集团对底层人民掠夺、压榨之酷烈。这必然使得底层大众的反抗情绪日益强烈,因而革命或迟或早总会发生。当时革命党人不独发动群众集会,号召工人罢工,甚至煽动农民起义。

在虚拟的联合群岛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同样尖锐异常。“当时政党和阶级之间的仇恨已经达到了极其紧张的程度。上层阶级贪婪地紧紧抓住他们从过去的特权中所能得到的东西不放。”[6]整个国家 “悲伤折磨得人们民不聊生”[7]。代表宗教势力的教权主义党的公爵们“把大地上的人民当作一群需要放牧的牲口”。[8]

贫富悬殊的社会现状,使得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矛盾日益加剧,正在迫使人民走向革命。所有的人最后都认为武装冲突不可避免,备受掠夺和压迫的人民酝酿着起义。人民普遍盼望着社会主义者尽快夺取政权。

第二,索洛古勃预言了战争、自然灾害以及对少数族群的迫害,会为暴力革命的发生推波助澜。

在俄国,战争加剧了国内的骚乱。“打倒战争!”成为总罢工的最响亮的口号之一。而黑色百人团(为沙皇专制政权效命的黑社会组织)抢劫和残杀犹太人,甚至将一些知识分子当场打死。民族矛盾的加剧,自然也会为暴烈的社会变革助燃。

在联合王国亦面临着战争威胁:女王丈夫坦克连德试图说服女王与强国结盟,从而开辟殖民地,以便使自己在穷兵黩武中发财致富。围绕着他还形成了喜欢武功的沙文主义党派。银行家也与坦克连德沆瀣一气。战争符合贵族和资产阶级的利益,因为这能使得他们的财富迅速增殖。他们试图拥戴坦克连德成为国王,采用暴力取消宪法、解散议会,或把宪法修改成更加有利于大资本家和大地主阶级。结果导致某些强国的舰队开来并包围了联合群岛:这些国家担心一旦好战的坦克连德登上王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人民仇恨战争,因为战争会加重人民的苦难。于是战争的阴影加重了国内矛盾。

德拉戈涅尔岛上的已经死去的火山重新开始冒烟,此事也构成了国家的一种潜在的巨大威胁。由于政府在自然灾害面前的不作为,乱作为,甚至故意欺骗人民,导致社会进一步动荡。到处是盗窃、抢劫和凶杀,监狱人满为患。

所以,事实上联合群岛王国来自国内动荡、外部战争、自然灾害三重威胁,三者交相为用,酝酿着极大的革命危机。

第三,索洛古勃预言了普遍的社会不平情绪和戾气是引起剧烈社会冲突的干柴,是大规模的剧烈社会变革的前兆。

在索洛古勃笔下,无论是俄国小城抑或联合群岛,都经常发生各种暴力事件,“一些小小不言的琐事也会引发剧烈的冲突。”[9]人们 “充满了对血腥的渴望”。

在斯科罗多日小城以及所在的省份,整个社会动荡不安,还产生了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教派,甚至魔鬼崇拜者。女人更多地造访教堂。年轻人则淫荡放浪。犯罪和自杀的人数极大地不成比例地增加。抢劫、纵火、凶杀与强奸案件频发。“街上已经出现了狂暴的斗殴。”

在联合群岛,群体事件不断,谣言不胫而走,富人纷纷逃往国外。“居民们开始变得不可思议地容易动怒和神经质。……任何争论都能轻易地转变为争吵,而争吵则往往又会转变为凶杀。”[10]“人间的事情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疯狂和凶恶”。[11]

在此种情况下,整个社会成为一堆如山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就可能引起燎原大火。

第四,索洛古勃预言了未来的社会变革会导致“社会主义制度必将实现”。

斯科罗多日工人领袖、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党员谢米洛夫主张生产资料的社会化、重新分配土地,要求吃饱肚子,要求将富人们的人造的金字塔“拆得和地面一样平”。[12]斯科罗多日的另一群众领袖特里罗多夫同样首肯社会主义制度的必然性,他甚至在联合群岛的社会主义报纸《劳动与岁月》刊文,明确表示支持土地、生活资料和生产工具的社会主义化。

梅齐奥医生是联合群岛王国的社会主义政党领袖,他作为无产阶级的代表坚信社会主义制度必然到来。群岛的革命组织联盟中央委员会的目标亦非常明确:实行土地和资本的社会化。

第五,索洛古勃预言了既得利益集团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顽固拒绝任何改革,进一步激化了社会矛盾,使得革命的发生更加不可避免。

在俄国,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使得观点各异的人们仅仅出于对旧制度的仇恨而团结在一起,并形成了“国家体制应该进行某种改革的普遍信念”。为了突出这一点,作家还特地写出了连阴间的公众也要求改革的场景,以荒诞的桥段强化了社会的真实。

在联合群岛,政府以种种理由不肯将面临火山爆发的死亡威胁的德拉戈涅尔岛的居民迁移至安全地域,并给他们分配土地。更不必说适应广大人民群众的要求实行政治改革、重组国家政权了。人们普遍地谴责政府的不作为、不改革,连女王本人也对此提出了愤怒的批评:“那些希望今后一切如故的人……在安定时代他们说不需要改革,人们生活很富足,因此生活很安定。可当人民开始骚乱时,他们又会说必须等待人民自行安定下来,只有那时才可以搞改革。可等到付出血的代价人民安定了,他们又唱起了老一套。”[13]梅齐奥认为,避免暴力革命的唯一办法是统治阶级实行改革:“如果你们不尽快实施巨大的社会改革的话,就必然会发生武装起义”。[14]

第六,索洛古勃预言了既得利益集团大肆施行舆论钳制,实行愚民教育,企图以此防止革命的发生,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结果适得其反。

在俄国,人民中学督学沙巴洛夫不准教师讲“人民不需要的历史知识和地理知识”,唱明快的歌曲也不行。他力主实行愚民教育,奉行大国沙文主义,认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和俄罗斯平起平坐。校长杜列博夫同样热衷于打造愚民,给有独立人格的人小鞋穿,更不容许把政治带到学校里。在这些人的管控下,甚至9岁和13岁的孩子都遭到逮捕,与其祖父一起流放西伯利亚。宗教人士更是对学生充满了仇恨,高叫“学校不惩罚是不行的。”[15]学生弹奏 《马赛曲》即被开除。一些内容完全无害的书籍也被搜走,仅仅标题就令当局觉得有谋反的意味。统治者取缔报纸,驱逐新闻从业者。连一个农夫都对此抗议道:不应“给嘴上贴封条”。

在联合群岛,国家不肯投资教育,农村教师成为最贫困的阶层。既得利益集团以为防民于口和愚民教育可使人民安安稳稳地接受他们的剥削与统治;其实恰恰相反,这使得人们具有了更为渴望暴力的倾向,在索洛古勃的短篇小说《饥饿的光芒》中,就写出了一个原来在报纸上常发表一些批评时政文章的教师,在被封杀之后成为了一个诉诸暴力的无政府主义者。而良好教育的缺失,也必然使得人们缺乏温馨与教养,更易受到暴力的裹挟。

总之,既得利益集团为了自身的既得利益,视改革尤其是政治改革为洪水猛兽,置国家的兴亡和人民的生死于不顾,以各种理由阻止改革。结果导致整个国家走向了暴力变革。

第七,索洛古勃预言了未来的革命必将是暴力革命,这是反革命暴力所必然引起的革命暴力的反弹。

在俄国,沙皇政府一向对人民的抗争进行暴力镇压。警察和哥萨克经常当场击毙集会者,对被捕者则施以酷刑。一个哥萨克军官声言,要将所有革命者都砍尽、吊死,而商人们对他则表示支持,还鼓励他们“使劲糟蹋那些女人小妞”。警察、侦探、黑色百人团以及形形色色的“爱国主义者”如“俄罗斯人民联盟”等(其口号是君主专制政体、大国沙文主义、反犹主义)对有革命倾向的工人、对他们的反抗斗争进行各种形式的镇压和破坏。到处传说有人正在筹备大屠杀。“只要一个人看上去像个左派”警察便有权射杀。黑色百人团极力引发对知识分子的屠杀和绞杀。政府则采取“合法的恐怖行动”,对罢工者进行血腥镇压。

沙皇统治的社会基础,官僚阶层和大地主阶级,对于人民刻骨仇恨,必予置之死地而后快,如退休检察官克尔巴赫与退休上校热尔别涅夫都是大地主,都是既得利益集团的典型代表者。他们的话语中充斥着“背叛、叛乱、吊死、消灭、打死”。他们本人狰狞凶恶,甚至教育孩子仇恨和虐杀“沙皇和祖国的敌人”。

由于这一专制政体的空前残酷性也必然决定了未来革命的酷烈性。谢米洛夫认为无产阶级之所以要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是因为有产者老爷们不管是政权还是所有权都不肯给无产者。他公开承认了未来革命的“野蛮”和“杀人”的必然性。在农村,农民反对地主的抗争愈来愈染有浓烈的暴力色彩。在克尔巴赫的领地,农民烧掉了他的两座别墅和他的家,砸烂了钢琴、镜子和家具。人们甚至打死了一个警察局长,伤了一个副省长。

在联合群岛,梅齐奥医生对当时整个国家的政治斗争形势有着精到的分析:“资本是不会不经过绝望的斗争就作出让步的,而国家会以一切力量在这个问题上给它以帮助的。国家会捍卫他们所谓的秩序,而反对他们所谓的动乱的。”[16]国家是绝对地站在资本一边的。更令人惊悚的是,梅齐奥竟然断言“政府无论如何都想要破坏罢工,引起武装起义,他们希望让全国血流遍地,以此恐吓工人。”[17]在他看来,工人武装起义不独是工人阶级的主动要求,并且是国家所希望其发生,从而为大规模镇压工人提供口实,以便更为迅疾地和干净、彻底地解决问题。贵族和大地主们亦确实如是为之,极力刺激工人提前起义。所以,梅齐奥说:“在我们和他们[按:既得利益集团]之间从未有过和平而且也永远不会有和平”[18],即是说他认为暴力革命是绝对地不可避免,尽管他也希望避免武装起义。在政府誓用暴力镇压工人的情势下,梅齐奥亦誓用暴力还击,他认为必须吊死坦克连德,坦承自己“善于用浸了毒药的箭刺杀敌人”[19]。他还认为在吊死坦克连德之前还要利用他,这与后来无产阶级政党的斗争策略亦暗合。其实这也是暴力的别样方式,甚至是更为诡异险恶的方式。在此处,索洛古勃预言了未来的某些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某些特质。

在联合群岛,革命起义终于爆发,但起义未能坚持许久。在最后阶段,“展开了白刃战,双方都同样勇敢同样疯狂。”[20](此种虚拟世界中的血腥,后来在雅各武莱夫的《十月》中得到了真实的再现。)政府对起义者进行疯狂的屠杀,凶残的报复。不到一周,通过所谓军事法庭的审问,被吊死和枪毙的即有数百人。若干乡村被焚烧殆尽。到处都是“对于失去保护的人的暴力,妻子和少女以及绞架上的眼泪和哭泣”。

阶级之间的血腥冲突暂告一段落,但社会主要矛盾并未解决,事实上更加尖锐。街头演说家们震耳欲聋地猥亵神父们和首相,乃至女王和坦克连德。他们甚至号召民众把部长们吊死。整个国家的政治危机日益严重,无论城乡都开始了又一轮令人烦躁不安的骚乱。

于是梅齐奥及其朋友领导了为夺取政权实施社会主义变革的第二次起义,并最终取得了胜利。在剧烈的冲突中坦克连德被杀,尸体被砍得七零八落,从窗户丢到人行道上。坦克连德任命的首相被处死刑,各位部长被判无期徒刑,他的持有武器的支持者均被判处死刑或者被人群直接打死、吊死。支持坦克连德的红衣主教亦被处死。这是一场对第一次起义失败后起义者遭到凶残屠杀后的凶残报复。诚如鲁迅所说:“俄皇的皮鞭和绞架,拷问和西伯利亚,是不能造出对于怨敌也极仁爱的人民的”。[21]

第八,索洛古勃预言了军队在对民众的大屠杀中的倒戈的必然性。

在俄国,政府对人民群众的血腥镇压,甚至连哥萨克和士兵们中都有人感到过分。

在联合群岛,当军官们命令向游行的工人开枪时竟遭到士兵的拒绝。士兵和工人甚至成了兄弟,交互喊着“军队万岁!”和“人民万岁!”将军们认为人群可能进攻城堡——既得利益集团的政治象征,竟然下令用大炮轰击人群,“用血流成河来镇压正在萌芽中的造反和起义。”更是遭到士兵们的拒绝。

军队虽说是既得利益集团所掌控的国家机器之极为重要之一部,它理所当然地要为他们效命;但底层的普通士兵却多为弱势群体的子弟,既得利益集团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子弟充当炮灰的。普通士兵与底层民众的血乳关联,使得他们一旦在统治者的凶残超过了他们的容忍度时,其立场的转变或迟或早必然发生。1917年和1989年的苏联都曾发生此类事件,对历史方向的扭转均起到了不可或缺的巨大作用。

第九,索洛古勃预言了君主制的生命力,引发我们对国体与政体及社会主义的本质等问题的重新思考。

在联合群岛,首相洛连纳一直主张建立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当然由他出任总统);某些岛屿也有人竭力想要宣布成立资产阶级共和国。但人民反应冷淡。甚至许多资本家亦不喜共和制,他们认为“君主专制的习惯在社会和人民中间还根深蒂固,而共和制却很可能会是一种根本就不牢靠的执政方式。”[22]奥尔特鲁达女王与梅齐奥曾探讨过这个问题。女王认为梅齐奥将社会主义、共和制和革命结合在一起是个错误,“社会主义只是纯粹经济现象的一种结果。”也就是说,社会主义这种经济现象的实现与革命和实行共和制并无必然的联系。梅齐奥则回答:“我们会让共和制成为到达社会主义制度的一个序曲。”[23]但女王却认为 “共和制实际上只不过是戴了面具的君主制罢了。”[24]此处事实上是一场关于社会主义的本质以及国家国体、政体的讨论。女王的某些看法认真考察起来,尽管不具普遍性,但“托言众治,压制乃尤烈于暴君”[25]的现象亦确实并不鲜见。尤令人惊悚的是此种“戴了面具的君主制”竟然出现在某些所谓“社会主义共和国”;在号称“民主主义”的“人民共和国”建立了真正的君主专制世袭制。这也就是说,共和制确实不是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必要前提。考之于今日北欧国家,更是十分有趣的事:丹麦、挪威、瑞典、芬兰四国除芬兰外,均保留着君主制;对于这里所建立的民主社会主义尽管人们尚未达到全面共识,但它们所营造的高福利社会委实非常符合社会主义的本义。恩格斯曾说:“我们的目的是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这种制度将给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给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和闲暇时间,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自由。”[26]显而易见,此处恩格斯所谈,除最后一点“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自由外”,基本上都属于经济范畴。因而女王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应说要比梅齐奥更准确。看来,社会主义确实主要是经济现象,而与国家政体(是共和抑或君主)并无必然性联系。

诚然,君主制政体下建立社会主义首要前提是这一政体必须是君主立宪而绝不能是君主专制,即是说社会主义与民主制度是不可分割的。恩格斯就曾将英国的君主制与德国的君主制作了严格区分。

作为此种君主立宪制的代表人物本身与能否建立民主社会主义关系亦密不可分。例如,联合群岛的奥尔特鲁达女王是代表公平和正义的形象,她极力寻求“一种能把贵族和人民统一起来的东西”[27]。她拷问现存社会:“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能住进宫殿里去呢!世上为什么会有贫寒的农舍和褴褛的衣衫呢!”她甚至认为自己国家人民的生活“除了贫穷没有别的!”[28]她有着“要让全体人民全都幸福的天真的幻想。”[29]女王曾向名字叫作斯维他扎耳内的欢乐的神发出自己的赞叹:“你不会把人变作奴隶,你总是解放人,而不是把人家已经低下的头颅再踩一脚。……你释放人的良心,……”[30]显而易见,这也正是女王的夫子之道。革命爆发之际,女王主张与革命者对话,明确表示应当进行议会大选,让人民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唯有如此,“牢固的安定才有可能实现。”[31]这些思想应说与社会主义乃至马克思主义相接近。在火山爆发时,她更是身先士卒,英勇牺牲。这样的君主才是真正的人民公仆。索洛古勃将如此之多的先进思想和优秀品质赋予奥尔特鲁达女王,并且在特里罗多夫接管联合群岛时也是以格奥尔基国王、旧俄王储基里尔的头衔,主要地并非显现出他对君主制的迷恋,而是在他看来在不改变君主制这一形式下实行社会主义变革,会减少社会动荡。

第十,索洛古勃预言了革命阵营内部在革命中和革命后存在着诸多矛盾,会给革命带来种种曲折,乃至变异。

首先是作为暴力革命主体的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内部及不同政党之间的矛盾有时是相当尖锐的。

在俄国,谢米洛夫要把工人组织起来,但工人内部有时相互对立,彼此为敌。一些“破衣烂衫汉”将立宪民主党人看作资本家,向他们索取钱财,并威胁把他们一个个杀死。而社会民主党对此幸灾乐祸。

在联合群岛,工人阶级内部亦不够团结。第一次起义时,领导人内部发生分裂,军事行动进行得毫无章法,这是第一次起义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梅齐奥同情工团主义等原因,他虽然仍是社会民主党的领袖,却遭到该党其他党魁的不满乃至排斥。

这预示着未来革命中和革命后各个革命政党之间及政党内部的角逐、斗争乃至相互绞杀。

知识分子革命者与工人阶级之间也存在着矛盾。在俄国,革命领袖特里罗多夫所写的革命诗歌虽然为工人革命者所理解,但所写的其他作品却与他们无缘。工人领袖谢米洛夫有言:“老爷的美食无法令我们喜欢啊!”[32]这昭示出知识分子与革命大众的隔膜。谢米洛夫亦将特里罗多夫的情人伊丽莎白引为同志;然而,伊丽莎白却很不适应谢米洛夫的其他同志们的粗俗。特里罗多夫还认为当时只有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领袖才能掌权,但他们并非出身于工人阶级,所以对工人缺乏了解。这既是对历史的总结,亦是对未来的预言。苏联、东欧共产党领导人后来从无产阶级中异化出去,最终演变成国家的巨变,似乎亦可从此处探其缘由——缘由之一。

第十一,索洛古勃预言了革命党领袖的自恋于个人魅力以及它所导致的个人崇拜、个人迷信的必然性。同时却泯灭普通群众的个性。最后会导致独裁暴君的产生。

联合群岛的社会主义领导者们特有教养、口才极佳,甚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议会里进行雄辩,有时也确实在议会里为工人们赢得一些利益。尤其是梅齐奥有着领袖的独特魅力和巨大的影响力。到处都在出售他的肖像,人们举着他的肖像游行。他更得到了女性们的崇拜。甚至有人主张选举梅齐奥当国王。

而工人的游行队伍“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33]。这似乎预言了以后苏联的泯灭人的个性的文化政策,如后来的扎米亚金的《我们》所写。

在领袖的个性得到充分发扬,人民的个性被完全泯灭之际,就会有“伟大的汗的到来”。这也确实为十月革命后的苏联历史所证明。

第十二,索洛古勃预言了社会剧烈动荡时期知识分子的分化与堕落,或者说知识分子的分化与堕落是剧烈的社会变革势必发生的表征之一。

无论是在俄国,抑或联合群岛,一些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知识分子积极支持和参与了革命运动,其中某些人事实上成为革命的最具人气的领袖。亦正因此,俄国专制政权及其爪牙将知识分子作为镇压乃至杀戮的重点对象。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在剧烈的社会动荡与转型期,亦有相当多的知识分子背离了知识分子作为社会良心、社会批判者的本质属性,从真正的知识分子队伍中分化出去,进而成为堕落的一群,甚至成为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的维护者或者以自身跻身于这一集团为终极目的。

在俄国,大学生彼得·马托夫站在既得利益集团一边,极端仇视工人运动,向往政教集中制政体。人民中学督学沙巴洛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收集谣言和毁谤,为镇压知识分子和底层大众提供证据。校长杜列博夫全心全意营造自己的关系网,以便爬上更高的位子。另一位督学兼教师波杰林竟然是黑色百人团成员。

在联合群岛,知识分子的分化与堕落更为严重。火山即将爆发之际,新闻界却借报道乃至渲染此事以发财。还出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于乱世求名求利的浑水摸鱼者:预言未来的神学家,众多的自称或被称为天才的诗人,他们互相溢美,有人更以文学领袖自居,甚或有人自称为“年轻的神”。

在政府任命一个学术委员会到德拉戈涅尔岛考察火山的桥段,作品酣畅淋漓地勾画出乱世中的知识分子群像。该委员会主席是海洋学院院长、科学院院士阿尔根托。“这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学者,但也是一个极具虚荣心的阴谋家。”[34]并且一直觊觎着首相的宝座。委员会还有一个地理学家,是个“分外诚实但非常愚蠢”又“非常狡猾的说谎者和钻营仕途的家伙”[35]。作家用正相对立的词语活画出他们的虚伪多变与面目可憎。 “委员会里多数委员都很愚蠢,是些非常迟钝的学究。但是,他们全都非常非常自信,并且总以为他们所搞的科学会把他们抬举到全世界的面前。”[36]委员会的使命则是首相所亲自决定的:“安慰人民”[37]。委员会全部成员都自觉地为此而效劳,使出了浑身解数,进行“认真的”“充分的”“论证”:火山“根本不可能发生喷发”[38]。即便喷发“也是不会危及居民生命安全的”[39]。因为此种出色的“论证”,政府为委员会全体成员颁发奖章,“太太女士们争相向院士和教授们献花,可爱的小姑娘们尤其是青年女学生都纷纷爱上了这些学者们。也正因为如此,每位教授夫人都和她们的丈夫大闹了一场。”[40]然而普通百姓却识破了他们自觉和欣喜地为政府所收买的真面目,称其为“变戏法、吞火以及黑白两道的学者教授们。”[41]而梅齐奥的报纸对官场与学者们的内部交易予以正式揭露时,所谓“官方出版物”疯狂地攻击梅齐奥及其他具有社会主义和民主主义倾向以及自由派的报刊,说是他们在有意利用人民的骚乱。

当作为社会良知和弱势群体的代言人堕落到如此地步时,当学术赤裸裸地沦为政治的娼妓、金钱的奴才时,则是一个国家的腐败的“透底”,是“忽喇喇大厦将倾”的预兆。①我觉得,此处的知识分子形象与其说是当时俄国知识分子的真实写照,不如说是对当下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动描摹。

第十三,索洛古勃预言了社会主义和暴力革命的两重性,暴力革命发生之后所建立的新社会未必一切都好,甚至仍然充满“暴风骤雨”。表现出他对社会变革及人类命运的独到而深刻的思索。

联合群岛第二次武装起义成功之后,特里罗多夫来到了这里,“为的是统治一个充满暴风骤雨的国家。”[42]全书以此句收束。特里罗多夫要在这里实现自己的社会主义理想,但却充满了“暴风骤雨”——存在着许多未知与悬念,风波与曲折。

本书开篇不久,即在特里罗多夫与彼得·马托夫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其核心内容是社会主义和暴力革命的合理性问题。彼得声称“‘同志似的’瓜分白白得来的别人的土地会导致文化和科学的可怕堕落”;特里罗多夫给予了坚决驳斥:“人民的苦难是如此深重……人生命的价值要比文化纪念碑的价值大啊。”[43]这似乎是说为了拯救人民于苦难之中,文化纪念碑的被破坏可以置于不顾。事实上此处构成了二律背反:暴力必然导致文化和科学的灾难,然而在当时的俄国没有暴力人民的苦难就不可能得到拯救;人的生命价值高于文化和科学价值,因为后者其实是为前者服务的,但在实践中却是这样一个事实:暴力革命摧毁了科学与文化,其最终受损者还是人,人的生命与生存。这即是暴力革命的两重性。彼得还发出这样的质疑:“凭什么无产阶级的专制政体就一定比现有政体好呢?而且,瞧这些口号有多么野蛮愚昧吧!‘谁不跟我们一起,谁就是我们的敌人。’……”[44]彼得此处的质疑固然是从其既定的反动政治立场出发的,但其中亦未必全无正确的质素。彼得还明确地宣布: “下流无耻的汗正在走来,他会吞噬我们的文化。”[45]作为作品中的一个反面形象,他却天才地预言了未来专制魔王的诞生。此种人物塑造方式,尤其是两种不同的声音的近乎平等的发生和争辩,且是没有非常清晰、明确的结论的争辩,很有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复调色彩,并昭示出索洛古勃本人对社会主义和暴力革命的复杂态度与纠结。

在联合群岛,梅齐奥的暴力革命和实行社会主义的主张则遭遇了他的老朋友和老对手巴列塔的激烈批评。他对他说:“您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您想要夺取政权并且充分利用社会秩序和国家统治的所有现成的组织。您想要用远比这更好但实质上是换汤不换药的制度来取代百无一用的制度。弱者想要吃饱,强者想要自由和无政府。您想把社会组织的全部力量转移到弱者的手中,而强者却被您放置在压力之下。您为人类缔造的是一个极为恶劣的未来呀。”巴列塔的见解当然绝非完全正确,但也不能不说他预言了制度因袭旧有(如同样的庞大的官僚体制,而这是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等著中所明确地予以反对的)的风险和强弱位置彻底颠覆翻转会潜伏新的政治动荡的可能。巴列塔还说:“未来的道德将是没有责任和义务、没有制裁惩罚的道德,因此未来社会的组织也将没有合同,没有责任。”[46]这可以理解为完全依靠暴力建立的政治制度可能会忽视道德建设和法治建设。应说巴列塔这些话语的某些方面很不幸地成为关于未来的新型国家——苏联的谶语。

此种对于社会变革的思索,有时甚至通过反面人物的演说给予表现。首相维克多·洛连纳是资产阶级的代表。他宣称:“资产阶级仍然充满生命力”“只要社会主义仍然停留在令人愉快的幻想和令人入迷的许诺阶段,它就是强大而有力量的。”但“确立工人无产阶级统治的时代毕竟还没有到来。”他甚至攻击社会主义必然失败。因为“当代人都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所以无法承担社会主义制度这个重担。”[47]就是说,社会主义事实上要求其所有公民都是具有高尚道德的人,而当时的人们并不具有如此之高的道德水准,因而无法与这个社会共融和共荣。其实,这也就透视出索洛古勃对社会主义变革的另一独特思考:社会主义变革不独需要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水平作基础,也需要高度发达的人的道德精神层面作保证。而这与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论述亦是相通的。洛连纳对欧洲资产阶级历史命运的认识,对于社会主义的魅力所在的分析,对于社会主义前途的分析,固然有由其反动性所决定的谬误,但有的看法亦含正确的质素,且为世界历史所证明了的。

诚然,最能体现索洛古勃本人思想的还是特里罗多夫。特里罗多夫所向往的是“彻底和平地建立一个崭新的社会制度”。这是他——亦即索洛古勃——的核心思想。特里罗多夫对于未来的社会有着自己独特的思索:

人群却只会破坏。个人却是在创造。社会则保存这种创造的结果。

……自由人组成的社会乃是产生新人的摇篮,新人是那些既不愿意做主人,又不愿意做奴隶,既不愿意给当局带来损害,也不愿意损害私有财产的人。他不愿意限制无论自己还是他人的自由,因此他完全懂得人类自由团结的伟大力量。在人类的这种团结统一中,每个人的自由都将随着他人的自由而增长,所以能免除游手好闲的少数人对权力的贪欲。……[48]

此处特里罗多夫不仅表达了他对群体暴力革命的不认同,他不赞成社会变革给社会造成巨大的破坏性的震荡,希望社会变革能在平和的状态下进行(尽管其具体用语我们尚不能完全苟同,同时也与他已有的主张不无龃龉之处),强调了在新的社会制度下,人的自由,人的创造精神,人的独立人格,人的平等与尊严的重要性,并且对未来的新社会的本质特点也作出了规定,与《共产党宣言》所提出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的重要观点正相吻合。而他对未来社会少数人对权力的贪欲流露出高度的警惕,这也与马克思关于未来无产阶级专政国家必须废除终身制,人民可以随时罢免各级官吏,乃至国家领导人的工资不得高于熟练工人工资的论述的理路也是相通的。

质言之,索洛古勃认为暴力革命是不符合真正的创造精神的,它带来了太多的杀戮与破坏,在这一点上他与别尔嘉耶夫所言一致:“我认为革命是不可避免的,并且欢迎它。但它所使用的方式和产生的道德后果令我厌恶,激起了我心中的反感。”[49]因之作品事实上不独进一步昭示出革命乃至暴力革命的不可避免性及残酷性,同时也显示出正义的人们争取另一种路径与前途的美好愿望。其实恩格斯早已指出过实行社会变革的非暴力道路的可能性:“可以设想,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旧社会可能和平地长入新社会,比如在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在英国那样的君主国。”[50]虽然我们不能以此论断恩格斯彻底抛弃了暴力革命(在同文中即指出像德国这样的专制国家暴力革命的不可避免性),但他确实指出了非暴力的可能性。

索洛古勃对于俄国革命的预言给予我们如下启示:

统治阶级的暴力统治必然会引发被统治阶级的以暴易暴;暴力革命的发生并不取决于革命党人的发动或曰煽动,而是取决于统治阶级的暴虐程度;而此种暴力革命的结果并不一定能够导致理想社会的实现;防止暴力革命的发生最有效的办法是实行全面的社会改革尤其是政治改革;改革的关键是统治者首先做出让步。南非曾经是一个充满暴力的奉行种族歧视的国家,而当其白人总统德克勒克首先无条件释放曼德拉,进行政治对话,曼德拉又反对报复,主张实现种族和解,于是社会实现了和平转型。没有原来的强者首先向弱者伸出橄榄枝,就不会有以后的良性发展。所以,曼德拉坚持德克勒克与他共享诺贝尔和平奖,确实昭示出一位伟大的政治家、无限悲悯的哲人的超人智慧和博大情怀。

笔者以为,索洛古勃的《创造的传奇》对于正处在社会转型的国度而言,其参考意义或许不低于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