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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金“指环”意象的神话内涵

2014-03-20席越

外语与翻译 2014年2期
关键词:托尔金霍比特中土

近年来,随着众多奇幻小说在全球的畅销和以奇幻故事为题材的影视剧的热播,“奇幻文学”(Fantasy Literature)这一文体再度受到了大众的瞩目。作为20世纪奇幻文学的开山鼻祖,牛津大学默顿(Merton)英国语言文学讲座教授John Ronald Reuel托尔金(一般简写为J.R.R.Tolkien,1892-1973)也重新被大众所关注。他的代表作,如1937年出版的《霍比特人》(TheHobbit)、1954年出版《魔戒》三部曲(TheLordoftheRingsTrilogy)、以及他逝世后由他儿子1977年整理出版的《精灵宝钻》(TheSilmarillion)等,从题材、结构、形式等各方面都为后代奇幻文学奠定了基础。

托尔金曾说,每次读了一部中世纪时期作品后,他的反应并不是写评论或语文学的论文,而是想模仿其文学传统,写一篇现代作品。他毕生的努力就是为英国这个没有自己神话的国度写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神话。这个神话体系——“中土世界”(Middle-earth)贯穿托尔金整个的写作生涯,并有他自己的理论作为支撑,主要表现于1939年3月8日于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University of St Andrews)所做的报告《论幻想故事》(OnFairy-Stories)。他更是通过作品为这个与现实平行的“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或译“架空世界”)塑造出了完整的文化和历史。Tolkien的好友、同样也是奇幻文学作家的C.S.Lewis (1898-1963)曾评论道:“……待他们(小读者)成长到十岁、二十岁时,他们就会明白,作者用了多么渊博的知识,多么深刻的思想,才让一切都变得那般成熟,那般好读,在某种程度上说,是那般真实”(White 2005:172)。我们细细研究就可以发现,这种力图表现真实性的写法与笔调正是古代神话的遗风。并且,这种真实性恰恰是其中的神话思维造成的。

1.平行世界的模仿作用

Lauri Honko在《神话界定问题》中为神话的内容进行了一个界定:“神话是关于神祇们的故事,是一种宗教性的叙述,它涉及宇宙起源、创世、重大的事件,以及神祇们典型的行为,行为的结果则是那些至今仍在的宇宙、自然、文化及一切由此而来的东西,它们被创造出来并被赋予了秩序”(Honko 2006:61)。托尔金作品中自然少不了对“中土世界”这个整个故事和“神话世界”所处背景之历史脉络的叙述。在记载中土起源比较详细的《精灵宝钻》一书中,托尔金详细地描写了其神话世界的造世主伊露维塔如何派遣众爱努(即天使)奏乐章以创造中土世界和创造精灵、人类等的行为,并在《霍比特人》、《魔戒》等书中记述了邪恶爱努米尔寇麾下的大将索伦是如何堕落、控制中土而最终被人类战胜的故事。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正如神话一贯的表现方式,“模仿”的原则在托尔金神话体系建造中处于很重要的地位。Gaster在《神话和故事》(2006:145-149)一文中提到,现实与神话其实是一种现实与观念之本质对应的认识,人间的建筑、庙宇等都是对天上神的居所的模仿,摩西在西奈山拿到的十诫也只不过是上帝律法的副本。但是在托尔金笔下,这种模仿并不完全是复制,他更强调后者与前者的对立。

首先,伊露维塔依据自身存在的神界而创造了精灵与人类的居所,当众爱努演奏乐章完毕,他向他们说道:“这便是你们吟唱之歌谣所生成的,你们每一位都会从眼前我的设计中,找到仿佛是你们设计或添加的一切”(Tolkien 2012:6)。这其中不仅有善、纯洁的方面,也包括米尔寇邪恶的一面。但是,尽管中土世界是模仿神界而来,如若中土世界的居民——主要是精灵和人类,想要追求与神界同等的地位,特别是不死的力量,那么他们最终会遭到神的惩罚。索伦兴起的一段历史非常类似伊甸园中的夏娃受到蛇的诱惑,违背上帝旨意偷吃智慧树果实的历史。这段《圣经》中的故事,曾被弗雷泽爵士解释为是蛇误传了上帝允许人类吃生命果的信息,使人类不免一死,而蛇自己得以永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索伦,正如那条蛇,蛊惑了中土世界的精灵,使他们被禁锢在死亡之中,而索伦自己妄想不死。也正因如此,神关闭了中土与西方神界的连通道路,精灵与人类再无法避免死亡的结局,只有少数极优秀的高等精灵除外。

而最重要的模仿出现在指环上。在世界之初,精灵费艾诺打造了三枚精灵宝钻,这是中土的圣物,整个中土世界的命运,包括大地、海洋、天空,都与它们息息相关。米尔寇曾经想要夺取精灵宝钻而未遂,后来,索伦为了与精灵抗衡,蛊惑精灵,打造了十九枚戒指,包括人类九戒、矮人七戒和精灵三戒,它们力量不等,每一枚戒指都镶嵌有自己独特的宝石。但是在这些戒指完成之后,索伦偷偷学到了打造戒指的秘诀以及精灵的弱点,于是在末日火山中亲手打造了一枚力量最为强大的至尊魔戒。它不同于其他魔戒拥有华丽的宝石镶嵌,而是一枚用纯金打造的戒指,设计非常朴实简单,光滑而圆润,毫无装饰,纯净美丽。在一般情况下上面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而且永远不会刮伤或是褪色。但是至尊魔戒最重要也是最邪恶的力量在于,这是一枚可以统御其他十九枚戒指的至尊魔戒。遇火后,魔戒上会出现一圈龙飞凤舞的文字。“它们发出刺眼的光芒,却又遥不可及,彷佛是从地心深处所发出的烈焰一般”(Tolkien 2011:36)。这些文字是古老的精灵文,话语却是邪恶而古怪的黑暗之地的语言。它的意思是: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Tolkien 2011:37)

在《魔戒》故事所发生的第三纪元,九枚赐予人类、七枚矮人拥有的魔戒都已不复存在,只有精灵王的三枚魔戒被精灵们隐藏起来,不允许索伦的邪气和野心沾染。但是如果他找回了至尊魔戒,他将可以再度号令众戒,连精灵王的三枚魔戒都无法幸免,而无论是精灵、矮人、巫师、人类,抑或是生活在遥远夏尔无忧无虑的霍比特人,甚至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都会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和苦难中,索伦将会获得空前绝后的强大力量,重新用邪恶和黑暗来统治天下。最终,善的力量联合打败了索伦,中土世界得以保存和延续。在此过程中,一系列关于善与恶、道德、力量、友情等中土世界的基本价值得以确立。

在《论幻想故事》(Tolkien 2006:109-161)中,托尔金提到奇幻故事的一个功能是“安慰”,也就是说,人们在经历了故事的一系列变动后,依然可以从最终的结局中找到心灵的安慰。托尔金称这种“在大难迫近之时出现奇迹,在显而易见的灾难下的令人欣喜的拯救”(Bassham & Bronson 2005:183)为“善灾”(Eucatastrophe)。这种“善灾”发生的前提条件就是信仰,其实也是基于对善的相信和向往。这在托尔金的奇幻文学理论中也反复提及。托尔金说,要想直接地经历“第二世界”,那么不论有多么不可思议,你都必须把自己坚定地交给一种“原始信仰”(Primary Belief)。在中土,真正的信仰能够战胜一系列现实,可以改变因果。显然,这种“原始信仰”正与神话最初的功能一致。

2.对北欧神话的借鉴与革新:善恶观念

托尔金曾与好友成立“维京俱乐部”(Viking Club),后来又成立了一个叫做“寇拜特”(Kolbítar)的古冰岛语俱乐部,经常聚会,阅读古冰岛萨迦等等。北欧的神话史诗对于托尔金影响巨大,因此在分析托尔金作品中的文化传统时,北欧传统理应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在构建“中土世界”时,托尔金融入了许多北欧神话和史诗。例如其中的种族分类,包括霍比特人、人类、精灵、矮人、巫师,以及反面的半兽人、食人怪和黑暗魔王索伦等等,这种构架可以明显地看出是从古代北欧神话演绎而来。不仅如此,托尔金的指环意象更多地借鉴了北欧的神话和史诗,特别是冰岛《埃达》和《萨迦》中关于北欧诸神和英雄西古尔德杀龙夺宝的故事。

指环的打造者和持有者,即其来源可谓是所有故事展开的基石。在北欧神话即及后世文本中,指环最初打造者和拥有者都既不是神,也不是人类,而是“用巨人伊米尔的血液”和“用巨人布莱恩的手脚”捏出来的精灵和用泥土捏出来的人形矮人(佚名2000:4)。《埃达》和《伏尔松萨迦》中称之为精灵恩德瓦尔,《尼伯龙根之歌》中是矮人阿尔伯里希1。精灵和矮人在神话中,可以说都是能工巧匠,他们心灵手巧,知识渊博,能锻造出各种首饰,有的还精通魔法。相比之下,矮人的为人往往更圆滑狡黠,并且由于有着与生俱来的对黄金宝石的渴望,所以更易被邪恶力量所蛊惑。神话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有一定原因的。据一种古史记载,中世纪的北欧人,是让村夫乡愚去“训练耕牛、制造犁头、建筑房屋、铸金属器皿、造运货车以及耕耘土地”(Thompson 1997:344)。一般的人是以海盗为生。也就是说,北欧人将为他们打造金属制品的人投射到精灵和矮人上去,既对他们的技艺充满敬佩之意,但同时也对其为人抱有一些蔑视态度。指环在打造之初,就融合进了外表的完美无瑕和内质的阴鸷邪恶,甚至成为了灾祸与死亡的预兆。特别是它每次的转移都是伴随着暴力与死亡,比如指环被火神洛基一把夺过的时候,就被小精灵恩德瓦尔施下了狠毒的诅咒。他说道:“这戒指……它将会使两兄弟送掉命。而且会使八个王子纷争,我的财宝对谁都无好处”(佚名2000:305)洛基在以抵债的形式将指环和其他宝物给了雷金和法弗尼尔的父亲雷德玛尔的时候,也说道:“黄金已经交给你做赔偿,一分一厘都不曾有短少。为活命我只得忍痛破财,付出的代价真大得吓人。这笔财富不会带来好运,你们两个必将贪财丧生”(佚名2000:305)。果不其然,当场雷德玛尔就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之后,有很多年,指环都被变成恶龙的法弗尼尔看管在宝藏窖藏中,由于没有人能够打败恶龙,夺取宝藏,所以,世界也相对平安无事。直到西古尔德听从雷金的教唆,出现并打败了法弗尼尔,指环重见天日时,恶龙告诫西古尔德:“那黄金铿锵那珍宝光焰冲天,丁丁当当都为你敲起了丧钟”(佚名2000:315)。“这笔黄金就是你的死神,因为它会害死所有得到它的主人”(佚名2003:1076)。也就是从此刻起,指环揭开了一系列残忍仇杀的序幕,最终导致了西古尔德的灭亡,乃至诸神的黄昏与灭亡。

在《魔戒》中,索伦的外形与身份一直没有被说明,或许正是因为他是结合了精灵、矮人、巫师甚至人类各种特质的综合体而变得无比强大。这枚指环虽然外表美丽,但是却蕴含着无比邪恶的力量,能够拥有它的人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面临着受到指环与生俱来的邪恶影响的危险。所以,这枚魔戒在制造之初就是集美丽与邪恶为一体的,同时兼备了两种极端的属性。

但是它被霍比特人获取的方式却与北欧神话不同。在北欧神话和史诗中,西古尔德虽然没有明确知晓指环的力量,但仍然是有备而来,并且凭借武力杀死恶龙,得到以指环为首的宝藏。在《霍比特人》中,虽然也有杀龙夺宝的情节,但是那些武力行为并不是直接由主人公霍比特人比尔博进行的。比尔博得到魔戒的方式也很特别。他被迫踏上屠龙的旅程,但之前并不知道有魔戒这样的东西存在,只是在逃生过程中,于黑暗的洞穴中突然摸索到了一个戒指摸样的东西,而且得到后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用处。他与咕鲁,即魔戒的前主人在洞穴中进行了一次有趣惊险而不乏礼貌规范的猜谜竞赛并最终巧妙获胜。值得注意的是,托尔金在《霍比特人》1937年初版中,并没有将咕鲁写成一个非常坏的家伙,而是一个虽然心狠却依旧谨遵诺言的人。只是在《魔戒》写成后出于连贯性的考虑,才将咕鲁的形象做了改动。谜语比赛的奖品在初版和后来的版本中也有所区别:在后来的版本中,比尔博与咕鲁的比赛奖品是咕鲁将比尔博带出洞穴。但在初版中,比赛奖品是咕鲁送比尔博一个礼物,这个礼物就是咕鲁称之为“我的宝贝”(My precious)的魔戒。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版本,比尔博获得魔戒都是在与咕鲁比赛之前,猜谜竞赛充其量只是确认了魔戒所有权的转移。

于是我们可以发现,这次的指环转手,并没有伴随杀戮。于是,指环一直以来运行的邪恶轨迹在此出现了一个重大变化。同样,魔戒到达佛罗多的手上,也并非出于武力。虽然比尔博在下定决心要将魔戒给予佛罗多之后,在心理上仍有波动,甚至尝试过偷偷地带走魔戒,但最终,在巫师甘道夫的帮助之下,他还是自愿地放弃了魔戒所有权。这在魔戒转移的历史上又是头一次。如果说之前魔戒的转移,或多或少都在索伦邪恶力量的掌控之中,那么后两次的和平转移,尤其是最后一次出于自愿的赠与,正如精灵三戒那样,完全超出了魔戒铸造者的预期和他能够控制的力量。因此,这枚指环逐渐在善与恶抗争的过程中向善而行。

在托尔金的中土世界中,他认为:“我探讨的不是绝对的恶。我并不认为世上存在可以被称为绝对恶的东西,因为那即是虚无”(Tolkien 1981:243)。在《魔戒》中,托尔金借精灵中地位最高的爱隆之口,非常坚定地声明,万物在起初都不是邪恶的,甚至索伦也不是,邪恶是被创造出来的。首先,构成魔戒的基本元素并不邪恶,而是索伦在其中注入自己的力量与意志使其邪恶。其次,索伦其实也并不是万恶之源,而只是邪恶的奴仆。如果索伦被打败了,一定还会有另外的邪恶来代替他。由此,他认为善是第一性的,是独立的;恶是第二性的,依赖善而生存,越是接近邪恶越是空虚,比如戒灵、索伦,都是没有具体人形的东西。

那么既然恶不能被创造出来,在善的世界中,恶之滥觞为何?在这一点上,托尔金的态度也很明确:恶来自对自由意志的滥用。他曾在书信中说,始于戒指的战争“基本上不是关于‘自由’,尽管也涉及自由,而是关于神以及唯神才配享的神圣尊敬”(Tolkien 1981:243)。这里的“神”是指Tolkien为中土世界所创造的精灵主神。也就是说,索伦的最终目的并不满足于将中土世界占为己有,他更大的野心在于战胜精灵主神并取而代之。正是这种对于神的僭越导致了恶的产生。

相对应地,在“善”的内涵中,谦卑与自我牺牲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在托尔金看来,强者并非依靠滥用强力来表现自己,强者是在甘愿放弃中表现为强者的。勇气和理性之举的最伟大例子即在于“抛下自我”(Bassham & Bronson 2005:89)。笔者认为,“抛下自我”有两种表现,一是抛下个人荣誉,二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二者都是为了成全更大的利益。整个摧毁魔戒的征程,虽然依然伴随着主人公的成长,但已经不再是北欧史诗中争夺个人荣誉的角斗场。《霍比特人》中,比尔博有矮人相伴,最终矮人首领索林英勇牺牲。《魔戒》中,佛罗多最早有霍比特人山姆、梅里、皮聘相伴,后来又有护戒远征队的其他五名成员誓死相助,最终进入魔都也有忠实的山姆跟随。巫师甘道夫、人皇亚拉冈等,都甘愿牺牲自己的荣誉乃至性命而换取持戒者的安全。一路上,又得以有众多精灵、人类,乃至树人、鹰王、骏马等以各自的方式帮忙,甚至咕鲁也作为向导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持戒者佛罗多之所以最后能够成功,离不开集体的力量。

3.万物有灵与体外生存形式

在《魔戒》中,真正拒绝了魔戒诱惑的人并非没有,巫师甘道夫、精灵女王凯兰崔尔、古森林之王汤姆·庞巴迪、霍比特人山姆都成功抵制了诱惑,尤其是汤姆·庞巴迪,他甚至曾经戴上过魔戒,但是令人惊奇的是,魔戒并不能够让他隐身,他也未从魔戒得到任何的力量,这是因为他是“万物之中最年长的。……在河流和树木出现之前,汤姆就已经存在”(Tolkien 2011:127)。但他并不拥有那些河流与树木,他只是自己的主人。汤姆·庞巴迪的存在其实只是托尔金作品中“万物有灵”观念的一个体现,而这种体现正是Eric Dardel所谓“本真的神话的核心的精髓”(Dardel 2006:285)。在原始时代中,人类对于自然界的动物植物总是有一种敬畏之感,他们认为自然界的万物皆有生命和性灵。尤其对于森林,他们相信主宰这些森林的是各种神灵,树木和居住在树木中的生物都是神圣而不可亵渎的。托尔金继承了这一点,在他笔下,居住在森林中的还有比翁(熊人)、树人、鹰王等等,他们并非屈从于人类,而是与人类完全平等,甚至比人类还要古老和高贵,人类有着和他们进行交流的强烈愿望。在托尔金的观念中,这不仅仅是童话才有的描述方式,恰恰相反,这正是我们人类内心所愿意看到的,也渴望藉此而创造出一种新的现实。通过这样的叙述,读者可以得到一种“恢复”功能,重新获得视觉上的活力和更清晰的眼光。这种“魔力”是“不会腐朽的,因为它追求的不是欺骗、迷惑或是控制;而是共同的繁荣,是创造和快乐里的伙伴情谊,而非主仆关系”(Tolkien 2006:19)。所以,在《魔戒》中,自然界的万物与人类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

如果进一步分析,其实我们可以发现“指环”的内涵也正是运用了万物有灵的思想。正如James Frazer在《金枝》(GoldenBough)中所提到的槲寄生与橡树(Frazer 1998:990-1004),基于万物有灵的思想,远古欧洲人认为橡树精灵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槲寄生中,只要槲寄生完好无恙,他就像北欧神话中的巴尔德尔一样不会死亡。因此,要想杀死他,就必须折断槲寄生,并且很可能要像杀死巴尔德尔那样,用折下的槲寄生作为武器才能把他杀死。也就是说,神物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寄托在自身之外。在托尔金作品中,这种情况不是发生在神的身上,而是邪恶的索伦那里,但方式是类似的。魔戒里面蕴藏着极大一部分索伦自古以来所拥有的力量,即其精神本身,所以这枚魔戒拥有的某种可以影响它持有者的力量,可以强大到征服任何拥有它的人,它将会占据他们全部的身心,使得魔戒的持有者也成为索伦生命的另一个分担者。即使远离铸造者,魔戒也会照顾自己,并且会极力试图回到铸造者身边。它的尺寸和外型变化不定,会以诡异的方式缩小和变大,甚至可能突然间从手指上掉落下来。对于持有并经常使用至尊魔戒来隐形的凡人来说,他们可以不老不死,但并不会继续成长,他只是肉体继续存在,“最后他会永远地隐形,被迫在管辖魔戒的邪恶力量之下,游走于幽界之中”(Tolkien 2011:32-33)。

所以指环的结局不同于也必须不同于神话传统中回归河底,它的归属不再是隐匿,而是被彻底摧毁。因为魔戒与黑暗魔王索伦有着太过紧密的联系,只有深入末日火山,即魔戒当初锻造出的地方,用魔戒这棵槲寄生来投打索伦,才能完全杜绝索伦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在当代J.K.罗琳的小说《哈利·波特》中,罗琳发展了这种将生命寄于体外的方式,并且较托尔金更进一步。她将伏地魔的生命放置在七个不同的“魂器”中,每一个魂器的消亡对于伏地魔来说只是能量的略减,只有将七个魂器全部消灭,他才会彻底完结。“一个人不仅存在于可见的、肉体的自我之中,而且也存在于更广泛的、超越此时此地的本质之中。……这种关系意味着人格不仅可以在经验的层次上获得,而且也可以在观念的层次上获得”(Gaster 2006:146-147)。这句话也许正适合解释这种体外存在形式的内在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是,从毁灭和死亡中产生出了新的宇宙和新的生命。

至于托尔金“再造神话”是否成功,或者就他最初写一部神话的初衷来说是否成功,我想神话学界可能存在一定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文学界,特别是在奇幻文学界,托尔金的作品打通了童话与成人世界的联系,将故事用神话的笔调写出。何况现代语言哲学的创始人维科认为,人类文化的真正统一表现为语言、艺术和神话的三者合一。托尔金不仅再造了一部神话,而且创造了这部神话的语言,这种尝试,为现代人对神话的观望增加了一种极具可读性的模式,也不失为一种对古老神话的致敬。

注释:

1 也有人说这两者为同一个人。

Bassham,Gregory.Bronson Eric.2005.《指环王与哲学》[M],金旼旼译。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

Dardel,Eric.2006.神话[A],载Alan Dundes《西方神话学读本》[C],朝金戈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Frazer,James.1998.《金枝》[M],徐育新等译。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

Gaster,Theodor.2006.神话和故事[A],Alan Dundes《西方神话学读本》[C],朝金戈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Honko,Lauri.2006.神话界定问题[A],载Alan Dundes《西方神话学读本》[C],朝金戈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Tolkien,J.R.R.1981.TheLettersofJ.R.R.Tolkien[M].Ed.Humphrey Carpenter.Boston:Houghton Mifflin.

Tolkien,J.R.R.2006.TheMonstersandtheCriticsandotherEssays[M]. London:HarperCollins Publishers.

Tolkien,J.R.R.2011.《魔戒》第1部,魔戒现身》[M],朱学恒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Tolkien,J.R.R.2012.《精灵宝钻》[M],邓嘉宛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Thompson,James Westfall.1997.《中世纪经济社会史》[M],耿淡如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White,Michael.2005.《魔戒的锻造者:托尔金传》[M],吴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佚名,2000,《埃达》[M],石琴娥、斯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佚名,2003,《萨迦》[M],石琴娥、斯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席 越: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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