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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南散记

2014-03-20施建华

雪莲 2014年1期
关键词:古堡法师村庄

桑烟祭:六月狂欢

虽然一直不能很好地描述和形容自己所看到的藏乡六月会,但我却固执地把同仁藏族一年一度的六月会称作是“桑烟祭”。从四合吉开始到苏和日结束,隆务河畔的每一个庄子都要在农历六月经历这几天沸腾的狂欢,人们请神、祭神、娱神、舞神、送神,狂热、虔诚而隆重……场院里满眼都是清幽的桑烟、祭祀的鼓声、飞扬的风马、舞动的节律。那原始、古朴和奇特的舞蹈以及近乎神圣的祭祀仪式,几乎有着撼人心魄的力量,让我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这个季节狂热地舞动起来。

这是全体村民在法师的带领下,向神献上的一场隆重而华美的舞蹈,喜悦的人们狂热地舞蹈着,把祭祀的五谷和烟火奉献给自然之神。

在藏语里叫做“拉哇”的法师一刻不停地在场上抖动着他的面颊和身躯,似乎是受什么神秘力量的牵引而不能停止自己的脚步,本来是寻常农耕或经商的汉子,在这一天却突然有了天赐的神秘力量,成为了通神的人。他表现得威力无比,所向披靡,他的脚步狂放而勇敢,他自如地传达着神的旨意,一如千军万马尽在掌控之中。他近乎痴狂地用舞蹈向神灵表达着人类的渴望和梦想,这一瞬间,你会真的分不清他是神的化身还是人的代言。

六月会上,身着节日盛装的村民们都要在法师的指挥下跳起旋转的圈舞,即我们所说的拉什则、勒什则和莫合则。那声势浩大,气势磅礴的场面,会让我们在观看的同时发出由衷的惊叹和赞美。“拉什则”指豪放的神舞,是一个祭祀山神、二郎神、龙神及其它地方保护神的舞蹈。体形骠悍的青壮年男子手持绘有苍龙或八宝图案的单面鼓边走边舞,舞蹈风格粗狂豪放,鼓点雄宏,弥漫着浓郁的宗教色彩;“勒什则”是美妙的龙舞,是献给龙神祈求民族加速繁衍的舞蹈,生殖求子是它的核心,它既是庄重的宗教祭祀活动,也是原始的诗歌、音乐、舞蹈三位一体的综合艺术;“莫合则”称凯旋的军舞,反映的是古代战争的场面,为了表达对诸神带来和平的酬敬,村民们在庙里的煨桑台上,燃起桑烟,供奉上各种祭祀用品,对神的敬畏和感激之情在弥漫的桑烟里得到升华。

插钎和开山,向来被称为勇敢者的舞蹈。法师在年轻人赤裸的脊背、手臂以及嘴角插上数量不等的钢钎,年轻的藏族汉子们依然手擎龙鼓神态自若地跳舞转圈,看不出丝毫痛苦的表情。个别村庄的法师甚至会用刀划破舞者或自己的前额,挥洒鲜血祭祀天地,这是血的祭祀,是感恩的人们奉献给神的一场隆重而华美的舞蹈盛宴。在这里,巫风就是舞风,祭坛就是舞场,为了拜谢神灵,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急促的鼓声和欢快的舞步里。他们以狂热表达着对上天和对土地的敬畏,对丰收的喜悦,同时也将人类最原始最本真的面目呈现给上苍。一切来自于自然,一切又都回馈给自然,或许亘古以来,人类就是以这种原始古朴的祭祀方式来祈求着神灵的保佑,祈愿着这方土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和谐安乐。

使神灵高兴是六月会活动的主要内容,六月会期间的各种仪式和活动都由盘长发、着藏袍、腰系红绸的法师主持和安排。村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捧起哈达、糖果、五谷、鲜花、烧馍和绸缎举行大型的煨桑活动,在高呼声和呐喊声中跳起圈舞,给神献上一道道或粗狂豪放、或庄重优雅、或欢快动情的舞蹈大餐。

祭祀与舞蹈,伴随着每一个藏族人的一生,他们把隆务河畔变成了一块被宗教和艺术选择了的土地。在六月的狂欢里,人与神,歌与舞,精美的服饰与厚重的习俗,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完美的和谐与统一。我知道一个民族需要信仰的支撑,我知道信仰已经渗透到他们的血液和骨髓无法改变。在六月的狂欢里,在满目飘浮的桑烟里,在太阳光耀目的光晕里,这样的感觉竟然愈来愈强烈。

於 菟

传说农历的11月20日是一个重要而特殊的日子,这一天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作乱,于是在青海省同仁县年都乎村,一场以“驱魔逐邪、祈求平安”为目的的民间祭祀活动便由此开始……

在正午稍有些清冷的阳光里,於菟们出来了,喧天的锣鼓声开始在山坡上震响。

腰缠红布带,手执长竹竿的於菟们以特有的“垫步吸腿跳”的舞蹈动作舞出庙门,绕庙前的祭坛顺时针旋转三圈,便从陡峭的乱石坡上狂奔而下扑向村庄,分两路擒妖噬怪。

他们飞快地从山坡向下奔去,奔向村庄和人家,身上黑色的虎斑豹纹在阳光下随着身体的跃动有节奏地跳跃着。

锣鼓声、人们杂乱的脚步声、热热闹闹的喧哗声,以及远道而来的中外游客和摄影家们,搅动着宁静而古朴的小村落。这一天的村庄是躁动的,仿佛把自己推到了一个漩涡的中心,人们追随着於菟的脚步,狂乱地追踪上去,山上山下,庄里庄外,一片忙乱。

於菟手里的长竹竿上,串满了一个个金黄色的圈馍。

这金黄色的圈馍,是虔诚的村民们在头天夜里就准备好了的,他们守候在自家的屋顶或者村里的路上,看到於菟出现,就快速地把圈馍套在於菟手中举着的长竹竿上,期望於菟能把全家人的疾病和灾难一起带走。圈馍像一轮轮金黄色的小太阳,让人们的心也无端地激动起来,在这样一个裹着清冷的热闹的下午。

於菟们翻墙越院,身手敏捷,每进入一户村民的院内便如猛虎扑食,大块地吃肉大口地喝酒,最后他们口叼户主准备好的鲜肉块,一跃而上,再从屋顶进入另一户人家的院落,继续为全村人驱邪除魔的重任。

一个多小时后,於菟们在响彻天宇的鞭炮声中快速地冲向隆务河畔,他们砸开冰窟,用腊月冰凉的河水洗去全身的虎豹图案和汇集起来的全村百姓的邪气。村民们在河边燃起篝火,於菟们跳过火堆,意味着已经阻断了妖魔和瘟神回村的道路。

这一天,我们还看到了法师阿吾,他是於菟祭祀活动的总指挥。气定神若,严肃庄重的法师承担着驱逐妖魔,为村民祈福的重大责任。他带着两只大於菟在村里的主干道上一路巡逻而来,为村民们纳吉驱邪。

据说法师是人和神之间的一座桥梁,人们可以借助法师的威力,齐心协力,将附着在村庄上空的污浊之气一并赶走,再现了当地的人们自远古以来对美好生活的祝愿和希望。

农历11月20日的年都乎村,这一天的太阳永远都是暖洋洋的,光从蔚蓝色的天空一泻而下,在有些清冷的冬月里照耀着山坡、村庄、河流和於菟们奔跑的路上。这一天,人们的心里也是暖洋洋的,赶走了一年来积聚的灾难、疾病以及不如意,他们正在迎接那越来越近的即将敲响的龙年的钟声!

昂拉,千户府的阳光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到昂拉千户府了。

进入昂拉千户府,我的心始终被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包围着,神秘、感慨、疑惑、叹息……

初春稀薄的阳光洒下来,千户府的院子里杂乱无章地堆满了木料,来自楚地的工匠们正拆了破旧的门窗,在原来的板壁上再附贴上一层新的木板。

而我则小心翼翼的,静静地踏上这不知被多少人所踏过的回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看起来。

我看到整个庄园木结构的框架之下、空荡荡的地板之上书写着空洞的历史,我看到天花板之上的梁柱已经被岁月的烟尘涂抹上了黑黄的颜色,我看到在二楼的平台上,那青砖砌成的屋顶弯曲的弧度述说着一种沧桑,我看到在高达7米、封闭的夯土大墙之外寂寞的野草正在兀自地生长起来……我沿着窄窄的楼梯来到后院,找到了两扇尚未来得及被拆除的木格子窗户,那细致的雕花、精美的图案无声地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和热闹……可是,现在这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院落,也已经将我们的思绪拆解得支离破碎了。

我在屋顶的平台上流连又流连,心里装着疑虑、困惑和难解的伤怀,如今这里人去楼空,繁华不再,可是他们竟然不知道,历史是不可以被还原也不可以被复制的,而仅限的能够被还原的也只是类似的空间而已,在远去的时光里,心在一次一次地被磨砺,任何的东西都逃脱不了时光的磨砺。

我无数次地想象过这里,那些质地优良,厚重粗壮的木头,是怎样被匠人们从当顺的森林里精心地挑选,砍伐下来运往这里修建成楼。房梁上,那些细致的雕花可否来自汉地?墙裙边,那隐隐约约残存着的壁画,是哪一位匠人神笔绘就?在那样一个久远的,如今只能被称为记忆的年代里,无数工匠们勤劳的付出已经随着时光的流转被雕刻在了看不见底的尘埃中。

我无数次地想象过这里昔日的繁华。千户的母亲,在佛堂门前的地板上,千万次地叩首膜拜的情景。想象着千户府的女人们那雍容华美的样子,她们穿着昂贵的藏服,身上佩满了珊瑚和藏银的首饰,在二楼的平台上,眺望着远处的田野和群山,眼眸里闪过对不可知的命运的忧虑。而那时的阳光,正淡淡地打在她们身上……我恍惚着这样一个下午的时光,这仿佛是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而今天的阳光也依旧是淡淡的,轻纱一般地稀薄。在三月大地初醒的下午,有些寂寞地绽放在千户府杂乱的院子里,热闹的人群也遮不住的一抹冷清从不知道的地方氤氲而来。

我知道,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庞大的、彰显着地位和荣耀的千户府邸了,那个千户府以及府里所发生过的一切,早已被岁月的烟尘裹挟而去,没有对错,不论成败……

郭麻日,古堡里的村庄

一直想着一个人,能去一次郭麻日古堡,一个人,静静地,在那些婉转曲折的巷子里徜徉。

那天,怀揣着一种痛彻心肺的伤,一个人在正午的阳光下去了郭麻日古堡,在太阳里安宁地倾听古堡的呼吸。

古堡其实是一个有些年代的土族村落,或许是因为在盛夏的正午,这里显得人烟稀少,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游客,在那些婉转曲折的古巷道里拍照留影。散淡的村民慢悠悠地在太阳里走近又晃远了,同样散淡的牛羊,一只或者两只,在古堡外墙角边的阴凉里憩息。

这是一座镶嵌在古堡里的村庄,虽然村庄里的大多数村民已经陆续地迁移到了城堡之外,但巍峨耸立着的古堡里,依旧生活着武士们的后裔,他们拥有着先祖们当初梦想中那一望无际的安宁和一望无际的祥和。

据说,很久以前,古堡在还没有成为古堡的时候,曾经有一座军营的城,在那个我们不能想象的久远年代,吐蕃东征吐谷浑,朵德部落的上千名官兵在这里筑城镇守边关,后来他们留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为这块土地上最古老的居民。时光穿梭,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在吐蕃解体后的公元1328年,郭麻日千户李本尖措召集乡民迁址古堡,经过5年的修葺,在公元1333年正式建成,从而使得这块土地有了700余年的悲欢历史,沧桑古寨成为屯民们生生不息的家园,也成为同仁地区年代最早乃至国内保留最为完整的古堡之一。

古堡是长方形的,东西长260米,宽180米,有的地方城墙甚至高达11米。整个村庄幽深而宁静,有着许多个转折的巷道和岔路口,仿佛迷宫一样百转千回,错综复杂。这是一座古朴厚重的村庄,斑驳的土城墙,黄色的泥土的院落,脚下是一个个中等大小的青石块铺成的小径,一扇扇古朴而年代久远的木门点缀其中,墙头上的野葱兀自地生长着,紫色的花瓣迎风送来阵阵花香,而牛粪和青草混合起来的特殊味道充溢着整个村庄。走在这原始古朴的乡间,阳光被高墙遮住的小巷道里,恍如隔世的感觉就这样涌上心头。

在城堡之中,深巷之内,挤挤挨挨镶嵌着一两百栋紧靠着的民房,每家都是统一的大小相等、土木结构的二层小楼,随意地推开一扇贴着门神和藏文对联的木门,有着百年历史的木楼便跃然在我们眼前了。

走进院落,院子中间零星地种着一两棵丁香或者是菩提,或者是梨树和柴牡丹,牛粪饼在院墙的一角堆砌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一两头黑白花的小牛,在墙的一角安闲地享用着它们的午餐,并不好奇我们的介入。家里的老人在阴凉处喝茶或者闲谈,年轻的男主人也许正在画唐卡,在偏房一角有些简陋的画室里,一幅色彩斑斓的唐卡画已经接近尾声,而另一幅刚刚绷好的画布就摆在旁边,也许主人已经在构思着他的下一幅作品了。照旧的,院子里,总会闻声走出来一位梳着两根长辫子的老阿妈,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两根长长的辫梢尾部捆绑在一起,热情而腼腆地上来和你打招呼,听不懂语言,但她们亲切慈祥的笑容,仿佛能包容人世间一切的风雨和苦难。房间外面并不宽敞的走廊上,也正有一位年轻的妇人,或者正在洗着全家人的衣裳,或者正在仔细地擦拭着一盏盏的酥油灯,那金黄灿亮排列整齐的灯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院子另一角是独自玩耍的两三岁小儿,看到不请自来的客人便好奇地缠绕上来,胖嘟嘟的小脸蛋上挂着好奇的鼻涕泡,也挂满了憨敦敦的天真和无邪。

得到主人的允许,我们便小心翼翼地踩着窄窄的楼梯上到二楼去观望,木结构的楼已经很是陈旧了,有些破损的木格子窗户上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房梁和柱子是那种看起来厚重而又古朴的木头,在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日晒后,颜色竟然黑中透亮,仿佛能渗出几许油来。二楼的地上满是浮土,轻轻一踩,便会出现一个个凌乱的脚印,而且那浮土竟然是软绵绵的,仿佛春天刚刚苏醒的大地,让我小心翼翼地几乎不敢踩上去。煨桑的袋子挂在走廊的木柱上,房屋正中间是佛堂,一侧是每天都在冒着桑烟的桑台,在墙壁和房梁上粘贴着一排白纸剪成的风马,整齐地悬垂下来。院子中央一根长长的旗杆上,是彩色的经幡正在蓝天下随风招展,这里的每户人家都有着这样的经幡,他们在曾经屯兵戍边的先祖们的佑护下,自得地享受着阳光和阳光下的一切,没有了战争的阴翳,没有了饥饿和贫穷,能够自得其乐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能不说是一件幸福和快乐的事情。

郭麻日,这曾经有着红色铜门的古堡,那红色的古铜大门究竟遗落在了何方?多少年的风雨战争和历史故事就这样在抵不过的岁月尘埃里老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那屋顶上的浮土,窗棂上的陈木,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朴和宁静中重新焕发着盎然的生机。

而我,今天只想在古堡里安静地走一走,想一想我的心事,我在转角与转角之间流连,我在深巷与深巷之间徜徉,我徜徉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甚至忘却了自己所有的痛和乐。

风雨的古堡和古堡里的村庄已经在这块土地上耸立了700余年,先人们征战的刀剑早已折戟沉沙,埋入黄土,被时光吞噬,而我们寻常人,遭遇到的快乐和伤悲只不过是古巷道青石板下那最寻常的一粒尘埃。

【责任编辑 柳小霞】

【作者简介】施建华,女,祖籍浙江,青海黄南州报社编辑部主任,主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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