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仪式的符号学解读——以阅兵式为例
2014-03-19金霞
摘要:政治仪式是巩固国家政权的重要政治传播渠道,古往今来,时间的累积和历史的演进将政治仪式推向神圣化,历时性的使用使政治仪式从传统中获得理据性,强化了政治仪式的神圣性.现代社会中,各国通过政治仪式符合文本聚合轴的选择与使用传播政治意图、完善政治体系、推进政治文明,共时性的使用使政治仪式具有普适性并获得普遍理据性.历时和共时交汇的政治仪式符号文本有相对稳定的结构和规则,是有效的政治传播手段和权力维护手段.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4.06.013
收稿日期:2014-08-06
作者简介:金 霞(1976-),女,湖北省鹤峰县人,湖北民族学院讲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传播学研究.
政治传播通过多种渠道、多套符号传播政治信息,劝服、吸引、感染公众达到政治意图和政治目的,推动政治进程,是现代政治体系中政治架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政治传播的重要渠道,政治仪式以符号化的编码彰显统治阶层的传播力与政治艺术,通过强化公众对政治仪式符号传递的信息、观念、思想、价值观的认同,有效建构政治秩序的合法性基础.政治仪式由一套符号组成,符号是携带意义的感知,符号要表达意义,从符号是否可以直接看到意义?政治仪式符号是一套在长期和普遍的使用中获得意义的像似符号,因为历时性和共时性的使用而具有理据性,并由于对政治秩序的巩固而被神圣化.
古往今来,统治阶层持续使用政治仪式维护社会稳定、巩固政治秩序,时间的累积和历史的演进将政治仪式推向神圣化,历时性的使用使政治仪式获得传统理据性.而政治仪式符号系统各个组成部分的相互关系使得政治仪式对于公众认同、社会变迁、政权稳固意义重大,当今世界各国政府普遍运用政治仪式完善政治体系、推进政治文明,共时性的使用使政治仪式具有普适性而强化政治仪式的理据性.
一、政治仪式的历时性演进强化其神圣性
仪式是一套具有文化性、象征性、表演性的符码,是最能体现人类社会结构、秩序和特征的符号表述.无论在历史演进、政治变迁、哲学思辨,还是文化研究、人类学研究中,仪式无不带有神秘的色彩和奇特的力量,这种力量影响思维,控制行为,增强规训,形成群体,凝聚形成遵从仪式意义的共同体.在各类仪式中,政治仪式因为对国家政权的巩固作用而成为政治传播的重要手段.政治仪式通过一整套符号修辞使政治意图神圣化,使公众深度卷入政治体系和政治秩序,构筑国家意识形态,同时政治仪式本身又成为仪式化的媒介景观,传递与政治体系构建相一致的传统文化和价值观.阅兵式是一种典型的政治仪式形态,其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古代军队作战的御驾亲征、誓师动员等仪式.古代的誓师仪式意在鼓舞士气,重在开疆拓土,抵御入侵,影响实战,强调的是仪式力量的功用价值;现代阅兵式则更具象征意味,主要用于国家重大节日或庆典、迎接国宾等,意在将国家信念、民族精神和传统文化融铸成国家形象,展示国威,增强凝聚力,强调的是仪式力量的精神价值.
自从有了国家,尤其是秦统一六国建立大一统的封建帝制国家以来,文化与政治紧密融合形成的文人政治传统有利于社会稳定,即使王朝更迭、时代变迁,中国古代政治权力秩序和社会结构始终保持相对稳定.古往今来,政治仪式一直是统治阶层控制民众思想,维护大一统政权的政治传播方式.«礼记簚明堂位»记载:“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大庙.”鲁国国君以天子之礼完成祭祀周公这项政治仪式,表现对于正道的遵循,由此可见,仪式自古以来就在政治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可以说,礼治是古代社会治理、延续的一种独特方式,政治仪式在中国古代更多是掌控思想,调整社会关系,维持社会秩序,巩固国家统治,将皇权推向神圣化.
古代政治仪式有一套完整的符号系统,政治仪式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的组合.政治仪式符号的能指包括声音、形象等一系列仪式程序,就古代誓师动员而言,符号能指是仪式的可感知部分,包括领导人(皇帝或元帅)的在场、领导人的讲话、士兵异口同声的回应、士兵的着装(铠甲)及武器、旌旗、战马等,分别指向领导人的参与和重视、领导人对士兵的激励与关怀、士兵众志成城的勇气、士兵的归属感、应对战争的手段等等.“艺术/仪式/文化领域的符号表意,能指并不需要明确指向所指,而是独立形成一种价值.” [1]93这种政治仪式的符号指向对军队和所在国家政权的誓死保卫与效忠.在这种符号表意中,战争的正义性和民众的愿望退居其次,能指制造出热血男儿建功立业、万众一心保家卫国的神话,能指优势直接击中身临其境的士兵的内心,遮蔽战争本身的残酷性,影响士兵对于誓师这种政治仪式的解码,引导士兵建构起符合皇权统治需要的价值观,从而形成威望、巩固政权.
古代的皇权政治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仪式具有的神秘力量成为维护皇权政治的有力手段并受到历朝历代统治者的推崇与使用.皇权统治推崇并制造神秘与神圣,政治仪式具有的特质恰好与之相符,政治仪式与政治权力相互交融巩固皇权政治,并在历史的演进中不断使用和强化.“仪式、神话、信仰体系并非源于政治真空的环境中,它们反映、增强并弥漫于政治权力中.” [2]在历史演进与社会变迁中,仪式及其包含的符号系统具有重要作用,通过仪式的实行和符号意义的传递,逐渐塑造和形成独特的文化心理,基于这种文化心理的认同,个人通过符号建构自我,民族依托符号凝聚成一个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借此形成国家概念.政治仪式作为国家的符号,承载着国家意愿,政治仪式这种形式不断流传,同时也因为朝代更替和社会发展不断融入新的内涵,就如索绪尔所说,“语言好像一件袍子,上面缀满了从本身剪下来的布料制成的补钉.” [3]经过历时性发展,政治仪式也像一件缀满从本身剪下来的布料制成的补钉的袍子,既有旧的政治仪式符号存留,又有与当下语境相适应的新的符号表现形式.旧的符号之所以得以存留,正是因为政治仪式的传承和演变不断地按照类比方式演化,新的符号系统按照旧的符号系统衍义,符号的变化就是能指与所指关系的转移,政治仪式符号能指随着时代发生变化,其所指也相应发生转移.
在历时发展过程中,政治仪式的符号系统不断被注入新的意义并发生衍变,政治仪式的符号衍变具有像似性,“仪式往往是‘历史像似’,因为极其遥远而成为一种关系方式” [1]81.古代的誓师仪式衍变到现代的阅兵式,符号系统的各个组合段之间具有某种历史对应性,如皇帝或元帅转换为本国或他国的领袖、元首,领导人的动员讲话转换为简单的口号或手势,士兵的回应转换为队列的行进、敬礼,士兵的着装由铠甲转换为现代军装,武器由长矛大刀转换为现代化的武器,旌旗由战旗转换为国旗、军旗等,战马转换为现代军事装备.古代的誓师对应的是实战,人类社会对和平的期盼和对战争的抵制使古代的誓师仪式趋于式微,现代的阅兵式这种政治仪式逐渐演变为一种与现实的战争分离的纯粹的仪式.
政治仪式的能指与所指在变化,不变的是政治仪式试图达成的政治意图、政治秩序与权力.经过几千年的衍变,政治仪式的符号系统越来越严谨,政治家对于政治仪式的应用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卡西尔就指出,“那些政治党派可以驾轻就熟地为其自身的目的左右环境,尤其是当这些党派具有诸如神话和礼仪这些强有力的武器之后.再没有比顽固地重复同样的魔法或同样礼仪的不停操演更便于压制我们批判的判断和粉碎站在个体立场上的每一次反抗了.” [4]他们反复使用政治仪式,并通过媒介吸引公众深度卷入,制造全民狂欢的情景,强化仪式对公众的震撼,不断植入意识形态理念,形成对政治秩序有利的舆论,将政治仪式的所指神圣化.现代社会,政治家赋予每一种政治行为独特而恰如其分的礼仪性,他们同时也是符号学家,能将政治理念、政治诉求进行精确的编码,设计出一套套行之有效的符码,并让这些符号被公众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是神圣不可亵渎的,神圣化使政治仪式获得合法性基础,政治仪式从历史传统中获得理据性.
二、政治仪式的共时性使用促进其普适性
政治仪式由若干部分组成一个系统,各部分之间有一定的转换关系,如果某一组成部分发生变化,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会引起其他部分甚至是整个系统的变化.“当符号组合被看成一个文本,或一个系统,它们就是共时的” [1]71,政治仪式作为一个系统也是共时的,这种共时性存在于政治仪式符号系统发展的历时性中,政治仪式的当下总是处于历时与共时的交汇中,仪式符号的内在逻辑和符号接收方式是一致的,在一定时期政治仪式符号系统具有相对稳定的组成规则,“正是这个记号系统,成为一个社会刻于其现实、刻于其现实之上的标记.” [5]177经过历时发展,政治仪式在现代政治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保持基本稳定的形态,就阅兵式这种政治仪式的系统而言,世界上很多国家保留了这种政治仪式符号系统,其主要组成成分包括检阅人、受检阅人、服饰、武器装备、旗帜、音乐等.
政治仪式符号文本在组合轴与聚合轴关系中展开 [6].仪式符号文本所需的各个元素的邻接黏合形成组合关系.就阅兵式而言,检阅人的身份与出场,受检阅人的组成、阵型、服饰,象征国家力量的武器装备,象征仪式性质的旗帜,提升仪式感的音乐,这一系列符号组合成一个有意义的文本,形成政治仪式的连接搭配组合关系,一套符号系统组成的组合轴连成相对固定的结构、规定了阅兵式的形式规则,成为高度结构化的符号文本.在政治仪式的组合结构中,符号文本的每个组成成份根据政治仪式传播意图与传播效果的需要,通过比较来选择仪式效果最大化的聚合段.阅兵式中检阅人的人选,根据仪式需要挑选的受检阅人,选择军装还是仪式化的装饰性服装,选择功能性还是装饰性饰品,选择实战性的高新武器装备还是礼仪性的器材设备,选用国旗、军旗还是其他某种符合仪式主题的旗帜,演奏适合仪式需要、激发仪式气氛的音乐,这是政治仪式环节中的聚合段,每个聚合段的符号都是可变的可替代物,阅兵式这种仪式依据要传播的政治理想、政治意图不同而对每个聚合段进行替换和编码,每个聚合段都承载着独特的政治含义.
阅兵式的检阅人一般为国家、军队领导人或者国宾(外国领导人),这具有典型的政治意涵.领导人这个符号可以称之为仪式系统中的主体部分,符号指向传统的权威,是爱国忠诚和民族团结的象征,在仪式系统中,领导人对军队的检阅体现社会秩序对处在金字塔顶端的权力的认同.即使在现代社会,“人类建构的各种巨大仿象从自然法则的世界,走到力量和张力的世界” [7],领导人这个符号所指向的仍然是高高在上的权力,不管是皇权,还是现代公民政治给予的合法性职位权力.受检阅人这个群体则被设定为仪式系统的客体部分,符号指向国家和社会的强制力量,是个人信仰和规则实行的象征.仪式系统中的受检阅者是军人,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接受规则和细节的约束,其行为受制于军人的职责和使命.受检阅人作为个人的独特特征不复存在,他们只有作为一个整体才成为仪式系统中的组成部分,是政治秩序和政治制度的忠实维护者,众多军队精英对领导人的尊崇与恭顺体现对于权力所指的崇拜.
受检阅人的服饰包括制服、衬衫、领带、手套、皮鞋(皮靴)、徽章等.各国服饰既有共通性,也有独特性,共通性表现为有相同的服饰体系,受检阅人的着装通常为军装/正装/制服,独特性则体现在服饰的民族性上——不同国家的服饰具有该国独特的民族风情.“当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处于一种自然或理性的关系之中时,也就是说,当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的‘契约’不再是必要的时候,符号就是有动机的.” [8]服饰符号的动机导向意义体系,形成其能指和所指的对应关系.制式服装意指规则、整饬、服从,白色手套意指纯洁、神圣,徽章意指荣誉、庄严.服饰符号一方面作为真实服饰符码系统指向仪式的节日狂欢气氛,一方面指向服饰和阅兵式之间的关系,一方面含蓄意指政治仪式的神圣.
阅兵式的武器装备符号是国家军事力量的提喻.飞机、坦克、导弹、枪支等最新式武器装备呈现在公众面前,也仅仅只是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冰山一角,人们可以依据阅兵式的武器装备管中窥豹,推断出国家拥有的尖端武器和现代军事力量的现状.武器装备符号是仪式系统中现实的成分,其所指的是现实的强权和力量.旗帜符号则是仪式系统中精神的成分,其所指的是国家意志、民族精神.旗帜的样式、色彩和图案标志和象征着国家的政治特色和历史文化传统,强调的是主权意识.
“音乐是每一个部落、国家和民族的情绪统治者.” [9]音乐和文化、社会、国家息息相关,在现代阅兵式中,音乐促使政治仪式系统结构牢固,能更好地传递政治意识形态.阅兵式的音乐一般是进行曲,节奏强劲有力,旋律雄劲刚健,阅兵式的音乐符号导向热情、激扬、庄严、宏伟,符号的能指和意义的所指使仪式臻于完美,并使每个观摹仪式的人共享这项仪式的系统关系,从而促进仪式系统意义的有效传达.
政治仪式符号系统中充满复杂而隐晦的规则,就像罗兰簚巴尔特所说的,“世界充满着记号,但是这些记号并非都像字母、公路标志或者像军服那样简单明了:它们是极其复杂的……它显示了一种政治选择.” [5]166每一个组成部分都有独特的意指,各个部分又是相互关联并通过独特的方式“粘合”起来的,由此形成的政治仪式系统具有实用意义,即影响政治秩序,有利于政权的稳固.政治安定需要政治仪式符号的仪式性力量,权力的维护也需要仪式符号,因为在社会结构和政治秩序中的神圣性、景观性更容易为公众接受,政治仪式具有为各国普遍接受和广泛应用的普适性,一致认同形成政治仪式的普遍理据性.
三、结 语
政治仪式往往被赋予文化的隐喻和宗教的神秘性力量,这种力量用于增强政治权力的权威与神圣,也为个人提供对权力认同与皈依的依据.无论是在缺乏对自然与社会科学认知而富有神秘感的古代,还是在文明理念和公民意识普及的当代,政治仪式一直被统治阶层作为有效的政治传播手段和权力维护手段使用,即使现代政治文明消解了政治仪式的神圣性和宗教化,政治仪式依然作为政治精英普遍使用的文化治理手段.政治仪式历时性的源流使政治仪式得以不断确认和强化,形成稳定的结构并成为政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传统文化心理的重要元素,这是政治仪式的合法性基础.而共时性的使用使政治仪式得到普遍认同,对于政治仪式的使用无关制度、无关信仰,政治仪式传递社会主流思想和价值观,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政治传播手段,因此,政治仪式具有的普适价值使其在现代政治文明中具有独特的社群纽带作用,人们在对于政治仪式的读解和认同中寻求对于自身身份的确认以及对于民族、国家的共同体的认同.
政治仪式的历时性与共时性产生普遍使用的理据性,政治仪式的理据性增进了政治共同体的凝聚与强化作用,因此统治阶层将政治仪式作为政治传播的重要手段而熟练使用.除阅兵式以外,国家庆典仪式、升旗仪式、领导人的就职仪式等各类政治仪式都在适当时机被用于国家治理,强化国家意志,保障政治秩序,凝聚民族精神.政治仪式符号“像任何形式的传播或语言一样,在一种话语的语义链范围之内通过符码的运作而组织起来” [10]345,政治仪式通过对仪式符号的编码进行政治信息和政治观念的传播,这一套符码以特殊方式组合,承载着政治传播主体编码的各种意义和信息.但与此同时,后工业化时代人们对理性的不断颠覆与解构也使政治仪式从神圣性走向世俗性、从目的性走向象征性、从宗教化走向狂欢化、从庄严化走向视觉化,当代政治仪式也在逐步摆脱仪式的封闭性和神秘性,寻求开放式的公众参与和公众表达,将类似于宗教和图腾崇拜式的政治仪式逐渐推向全民狂欢式的政治盛景,“用悖论的方式讲,这个事件在变为可传播的事件之前,必须要变成一个‘故事’” [10]346,政治仪式正在尝试讲述一个个与荣誉、信仰、价值、理想、英雄、奋斗等象征有关的能打动人心的故事,让公众被充满隐喻的故事说服和震撼,进而参与到政治生活中来,形成一个有共同信仰的政治共同体,就如同美国总统大选给民众带来的娱乐与狂欢一样,古老的政治仪式与全新的媒介景观的结合与交互,构成了现代政治传播的奇观,使政治仪式符号意义更加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