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先生,我爱你
2014-03-18苏格
苏格
赖先生并不是不想做个好爸爸,只是曾经初为人父的仓促、不适应以及后来为生计不得不外出奔波,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他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忘了怎么开口说爱。他直到中年以后,才停下奔波的步伐,慢慢爱我——从为我做一顿饭开始。
“风神”侵袭的夜晚,赖先生给我打电话,问我崴的脚好点儿没有。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接到他拙于表达情感的电话,我受宠若惊,嘻嘻哈哈地说:“要是妈妈在这儿就好了,她会帮我按摩脚。”
“你要是在我身边,我也会帮你按摩的。”赖先生呵呵笑了一声,很不自然地说出这么句甜言蜜语后,他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出生时就认识赖先生了。那年冬季,赖先生从远在千里外的深圳回家,妈妈让他抱抱我,他却躲得远远的。有时甚至宁愿到别人家聊天,他也不愿意抱我。唯一一次最亲密的接触,是赖先生曾在夜里把我当枕头垫着。
赖先生总是缺席我人生的第一次。上幼儿园、小学,以至到初中开家长会,我每次都作为优秀生发表演讲,别家的父母都早早地在位置上坐好,自豪地看着孩子上台,而赖先生却总是有事不能前来,我永远都是落寞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空席座位。
我大学的毕业典礼,赖先生还是没有前来观礼、拍照。赖先生始终没有赶上出席我人生的重要场合,而我也慢慢地由伤心、失望到最后的无所谓。
后来,他的存在对我好像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偶尔会回来一起吃个饭的赖先生,我们一切的交集都不痛不痒。
妈妈说,有些男人比较晚熟,他无法面对新婚后孩子的突然来临,不知所措,只能选择逃避。我心想,当他醒悟时,我已长大,而他的头发也已花白。
赖先生50岁以后,停下奔走的步伐,和妈妈回到了最初认识的那个乡村住下。看见当地有很多竹林,他知道我爱吃竹笋,于是每年的春季,竹笋刚冒出来的时候,赖先生就拿着铁锹、背着竹筐,到河坝的竹林深处挖春笋,然后和妈妈把鲜笋腌制成笋干,待我秋季回家后焖鸭给我吃。
常常,我在吃的时候,赖先生便忍不住告诉我,他如何挖笋时伤了手,还被大花蚊子咬得浑身发痒,如何避开觊觎那些春笋的乡邻……一开始,我对赖先生这样撒娇式的叙述不以为然,后来才发现他和小孩子一样,希望得到夸奖。一句赞美,会让他对再多的辛苦都甘之如饴。后来我常常表扬他,每一次都让他眼角的皱纹笑成一朵花。
逐渐体会到父母的艰辛后,我慢慢收起尖锐的刺,我和赖先生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更熟悉一些后,我便开始清算赖先生的账,抱怨他从小就不疼我,只记得他曾狠狠地用他那厚实的巴掌扇我的脸,鼻血都流出来。赖先生听着我的抱怨,只是涩涩地微笑,不作回答。
妈妈告诉我,其实赖先生很爱我。高考那年,他曾做梦梦见我考不上大学,竟然哭醒了,担心我的前途。妈妈说,那是她嫁给赖先生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见他哭。
我想象着赖先生那张戴上墨镜便十足黑社会老大般的脸却哭得惨兮兮的样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心里却有一股柔软的感动。
或许,赖先生真的很爱我吧。我小时候晕车,为了满足我看书的愿望,胖胖的赖先生在每年的暑假,冒着酷热的天气,花40分钟骑车把我从马家龙载到“深圳书城”。坐在自行车上,我高兴地晃着双腿,而赖先生累得呼哧直喘——我后来发现,这段美好的路程竟然有13站地那么遥远!赖先生愣是拖着肥胖的身子,天天不落地送我去书城,再接我回家。这个车夫工作,赖先生一直做到我大学毕业。
有一阵子我的脸上长痘,赖先生整天叮嘱我要多吃猪皮、鸡皮之类的美容食品,每次看见电视上卖祛痘的口服液或美容产品的时候,都要问我:“要不要买这个吃?”“要不要买那个抹抹?”
我不耐烦地问:“你是不是特想做美女她爹啊!”
赖先生说:“我明明已经是了嘛!”
平时工作稍有不顺心,和赖先生讲电话时,我都会莫名其妙地发火。他总是安静地等我发泄完,才笑着说:“你可不能这么对同事朋友哦!”我既感动又内疚。赖先生性子暴躁,一辈子对别人都是急吼吼,但遇上我,他却温和忍让得像一只绵羊。
认识赖先生的年数,用10根手指来数都不够算;相处生活的时间,却是用5根手指也嫌多。但未来,我们却要创造数也数不完的幸福。或许,我还可以学着拥抱赖先生,我最亲爱的爸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