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死亡诗派
2014-03-17杨勇
杨勇
诗之于地域如同其中风物一样,会长出它自己的体魄和面貌,这绝对是不能思虑透彻的事情。自十九世纪中后期的法国,巴黎用它世象的土壤催生出波德菜尔的恶之花后,它便迅速地开花结果和撒种,欧洲大地上一时各种流派雀起。恶之花,它开启了现代派诗歌纷呈、变异和成长的魔盒。
流派,应该是自土地上自然长出的事物,我相信它的自发性和本土性。但需隔一段云烟般的时空,从褪色的记忆中,从众多腐烂的果实里,我们才能选出其中不灭的果核来。某种程度上讲,“流”是深渊中本源的持续喷涌,它分流才会有其“派”。那些派生的支流和风物,也同样明证着其源起。
因而,我相信山海相形的地势中,会有开阔动荡高拔之诗歌,它不同于江南小桥流水的九曲回肠之诗风,亦不同于高原耸直之神性和平原开阔简明的诗风。就是这样,“新死亡诗派”在漳州大地上的发轫,以其怪异、粗粝、激荡、黑暗、混沌,一时让人纠结那群人和那片土地。
和当下诸多的求同的诗歌团体一样,我喜欢把“新死亡诗派”当做一个词汇来看。在历史上的诗学实践中,我不知道有没有过死亡诗派,但“新死亡诗派”的提出肯定是新鲜出炉的。这是个顽固的词语,它依靠顽固拼接而成,又顽固地碰撞出的诗意美学哲学的意味来。它使我们敬畏了词,敬畏了词汇组合的神奇力量。
其实,诗人和诗,都是具有巫术能量的怪物,他们通过词为我们创造出词组和句子,创造出灵性的诗来。
“新死亡诗派”这个词语中,“死亡”似乎是这个时代的隐喻,它从上世纪最后十年的夕照中,晚霞一样地斑斓起来,具有雪崩般的质地,时刻处于不安和变幻中。而在它的另一面,翻越群山继续向西,正是朝霞的灿烂一面,这是否又是一种新的死亡和新生?他们的诗,也由此而生?
这个肯定很重要。如同尼采的上帝之死,涌动的肉身们凭借自己的魂灵,开始做自己的超人。这一群人所以看重死亡,是要给肉身寻找更真实的存在方式。肉身选择诗歌,依靠诗歌如同依靠自己的灵魂为死亡寻找出路。流派的掌门人道辉说:“自我生命轨迹无形被诗写困难重重的异端环节束缚;——年代大沉沦所处,是自我生命尽头的彻悟和复兴吗?!”肯定人类会有这样的时刻,因为思考死亡不只是哲学和宗教的事情,诗人们的深层次潜行的诗歌也在寻找更高的出路。
“新死亡诗派”旗下的这群人,整体上的物种性是鲜明的。诗在他们那里是词语和词语,在兴冲冲的结构中,带有危险的解构主义暴力。他们松开语法、思维、意义、公共美学的镣铐,打开字典的牢房,释放出经年的囚徙,他们在诗歌中解放了词语本身,同时在远离诗歌的道路上逼近了另一条诗歌道路。
虽然不同于大部分规范的诗歌,它们的新面目又如何示众?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但“奔跑的栅栏”毕竟打开了栅栏,一时我们看到了道辉、阳子、安琪、林忠成、林茶居等众多的诗人,他们的诗歌用感性的词和词在奔跑。词语在他们那里似乎是一种自足和尊严,激烈的镶嵌中,发出质地铿锵的声音。
要有足够的耐心来追寻那些句子,这群人的诗歌仿佛进入超现实主义,写作在其中出现自动化的倾向,全由心动来引导。我理解道辉提出的“诗写”,是诗在写我,诗在通过我让我写出来,诗本身在写而不是我在写。所指这一切,即,诗是自然流淌出来的。
来看看他们的诗吧!从道辉前期的《论》、《手狱》、《死亡再见》的诗歌中,规范出公共意义上的构建风格有些难度。在分行的句子中,词语总是如同棱角分明且时刻闪烁的石块,那里面有尚待让你琢磨的感受、思想和智慧,它们躁动不安,刺眼,又当然地构建了属于它自己的整体。林忠成的诗风在经历前期黑暗原始般的悲剧抒情后,叙述氛围现在变得浓厚起来,戏谑、黑色反讽和隐喻如小刀子般刮割着世俗万象,虚实转换自如的诗风,显示他已走上了自己的道路。阳子的诗总是弥漫着忧伤的氛围,精致中葆有着一如既往的抒情质地,“失败的深渊是欲望的棺材”,我喜欢她诗中思考的部分,因为它来得比女性本身的性别意识要大要重要。
再强调一次,“新死亡诗派”作为当下的一个称呼,我不愿意把它看做是一个诗歌流派。“新死亡派”还是一个警醒的词汇,它就如同词语本身,不断地要从存在中去蔽。因为,现在谈论流派都过于急切,即使我们是认真的。但这个群体和诗歌写作,都在悄然变化着这是事实。诗写路上,他们在不断地修正着自己的写作,譬如现在道辉的诗歌,明显地与他自己的平和浑然了。
谈论“新死亡诗派”,我总是忍不住要反复谈到死亡。死亡是必然的,但生命中,平和是对待死亡的另种姿态,它更多是自觉。它需要经过多年直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周遭而提取和抛弃。不是吗?我们暂且存在着,直面了死亡、直面了新生、直面了惯常、通过执著于诗艺,学会放下生命中的重和轻,死亡就会成为死亡的新生。
是的,生命通过诗歌,将伴随的死亡上升到哲学宗教之境,这是人生境界内的一种修炼。不知生,安知死?在诗人那里,死亡的过程的就是诗的全部过程。
里尔克的大天使和但丁天堂中的上帝,从不会以神的面孔来到我们中间,他们会变化成我们的模样,让觉者们辨识。它们的本来面目光明得可怖,因为我们心中有鬼。
只有当诗忠诚地为我们拓开着往生的通道,当诗从词语回到不写之写,我们才会空明,才会无有恐怖,才会找到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找到了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才会知道了我是谁。
“归根日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如此,流与派才会找到本源。也如此,当永恒的神明降临,从他的身上我们才能看到自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