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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表姨妈陆小曼

2014-03-15撰文整理

百花洲 2014年1期
关键词:小曼刘海粟陆小曼

庄 篪 撰文 伊 北 整理

我所知道的表姨妈陆小曼

庄 篪 撰文 伊 北 整理

一、陆小曼与我的母亲吴锦

陆小曼的表妹吴锦,她与陆小曼相伴数十年摄于(1986年)

陆小曼是我母亲的表姐,是我的表姨妈。陆小曼的母亲吴曼华、舅舅吴安甫,是常州麻巷中丞第吴光悦的后裔(原常州麻巷中丞第在现在的常州中医院处,因城市改造被拆移)。中丞第门朝南通麻巷,北通白马巷,共有三进和一座花园,近百间房屋,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官宦民居。吴安甫、吴曼华住在第三进。后面是一座花园。

据我舅父吴一鸣(系吴安甫的大儿子,自小因伤寒病致耳聋,是常州有名的聋哑画家)回忆,中丞第原本还有第四进房,是座楼房,因太平天国进入常州,一把火烧毁了,后被改成花园。

我住进时,花园中有一条由大小不等的条石铺成的小路通园门,园内残存断墙、墙基。花园约两亩大小,种有柏树、枣树、桑树、梧桐、杨柳、桂花树、花椒树等数十棵。假山有山洞、拱门等。园西南处有口水井,常年清澈,从不干涸。中丞第三进房中的第一进最为气派,柱子有尺余粗,有几扇高大的格子门。正中上面悬挂有两横匾,一匾书“中丞第”三字,另一匾是皇帝(据说是道光帝)御赐的二龙戏珠镶花匾。第二、第三进都有庭院、回廊、厅堂、厢房等。

原先我舅公吴安甫并不住在麻巷中丞第,而是住在西门早科坊西城脚,离水关桥一百多米处。吴安甫在民国初期从事商业,据说曾当过常州商会会长,开过常州第一爿西菜馆、第一家戏院,还集资办过菜场,在临川里处。我还记得解放前我母亲吴锦曾带我一起到菜场上收过租金。

我舅公大约不到六十岁就过辈了,家里兄妹三人尚未成年,全靠我舅婆一人支撑。后来为了生活,舅婆首先把自己娘家的房子卖了,从西城脚搬到了早科坊济美里(房主庄苹)一厅室用芦苇隔成的房间住。记得我舅婆是在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才搬回麻巷中丞第。不久,舅婆也逝世了。那时我八岁。后来就一直跟着我的舅父吴一鸣生活。

1937年抗战爆发,后来又发生吴淞战役。舅公已死,舅婆带着子女乘船逃到了上海租界(就住在吴曼华处)。吴安甫与吴曼华兄妹关系很好,吴安甫死时,吴曼华答应照顾好哥哥一家。吴曼华病逝前,还要求小曼尽量照顾好舅舅一家。因此,相处几十年,两家关系就密切了。后来,我母亲吴锦嫁给了庄氏家族四公子庄慕云,但庄慕云五年后即病逝。表姐妹同为寡妇,惺惺相惜。随着交往的加深,陆小曼又体弱多病,需人照顾,而我母亲正好没有工作,表姐妹俩便“棒靠瞎子,瞎子靠棒”,相依相伴,无法分开了。因此,是我母亲吴锦陪伴小曼度过了晚年。两人虽为表姐妹,却如同亲姐妹一般亲。

二、陆小曼为什么怨恨王赓而真爱徐志摩?

陆小曼为什么要与王赓离婚?又为什么与徐志摩交往后一定要嫁给他?我从母亲吴锦的讲述中才得知其中原因。

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婚姻仍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小曼嫁给王赓,完全是父母之命。王赓当时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受命任职于北洋政府陆军部。王赓是无锡人,家境一般,但陆小曼的父母陆定、吴曼华看准了这个女婿,认为他大有前途,决定将女儿嫁给他,还答应婚宴等一切事宜均由女方筹办。陆小曼的出嫁规格在当时是很高的。现举一个例子:为使小曼出嫁有面子,连家用的碗筷等饮食用具,都是到景德镇烧制的,碗碟上的花卉图案都是小曼母亲吴曼华亲笔绘制的(吴曼华从麻巷中丞第出嫁时,已经是一位较有名气的工笔花卉画家,趁女儿出嫁,吴曼华又大显身手)。可惜,经过几十年的岁月,到小曼临终时,只剩下一两只碗了。

王赓与陆小曼谈离婚事宜

陆小曼与王赓婚后不久就发生纠纷。据我母亲说,王虽留学外国,但思想仍旧古板、封建,每天除了上下班外,手不释卷,生活固定,很少有小两口外出散散心的。王在军校形成了不是命令就是服从的军人性格。他把妻子当作生儿育女的工具,夫妻俩在一起就是生儿育女,夫妻间的谈情说爱,感情交流,几乎忽略。有时陆小曼要外出,王则一定要陪伴,而且像保镖一样站在一旁,什么活动都不参与。因此,陆小曼说:“王赓是木头人!”“王赓的眼前只有仕途和升官!”有时因王赓在旁,陆小曼与朋友无法自由地说笑。因此,小曼感到婚后的生活索然无味。更重要的是,王赓对小曼极不尊重,不管小曼身体和心情的好坏,觉得“你是我的老婆,就要承担老婆的义务”。关于两人的夫妻生活问题,王认为作为妻子,只要丈夫需要,就得去满足、去服从。这使陆小曼遭受到心灵与身体的双重痛苦,但这一切又难以向他人启齿和言表。终于有一次,她告诉了她母亲,糊涂的母亲却说:“哪有猫不吃腥的?时间长了,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当时年轻的陆小曼以为大概天底下的夫妻都是这样的,只能接受。后来,陆小曼又将此事告诉了她的三舅母,三舅母听了很光火,立即将王赓狠狠地骂了一顿。可王赓却认为三舅母多管闲事,反而责怪小曼将这种事都告诉别人,不知好歹!王赓更加在小曼身上发泄情欲,使小曼不堪忍受。后来小曼不得不采取躲避王赓的办法:外出交友、跳舞、打牌到深夜才归。但是,王赓不是盯住,就是等小曼一同回家……王赓给陆小曼造成的肉体与精神上的痛苦到了令她难以忍受的地步。所以,陆小曼后来说:“我就是死,也要与王赓离婚!”最后还是女佣桂贞将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小曼的父母。陆父听后,一怒之下,写信给上海律师事务所办了离婚手续。这才是陆小曼要与王赓离婚的真正主要原因。

那么陆小曼又为什么倾心于徐志摩呢?陆小曼遇见了徐志摩,在两人交往的过程中,小曼认识到什么是人世间的情与爱。而徐志摩知道了小曼的痛苦遭遇后,更加同情与爱怜小曼。于是,两人陷入热恋,难分难解。正当小曼与王赓闹离婚,徐志摩为避嫌远赴欧洲之际,小曼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小曼知道这是王赓一定要她承担作为妻子的义务所导致的后果,如生了下来,王赓是决不会同意离婚的。思量再三,小曼同贴身丫鬟桂贞,偷偷到北京西山,找了一个德国医生堕胎,但很不成功。小曼在病床上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心情不好,加之未及调养,导致了小曼的一生病痛:胃胀、心动过速、哮喘等。而且德国医生关照,小曼今后不能生育,生育会有生命危险。小曼认为,这是王赓给她带来的,因此小曼极其怨恨王赓。

陆小曼和徐志摩

待小曼与王赓离婚,与志摩结婚后,志摩知道了这一切,更加同情小曼,而丝毫没有责怪她。小曼被志摩的真爱所深深打动,更加爱志摩。不像王赓“爱”只是为了满足情欲。尽管小曼与志摩婚后也有些不愉快与小摩擦,但小曼的心给了志摩。令人惋惜的是小曼缺乏坚决果断的行动(到北京去)。后来,志摩飞机失事了,也把小曼的心带走了。小曼病危时,都还心心念念地想死后能与志摩合葬在一起……

陆小曼与徐志摩能否合葬在一起?这让后人来抉择吧。我想,在天国,陆小曼与徐志摩的心早就结合在一起了。

三、陆小曼与她的挚友翁瑞午

关于表姨妈陆小曼和翁瑞午之间的交往,现在我可以把我眼见的与陆小曼的挚友翁瑞午有关的一些事实说一说,以供对陆小曼有兴趣的文化人研究。

翁瑞午与陆小曼相识、相交前后有三十多年,陆小曼一直把翁瑞午当作挚友,因为兴趣相投,嗜好相同。翁会唱京剧,而且是京剧名票。梅兰芳先生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指出,中国有两位京剧名票,北为蒋君稿,南为翁瑞午,所言不虚。表姨妈陆小曼和翁瑞午曾多次登台演出,还出过唱片,享誉大江南北。

翁瑞午是个瘦长个子,长脸,长得很清秀。就是两个鼻孔朝天,有点难看。同样戴一副近视眼镜。翁很会说笑话,动作敏捷,做起事来充满朝气,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一些。翁亦会国画,善书法。我见过翁画的《丹枫白鸽图》,色彩艳丽,白鸽与枫树对比鲜明,枫树苍劲有力。我母亲说翁瑞午是学的宋代徽派国画,书法是学的瘦金体,看上去很工整,也算是一名画家。翁瑞午还懂古玩、字画,给翁鉴定,一般八九不离十。翁家上代曾是广西巡抚,家有大量字画。翁是慢慢自学出来的。翁还懂推拿医术,有一次我亲眼见到翁给表姨妈推拿,推过之后,表姨妈才去大便,结果一泄而空,真神了。据我母亲说,表姨妈陆小曼之所以离不开翁瑞午,是因为她常年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只要翁一推拿,她的肠胃就舒服了,大便就通了。有时经翁一推拿,她便昏昏欲睡,心也不慌了,觉也睡安稳了。因此,我要说,陆小曼把翁当作一位知己。小曼不仅治疗主要靠翁,而且在未有正式工作之前,一家生活也全靠翁的资助。而翁瑞午也不计较是否有丈夫的名分,有几点可以说明:1.在二楼会客室的玻璃下面,压的照片,全是陆小曼与徐志摩各个时期的,没有一张是翁瑞午的;2.在三楼,两人同住一屋,但不同睡一张大床,而是两张小床,且摆的位置,曼是东西朝向,翁是南北朝向,也不是并排靠着的;3.至于说到户口,那是解放后户籍警上门登记时,自行写上去的,说“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是事实夫妻”,于是写上“丈夫”两个字,小曼当时也没辩驳,她向来不与人争上下高低;4.1961年翁瑞午因肺癌逝世,为设灵台小曼与翁的子女争了起来。翁的子女要把灵台设在小曼处,小曼未答应,说她未与翁登记结婚,更未有过什么结婚仪式,他们的娘与翁也未曾离婚,至于翁瑞午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这是他应志摩之邀,为她治病而来,后来志摩飞机失事身亡,她总不能把丈夫的朋友赶出去,是翁要住在这里的,最多他们算是姘居。结果,翁的灵台设在了翁的女儿翁香光处。1961年寒假,我赴上海,小曼要我母亲、琴光(翁之小女)和我,烧了菜,带了香烛,一同到路(延安中路)对面的静安寺公墓,拜祭了翁瑞午。说明小曼对翁瑞午还是有感情的,但小曼坚持只是朋友之情。

陆小曼与翁瑞午

四、陆小曼与她的朋友们

1.陆小曼与她的画友们

表姨妈陆小曼有好些画友,与她走得最近的有刘海粟、钱瘦铁、应野平、唐云、刘旦宅、张正宇等人。

刘海粟是她的老师,同时又是她与徐志摩恋爱、结婚的支持者。因此两人特别亲近。尽管刘海粟在“反右运动”之后,戴上了“右派”帽子,但小曼仍旧与之交往频繁。刘海粟每写有诗篇总寄给陆小曼与她交流。小曼也时常回信予刘。记得有一次刘海粟寄给小曼的信中有这样的诗句:“一尊金盆掷上天。”我看了觉得句子很美,就对表姨妈说:“刘海粟不仅画画得好,想不到他的诗也写得很美!”表姨妈答道:“是啊,画家要有诗人的情怀,他的画才会有意境;同样诗人要有画家的眼光,他的诗才会写得形象、艳丽!可惜志摩他不会画,但他比一般人要懂画。所以一些画家都愿意与他交朋友。志摩之所以能成为很多文艺界人的朋友,主要是他懂艺术,艺术是相通的。”我对表姨妈说:“我见过刘海粟的画,有西洋画也有国画,但我不喜欢他的国画,画得邋邋遢遢,不像您的清秀、雅致、艳丽。”表姨妈笑着说:“别瞎说,刘是我的国画老师!画家各有自己的画法。我是女性,画国画应当追求清秀、雅致、艳丽,而刘海粟是男性,要有气魄。大笔一挥,潇潇洒洒,才是刘海粟的气派。刘海粟他是想创出一条路子,用西洋画手法来画国画,使西方人也能看懂国画。色彩特别鲜艳、亮丽是西画的特点,我们国画是该向西方学习的。这些,你不懂,不要瞎说。”我被表姨妈说得脸红了。后来,表姨妈特地打电话给她在上海一院相识的朋友张悲侠,要张回东北沈阳后,找到刘海粟的小女儿,好好照顾她。后来,张居然遵从了陆小曼的相托,一直照顾刘海粟的小女儿到她大学毕业。表姨妈陆小曼就是这样帮助、照顾朋友的。

徐志摩与陆小曼在杭州西湖边的合影

记得还有一次,那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是陆小曼与徐志摩订婚的日子),上午我母亲买了菜回来,顺便带了些鲜肉巧果,对表姨妈说:“曼姐,今天菜场有鲜肉巧果卖,我随便带了些回来,您阿要尝尝?”表姨妈说:“好的,我只要一两只尝尝,新鲜?”“新鲜的,现做现烘现卖!”“好的,给小胖吃两只,其余的,你们吃。噢,真的,你买二十只,再买些肥皂、草纸、牙膏、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给刘海粟送去。他现在经济很困难!”我妈回答:“好的,我去去就来。”我忙说:“妈,我也陪您一起去!”于是我陪母亲在菜场买了鲜肉巧果和一些生活用品,七转八弯走到了刘海粟家。在什么路我忘了,只记得里面很大,住着好多人家,楼梯很宽。敲门,没人应。邻居说夫妇俩刚刚出去,并说,他们夫妇俩,每天上午总要出去一趟,要点时间才能回来,问我们是否先到他家坐坐歇歇。我妈答道:“我们不等了,这包东西请您转给刘海粟,就说是小曼叫阿锦送来的。”“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于是我与母亲就回福熙坊了。遗憾的是那次去未曾看到被打成“右派”后的刘海粟。据我母亲说,刘海粟被打成“右派”后,就被赶到一间小房子里面居住,他把卧床当成画板,天亮后,床铺一卷,铺好画纸就画起来,只当无啥事!陆小曼病故后,在公开场合,只要提到陆小曼,刘海粟就对她赞不绝口。

陆小曼画作《上山下乡热情高》

表姨妈陆小曼对国画家钱瘦铁也很照顾。只要陆小曼一拿到薪水,她就会叫我母亲买些鸡鸭之类荤菜烧好送到钱瘦铁、刘海粟家去,让他们补补身体。有时,我母亲烧好一大锅,打电话叫他们亲自来品尝。这是我在沪时目见的事实。钱瘦铁来几次我都见过。表姨妈在钱瘦铁来时总是劝他少发牢骚,要他把一些事情看开。钱来时,总说某某人没有良心,朋友危难时不肯帮忙,“他(指某某)忘记了人家过去是怎么帮助他的(是指某某人大革命时期,钱曾帮助他逃亡日本)”。小曼就劝他:“也许他帮过忙了,但鞭长莫及。再说,谁叫你机关枪似的乱说一通?你知道吗,你把好多领导都得罪了,谁还肯帮助你?”这时,钱瘦铁没话说了。一会儿,钱说:“好吧,我准备把‘右派’的帽子戴到棺材里去!”小曼立即阻止他说:“这种话你千万不能说!你在我这儿说不要紧,要是在别处,反映到领导那里,领导还会考虑把你的帽子摘下来吗?”这时小曼从锅里盛了一只大鸡腿端给钱,并说,“好了,把你嘴堵起来,你就说不出话来了!”钱瘦铁接过碗,喝了几口鸡汤,小曼立即说:“小心烫!”这时,钱瘦铁一口汤喝了下去,说:“哎哟,一直烫到我心里!”小曼说:“这是佛祖对你的惩罚,谁叫你背后说人家的坏话?!”钱瘦铁说:“我说的是事实啊!”小曼安慰说:“帽子迟早会摘下来的,你放心!但你一定要记住:言多必失!”

表姨妈陆小曼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应野平也很亲近。应野平每月要过来几次,因为他就住在静安寺附近,不用坐车,走过来就可以。有时,应一个人来,有时同他的老婆一起来。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我听不清,又不好意思走近,所以不清楚他们谈的具体内容。应夫妇一来,表姨妈就请他们留下来用饭。有一次,我听见应野平把外出到舟山群岛画画的事,与小曼谈。后来没几天,我就看到《新民晚报》刊登了一幅应野平的国画,题目好像是《晨响渔歌,千舟竞发》,画得很旷远,很有气魄。表姨妈看后,对我说:“应伯伯很用功,你要好好向他学习!实践出真知,不到舟山群岛去看看,是画不出来的!”她又说,“毛主席号召艺术家到农村去,到工厂去,这是对的!你看,应伯伯的这幅国画,画得多好啊!”

我在表姨妈处还目睹过三位画家聚在一起画画的盛况。大约是1961年的秋天,上海市委干部出访需要带些礼物,觉得只有国画来得方便实惠,就委托市人委参事室办理此事。市人委参事室干部特地来找表姨妈,要她帮忙解决。表姨妈一口答应。后来,表姨妈叫我母亲把她的一件貂皮大衣卖了,因为是旧的不值钱,大概只卖了百来元,又叫我母亲去市场上买了几斤大闸蟹,约请三位画家——唐云、刘旦宅、张正宇聚餐画画。记得唐云画的是残荷,荷叶下游着几条小鱼;刘旦宅画的是一只波斯猫;张正宇画的是猎犬。我真佩服刘旦宅,两三笔就把一只猫的脸画好了,猫的两只眼炯炯有神,活灵活现。张正宇画的猎犬,蓬松的犬毛仿佛可以触摸得到。这次,我真饱了眼福,亲眼目睹了三位画家同时作画。后来,表姨妈陪三位画家品尝了大闸蟹。她只敢吃些蟹脚,说是怕发病,不敢吃蟹黄。三位画家配以黄酒,吃得津津有味。我心想,表姨妈的一件貂皮大衣被吃掉了!表姨妈陆小曼就是这样克己奉公地完成组织给她的任务。

陆小曼的表弟吴一鸣(经陆小曼介绍拜贺天健为师的江苏省著名聋哑书画家)

在陆小曼的画友中,值得一提的还有我舅父吴一鸣。

常州吴宅中丞第是陆小曼的舅婆家。吴一鸣的父亲吴安甫之妹吴曼华系陆小曼的母亲,因此,陆小曼与吴一鸣是表姐弟关系。1925年左右,陆小曼拜国画大师贺天健为师学习国画。之后,她又介绍表弟吴一鸣给贺老,要求他也拜贺老为师。贺老说:“一个聋哑人,叫我怎么教他呢?”于是贺画了几笔,要吴学着画画看。想不到吴挥了几笔,与老师画的十分相像,贺老惊讶地说:“想不到这个哑巴这么聪明,一看就会!”陆小曼接着说:“我给您介绍的学生不错吧?”站在一旁的我母亲吴锦说:“就是我们家里很穷,交不起学费。”贺老说:“好说,好说,我不收他的学费,叫他在家里临摹,经常来我家,我给他批改评说就可以了。”吴一鸣得知贺老愿意收他为徒,十分高兴,立刻恭恭敬敬地向贺三鞠躬。贺天健大师笑嘻嘻地说:“想不到我晚年还收了个哑巴徒弟!”

两三年后,吴一鸣拜贺天健为师学会了国画山水,后有数十幅扇面在上海城隍庙出售,竟全部卖出。20世纪50年代初,上海率先成立国画院,陆小曼应邀进入画院。吴一鸣带了几幅精品奔赴上海也想加入国画院,因户籍、单位等原因未能如愿。贺天健看了吴带去的几幅山水画后,用笔示吴:“你画中缺少小曼山水画的灵秀之气……”说着拿小曼的画给他看。吴一鸣领会了,点点头。吴一鸣就向表姐陆小曼要了两幅画,作学习、品赏之用。于是这两幅陆小曼的山水画就一直被珍藏在吴一鸣家里。

吴一鸣一生精研画艺,退休后更是奋力作画,并倾心教授聋哑学生。经市民政部门推荐,吴一鸣被选为江苏省聋哑人书画协会理事。他的几幅精品之作《虎》《猫》等被作为国礼赠送给了日本等国的贵宾。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次国际残疾人年,中央电视台还特地赴常州拍摄了吴一鸣挥笔作画的短片。于是,全国残疾人都知道常州有一个哑巴画家吴一鸣。

陆小曼就更不用说了,她的诗文、国画的水平和名气都远远超过她的表弟。陆小曼、吴一鸣表姐弟早已先后作古,但他俩的画作都承留人间,为人赞赏。我想国画大师贺天健一定为有这两个徒弟而感到骄傲。

陆小曼被聘为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拍的工作证照,1959年左右

后来常州吴宅中丞大院(原白马巷71-3号)因城市建设需要搬迁,吴氏后裔一房兄弟俩在整理亡故的父亲吴一鸣的旧画遗墨时竟发现了两幅陆小曼的山水画。一幅《春光照耀在富春江上》作于1955年,另一幅《上山下乡热情高》作于1958年。陆小曼因长年患病,留世画作仅数十幅。这两幅山水画系陆小曼壮年之作,构图优美、色彩艳丽,落款印章齐全,因此尤为珍贵。

2.陆小曼与张奚若

张奚若,我只知道他是徐志摩的朋友。建国初期,张奚若担任中央对外文化联络部部长。张对陆应该说是非常关怀的。据我母亲说,张奚若到陆小曼府上虽说次数不多,相会的时间也不是太长,但对小曼的帮助却是很大的。张奚若只要到沪,必定先打电话给小曼,约定时间、地点相聚,然后总是由他本人或者秘书坐了汽车来接陆,总不在陆的府上多耽搁。所以,我母亲说,只有张奚若与陆小曼的谈话内容,她一句也没听到过。而我母亲问起小曼,小曼也只是极简单地讲些大概内容。张奚若第一次约请陆小曼是在50年代初。我母亲问起小曼,小曼说,张给了她一张表格,要她填写。一看是张加入农工民主党的登记表,小曼有些犹豫,张奚若做了一番解释,于是她就填了,成为农工民主党员。后又被选当上区的支部委员。

还有一次,张又来电话约请小曼,是想与她谈话,说准备提小曼为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并对小曼做了些具体介绍:要做些什么工作,要注意些什么……小曼说“身体有病,难以充当”。而张部长却说,这一点他们也考虑了,只要她偶尔去开几次会就好,不必担心。所以,陆小曼被提任职务,1959年又被评为上海市“三八红旗手”等等,可以说,这些都与张部长有关系。而这些,外界并不清楚。张奚若为何赏识陆小曼,又为何如此尊重陆小曼?张奚若与徐志摩关系好到什么程度,是否因为这个原因而对陆小曼多加照顾?这一切,我就不清楚了,让史学家们研究去吧。

3.陆小曼与梅兰芳

穿戏装的陆小曼

陆小曼与梅兰芳仅是一般朋友关系,但时间久了,两人互相仰慕、尊重,友情深厚,堪称模范。我母亲吴锦告诉我,陆小曼在幼时,曾拜北京梨园老师学唱花旦。所以,可以这么说,陆小曼与梅兰芳是梨园同门师兄妹。不过是否同一个师父,就不得而知了。

我母亲还说,陆小曼小时候很调皮,也很聪明伶俐。人长得清秀,嗓音又甜润。五六岁就闹着要学唱戏,深爱她的父亲陆定(陆建三)真的特地到梨园请了旦角老师教她。结果,她竟一学就会,唱得有板有眼,动作、舞姿也很优美。这位旦角老师太喜欢她,竟要求陆定答应,让他的女儿陆小曼正儿八经地学唱旦角,并说将来一定能唱红。但陆定身为北洋政府税赋司司长,怎么会答应呢?因为在那时候,做戏子,社会地位很低。陆定满口拒绝,并立即付账要走人,说:“这是小孩闹着玩的。”所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小曼唱戏只在家里办个堂会,而且逢到节日才这么做。后来,小曼唱京剧旦角出了名,社会上搞赈灾义演,硬要小曼出场,陆定迫于社会压力,才勉强让小曼登台。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小曼在京有过好几次义演,曾轰动京城。梅兰芳当时是名角,有时和小曼在一个戏院唱(虽然唱的不是同出戏)所以彼此熟知。至于他们是否有过交往,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件事,足见陆小曼与梅兰芳两人友情的笃厚。大约是1952年,梅兰芳先生应邀率领京剧团赴日本访问演出,陆小曼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写了封信给梅兰芳,请他代为买些日本宣纸。当时,陆小曼进了上海画院,不时有人求画。那时中国宣纸还难买到,而且,陆小曼认为中国宣纸吸水性较差,画了之后,要等好长时间才能干,才能接着画,很费时间。陆小曼画国画总是一气呵成,日本宣纸干得快,适合使用。

梅兰芳从日本访问演出回来后没几天,就叫了他的秘书,将两百张日本宣纸特地送到小曼府上,并让秘书带话说:“两百张宣纸请收下,款就不必付了,算是仁兄送小曼贤妹一份薄礼。望贤妹保重身体,多多作画。”

小曼收下宣纸后,激动地说:“回去给梅老板回话,小曼一定遵听兄言,保重身体,好好作画。小妹铭记这份情义。感激,感激!”

陆小曼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就使用梅兰芳从日本带回的宣纸作画,直至她逝世。在这里,我提请鉴定家,在分辨陆小曼画作的真伪时,其是否用的日本宣纸,可作为鉴定的一个参考。

4.陆小曼与还珠楼主

年轻时的陆小曼

陆小曼年轻的时候,跟小孩子一样,喜欢看小人书。

四岁时我父亲(庄慕云)在苏州病故,我母亲和我兄弟俩,失去了生活的依靠。母亲无法,只得将我带回舅婆家(舅婆杨振华处,舅公吴安甫早已病故)抚养,而带我兄长庄埙住进了陆小曼处。我母亲为了让埙儿不吵闹,在静安公园北面弄堂口的小人书摊上借了些小人书给他看。陆小曼一看埙儿很乖,感到奇怪,就也翻看起了小人书,想不到一看就看上了瘾。

后来,埙儿在陆小曼处长大了几岁,就专门给小曼借小人书,一借便是十几本。而且,陆小曼特别喜爱看武侠小人书。不知怎么搞的,这竟让《蜀山剑侠传》的作者还珠楼主知道了。还珠楼主就写了封信给陆小曼,要她看后提意见。同时写出一本《蜀山剑侠传》就寄一本给陆小曼。陆小曼从此放下了小人书,一心一意地看起了《蜀山剑侠传》。《蜀》书有几十本,陆小曼一本一本地看,后来,我母亲吴锦也看上了瘾。

表姨妈有没有跟还珠楼主通过信,是否向作者提过什么意见、建议之类,我不知道。但有一次,陆小曼与乐亶、吴锦三人谈及此书,说到书里面有一百多人,怎么写得一点都不乱时,她曾说,作者在写人时,是做了模型的,写一个做一个,写完了,就把模型放在旁边,另外再做一个,看看是否有雷同。有雷同,就毁掉,再做一个不同的。然后再编写这个人的故事情节。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写下去,做到了不雷同不重复。她还说,还珠楼主从小在四川峨眉山区长大,对那里的山川地形了如指掌,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我不知道陆小曼是怎么知道的。看来陆小曼是还珠楼主写作上的一个朋友。非常可惜的是,这一套《蜀山剑侠传》作为陆小曼的遗物,被带回常州后,我母亲把它借给了她的好朋友潘某。“文革”时潘某被抄家,此书后来落实政策时未还给潘某。此遗物也就无从寻找了。

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柬

5.陆小曼与乐亶

乐亶是陆小曼的学生王亦令介绍给陆小曼的。乐亶的父亲名乐幻智,是上海著名的气功大师。据我母亲说,她亲眼看见乐幻智抱着他的孙儿,几个学气功的徒弟要想靠近他时,他不动声色地将怀中孩子的腿一动,想接近他的徒弟就一跌一丈多远。但孩子的腿并没有碰到徒弟的身子。当时,我听了很不相信,我认为是故弄玄虚。后来听我表姨妈陆小曼叙述,我才有点相信。陆小曼说:“我的老师乐幻智用手掌罩着我,并不碰到我的头发,我只感到一阵阵地发热,热气好像往颈部下通去。没几分钟,我就全身舒畅了,不喘也不咳了。乐老师是把他的真气输给我,给我治疗的,而且不收分文。他是个好医生!”后来,乐老师教了陆小曼几个单姿势,要她天天练,慢慢就能克服病痛。可是陆小曼缺少这个毅力。后来乐幻智病故了,陆小曼大哭了一场。乐幻智临死前,要儿子乐亶经常来看看小曼,帮她做些什么。因为当时陆家只剩下我母亲吴锦和幼小的翁琴光。从此,陆家有什么事,总是叫乐亶帮忙,乐亶随叫随到。陆小曼60岁过后,多次住院,都是乐亶用被子裹了她从二楼把她抱上急救车,送华东医院的。

1963年冬,小曼又发病,乐亶来到陆家,同样用棉被抱了小曼上急救车。过后,乐亶对我母亲说:“陆老师这次在劫难逃了,她瘦了好多,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您要做好思想准备!”可是我母亲并没在意。

乐亶常来陆宅。记得有一次星期天,琴光拉小曼到公园去玩,小曼电话约乐亶带照相机来。表姨妈陆小曼和我母亲吴锦,还有义女翁琴光、朋友乐亶,他们四人到曹丰公园去玩了大半天,乐亶照了好多她们的相片。可惜当时一张也未留给我们。

据说乐亶1965年后去了海南岛,并在那里病故了。

据我母亲吴锦说,乐亶是得到了父亲乐幻智的真传的。她告诉我,有一次,电话请乐亶来帮忙将缝纫机抬到二楼去(大概是要给义女琴光做衣服),乐亶一只手将缝纫机一挟,提了就上二楼,放下来,连气都不喘一口!

我母亲和表姨妈陆小曼对乐亶特别好,只要他来,总要弄些好菜招待。陆小曼到了晚年,最知心的朋友和学生就是他了。他们谈得最多的是《蜀山剑侠传》里的故事。那时我很传统,认为这种武侠小说没有什么意义,仅是消磨时间。后来看了由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影视剧,对武侠小说的看法才开始有所改变。如果陆小曼能活到现在,她肯定也会爱上金庸写的武侠小说的。

五、陆小曼和她的学生

老年的陆小曼

表姨妈陆小曼并没有正式收过什么学生,或者说没有具体授过什么技艺给别人,更不用说收过学生的什么礼品了。她的学生都是他们自己叫出来的。叫一声“陆老师”,表姨妈点点头,就算是学生了。因此,我要在此说明,所谓陆小曼的学生,与陆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严格意义上说,陆小曼并没有真正收过学生并传授技艺。

在陆小曼的学生中,有一位叫王亦令。王亦令是陆小曼的朋友,上海治印好手陈巨来介绍的。王的父亲是著名化学工程师,母亲在戏曲学校图书馆工作。他本人早先在中华书局工作,是解放前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王的妻子叫朱琴,是上海师大一位英语老师(两人同校毕业)。王亦令英文、古文底子都比较好,但见了陆小曼,并与她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十分佩服她,翻译中有什么问题总去问她,她每次都给予他满意的答复,从而增进了两人的友谊。之后,两人合作翻译了《泰戈尔短篇小说集》和艾米丽·勃朗特的自传体小说《艾格妮丝·格雷》等著作,但均因当时王亦令被打成“右派”而未能出版。之后,王亦令的妻子认识了陆小曼,并与她结下了很深的情谊。王戴上了“右派”帽子,生活作风却还不检点,朱琴常把这事告诉小曼,小曼总是好言相劝,才帮助他们维护好家庭(因为王已有三个孩子)。20世纪80年代,王亦令离开大陆至香港,后又赴美国,结果还是有外遇,与朱琴离了婚。陆小曼已故,管不了这个学生了。表姨妈常对我母亲和我兄弟俩说:“一个人德和才都重要,但德比才更重要。王亦令早晚有一天要毁在他的德上。”王后来与美国某大学图书馆馆长之女结了婚,不久病故。

表姨妈还有三个学生:张方晦、展望之(还有一人名字忘了)。我在沪病休期间曾见到过他们几次。有一次,我看见张方晦从袋中摸出一个装帧得很考究的小本子,原来是他学徐志摩的诗,写成的一篇篇爱情、风景类诗歌,请小曼评讲。(我过去对徐的诗没有兴趣,所以对张的诗更无兴趣看了。)他们来后,我知趣地离开了,不听他们的交谈。

记得还有一次,三个学生来后,坐了一会儿,他们拿出一本抄印得很考究的小集子,要表姨妈在封面上题书集名称。表姨妈要我弄好笔砚,在此书集上写了“岁寒集——小曼题”几个字(他们都是青年,故有“岁寒三友”之名称)。后来,他们再交谈了一会儿就走了。表姨妈从来不留他们吃饭,他们也很知趣,交谈一个小时左右就走,不多耽搁。

后来,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大约在题书集名的第二年,王亦令的妻子在上海师大教书,带来信息说,这三个学生组成反革命集团……还有反动罪证,即书集(展览时故意把诗集的书名“岁寒集——小曼题”几个字给遮住了)。那时(1962年左右),抓阶级斗争很厉害。据说,后来三位青年都被判了刑……表姨妈知道后,心里一直很难过,很郁闷。有一次,她突然对我说:“小胖(我的奶名),你以后还是不要写什么稿子了,不写,还不是一样过日子?”我点点头,知道表姨妈是为我好。

陆小曼把心给了徐志摩

到了20世纪80年代,张方晦、展望之曾到我母亲居住的地方,探望过我母亲。他们两人合作,曾写徐志摩与陆小曼恋爱、婚姻的小说,在《文汇报》副刊上连载。之后,张方晦和展望之又合作,出了一本《飞去的诗人——徐志摩》。的确,这三位青年是有才学的。我还听我母亲说,张方晦因祸得福,劳改时和大“右派”翻译家孙大雨关在一起,孙教了张英语,使张英语得到很大长进。张方晦落实政策回到上海后,一直找不到理想工作,后来去了美国,结婚生子,较为安逸。展望之也在上海某大学当老师,还有一位如何就不清楚了。

看来,表姨妈陆小曼收学生还是看准了他们的才气和毅力,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青年。表姨妈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告慰了。

六、陆小曼与她的佣人

陆小曼府上用过的女佣、车夫、厨师,有好几个。我到陆小曼家后,只看见厨师老何、女佣毛桃妹和带翁瑞午最后一个小女儿翁琴光(也就是陆小曼的义女)的奶娘秀英,加上我的母亲吴锦。我母亲吴锦是陆小曼的表妹,是亲戚,怎么会到陆小曼家去的呢?我母亲曾对我说过,是想请翁瑞午(当时他是江南造船厂的财务处总会计长,有国民党少将军衔,是在解放前就担任的)住进三楼大房间旁的亭子间。不久,吴淞战役爆发,上海沦陷。翁说:“您运气不好,在这儿待了,以后再看机会吧。”我表姨妈陆小曼说:“您在这儿,我好有亲人在旁说说话,暂时住下来再说吧。”于是,母亲待了下来,竟想不到,这一待,一送翁瑞午终老,二送陆小曼终老。几十年中,我母亲在小曼处,无形中成了总管,而小曼不问事。翁瑞午常外出,先做掮客生意,后卖古董过日子。反正,翁一回来,就把钞票塞进五斗橱抽屉里。钱快完了,我母亲就提一声:“翁先生,钞票只剩下××元了。”翁听见后,笑着说:“哪能用得嘎快?小姐侬搭我省点用啊!”说给我母亲,同时也是说给小曼听的。我母亲又补充一句:“佣人的月费还未付!”翁说:“要付的,要付的!格两天手头紧,过一阵子,一并付给。”小曼家就是在翁瑞午的经济支撑下过下去的,渡过了抗战八年、解放战争四年,直到小曼有了工作。

陆小曼对待家里的佣人是很宽容的,尽管家里经济拮据,佣人的月费只拖欠,不赖账,照付不误。反正佣人有吃有住,迟些日子拿工钱也不计较,彼此关系较融洽。举一个例子就知道小曼对佣人是十分宽容的。那时,我亦住在小曼处(延安中路1157弄35号)。有一次,佣人毛桃妹整理、打扫房间时,把放在亭子间折好的一叠咖啡色粗格图形纸用水洗了一下,想不到把它弄成了纸浆糊。小曼知道后说:“啊呀,可惜,这是泰戈尔送给志摩的包书纸,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很有纪念意义!”毛桃妹说:“啊呀,我闯祸了!怎么办?我赔都无法赔啊!”小曼笑着说:“您一定把它当成了被单吧?倒还真像!算了,不知者,无罪。怪我,没有给你们讲清楚。以后凡是洗什么东西,都要搭我讲一声!”毛桃妹立即说:“晓得,晓得!”这件很有纪念意义的印度诗人泰戈尔送给徐志摩的包书纸,就这样被毁坏了,真可惜。如果毛桃妹能看到此文,不知是否还能记得此事。

七、陆小曼有张画流落到了日本

1965年4月3日陆小曼病逝于上海华东医院。陆小曼有张小立轴,宽约五六寸,长约一尺半,是陆小曼、翁瑞午、江小鹣三人合作画的松竹梅岁寒三友图,小巧玲珑,画得清淡、素雅,而且是裱好的,深蓝色的四边。一直挂在延安中路35号室内三楼大房间边的小亭子间(有抽水马桶)内,我母亲就睡在此房。“文革”十年,我母亲把此画带回常州收藏了。

后来,我母亲的侄女的男朋友,要全家迁居日本,我母亲就托这位侄女男朋友的家长将此画带至日本,望能卖个好价钱,以贴补家用。但想不到他们带去日本后,音讯全无,直至今日。后来听说,他曾回大陆,并就在苏州工作,对这幅画,也没有个说法。这个三人情谊的见证之物,颇有纪念意义的岁寒三友小立轴,不知流落在日本的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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