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爱国

陈文茜

爱一个国家的方法是什么？赴汤蹈火，我们懂。坐穿牢底，我们懂。但揭发自己国家杀戮的真相，呼吁自己的国家与其他敌对邻国和解，算爱国，还是叛国？

半岛电视台近日报道，以色列《国土报》记者吉登·拉维拍摄了一部纪录片，他长期关注以色列占领区的巴勒斯坦人遭遇的不人道待遇。

吉登发出的第一则故事，来自无意间于边境采访的经历。1996年，他亲眼目睹一名临盆的巴勒斯坦女人如何在以色列各个岗哨被拦阻的情景。每个岗哨士兵皆无视车内妇女生产前剧烈疼痛的哀号，面无表情地拒绝车子通关。

一个岗哨，再一个岗哨……最终至深夜，在一个距离医院最远的岗哨，这名巴勒斯坦妇女终于获得通融，但孩子已于车内自然分娩，全身沾血。那里是市郊，非常荒凉，车子的油已耗尽，家人只好扶着产妇，抱着呼吸微弱的婴儿，徒步走了两千米才抵达医院。

一天后，婴儿还来不及展开他的人生就死了。

1996年，吉登第一次将此事登上以色列《国土报》。《国土报》马上遭到国内各方言论攻击，一些读者甚至用石头砸报社的窗户。从此，吉登的名字在以色列也家喻户晓———有一大半的以色列人质问他：你为何叛国？你身上流的真是犹太人的血液吗？

从此之后，吉登经常揭露以色列军人的残酷冷血。他对以色列在占领区施暴的报道毫不退让。他看到巴勒斯坦孩童被杀，父母被杀，农场被刻意纵火，农夫的土地被以色列军队莫名其妙地充公。

16年来，骂他的声浪愈来愈大，但他始终坚持用自己的笔记录。他要那些在以色列特拉维夫海滩边度假、生活如天堂状态的人知道这一切。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惨遭屠杀的犹太人，来到这片“乐土”，建立以色列国。吉登不断地反思，这群人在近一个世纪的悲剧中，学到了什么？获得了什么？

他的报道引发全球媒体对以色列占领区暴行的批判，多次为国际媒体所引用。但也正因如此，他在以色列国内因和主流民意背道而驰而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愈受到国际瞩目，大部分以色列人愈恨他。以色列激进组织多次扬言要杀了他全家。

在接受半岛电视台访问时，吉登回顾了这一切，没有畏惧。他说：“我写我相信的事。如果真相很激烈，事实就是残酷且激烈的。我选择记录历史激烈的真相，反应当然是激烈的。我在乎的是：以色列人真的相信他们能以巴勒斯坦人的鲜血换取和平吗？”

吉登不是唯一关注此事的人，否则他在以色列连发表文章的机会都没有。不只有《国土报》一路力挺他，2012年10月底，一群以色列人在首都特拉维夫游行。此举不是抗议联合国同意巴勒斯坦成为观察员国家，而是为支持巴勒斯坦人有权建立自己的国家。

一名参与游行的犹太长者拿着刊登吉登文章的《国土报》如此说：“我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承受痛苦，每个人……”

有的人在屠杀悲剧后，幸运地留下生命，但也不幸地留下仇恨。有的人在屠杀悲剧后，回到上帝面前，放下仇恨，获得救赎。

吉登是后者。他初始孤独的文字，如今已成为许多有良知的以色列人的共识。

什么是爱国？

知道真相，写出真相，预见未来，无惧威胁，并且毫不退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