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2014-03-14樊卓婧
●樊卓婧
约会
●樊卓婧
清晨5点半,88岁的翁绍初在家门口的公交车站,等来了第一班15路公交车。这是端午小长假的第一天,按照惯例,每到节日,儿孙们会回来陪他,而他也会去陪陪妻子,过他们的“二人世界”。
妻子躺在离家20公里左右的同泰嘉陵,已经4年了。即便不过节,他每个月也会去看她,就像4年前承诺的那样。这每月一次的“约会”,需要转两次公交,来回近3小时。4年间,严寒酷暑,儿女的劝阻,甚至两次摔伤,都没有阻挡住这位八旬老人的蹒跚脚步。
定情
翁绍初18岁时已身兼抗日民主保长、民兵队长,不时与日军短兵相接。有一次被日军包围,命在旦夕,幸好援兵到来,他死里逃生,下山一回家就听说家里给他和“妹妹”定了亲。“来不及高兴,有点儿诚惶诚恐,还在打仗,子弹不长眼,不是耽误了她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那个“妹妹”他早就认识。她叫毛香琴,是他祖父养子的女儿,小他4岁,尖脸,细弯眉,黑发如鸦。旧衣粗裙,难掩青春美丽。老人在回忆录中写道:“揭起盖头,我才发现她已出落成粉团玉簇的姑娘,此时的心情无法用纸笔形容。”那是1947年,他21岁,她17岁。当时他心里只盼着内战快快结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多好。战争终于如愿结束了,但日子还长着呢。
考验
1949年,长子刚刚出生,翁绍初被安排到邱隘区政府工作,和在四明山照顾老小的妻子两地分居。
解放初,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颁布,包办婚姻被废除。当时全国掀起了一股离婚潮。在区政府做组织工作的翁绍初,常常会接待那些前来寻夫的“前妻”。看多了那些哭哭啼啼或者骂骂咧咧的女人,他就想,“我不做陈世美”。对于20岁出头的翁绍初来说,诱惑也不少。
当然,妻子毛香琴虽然那会儿还不识字,容貌却很出挑。当时有人打她的主意,编了翁绍初在外面再娶的谣言。毛香琴把说闲话的人骂了回去,却从来没有追问过丈夫。
翁绍初说,人不能一得意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他参加革命之前没正经念过书,也不识几个字,还是觉得和自己的乡下老婆聊得来,就算不说话,各干各的,心里也踏实。
1953年,宁波开始实行薪金制,翁绍初终于有条件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团聚没几年,翁绍初又被调到象山,接着“文革”开始了。翁绍初成了“走资派”,被关进牛棚,剃了阴阳头,每天不是跪着接受批斗,就是拉出去游行。中间有好几年不能回家,甚至有1年多时间,都没有家里的消息。
后来有人带信给他,说造反派冲到家里,让老婆和他划清界限,为子女着想赶紧离婚,毛香琴把他们骂了回去。“我就知道会这样,她是这样的人。”这件事让他偷偷乐了好几天。“我那会儿想,原来红宝书老三篇都不是精神支柱,老婆才是。”翁绍初说。
约定
结束两地分居生活的时候,两人都年近花甲。朝夕相处,共同面对鸡毛蒜皮,难免因一事不和便开始拌嘴。“妈妈脾气急,发起火来饭也不吃,爸爸就去哄。可能这么多年爸爸心里一直有亏欠。但他也会发火,他发火难哄。”小女儿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毛香琴查出糖尿病,医生说要控制饮食。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翁绍初要管她,每天饮食严格控制,她不听,两人像孩子一样置气。
祸不单行,翁绍初出门摔了一跤,股骨头坏死,卧床几个月。他看着老伴的小身板跪在床上,从后边托着他的胳膊,给他翻身,抹背,累得一身汗,心里百感交集。
后来毛香琴又被确诊患有乳腺癌,要动手术。在手术室门口,翁绍初想:“这把年纪,病的病,伤的伤,活一天高兴一天就好了。”老太太出院后,他比以前更平和迁就,事事顺着,帮着做家务,跟着买菜,买了许多医疗书,尝试各种方法,还学会了给老伴打胰岛素,做血糖记录一丝不苟。
回想起来,这是他们最甜蜜的时光。身体好一点儿的时候,两人一起去各地旅游。结婚60周年,还去拍了一套婚纱照,生活就像“越老越甜的甘蔗”,直到他们发现,老太太的肿瘤又转移了。
翁绍初事先找好了墓地,回到病房里,他凑在老伴耳边说:“我已经找好了我们的新家,你放心,以后我每个月都来看你,过几年就来陪你。”小女儿记得那个场景,两个花白的脑袋凑在一起,一句直白的告别,听来催人泪下。
毛香琴的墓碑上面是两人的合照。每次来看妻子,翁绍初就鞠个躬,把头贴在墓碑上:“老伴儿,我来了。”照片上老太太满头银发,和丈夫并排坐着,含笑不语。翁绍初的名字并列地刻在“毛香琴”旁边,下面是两人的墓志铭:“乱世时来,升平时归,好事为之,心安理得。”
(春之暖摘自《东南商报》
2014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