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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琐忆

2014-03-11徐仁河

躬耕 2014年3期
关键词:手炉火盆油灯

徐仁河

燃灯

是看了一部美国电影,才勾起我对油灯的回忆:一个风雪夜,美国的乡村小镇突然断电,爷孙俩搬出了尘封已久的老式油灯。火柴擦燃亮,点着油灯,昏黄的火苗映照出爷孙俩的笑脸,也温暖和触动了我身居异地孤独的心。朦胧、昏黄的油灯下的旧时记忆,就像老照片,顷刻浮出脑海。

在老家,那时的农村,电力匮乏,照明的只是灯油火,有钱的人家才点得起蜡烛。菜籽油是自家种的油菜籽榨出的油。灯盏是一种小个的铁盘,灯芯是一种叫做灯芯草的草茎。母亲在灯下缝衣,看到灯火稍微雀跃一点,便会拿针将灯芯回拨一截,为的是省油。我们小孩子就着暗夜捉迷藏正好,所以对灯火的需求真的不是很大。可是慢慢地自己上了学,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满满当当。母亲就时常把油灯凑到我的桌前,自己起身去灶炉边,借着炉膛的余烬剥豆筛米。小学高年级了,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破天荒地要求上晚自习,每个学生都要自备油灯。家中缺油,炒菜的大多时候多是“红锅”,把火烧得旺盛,将菜倒下去翻个身便起锅,不下一滴油。哪里还有多余的灯油。更为关键的是菜籽油只适合点灯芯草,而且那种灯盏一吹便熄,不得防风。供销社里倒是有专门供点灯用的煤油(我们老家叫它洋油)卖,可家里没钱。向父母要,我也不忍心,他们的钱都精打细算地花在买种子、化肥什么的,以及我兄妹三人的吃穿用度上,已是捉襟见肘。现在想起来值得自豪的事情是,我的油灯是自己亲手制造的。油瓶就是空干的墨水瓶,灯芯是系鞋的棉鞋带,灯芯管是牙膏皮。最缺的是灯油,没办法,我只好瞄上了开粉干加工作坊的堂哥,他有台机器是专“吃”柴油的。经我执著要求,堂哥终于答应从他的柴油机里挤二两“饮料”给我。柴油灯火烟熏火燎,一晚上下来鼻子眼睛都是黑的,但我都是乐陶陶的,兴奋难抑。二两柴油一点就是几个月,是笔不小的财富。灯影憧憧的教室,到处黑漆漆一片,只有乡村小学毕业班教室里那四十余盏随风摇曳的灯火,让贫瘠的乡村暗夜多了一抹明日的辉煌。

最壮观的场景,还是在晚自习放学的路上。我们的学校建在村庄外的一个小山岗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我们各举着塑料或玻璃罩着的油灯迤逦下山,那场景就像正月十五的龙灯游行,但驮龙灯远没有我们这样绵延壮观、气势宏大。走进村子,各自到自家门口,道一声别,扑地吹灭手中灯盏。待最后一盏油灯熄灭,以及渐次相闻的犬吠复归沉寂,一个安详、宁静的乡村夜晚才真正来临。

后来到了初三,家里已经牵了照明用电。我学业上不太突出,听说勤能补拙,我就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那时农村用电不能超过十点,一到点,管电的电工会拉闸断电。我就取出多年不用的墨水瓶油灯继续熬夜看书、演算习题,直到鸡啼头遍,真个是“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老祖父就住我对面的厢房,他总是怕我熬夜弄坏了身板。过了十一点,就会来催我熄灯。我扑地吹灭,等他去睡了,我又用厚书罩住外泄的灯光,继续挑灯夜读。不知什么时候,板壁会再次被祖父敲响,原来他起夜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漏出的灯光。我和祖父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到自己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中专方止。那个毕业考的夏天,我们还在惴惴不安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祖父却逢人便讲,我那孙子读书都成魔了,他一定能吃上公家饭的!遗憾的是我参加工作,支了第一月的薪水回乡想去孝敬他老人家的时候,他却已撒手人寰。

油灯时代一去再无复返,关于油灯的记忆也将深深沉淀于旧时记忆中。我想说,习惯于点电灯、看电视、玩电脑的人们,在偶尔断电的夜晚、在不经意的旧事重提中,请各自擦亮旧时年月的那盏油灯吧。

挤暖

在故去的冬日时光里,记忆最深的要数学校取暖的经历。

我的少年时光大都在老家的一所乡村小学度过。那时的冬天,比之如今,感觉是冷得多得多,于是如何取暖就变得迫切。在我们那时的眼光里,最冷的时候不是大雪纷飞。相反的,雪后的世界,我们热血澎湃,打雪仗、堆雪人,何曾感到一丝寒意。最冷的是钻骨吸髓的寒风。那时不知是物质匮乏还是怎的,学校的窗户均没有玻璃窗。寒风穿堂入户,撼着光秃秃的窗棂咯吱乱叫,我们瑟缩着小小的脑袋,诅咒这恰似《三打白骨精》中白骨夫人一般的妖风。老师别无它法,动员我们各自回家找来塑料皮、硬纸壳之类的东西,乒乒乓乓把窗户钉牢。如此风是稍稍止歇,但冬日的阳光也被阻隔了。

尽管窗户塞住了风,阻遏了寒流,但仅是这些远远不够。打西伯利亚寒流来袭那一刻起,我们的手脚都会丰硕起来,伸出来,根根形似胡萝卜,因为冷。我们最盼望的是手边脚边有个既可暖手、又可烘脚的小火炉才好。于是心疼我们的爷娘纷纷将自己捂着的竹编火篮、杉木火桶往我们手上塞。天天早上,在通往学校得砂石路上,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小小读书郎,背着个火篮、抑或火桶,晃荡着书包,迈开双膝,迤逦往校园开拔,阵容庞大、火器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童子军。爷娘好心,给我们暖炉,偏我们不用在正道上,动不动就卷了书本撩火玩,或者炉火堆埋入红薯、苞谷什么的,加工零食。浩大的教室,火光四起、炊烟缭绕、香气扑鼻。顶门而入的老师,第一反应不是怒发冲冠,而是愣怔在那儿,思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学校起初是默许取暖用具进校门的,终究怕了我们这些“捣弹部队”,此后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夹带。

没有了火炉,于是这校园的冬天就显得格外漫长,尤其难熬的是每四十五分钟一节的堂课。老师边朝手心呵气,边往冷凉的黑板上板书生字。我们手揣在棉袄宽大的袖管里,张着嘴跟着老师竹节鞭一遍遍地吟哦着,棉布帽耳垂落随着我们抑扬顿挫的唱读,扑棱扑棱地在耳际和眼旁晃荡。这个时候,身心有暖流激荡,冷得毫无知觉的只是驻守在水泥地面上的一双双小脚。老师也是心疼我们,看看新字学得差不多,再掏出表,说剩下四五分钟,你们就背书吧。其实,这是句暗语。我们是心领神会,于是高声诵读,脚底下更不歇着,随着声调,使劲用脚跺着地面。顷刻间,教室里便是万马奔腾,大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那逡巡不去的寒意顿时被我们踩在脚下。

不是每节课都可以跺脚取暖的,真想暖和一点,只能在课间十分钟想办法。只待下课铃响,无论男生女生,皆动如脱兔,冲向操场。有暖暖的太阳照着最好,什么都不用干,只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孵着,寒意就就灰溜溜从身体各处蒸腾而去。“三九”那些天几乎是没有太阳的,怎么办?动起来。大家伙挤在教室墙边,一排溜站定,相互用身子挤撞。三四十号人,两边同时向中间挤;要不中间爆喝一声,向薄弱的一侧突围。被挤撞的,一定抱牢身子,用胯部顶住争取不被挤撞出去,或被撇至一旁。即使被挤撞出去,没关系,又再度加入。刚才挤撞人的,改朝换代一般,此时又成被挤撞者,循环往复,抱团取暖。短短十分钟,身子就变得热热的。其间也有童心未泯的老师加入,更有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假小子们入伙,操场上是热气荡漾,欢笑一片,把周围铁铅色的空气都融化了。endprint

如今的冬日校园怎样?条件好的教室都装上了空调。即使没有这些,孩子们都穿着保暖的羽绒服,用上了暖宝宝之类的取暖用品。冻是冻不着了,但是比之我们的少年时代,乐趣缺了不少。

围炉

“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在冬天,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相守一炉正红的炭火。

红泥暖手炉,最为轻巧,因而也更为贴心。望文生义,手炉,是可以提在手中的,有的地方也叫做火篮。里层是红泥烧就的小火炉,外形酷似一个花钵;外层则是用篾青编织的竹篮。烟熏火烤的关系,天长地久,篾青会变成竹黄。油光锃亮,是时光给它挂的一层包浆。手炉有一个竹提环,它的主人可以提着它到处溜达。提火篮的姿势不比其它,一只手探进提环,手背抵住提环,捂在火篮上方烘烤,获取暖意;另一只手贴住炉侧作势去捧,其实也是在烤火。白天“捧”着火炉可以在村子里四处游走,而晚上则完全可以把火篮塞进被窝里捂暖。一个人独卧,最怕脚冷,将竹篮放在被窝的另一边,一晚上均是暖意融融。当然前提是,你睡相要好,如若不然,结局堪哀。笔者小时候,常提着它上学。祖父有一只手炉,白天猴在手上,夜里塞进棉被靠脚那边。我常和祖父伴睡,好动、喜翻身的我,有好几个晚上被通屋子的烟熏呛醒。

身体里最惧寒冷的,莫过于脚。对付一双冻脚,火桶却是正好。火桶也是用的红泥钵子,只不过比手炉的容积要大。在红泥钵子上箍了一排木桶,木桶低端斜伸,与钵口齐平,以备搁脚。木桶上端是个凳面,便于端坐,一般会挖有两三个散热孔。火桶的好处,自不必说。热力猛过手炉,从脚尖到腹股,照顾无虞。端坐火桶,还可以安心做事,不惧严寒。看不出来,火桶还是重要的家产。在老家,闺女出阁,一定会陪嫁两个新火桶。火桶炉钵里还装进两个金黄的柚子,寓意:家业红火、子孙绵延。

手炉和火桶虽然轻巧方便,给身体的供暖却仅限于四肢。要想获取更多暖意,非火盆不可。火盆一般是生铁打造,脸盆大小。有时为了方便也会用搪瓷脸盆替代。火盆的支架多是木头的,高出地面十余公分。火盆热力四射,最少的时候,给四个人供热。多的时候,可以斜插进七八个人来。围火盆而坐,可以听雪,可以啖果,可以行酒,可以喧牌。给无聊寂寞的冬天,带来甚多欢乐。这是大人的快乐,我们小孩子喜欢在火盆里煨点红薯、炙块年糕。恶作剧的时候,乘着大人不备,朝火盆里丟一颗炮仗。当然前提是早早瞄好门的方向,要不然一顿胖揍难免。

上述种种,俱不能烘烤后背。最能兼顾全身的,其实是火塘。火塘因为不够环保,业已不多见。只在些许山民家中方可一现。火塘一般设在灶屋之中,挖地一平米见方。投干柴于火塘中,烈焰熊熊,置身火塘边沿,浑身各处毛孔奋张,舒服温暖到达极致。

不论手炉、火桶、火盆,甚或火塘,其实它们只是容器。真正供暖的,炉火才是。炉火分几种,一种是薪火。从灶中退出的柴薪,虽火光摇曳,可惜将成灰烬,不得久持。用于手炉,尚可。一种是炭火。炭是白居易《卖炭翁》中所述之炭,系深山干柴封窑焙炼而成。用时取火种引燃,高温恒久。广泛用于手炉、火桶和火盆。另一种则是大柴火,是干的大柴木直接投于火中燃烧,仅限于火塘使用。在手炉和火盆之间,常常会互通有无,这就需要一些取火工具进行勾串。比如,从灶膛取火用的是火铲;借火种的时候,把大柴架成井字方便燃烧的时候,用到的是火钳;把炉火拨亮,一定会是火筷。它们纤纤弱弱,却是钢筋铁骨。不知道是节省还是怎的,我记得我在冬天里,会时常被支使去邻居家借“火种”,拎个火钳到人家火盆里,夹出一颗通红的火种,马不停蹄地往家奔,添进自家火盆里,取出夏天才用的蒲扇一气狂扇,不多会儿便烈焰熊熊了。

炉火不光是用于取暖的。比如煨个番薯、烧个土豆、爆个玉米花,甚是方便快捷,立等可取。主妇喜欢在火盆上烘晒一下衣物,还有烧壶开水,炖个猪脚焖黄豆什么的。男人们从耳旁掏棵烟,拿火钳夹个火种,滋滋燃着了,立刻快活似仙。在呼呼的北风里,天寒地冻。你是不是有一旺炉火相煨?如果有的话,你就是幸福的。

敲冰

提到“冰”这个词,就打心眼里快乐。在夏天自不必说,冬天也是。

一大早开开门,一股寒风灌进来,缩一缩脖子,再探头看看外边,突然发觉除了满眼的繁霜,外边水池里头,一嘟噜的冰在在卧着,立刻就让自己的眉头舒展。

门口的池子是死水,放眼看去黑乎乎的,但是结了冰不一样,银装素裹的,像个俏姑娘。冰真是神奇,那么脏的池水,怎么就变得那么溜光锃亮、光可照人。真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以前过水池,都要捂着鼻子,而结了冰不一样,就想着趴上去瞧个究竟。人家说,秀色可餐。其实,在我眼里,冰也有这功能。

小的时候,最盼望过冬。老家门口有个水潭,一到冬天就可以玩雪玩冰。雪不是每天都有。而冰,只要天气够冷,它都不会让我失望。在那一开门的刹那,看到外边冰天雪地的世界,忍不住一声呼喝,抛开步子,朝冰池子边蹿。满心欢喜地伸脚去垫。主要是试一试冰的厚薄。冰厚的时候,怎么样去踩都没事的,那冰的样子也很剔透,一下子望得到底,由于身在江南,不像北方那般极寒。冰再厚也厚不到哪去,有那么个两三公分厚就让我很是满意了。我将其形容为“冰砖”。可惜“冰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多时候都是瓦片那般薄薄的,只能冠之为“玉瓦”。冰也不是那么通透,有点泛白,甚至有的冒个泡,露出冰洞。于是很多时候,因为误判,我一脚下去,立刻冰面碎裂,立马濡湿了棉鞋袜子什么。

我兴奋地在冰岸边逡巡。找来一块薄石,在冰面上这边敲敲,那边凿凿,为的是起一块尽可能大的冰。起冰有个讲究,要尽量大,太小了,像个茶盅,既没趣,又没面子;太大了,由于冰层下的水面对冰有吸附力,起不上岸,强而为之的话,只会是冰面炸破,鸡飞蛋打。正确的方法是审视冰面,分析冰的厚薄,而后确定一个取冰的范围和大小,四面凿缝,起冰的时候,最好还要邀人相帮,同时发力,将冰抬出冰窟。我最成功的一次,起了一块八仙桌桌面大小的冰块。但是很可惜,我和同伴抬着它想去学校显摆,半道上让一头横冲直撞的老牛给撞碎了。当然这也怪我,我当时忽视了冰块的重量,在给冰拴草绳的时候,没有拴结实。话说回来,拴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拴冰,先要给冰打上孔。取来一个空的塑料笔管,在打孔的位置使劲对着冰吹气,靠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将冰融开一个孔洞。这孔洞不能太小,小了,穿不进绳索;更不能太大,大了的话,绳索穿进去一提,冰就四碎五裂了。endprint

起个那么大的冰块,除了显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吃冰。冬天的冰块哪有什么好吃的,那么冷的天,不冻坏肚子才怪。说实在的,对于顽童而言,吃冰只是一种显摆。显摆一种小男子汉的气魄。冰块运到了教室,邀齐了三五红男,最好是四周散落着瞧热闹的几个绿女。敲开冰块,大小如夏天的雪糕状,而后分赐左右。众“好汉”把冰送进嘴里,嘎嘣咯嘣地咬着,声音巨响、眉眼古怪,惹动四周一片啧啧之声。

其实冰不光是长在水池里的,屋檐下面也有。只不过那要等到大雪狂飞,雪后初霁的时候。屋檐下的冰挂如同一串串冰笋,放眼望去俱是“刀山剑海”,那叫一个威风、气派。比这更威风气派的是腰后垂悬一根足以傲视群雄的冰器,昂首阔步走在上学的路上。三五好友作伴同行,腰间挂着的冰刃,碰击之下哗楞哗楞作响。想来《三侠五义》里面的人物,做派亦不过如此。

说了那么多的“冰”家常事,但说实话,当初的我始终有个遗憾,不知道在真正的冰面上溜冰是个啥感觉,深以为那就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轻功“草上飞”功夫。也怪不得我,几次尝试,大无畏地蹑足走上屋后池塘的冰面,无一例外都是掉进冰窟窿里。那时候,置身冰水之中欲哭无泪,一个英雄人物会霎时浮出脑海拭去我的悲伤——罗盛教。

这是笔者的少时记忆。之所以有这一出漫忆,一个原因是自己或许开始老了;另一个原因,我想,对于冬天,我是真的充满热情,满心期待。

趟雪

睡上在被窝里左右不适,动动被子,四处透着寒意。我坐在床上看一本王朔的小说。睡梦中的婆娘嘟嘟囔囔说我冻着她了。

早晨,她最先起床去卫生间,而后一声惊呼,旋即退回卧室,揭开卧室的窗帘,稀奇地叫我看窗外这场突袭的春雪。

我的窗外十余米外正对着一个山包,上面生长着四五株高大的松树,以往他们都是灰头土脸,而这一刻却是琼枝苍劲,犹如白色的虬龙,在风雪的裹挟下,抻摆的身体,像正月里的舞龙。

未曾见过的大雪,屋瓦上的积雪足足有十公分厚。走在大街上,时间已经是早上的八点多。雪中世界,见闻颇趣。在街边小店吃早餐。小吃店老板说他出门的时候那是很早,感受不到多大的雪。等他生完炉子,探眼街边的积雪,把他吓一大跳,他搭的摊点是雨棚,如果不及时撤掉,移到大楼地下的话,估计已经塌了。街上的车子不是很多,路上的积雪还没有被踩烂。怪诞的行人穿鞋穿出不少的花样,有人是套雨鞋的,更多的是鞋子底下裹了两个塑料袋。不知道国家禁塑令颁布,之后大雪,人们拿什么裹脚。一辆救护车在一个雪坡上打滑,直直扭扭的,我估计此时最需要救护的是它自己。一个漂亮的雪人静静地站在店门口,笑呵呵地打量行人。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雪人:它的鼻子是一颗红辣椒;头上顶着一顶彩发。那家店是家美容美发院,想不到雪人也是他们的顾客。行人渐次多了起来,起初白皑皑的大马路,变得污浊滑溜起来。这时再看,大家仿佛不是走在水泥大街上,而是站在平衡木上。有的司机不知道是起的太晚,还是急着赶路,车顶棚上的积雪都没有扫除,就上路了。一怔之下,还以为是一个巨型蛋糕上路了。

一路趟雪来到办公室,沏一杯茶温在手里。视线透过玻璃窗打量外边。记忆里抹不去,那年的一场大雪突地闪入脑海……

也是一个雪中的早晨,家里住的还是茅草房,母亲很忧郁地告诉父亲,家里的猪栏棚倒了。她弄完了早饭,然后宝贝似的把猪赶进了灶房,扔给它们几把干稻草。我起床了,瑟缩中带着哭泣,因为我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

我捧着破边磁碗,往肚子里倒了几口稀饭。母亲从倒塌的猪栏棚顶上扒下几盆雪,倒进柴锅里给猪准备早饭,但是其中的一只也许是受了冻,也许是受了惊吓,已经不再进食了。父亲早早地出门了,他想看看桔园里那些桔树怎样了。

母亲翻出我过冬时已穿小的棉袄。我十分不情愿地背上电工用的帆布书包,打着黑油伞,吱呀打开木门,一股冷风夹杂着细碎的盐雪往我光秃秃的脖颈里灌,我又想哭了。

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在我的有关文章里介绍过,我的学校建在一个高山坡上,离村庄四五里路。我一路穿过小巷和田埂,走上机耕道,朝坐落在前面被飞雪覆盖的学校进发。平时喧闹的上学路竟是安静的出奇,除了我嘎吱嘎吱的踏雪声和大团的雪簇跌落在伞顶的扑簌声,就再也听不到什么。那场雪真是厚,双足插在雪地,就像一双筷子冻在了一盆猪油膏里。前面似乎有人走过的痕迹,但却不很真实,因为回望我走过的路清晰的脚印很快变得不清晰,迅速被飞雪覆盖。我到了学校,一把黑油伞只剩下了伞骨。偌大的校园,只有校长一个人在徒劳地清扫一地的积雪。

他说,你回去吧,其他同学也没有来,停一天课。校长和我,就像两个雪人,真实而荒诞地伫立在现实的荒原。

那年的雪后,全村的橘树都给冻死了。母亲养的那两头小猪,一头死了,另一头便宜卖掉,由此宣布她的养殖事业破产。我家的桔树全部都冻死了,父亲燃一把火将干枯的桔树秆烧了,燃烧的烈焰像一头狰狞的狮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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