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坐禅谷游吟(外两章)

2014-03-11刘忠献

躬耕 2014年3期
关键词:石井老井清泉

刘忠献

初春,乘轮渡,过丹江,到坐禅谷觅幽探胜,读禅悟佛。清凉温软的江风吹去心头的凡思庸虑,碧绿莹洁的江水洗除身上的尘泥俗垢,我重浊的凡身肉体渐渐轻盈洁净起来。于是,我顿悟,只有横渡丹江,芸芸众生才能由尘世渡往禅境,获取佛赐予的进入坐禅谷的精神“门票”啊!

折一身瘦谷,踩蜿蜒山径,沿潺潺溪流,迤逦走近坐禅谷。我的心立时被震颤了,与一路上貌不惊人的低矮山岗相比,坐禅谷两边超拔雄奇、陡峭险峻、突兀竞秀的山峰更加显得气势磅礴、气宇轩昂。

走进坐禅谷,犹如走进如诗如梦的山水画廊,让人惝恍迷离、神醉情痴、情思摇曳。我也试图走进佛界禅境,但它的玄深莫测让我这个尘世的凡夫俗子望而却步。因而,我只能在坐禅谷的灵山秀水、飞瀑幽潭、奇石异树间盘桓、徜徉,陶醉沉醉迷醉……

龙王泉,中原最大的涌泉,其名字和旁边酷似龟、豹的奇石赋予了它浓郁的神话色彩,它是坐禅谷这首完美诗章最具媚惑力的“诗眼”,令见到它的每一位游客或香客久久驻足,魂不守舍。泉水清澈、纯净,掬水浣面,一股清气逼走五内的浊气,使人浑身熨贴舒爽。泉水涌动,水面荡起圈圈涟漪,从中,我依稀看到一张容颜清癯的古人面影,可是明代的大旅行家徐霞客?他一篇《游太和山》的日记让龙王泉名播遐迩、声动古今!

踏着唐人绝句中的仄仄石径曲折前行,径边鲜嫩翠绿、连缀成片的野草养眼得让人觉得实在是一种奢侈。一串串鸟鸣或近或远传来,婉转而流利,佛地的鸟鸣也带着一种禅音?我,一个来自红尘、被各种欲望困扰的俗人,有缘聆听而无法领悟。有水声訇然响起,迈动被周身美景牵绊的脚步,急急寻找,抬眼望去,一挂瀑布自危岩绝壁上落下,形成了百余米宽的巨大水帘,飞奔的瀑流激溅起散珠碎玉,濡湿了我燥热的尘心。水雾迷蒙中,云烟氤氲里,一道绚丽的彩虹若隐若现,这大概就是水帘洞的“佛光”?有幸一睹佛光,我也是受佛护佑的人了。

溯清流,踏幽径,绕奇石,过小桥,不知不觉进入坐禅谷深处。一处地势平坦宽阔的地段,水湄散布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类似于打坐参禅的僧众;溪水汩汩流动,侧耳细听,好像有佛徒一齐念佛的声音。遥想当年,香严寺的始祖、一代高僧慧忠国师曾亲率数百弟子经常在此讲经说法、坐禅修炼。坐禅谷,禅坐谷中,被世俗世界扰攘得心浮气躁的我可否从心志专一的坐禅中得到某种启示?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坐禅谷中蹑足行走,我把眼睛听成了四季,把耳朵望成了八方。我觉得,这里的山水、树木、花草、虫鱼、鸟兽,处处都充盈着灵气,蕴含着禅机。倘若不是横渡丹江而来,凡俗的我岂敢在这里步步深入?在为众多美景而不住地惊叹中,一高可十丈的悬崖赫然目前,其上,千姿百态、穷形尽相的水锈石布满了整个危崖,极似大大小小的佛像。面对千佛崖,每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折服,为坐禅谷的神秘奇异而浩叹!

青龙山青龙一样的腰部,于峭壁间天生着三个洞窟,其中,中洞直通山顶,乃通天洞,它是整个坐禅谷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也是大自然赐予坐禅谷最特殊的馈赠!当年,隐迹香严寺削发为僧达6年之久的皇室贵胄李忱,曾两次通过通天洞成功脱逃,躲过了武宗的追杀,并最终被迎回长安,登上九五之尊。幽深佛门里,清静禅林中,终于没能雌伏一代龙种雄起的心……此岸、彼岸,红尘、禅境,出世、入世,一个永远扑朔迷离、玄奥难解的问题,谫陋愚钝的我怎能回答?

碧波荡漾的聚龙湖西岸,与佛文化长廊遥相对应的势若斧削的悬崖峭壁上,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清晰可见,其脊背上托着的一块岩石恰似一莲花宝座,传说此龙是如来佛的坐骑。它的奇绝奥妙让平凡如我者无从解读。更让人称奇叫绝的是,绝壁飞龙对面的密林中,隐藏着一方裸岩,其上刻满奇形怪状的符号,倘若破译出来,当是一部高深的佛经?默默肃立在面壁崖下,我仰起头,久久凝视着亿万年深处形成的姐妹灵芝,接受着她们洒下的滴滴甘露的洗礼,犹如醍醐灌顶一样,渐渐进入了禅悟境界,灵魂作了终极的皈依……

在坐禅谷的山水之间流连、游吟,我不由生发奇想:远离世事纷争,拒绝红尘扰攘,在此寻找一个清静幽邃的地方,不求参禅诵佛,但能柴房草屋,垒石煮水,漱石枕流,听泉看月,吟诗作画,沉醉不知归去……

乡村老井

穿越豫西南的一座座村庄,近午或者傍晚,路途上的我,常常觉得嗓干口渴。这时,从某个农家小院里,总会神使般闪出一位唱着小曲、挑着水桶的朴素的乡村少女。以这位挑水少女的身影为索引,我能准确地来到一眼乡村水井旁,而且,往往是一眼架着石井梁、安着铁辘轳的乡村老井。

石井板,石井架,石井梁,草蛇样的井绳,木质或铁质的辘轳,打水的少女,这在21世纪初的豫西南乡村,并不是旧了的风俗画。作为农耕时代的产物,老井,或者说土井、石井,为许多村庄所保留并沿用。很多年了,老井一直是我最热爱的乡村事物之一。我固执地认为,凡有老井的村庄,都是风情别具的村庄。

在乡村,一块野兔出没的青葱麦地中,一个风清虫唱的菜园间,一方鹅鸭游弋的荷塘旁,一片幽篁玉立的竹林边,一株枝繁叶茂的皂荚树下,很容易发现一带着辘轳的石井梁沉实稳固地横在那里——这便是村庄里的老井。在豫西南的一座座村庄里游走,每当看到一眼老井,我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迫不及待地上前摩挲、审视、探究一番……领略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看村庄里的老井,可是最简捷有效的途径?

乡村老井,大都透着一种原始、古朴的气息,那蒙着岁月风尘的石井梁,磨得光滑锃亮的辘轳把,踩踏下深深脚窝的石井板,勒出道道绳痕的井口石,都无言地诉说着它们的悠远、沧桑……我曾对几十眼乡村老井作过仔细的观察,它们结构大体相当,但面目有别,风格各异。有的老井石材考究,工艺精良;而有的老井却用料质朴,做工粗拙。一眼老井的形貌,标明了当初村人的审美水准,可否还折射了当时村庄的贫富状况?井口的尺寸决定了井的大小。我所见过的乡村老井的井口,小的如竹筛,大的比笸箩。从一眼老井的大小,大抵可以推断出当初村庄的规模和人烟?一个开凿井口小如竹筛的水井的村庄,最初可能只有三五户人家吧?而拥有一眼井口大比笸箩的水井的村庄,当年至少有方圆一里的鸡鸣和炊烟!乡村老井的井壁都由石头砌成,大多垒砌粗糙,仅为实用,不求悦目;只有少数垒砌得严谨、整饬,简直就是一种绝妙的砌石艺术!我猜想,当初垒砌这种艺术井壁的工匠,一定是位极富性灵的乡村美学家!endprint

面对一眼老井,我总是禁不住像童年时代那样,匍匐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趴在石井板上,专注地向下探看。顿时,一种潮湿的绿意扑面而来,以至于我这张年过而立后日显沧桑的脸也生动朗润了许多。但见接近井口的井壁石缝中长着一簇簇葱郁的凤尾草、蜈蚣草、狗脊骨草、眼明草、四叶参,整个井壁爬满了毛茸茸的厚厚青苔,上面挂着从石缝中冒出的颗颗晶莹水珠。如果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居住在井壁洞穴里的三几只青蛙,但它们胆子太小,在我这个陌生的来访者面前,吓得瞪圆了眼睛,争先恐后跳入深深的井水中。于是,我仿佛看到了童年时代顽皮的我,在家乡老井内打闹青蛙时所激起的层层涟漪……

工业文明时代,乡村的许多地方出现了一种新井,名曰“机井”。这种井幽深、冷寂,厚厚的井壁由混凝土浇筑而成,隔绝了周围的泥土,失去了“水土”一词的韵味,长不出碧草青苔;没有石砌的缝隙洞穴,也便没有了蹦跳的青蛙和咯咯的蛙鸣;井水靠水泵抽取,省却了石井架石井梁,再也听不见辘轳的吱扭声和扁担的吱呀声。因而,显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机。而乡村老井以石井架、石井梁、辘轳、井绳、碧草、青苔、青蛙、水桶、扁担等富有诗意的乡土元素构成,生动、亲切,灵气充盈。井水从四周的泥土、沙石中沁出、渗出、涌出,又经过井壁上碧草青苔的过滤,便格外清澈、甘甜、醇美。可能正缘于此吧,乡村人家对拥有的老井总是代代沿用,珍爱有加,并成为他们深值炫耀的资本!

在乡村里游走,口渴难耐时,我从不喝矿泉水和各种饮料,也拒绝饮用水泵抽取的机井水。但在一眼老井旁,看到一位朴素的乡村少女转动辘轳从井中汲水的身影,我就已经口舌生津了;待到抱着水桶一阵痛饮,立时觉得爽透肺腑,渴意尽消。饮用了一眼老井中沁着山石泥土碧草青苔青蛙气息的井水,一个村庄的灵秀之气就永远蕴含在我的血脉间了吧?

据说,不同地域不同村庄的人们饮用各自不同的井水,在面目、口音、步姿、禀性、气质、智商上会形成或细微或明显的差别。我在穿越了赵庄、周村、贾营、陈店、胡集、染坊、石匠铺、牛蹄湾、狐狸沟、葛条爬、槐树洼这些豫西南的村庄后,对此深信不疑。难怪南阳盆地流传一句俗语:一处水土养一处人。村庄里的老井,犹如一枚枚嵌于地下的倒置的乡村印章,到井台上打水的村人,他们的脚掌都被老井盖上了圆圆的乡村印记。从此,这个印记就会牢牢地伴随着他们走完或长或短的一生——不管是固守乡土足不出户,还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一个乡村游子,之所以不会与天南地北的人相混淆,就是因为脚底的那个乡村印记?夜晚,入睡前,他会抚着自己的脚掌喃喃自语:我是故乡老井哺育长大的人啊……

一座村庄,总有许多具体的事物与人们密切相关,但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要数村庄里的水井了。最初造出词语“乡井”、成语“背井离乡”的那个人,该是一位远离家乡、性情忧郁的诗人吧?在他看来,井是惟一可以指代家乡的贴切字眼。多少年来,其非凡的才思,引发了无数乡村游子怀念故乡老井的千种情愫……

一眼眼老井,可是夹在乡村书页里的一只只标本?从中我隐约触摸到了过往岁月的乡村脉跳;一眼眼老井,可是嵌在乡村地层间的一枚枚化石?从中我清晰解读出了农耕时代的沧桑历史。

浮想一眼清泉

初春,我慕名去寻访隐藏在丹江以南深山幽谷中的一眼清泉。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但见两边的山峦,怪石嶙峋,松柏葱茏,气势非凡。一条清澈的溪流自上游逶迤而来,几种嫩绿的水草沿水边铺陈着,仿佛为这条山溪穿上了一件美丽的翠衣。我一边从容淡定地走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恍如一步步走进了巨然、范宽山水画的意境之中……

穿幽谷,溯溪流,大约行进了6里,终于看到了所要寻访的这眼清泉。清泉名曰黄龙泉,处在幽谷中比较开阔的地带,周围稀疏地散布着几十户人家。泉源是一个大致呈宝葫芦形的池子,由古旧的青砖砌成,面积有20平方米左右。据泉边浣衣的村妇称,这泉池至少砌于500年前。站在泉池边,我久久地凝视着。只见池壁青灰色的砖上,几乎爬满了苍绿的苔藓,就连砖缝里也长着一簇簇青翠的水草。泉水深达丈余,极其澄澈,池底的鹅卵石历历可数。在我有限的阅历中,也曾游观过几十处泉水,但像黄龙泉这样水量特别丰富的清泉,还是首次遇到。更奇的是,天气越旱,此泉水量越大。源源不断的泉水,顺着泉池的出口,日夜不息地向外流去。刚才,沿着山谷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溪水,就主要是由黄龙泉孕育而成的。

身处偏远山谷的黄龙泉,千百年来成为一道奇观而名动四方,真正的缘由,是其泉池中那成串不断翻涌的珍珠一样的水泡。望着满池涌动而出的水泡,目不暇接的我禁不住啧啧称奇,叹为观止。那些晶莹的水泡,大的如鸡蛋,小的似珍珠、碎玉,一个个旋转着身子,汇聚成圆柱状、蘑菇状、云朵状,不停地自池底冒出、涌出、冲出,在到达水面时,竟如沸腾的开水一般……此时,我真有些如痴如醉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文思泉涌”、“才思泉涌”这两个词语。我揣想,最初创造出这样词语的,可能是一位酷爱山水的行吟诗人吧?若干年前,他在一眼清泉边驻足,观赏,陶醉。忽然,他灵感闪现,才思就像眼前的泉水一样翻涌而出……

对大地上的许多事物,一直以来,我都保持着敬畏之心。我甚至想,以不同形式存在的各种水体,比如,海洋、江河、湖泊、瀑布、幽潭、溪流等,它们或浩淼,或盛大,或泓涵,或恣肆,或滂湃,或潺湲,但就像社会中有形形色色的人一样,它们在自然界里也应该担当着不同的使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并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可是,它们都爱展现、张扬、炫耀自己。而清泉则恰恰相反,它内敛,含蓄,隐而不彰,大象无形。从外表看,谁也不知道清泉究竟含有多少水量,可它总是经年累月、不分昼夜地往外流着,流着……我还发现,大多数的清泉都位于深山、密林之中——难怪词典中有“山泉”、“林泉”这些词语。大地上的清泉,可否是自然界中退隐林泉、啸傲山林的“高人隐士”?而我眼前的黄龙泉,就是一位隐居深山、才思泉涌的“文人骚客”了吧!这时,我恍然明白了刚才一路看到的山水何以那样清秀奇异。原来,这是地灵泉杰啊!

面对黄龙泉那翻腾滚涌的泉水,我久久思索着:就这么一个普通的泉池,怎么会源源不绝地涌出清澈甘醇的泉水?它的泉源又在哪里?我想,在黄龙泉的周围地层中,肯定有个纵横几十里甚至数百里的水源涵养补给区。它强大的吸纳兼并能力,把这个区域内一切可能归附的地下水和地表的雨水、冰雪水悉数收集并拢过来。它也从不放弃任何可以利用的细微涓滴之水,诸如藏匿在土层、岩隙中的水滴,附着在花草树叶上的露珠,潜含在森林错综复杂根部的汁液,哪怕是隐逸在清晨树林间那一句句湿漉漉鸟鸣中的水汽。——所有这些成分不同、形态各异的水,经过草木、土壤、山岩、砂石的渗透、过滤,变得纯净、澄澈,且富含矿物养分。尔后,于地层中朝黄龙泉的方向汇流而去……我还想,黄龙泉的下面,必然有个极易容纳巨大水量的特殊地质结构。因而,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才能在此集聚贮存起来。此外,黄龙泉地带东西山峦夹峙形成的山谷,也造成了适度的地压。这样,贮量丰富的地下水便在地压的作用下,选择一恰当的出口,不断翻涌而出,从而,形成了黄龙泉这一远近闻名的涌泉奇观。

寻访游观黄龙泉,我还洞悉了一个秘密:一位书生的大脑与一眼清泉何其相似!同是清泉,有的属时断时续型,有的属细流如线型,有的则属翻滚喷涌型。热爱书籍、笔墨、汉字的我,祈愿自己的大脑就像眼前的黄龙泉一样,才思泉涌!可是,我的这眼清泉(大脑),是否能最大限度地吸纳涵养深远地域内的丰富水源(知识、学养、才情)?是否具备一种能贮存广瀚水量的优越结构(禀赋、气质、性情、阅历)?是否有促使贮存的水喷涌而出的巨大力量(勤奋、执著、坚毅)?我猜测,一眼间歇型或细流型的清泉,大概是可以转化为一眼喷涌型的清泉吧?但这个转化过程,必须是一个吸纳、涵养、补给、丰富、提升、锤炼、熔铸、加压的极度艰难痛苦过程!

我,一个平凡的写作者——一眼间歇型或细流型的清泉?随时准备忍耐和承受被转化为一眼涌泉时的艰难痛苦。惟其如此,黄龙泉才能永存我心,永驻我脑,从而,才——思——泉——涌。endprint

猜你喜欢

石井老井清泉
院子里有一口神奇的老井
清泉醋业
问月
石上清泉
那口石井
汨汨清泉:宁条梁“找水记”
泉州府录立海防碑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