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碎片

李兴濂

历史犹如一面镜子。倘若将这面镜子打碎，千千万万个碎片，就会映出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使僵硬的历史，生动鲜活起来。

——题记

夏丏尊一辈子教书，曾在上海复旦大学任教，担任过上海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等。他曾在书斋内挂一副自书联：“命薄不如趁早死，家贫无奈做先生。”“早死”对“先生”，幽默而工整，却也令人心酸。夏丏尊的“丏”字，读作“免”，遮盖，看不见之意。它和乞丐的“丐”字形相近。他第一次在复旦大学上课，先在黑板上写：“夏丏尊，浙江上虞人，没有什么洋翰林博士头衔，但希望注意，是丏尊，不是丐尊。”课堂上顿时爆出一片笑声。

钱锺书在国际声誉大震后，有关方面在他八十寿辰之际，要给这位“学术权威”举行盛大祝典，被钱锺书坚决谢绝了。有人问钱老为何谢绝，钱淡淡地说：“不愿花不明不白的钱，不愿见不三不四的人，不愿听不痛不痒的话。”

聂绀弩在被划“右派”后，曾在住处题横幅“三红金水之斋”。“文革”初，红卫兵揭下来问他是什么意思，他顺口诌道：“三是三面红旗，红是又红又专，金是红宝书上面的烫金字，水是敬爱旗手江青大名的头三笔。”红卫兵一把将横幅撕得粉碎，骂道：“你也配！”后来他悄悄告诉朋友，这个斋名的真正取意，只不过是他爱读的几本书——“三国”、“红楼”、“金瓶”、“水浒”而已。

齐白石曾教总统府内史夏午贻的夫人学画，夏午贻为感谢他，要给他捐个官做做。先生当即画蟹数只并题诗一首：“多足乘潮何处投，草泥乡里合钩留。秋风行出残蒲界，自信无肠一辈羞。”他以甘居草泥乡里的螃蟹自喻，婉言谢绝了夏午贻的美意。先生不仅自己布衣一生，还刻了一方“白石书屋不出公卿”的印来儆戒子孙不要混迹官场。又号“杏子坞老民”，并以世代务农为荣：“记得先时享盛名，布衣蔬食傲公卿。”

历史学家顾颉刚当年从欧洲归来，拜见老师章太炎，大谈西方的科学实验，强调一切事物必须亲眼看到，才算真实可靠。章太炎一撇嘴，漫声问道：“你有没有曾祖？”顾说：“老师，我怎么会没有曾祖？”章太炎说：“你真有吗？你亲眼看到你的曾祖了吗？”顾一时无言以对。

军阀孙传芳自任东南五省联军统帅时，曾慕名去拜访马一浮，马拒绝接见。家人惧怕孙传芳的权势，对他说：“可不可以告诉孙传芳你外出了？”马一浮断然说：“告诉他：人在家，就是不见！”弄得孙传芳下不了台。

1938年，西南联大历史系一堂课上，陈寅恪提出了自己的上课原则：“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这“四不讲”，何等的自负！

北平伪警司令、大特务头子宣铁吾过生日，硬邀国画大师齐白石赴宴作画。齐白石来到宴会上，铺纸挥毫，转眼之间，一只水墨螃蟹跃然纸上。众人赞不绝口，宣铁吾喜形于色。不料，齐白石笔锋轻轻一挥，在画上题了一行字：“看你横行到几时”，后书“铁吾将军”。然后昂头拂袖而去。

有一天，蒋介石气呼呼地把一份毛泽东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中央会议上所作的报告摔到陈布雷的面前，厉声说：“看人家写得多好！”言下之意是，你从来没替我写过这么好的文章。陈布雷忍不住回了一句：“人家可是自己写的！”

著名学者陈之藩在年轻时，胡适先生给了他一张四百美元的支票，资助他到美国留学。陈之藩后来有了钱马上就还给胡先生，还写了一封信致谢。胡适接到信后给陈之藩写了回信：“之藩兄：谢谢你的来信和支票，其实你不应该这样急于还此四百元。我借出的钱，从来不盼望收回，因为我知道我借出的钱总是‘一本万利，永远有利息在人间的。”

选自《杂文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