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真好
2014-03-11琦君
琦君
一清早,拉开窗帘看看,窗上已布满了水珠。啊,好极了,又是个下雨天。雨连下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屋里挂满万国旗似的湿衣服,墙壁地板都冒着湿气,我也不抱怨。雨天总是把我带到另一个处所,在那儿,我又可以重享欢乐的童年。
那是在浙江永嘉老家,我才六岁,睡在母亲暖和的手臂弯里。天亮了,听到瓦背上哗哗哗的雨声,我就放了心。因为下雨天长工不下田,母亲不用老早起来做饭,可以在热被窝里多躺一会儿。我舍不得再睡,也不让母亲睡,吵着要她讲故事。母亲闭着眼给我讲雨天的故事:有个盲人,雨天没打伞,一个过路人见他可怜,就打着伞送他回家。盲人到了家,却说那把伞是他的。他说他的伞有两根伞骨用麻线绑住,伞柄上有一个窟窿。说得一点也不错,原来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摸过了。伞主笑了笑,就把伞让给他了。
我说这盲人好坏啊!母亲说,不是坏,是因为他太穷了。伞主想他实在应当有把伞,才把伞给他的。在熹微的晨光中,我望着母亲的脸,她的额角方方正正,眉毛细细长长,眼睛眯成一条线。我的启蒙老师说菩萨慈眉善目,母亲的长相一定就跟菩萨一样。
雨下得越来越大。母亲一起床,我也跟着起来,顾不得吃早饭,就套上叔叔的旧皮靴,顶着雨在院子里玩。我把阿荣伯给我雕的小木船漂在水沟里,中间坐着母亲给我缝的大红“布姑娘”。绣球花瓣绕着小木船打转,一起向前流。
天下雨,长工们不下田,都蹲在大谷仓后面推牌九。我把小花猫抱在怀里,自己再坐在阿荣伯怀里,等着阿荣伯把一粒粒又香又脆的炒胡豆剥了壳送进我嘴里。胡豆吃够了再吃芝麻糖,嘴巴干了吃柑子。肚子鼓得跟蜜蜂似的。一双眼睛盯着牌九。大把的铜子儿一会儿推到东边,一会儿推到西边。谁赢谁输都一样有趣,我只要雨下得大就好。
五月黄梅天,到处黏糊糊的,母亲走进走出地抱怨,父亲却端着宜兴茶壶,坐在廊下赏雨。院子里各种花木,经雨一淋,新绿的枝子,顽皮地张开翅膀,托着娇艳的花朵。父亲用旱烟袋点着它们告诉我这是丁香花,那是一丈红。大理花与剑兰抢着开,木樨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墙边那株高大的玉兰花开了满树,下雨天谢得快,我得赶紧爬上去采,采了满篮子送左右邻居。玉兰树叶上的水珠都是香的。
唱鼓儿词的总在下雨天从我家后门摸索进来,坐在厨房的条凳上,唱一段《秦雪梅吊孝》,《郑元和学丐》。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听。晚上就在大厅里唱,请左邻右舍都来听。宽敞的大厅正中央燃起了亮晃晃的煤气灯,发出嘶嘶嘶的声音。煤气灯一亮,我就有做喜事的感觉,心里说不出的开心。雨哗哗地越下越大,盲人先生的鼓咚咚咚地也敲得越起劲。母亲和五叔婆听了眼圈儿都哭得红红的,我就只顾吃炒米糕、花生糖,父亲却悄悄地溜进书房作他的“唐诗”去了。
(选自《今日文摘》,有删改)
【品读】
下雨天为什么真好呢?因为到了下雨天,作者就不要读书习字了,可以听母亲讲故事,可以顶着雨在院子里玩,可以吃好多零食,可以看大人们打牌、听唱鼓儿词。本文作者回忆了儿时在下雨天享受欢乐的童年的情景,是一篇优秀的回忆性散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