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圈子
2014-03-11王宏宇
王宏宇
中国原有的朋友圈的组织逻辑正在全面崩塌,新的社交关系正在形成
物以类聚,人以圈分。
社会学家分析,人们选择圈子,主要是为了增加身份认同感与获得安全信息两个需求。在不久之前,人们的生活与社交局限于线下,圈子没几个。而互联网的兴起,不仅增加了圈子,也让混入一个圈子、检验一个圈子的价值变得更简单。很多圈子正在演化成为结构严密、向心力强的社会组织。
马阿姨的朋友圈
在马阿姨67岁的人生中,前60年所有认识的朋友,加起来都没有她在一个冬天里认识的多。
现在,马阿姨的一天基本这样度过:早上起床去小区广场跳一种叫“佳木斯快乐舞步”的广场舞,跳完之后去参加小区的业余合唱团,吃完中饭睡一会儿午觉,起床再去跳广场舞,然后回家吃饭,看两集电视连续剧,睡觉。
马阿姨所在的舞蹈队有300名队员,她认识其中的100多个。服装由赞助商统一赞助,每到运动时间,整齐划一的队伍在广场上黑压压一大片,蔚为壮观。而她所在的小区有三支同等规模的舞蹈队。
每到冬天,马阿姨都会坐飞机到海南三亚去过冬,11月过去,次年3月回来。那里也有同样规模的舞蹈队,她也认识其中的100多个队员。
在没退休之前,马阿姨熟悉的社交方式是每到年节单位聚餐,亲戚朋友吃饭、喝酒,吃完饭年轻人去唱卡拉OK,长辈则坐在家里打麻将。现在,一切都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2007年,零点调查曾做过一份《中国居民沟通指数》调查,里面有两个有趣的结论:一是在中国人社交最主要的方式里,饭局以接近半数的优势高居第一位,体育和卡拉OK分别排第二位、第三位,加起来也不如饭局高;另一个结论是,中国人的社交圈,亲戚以压倒性优势占据第一位,同学和同事居次,陌生人社交则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短短几年过去,随着中国城镇化规模的扩大和互联网社交的快速兴起,曾经典型的中国式“熟人社会”,正在崩塌。
老公来自微信
有数字显示,中国人在2012年平均每天花费在各类社交网站上的时间为46分钟,而中国的互联网用户全年累计花费了约1670亿小时在社交网络当中。
在改变中国人对“陌生人社交”的羞涩这一点上,没有什么比网络社交更具冲击性的工具了。新浪微博和腾讯微信的用户数,分别在发展四年和三年后超过了五亿。
31岁的彭玲(化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虚拟世界里找到另一半。
事情只能用鬼使神差来形容。此前百般反对妈妈拿着自己的照片去公园参加“家长相亲会”的彭玲,从朋友的朋友那里知道了一个微信相亲公众账号,就按照公号里的自动回复发去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当晚她的资料就出现在账号的公共推送消息里。再后来,她收到十来个追求者的邮件。两个月后,在鲜花和戒指前,她的终身大事居然就搞定了。
现在回想起来,彭玲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知道那个公众账号背后到底是谁,有多少个粉丝,有怎样的审核机制,究竟通过怎样的渠道到达她这里,运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出去了。
彭玲的那个他多少知道一点情况。在北京某公司做程序员的他说,听说这个账号是一家公司的某技术“大牛”在睡午觉的间隙做的一个数据库,用一个很复杂的配对规则来定向发布信息,“接收和发布接口都是自动的”,无从知道它上面有多少“成交”,但他估计不在少数。“你觉得很奇怪这么快就有这么多回复?”他说,“我们公司所有人都有微信,一半都是光棍,光是我们部门就有七个光棍订阅了那个公共账号。”
美式派对
但是,网络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收获朋友和合作伙伴的唯一方法。
陈峥的家,是京郊一片河畔联排别墅区的一栋小楼。44岁的陈峥十年前从美国回国,历任几家IT公司的高管,现在自己创业。
陈峥的社交圈子基本有三个:一是各种商业聚会和论坛,二是在京海归团体的聚会,三是各种各样的家庭派对。前两个的形式基本数年不变,就是喝酒吃饭换名片,但最后一种,陈峥说,是自己最喜欢的,“真的能够带来享受和快乐”的那种社交方式。
陈峥搬进小区时,没有像其他邻居一样偷偷在后院里盖房子。倒不是有多么高的觉悟,陈峥说自己就是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像美国人那样,在自家院子里烤肉喝酒,晒太阳,招待朋友。
现在,陈峥的烤小牛腰已经在朋友圈里小有名气,太太的西餐和中餐也都像模像样。每到周末,经常有朋友携家带眷专门来吃,吃完抹抹嘴,激发胸中好斗之气,当场就要约下周在自家招待一桌更“高大上”的饭局。
几年的派对搞下来,陈峥觉得大有收获。不用担心卫生问题,无需穿得整整齐齐,孩子有了伴,自己多了拿手菜,也吃到了更多好吃的。最关键的是,这种社交方式更随意放松,吃得好自然聊得好,接受这种方式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你带个朋友他带个朋友,不需刻意经营,圈子就在不知不觉中变大了。而且在生意上,这种社交关系往往比“换名片”的那种更靠谱。陈峥说,他最近的一桩生意,就是在这个圈子的朋友的帮助下做成的。
多虑与焦虑
但对承受更多社会和生活压力的30-50岁的中国人说,这些都并不是他们的社交常态,他们中的很多人对现实存在的问题感到无力,而这一点无法随社交圈子的扩大得到解决。
2000年,哈佛大学公共政策专家普特南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叫《孤独保龄球:美国社会资本的枯竭》,引发了很大争议。在这本书中,他以美国保龄球俱乐部的衰落为例,指出从1950年以来,在电视和视频游戏等因素影响下,美国种种传统的社交方式正在崩塌,而这将直接带来种族的隔阂,乃至民主的衰落。
这本书给普特南带来了两任总统接见的荣誉,但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质疑者认为,他在研究中忽略了新的社交方式的兴起,一个典型的例子是,19世纪20年代,也有学者为收音机的兴起引发过同样的担忧,但事实证明这是多虑了。
但没有人知道狼来了的故事是否会继续。新的社交方式真的能给社会带来更多的正能量吗?没人知道答案。
(摘自《南都周刊》 图:廖新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