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青年周江波的暴力节奏
2014-03-06范传贵
范传贵
周江波终于干出了一桩“大事件”来。
在发小杨国兴和舅舅杨俊杰心里，这就像多年前不知谁调好的一个闹钟，突然响了起来。有一番惊诧，却也没有太出乎意料。
杀死3人，伤12人，在24岁青年周江波的个人“暴力史”上，这可能将是他的最后一笔。此前，他曾用镰刀在同伴背上砍过7刀，用铁筢将同龄孩子头部打成重伤，用铁铲朝一个妇女的头部连铲6下……
在杨俊杰的印象里，周江波总是“上去就跟人拼命”。杨国兴则发现，他喜欢对人背后下阴招，动作麻利，甚至看到有人身上的肉在晃动也会产生愤恨……他曾因一周之内多次和人打架而闻名于当时所在的学校，并曾两次被学校开除。
尽管周江波的“暴力史”从小学就已露出苗头，但在他少年至青年的十余年时间里，始终没有人能够阻止这部疯狂的“暴力机器”。
性情大变
在河南省内黄县马上乡善义阁村，周江波的家庭，可以算得上地道的书香门第。前辈不论，父亲周沧海和母亲杨运天均在80年代读过高中，比周江波大两岁的哥哥则是一名大学毕业生。
独独周江波本人，用杨俊杰的话说，“节奏和旁人不一样”。
1989年5月，周江波出生。在杨国兴的记忆里，一直到小学5年级时，他的学习成绩都是优秀的。杨俊杰也认为，自己外甥在智力上没有问题，算中等偏上，甚至比他上大学的哥哥还要机灵些。
周江波经历过一次性情大变。这一点，记者从他3名小学同学和多名邻居口中得到证实。但关于其中原因，大家莫衷一是。
从杨国兴和另两名同学口中得知，周江波的性情大变发生于小学五年级。
“有一次他和哥哥在家中房顶打架，不慎从房顶摔到地上，导致胳膊骨折。在医院治疗几个月时间后，学校考虑他耽误的课太多，便让他留级。”留级后，杨国兴和他成了同班同学。
这时杨国兴发现，周江波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不仅变得不合群，还经常和周围的同学打架，最后几乎和全班同学都产生过纠纷。于是班主任索性把他放在教室的一个角落，还命令全班同学不要和他讲话，要视他如空气。”
据杨国兴回忆，周江波喜欢打架，并且喜欢从背后下阴招，动作迅速麻利。
周江波不仅在对待同学的态度上发生了变化，就连对待学习的态度也变得不一样了。杨国兴记得，有一次写作文，周江波通篇只用了一个句号。“老师说，这么长的句子你能一口气念完吗？周江波真的就一口气念完了，我至今还记得同学们惊奇的笑。”
在部分村民的描述中，周江波的性情大变，源于一起暴力杀人案。
该起案件发生于善义阁村隔壁的西马上村，周江波母亲杨运天的娘家。据杨俊杰讲述，该案发生于近10年前。当时他大哥因病去世，留下妻子和两个女儿。为了维持家庭的生计，父亲杨全印就想让大孙女小娟入赘一个女婿。不久后，一个“山西人”被介绍到了家里。但住了一年多后，这个“山西人”和杨家产生了一些矛盾。最终“山西人”将母女三人杀害。
“周江波和他哥哥曾在那院子里住过一段时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12岁左右，这件事到底对他产生了多大影响，我也不能确定。”虽然这么说，但杨国兴还是“宁可信其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特地找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小树林，“不想让小孩听到这些事”。
“暴力史”
不论是否“性情大变”，也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小学5年级后的周江波，已再难摆脱他身上“暴力”的标签。
在与大多数男生都结下梁子后，性格较柔弱的杨国兴成了周江波少有的好友。
杨国兴回忆，有一两年时间，他们玩得很好。“当时学校里我们每个同学都有一棵自己的小树苗，我经常和周江波一起打水浇树。放学了也在一起玩，那时候他长得胖乎乎的。”
“他爱打架大家都知道，但他还有一个癖好估计当时谁也不知道。”杨国兴卖了一个关子：“他总是会和我讲，哪个哪个同学有多胖，走路的时候脸上的肉有多颤动，还说真想打他一顿。”
几年后同学间流传，周江波在深圳打工时，看到大街上一名骑自行车的妇女胸部晃动，就一个飞脚把人踹倒，还用剪刀将妇女胸部刺成重伤，最后被逮捕。
一部分同学不相信，但杨国兴相信了：“周江波看到有人身上的肉在晃动就会产生愤恨。”他告诉记者，因为他们在一起玩了几年，所以周江波对人会有什么成见或报复心理，他都十分清楚。
小学毕业后，杨国兴与周江波逐渐疏远，但关于周江波的消息还是不断传来。“上初中没几天，一个星期之内就打了好几架，于是被开除了。”这一说法得到了周江波另外一名周姓同学及杨俊杰的证实。
在父母和亲人的安排下，周江波到乡里的一所小学重读。在杨国兴的印象里，那段时间，周江波过得有些落魄。
“我弟弟当时也在乡里念小学，也爱打架。有一天我去小学等他回家，发现他正在按着周江波打。他让周喊他‘爷爷，周则嬉皮笑脸讨价还价，喊‘大爷、‘老爷爷什么的，最后我把他们拉开了。”杨国兴回忆。
一两年后，周江波再次升入初中。“校长还是一样的，不让他念，我就带着我姐去求他，说孩子变好了。”杨俊杰说。
让他失望的是，没过多久，周江波再次被学校开除，还是因为打架。
“他被开除了，也不让和他打架的那个同学念书，最后那个孩子也转学了，他（周江波）还是没放过那个同学。在田里捡了个铁筢，照人家头上打，打成了重伤。”杨俊杰回忆。
发生在周江波身上类似的暴力事件，在善义阁村村民间流传的还有很多。多名村民告诉记者，周江波15岁时偷了别家孩子东西，家长到家里理论，周为了报复，拿镰刀在那家孩子背上砍了7刀；还有村民讲述，一个较大的孩子和周打架，周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怎么拉都拉不开……
将同学打成重伤以后，周江波被抓进少管所关过一段时间。从少管所出来以后，开始外出打工。
这以后关于周江波的消息，杨国兴都是从同学伙伴处听来的，一些传言超出了他的想象：“说他去了天津打工，在工地与人打架后逃往老家，因为没钱买车票，在高速公路上打晕一位老人，抢其自行车骑行回家；经河北某地，因饥肠辘辘到一人家讨饭，只有一个妇女在家中，正好人家刚吃完饭，看他可怜，这妇女还给他煮了一碗面，结果他吃完面打了妇女一顿，问他原因，他说妇女做饭太慢。”
记者试图举一些例子向杨俊杰求证，但杨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细节：“他招惹的事儿可多哩！最后一次就是去年4月从四川的监狱出来。”
杨国兴最后一次和周江波见面，已经是五六年前在村里的时候了。他发现周江波的相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有发型和穿衣风格没变。更引起他注意的是，他的行为更激进了，“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很让我吃惊，当时我就觉得他肯定是要出事的”。
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周沧海今年55岁，杨运天则52岁。善宜阁村党支部书记杨春法告诉记者，周家有六七亩田，平时都是夫妻两人耕作，经济条件一般。农闲时，周沧海也会外出打工。
“去年5月左右，周沧海在北京打工时，突发脑血管病，至今仍无法说话，看病也没钱。”谈及姐姐一家的压力，杨俊杰一番叹气。
几年前，杨国兴回到村里，看到40多岁的杨运天几个月内头发就几乎全白了。“一个这样的孩子让她沦落到如此境地，我当时想，周江波看到应该也会良知发现吧？”
这样的想法杨俊杰也曾有过。周江波从唐山打工回来，给杨俊杰带过一条烟，“我想，他会来看我，还会给我带烟，说明还是能听进去道理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期望，去年5月，周江波从监狱出来后，杨运天曾带着他专门来找杨俊杰。
“我说你老实点吧，你认真点干活，还能养活家人，人活在世上图啥呢？我们普通百姓，就是要叫父母安安稳稳地有幸福感。”仅有初中文凭的杨俊杰苦口婆心，“第一是物质上不受限制，第二就是精神上要舒畅。但是你三天两头弄出事情来，你父母怎么受得了？”
杨俊杰告诉记者，周沧海夫妇虽然都是高中生，但平时不怎么会教育，光会干活。
但杨俊杰的谈话同样不起作用。他一边说时，周江波却一边和其他人聊天。
到去年6月麦子收完以后，杨俊杰又和他谈了一次。“我和他说让他凡事仁义一点，吃点亏也没关系。谁家都是爹娘养的，你动不动和人家拼命，你这是啥意思啊？要是伤了别人，我们这些大人心里能舒服么？”
这是杨俊杰最后一次和自己的外甥交流。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他走得太远了，已经成了‘汉奸，能把他拉回来做个兵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当个英雄？”
杀人
2013年8月18日是一个星期天。43岁的赵运花平时在内黄县一个工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今天是她难得的一个休息日。
因为担心下雨会把墙根泡了，赵运花一家几个月来一直想用土把外墙四周垫垫。但是她家后墙就在周沧海家院子里，周家并不同意他们垫土。他们决定只垫靠路边侧面的墙。
当天下午5点多，赵运花拿着铁锹开始在墙边弄子里干活。刚运来的一车沙子，堆在弄子中间，在垫完墙根后，她需要用车子把剩下的沙子运回自家院子里。
她看到周江波从外面回来，双方没有寒暄。因为手疼，她叫来了70岁的婆婆李桂珍帮忙。她们拉了一车土回到院里，刚刚把第二车装好的时候，周江波冲了出来。
埋头干活的赵运花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铲子就戳在了她的脑左侧。她随后不省人事。而周江波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不远处的李桂珍回过头，只看到周江波一手按着倒在地上的儿媳妇，另一只手拿着铁锹使劲往她头上、身上铲。事后经医院诊断，仅头部，赵运花就有6道伤口。
李桂珍大喊一声：“快来……”话还没说完，右脸的一块肉就被周江波一铲子削去。在院里的老伴周付元听到喊声，便走出来看看，结果头上也挨了一铲。
“整个过程一句话没有说，就是往死里铲。如果没有人看到，即便打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周付元的小儿子周全发对本刊记者说。
直到住在对门的周江波三叔出门看到现场时，这一幕惨剧才得以停止下来。周家三叔把周江波拽回了院子里。
周付元家人随即报警，一家三口在村民协助下被送往医院。
周全发告诉记者，事发后周江波还留在家中，一直到次日早上才出逃。
据警方通报，在外逃亡期间，周江波在听闻邻居伤势很重，性命堪忧后，心情很是沉重，以为自己杀了人，遂有了悲观厌世的念头。
2013年8月19日15时许，周江波在安阳县白璧镇岗上村站口上了一辆公交车，并在公交车司机后面的座位坐下。停了一会后，周江波突然起身猛夺司机的方向盘，在遭到司机强烈反抗阻拦后，周江波挥起匕首刺向司机的右胳膊，司机疼痛难忍下急忙停车。
丧失理智的周江波比此前任何一次打架都要凶残，转过身就开始挥舞匕首四处乱刺。中途还曾下车追砍逃亡乘客，后又欲开车逃离，在多次打火失败后跑向一片玉米地。
周江波的这一番乱砍乱刺，最终造成至少3人死亡、12人受伤。3名遇难者均为未成年人，分别为10个半月大的女婴、年仅10岁的男孩和接近18岁的女孩。
在接受完采访后，记者和杨俊杰经过一片玉米地。杨俊杰说，周江波在家的时候也常帮忙干活，手脚特快。他看过外甥在公交车上砍人的视频，发现他的手脚麻利，“如今都用在杀人上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国兴、杨俊杰为化名）
（摘自《法制与新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