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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的尊严是一种痛

2014-03-05查一路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4年2期
关键词:崇拜儿子同学

查一路

同学从家乡的县城来看我,我差点认不出他。几年不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对他来说,这是沧桑生活的见证。他从贫苦的农村家庭走出来,中专毕业,娶了个多病的妻子,妻子病刚好,又要为随之而来的孩子操心。等家庭的一切都有了好转的迹象,自己却下岗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终于,同学想办法摆了一个地摊,卖儿童玩具、零食之类的小杂货,诚实和热情,为他赢得了很好的生意。他很高兴,我们也替他高兴。可是现在?我猜不出他的生活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同学苦笑了一下,才说出了原因。原来,不知不觉他儿子已到了入学的年龄,小学就在他摆摊的500米外。一开始倒没有什么,后来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了儿子的父亲是个摆地摊的人,就开始嘲笑他。头几次,儿子忍住了,后几次,他就忍不住偷偷地哭。经多次追问,儿子道出了实情。

为此,他每天走很多路,绕开小学的门口,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生意已大不如前。他极力躲闪着放学的孩子,躲闪着儿子和儿子的同学。

这又是何苦呢?我试探着说,你可以和儿子说清楚,他会理解的。同学说,他希望儿子不理解,儿子若是理解了,就过早地承受了一份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生活压力。为什么要用生活的沉重来代替他童年的无忧无虑呢?我无话可说,只是想着他推着车子串街走巷的样子,有点崇高,也有点悲怆。生活的困顿,不该剥夺做父亲的尊严。这是他精神的最后一块领地,凛然不可侵犯。

我想,可能这世上任何矮小的男人都是高大的父亲。父亲的尊严是男人精神的高度,是荣誉、权威、自尊、傲岸的代名词,它赐予任何一个普通男人被尊重被崇拜的陶醉和满足。然而,为了捍卫这种神圣的高度,却需要一个男人付出辛酸的代价。

我想起我在读大学时遇到的一名校园清洁工。他负责打扫学生公寓的楼道和厕所。50岁的模样,头发花白,脸像松树皮一样黝黑且皴裂开来。他每天的活又脏又累,而且被世俗的眼光所轻视。但奇怪的是,每次下班后他都精心地打扮自己。抹些自来水用梳子将花白的头发梳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换上洁白、干净的衬衫,而且还会扣上封领扣,并滑稽地戴上一副眼鏡。这时的表情慈爱而庄严,与平时判若两人。后来他觉察出我们的好奇,就解释说,他有个女儿在初中读书,他每天下班后都去接她回家,女儿只知道他在大学工作,而不知道他具体干什么……

所以,在见到女儿的一刹那,他要把自己打扮得接近于教授:山一般伟岸的身躯,海一般渊博的学识,沉默如幽谷博大深沉,言辞如江河滔滔不绝,口角表露着自信、仁慈、悲悯的微笑,眼神流露出太阳神阿波罗般智慧的光芒。这是天下儿女心目中理想的父亲形象。

我的一位朋友跟我很痛心地谈到这样一件事。他一直崇拜他的父亲,他父亲对此也了然于心。在父亲生命的晚期,病痛折磨得他不堪其苦。可是,他每次回家,父亲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报以顽强的笑容。这时他便肃然起敬地欣赏父亲。有一次父亲伸手去拿一只茶杯,茶杯却中途落到了地上。父亲离去了,那只半空中颤抖的手却一直凝固在他的记忆中。他觉得这便是他对父亲最大的错处,正是他崇拜的眼神怂恿了父亲对病痛的忍耐,让生命最后时刻的父亲,也不能自然地、人性地通过呻吟来宣泄痛苦……

看来,对父亲形象的光辉歌颂,只能怂恿男人在生活中做鱼死网破的挣扎。让父亲做一个很平常很自然的男人吧!他既有可能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雄浑;也有可能是轻舟淡月小桥流水的纤细。真正爱父亲,就是学会接纳父亲的卑微和渺小。

徐冬冬摘自《现代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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