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

了小朱

花丛那么深，并通体是风

一粒珠球碾熄手里的柴枝

腰里带石头，是赤脚元帅

八零年代田务散包，摘遍

雨水，哼唱秦中吟，天快

黑山里危险，下一个小店

离这很远。他说得像善意

那么清瘦！一脚踩入半人

高度的旺糜地，毫不知浅

1

表叔到我家的时候在铁炉旁边寻找一根铁丝，并不着急，大冬天里，他的脸在火旁逐渐有了血色，并开始柔软湿润起来，母亲问他是不是找铁丝，他略带得意地笑了笑，然后从炉子的底座下面抽出一根显然经过千锤百炼的铁丝，铁丝的前半部分已经烧得又细又黑，极容易烧红，又在厚厚的大衣兜里拿出一根白色的圆药，这是胺纳钾，一种猪的兴奋剂，是国家禁止人类吸食的药物，兽医经常要用到，公安局查到要没收，这种东西在陕北内蒙晋北一带十分常见，可以熬制，也可以购买，当然如果你认识公安局的人就可以从他们的缴获物品里随便拿多少。这种东西可以提神，通宵赌钱或者没有睡醒的情况下可以起到良好的作用，表叔慢慢地把一张崭新的五毛钱卷成一个吸管的样子就开始吸那些被铁丝烫出来的烟雾，最后从鼻子里喷出来白白的两圈。他烫了大概两三次，就把白色的药物捏在手里伸向父亲，问父亲吸不吸，父亲也吸食这玩意儿，我经常见到一些旧的纸钱放在小抽屉里或者窗台的拐角处，硬硬的，剥开里面，主席的头像已经被熏得完全看不清，放下的时候这它就自己又卷起来，父亲讪笑一下，说想看看这药够不够劲。表叔轻快地把药放在父亲手里，卷好的五毛钱顺手塞在右侧外衣的大口袋。父亲拿出卷好的纸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中问这药是买的还是自己从哪儿弄的。表叔这时候的神情得意起来，说是他自己熬制的，并把详细过程告诉父亲。

（1）购买至少两盒胺钠钾注射液。这个在兽医站里很容易买到，一般是给猪用的。

（2）准备一个易拉罐，铁制的，并且将其割裂，变成敞口型容器。

（3）将两盒胺钠钾注射液倒入易拉罐内，在炉子上烤。在整个过程中要随时监视，以免易拉罐倒掉。

（4）根据需要的浓度可以在胺钠钾溶液变成粘稠状后随时停止灼烧。

（5）将符合自己浓度需要的胺钠钾液体倒在一张纸上，不能是塑料纸，更不能是报纸什么的，要不能被溶液烫开，同时不会粘连在溶液上面；

（6）将纸包起来，揉玩，等着它逐渐凝固，凝固后摊开纸张，将其放置于热炕头等着完全干透；

（7）如果要更有劲的话可以在里面搅入少量罂粟。

这个过程是在聊天中完成的，我问他有没有瘾，表叔吸了一下鼻子，说根本没有，和抽烟差不多，不过他每天都吸，常年累月地吸。表叔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我也就默默地听着，但我知道他和父母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很自然，虽然不怎么喜欢开玩笑——即使开玩笑也是那种很笨拙的玩笑。父亲还在吸，一次次地等着铁丝烧红，似乎他喜欢上了这玩意儿。屋子外面很冷，我穿好一件棉衣去上厕所，院子外面停着表叔的三轮车，破旧，蓝色已经基本褪去，只有一些凹陷的地方还留有一抹蓝，周围的边已经翘起，和那排枣树上零散的枣子呼应，只不过枣子是淡红色的，干瘪，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这是母亲留下的，她会在每一棵枣树上留几个枣子，她说如果今年摘光了这棵树第二年就会很生气不结枣子了，在我面前的这几颗枣子上沾满了灰尘，如果来阵大风它们肯定会被吹落下去，所幸山里的冬天风并不是很多，也不是很大。山的对面还是绵延起伏的山，对它们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但也仅仅是看，这十几年来那些山一点也没有变，接天的地方还是那些在冬天就萧条的田野，我始终不知道接近天边的村子里有什么人，有没有一位诗人，一位作家，一位武林高手，一位漂亮的姑娘，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某某庄。但我知道这个村子和我长大的山村至少有一点是肯定完全相同的，那就是上厕所都是件蛮随意的事情，当然每个人的习惯不同，比如说我，我喜欢在避开人家的地方尿尿，喜欢尿下去的地方是高高的悬崖，因为尿能到达的水平距离最远，但是越远也就意味着越危险。

回到屋里的时候父亲已经摆好了桌子，这样的事情本该由我来做，因为我越来越强壮并且可以胜任这份简单的工作，以前我并不知道摆桌子是有讲究的，刷漆的图案也有讲究，图案要横着摆（对着门的位置），就是说进门的人要看到图案是横在他面前的，否则就不礼貌。母亲将满满一盆煮好的白米饭放在桌子上，看到我回来，表叔和我示意，说他要回家，父母十分惊诧，都给他做好饭了还非要走，我微微用力将表叔推坐到外屋的床上，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的存在使表叔十分局促，要是我不在，也许他会和父母十分融洽地在一起吃饭，聊天，讲他听到的国家大事，邻里纠纷。显然父母并没有看出这一切，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他们最善良的儿子，只是一名外出的打工仔。说话间，表叔几次试图要走但都被父亲拦下了，最后坐在桌边吃了一点点猪肉烩菜，他不喝酒（因为要开三轮车），只是抽烟，父亲就问问他家里的情况，女儿和妻子怎么样，他女儿叫赵娜，现在已经十几岁了，曾经是父亲的学生。整个进餐过程中，我尽量不说话，以此来减少表叔的局促感，从谈话中我得知他的生活改善了不少，虽然是靠苦力挣钱，但一年也能挣个好几万，表婶身体不好，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都没有要，或送人，或溺死，在老家，如果是农村户口，计划生育政策允许在第一胎是女儿的情况下生二胎，表叔叹了口气说等过段时间再生一个，现在已经怀孕了。表婶的身体早就瘦得不行了，脸色发黑，几乎能看到她肩膀以上部位所有骨头的轮廓。表叔吃饭间歇的时候依旧不停地抽烟，看得出他烟瘾很大，生儿子的事情成为他生活里最大的不如意，所以要义无反顾地再生一个，希望这次是个儿子。

表叔并没有吃很多，要知道他是干苦力活的人，母亲劝了几次，他很生硬地拒绝了，没有吃，母亲嘴里嘟囔着说他肯定没吃饱，一边给他塞了一条烟，让他拿去抽。表叔带了三份礼物来，等到父母和我吃完饭后，就说要去伯伯和叔叔家走走，他给每家都带了礼物，走的时候觉得拿了一条烟很不好意思，非要放下，说带东西来再带东西回去不像话，父亲非要给他，在互相推让中父亲把他送到院子外，这次在屋里的时间太久了，三轮车太冷不能启动了，父亲就和他拿摇把一起启动那辆金蛙牌三轮车，噪音很大，冒了一股黑烟，哒哒哒哒哒哒地开走了。

2

表叔是个苦命的人，家道败落，母亲早早去世，父亲也在他没成家的时候就去世了，而且是为他的婚姻而搭上了性命，表叔兄弟三个，他最小，底下还有个妹妹，也就是现在的表婶，表叔没什么亲戚，除了父亲伯伯叔叔这三个表哥，他没上过学，因为不认识字几乎不能到外地去，最早的时候在煤矿干活，很辛苦，而且条件差，现在就是干零活，社会上卖苦力的人越来越少，表叔人老实，不偷懒，所以生活还算过得去。我对表叔的印象很淡，因为从小到大没怎么见过他，小时候只觉得他并不好看，唯一的印象来自十几年前，我在公路旁边的伯伯家玩，有人说有亲戚在路边等，我就跟着伯伯去看是什么亲戚。公路上停着一辆大卡车，上面站满了人，而且都是男人，除了表叔兄弟三个外我一个都不认识，伯伯还认识其中的几个，隐约得知是表叔的父亲去世了，非正常死亡，车上的人很愤怒，个个义愤填膺，表叔兄弟三个都是不擅言辞的人，和伯伯说了没几句就要走了，卡车上的人都是他们叫来去某某村闹事的。表叔木讷，淡淡地就插了一句话，我看不到他的悲伤，看不到他的愤怒，他只是木木地站在人群中，不知道该干什么。表叔的哥哥那时候已经在县城生活了，但仅仅能自给自足，帮不上两个兄弟太多忙。表叔的父亲我就见过一次，是个瘦瘦矮矮的老头，经常戴着一顶白色的圆帽，类似于伊斯兰教徒戴的那种，他对人很和善，包括我，那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作为一个小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重视。伯伯回到屋里的时候叹了口气，和伯母说云云跑了，姨夫上吊了，云云就是现在的表婶，是表叔的童养媳。

表婶小的时候经常来爷爷家里，她和姑姑年纪差不多，那时候都是大姑娘了，就经常一起做针线活，织毛衣，互相促进，互相谈心。表婶小父亲好多岁，比表叔小几岁，那时候我觉得她就是个大姐姐，但是父母嘱咐我们要叫她姑姑，她特喜欢到家里来和母亲聊天，帮忙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比如择拣菜叶，热热水什么的，或者拎着猪食去喂猪。她也喜欢和我玩，带着我上山下坡，有一年二月初二她和我一起去山上采摘一种植物做灯捻，用来点面灯，她经常穿一件淡黄色的外套，没有什么换洗衣服，而且从小到大家里都是男人，也没人教她缝缝补补，全靠自己打扮自己，所以她特别喜欢和姑姑切磋各种家务能力。那时候的表婶给我的印象很深，头发发黄，因为缺水，也不经常洗头发，所以有些蓬乱，她总是喜欢想出各种鬼点子，用输液管来编制钥匙带上的装饰物，为此我不得不经常去搜寻废旧的输液管来交给她，因为我喜欢把自己弄得像个小掌柜，身上挂一个大大的钥匙串，并有精彩的装饰物，家里锁坏了后那些废旧的钥匙我就把它们全部串起来，走路的时候叮叮当当直响。表婶和姑姑下午会出去玩并给牛羊割草，田地都是种庄稼的，所以这些草要零零散散地自己找，我就跟着，那时候叫表婶也叫姑姑，这两个姑姑构成我小时候对少女的全部印象，她们贤惠能干，并且我知道她们会被一个陌生的帅气男子娶走，然后我就不能天天见到她们了。有一次，我们一起去一个山坡上割草，表婶发现一条蛇，吓得叫了起来，她穿着一双布鞋，布面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十分陈旧，是奶奶做给她穿的，她跳起来的时候鞋面上正好有一个小孔被干枯的树枝挂住，结果把鞋面撕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后来发现那其实是蛇蜕下的完整的皮，镇定之后两个姑姑还是远远地看着那条蛇皮，我毫不犹豫地下去把它捡上来，回家交给父母，一直保存了好多年。那时候村里逃荒的人还不少，大多是乞丐，也有化缘的和尚和尼姑，他们说的话我基本听不懂，因为父母的说教，我的梦想就是不做乞丐，但是我想做牧羊人，这同样被父母鄙视，他们觉得自己的下一代是个放羊汉很丢脸，我不明白这些，口头上不停地鄙视放羊汉这个职业，心里却暗暗羡慕他们能一下子掌管那么多动物，吆喝着十分壮观。家里有几只羊，我就想赶出去放放，让它们自由吃草，把头羊用一根绳子牵着，后面的就跟上来了，但是我经常被那头羊拉着四处跑，所幸没有羊走丢，那是我第一次牧羊，后来向父母请示过几次均未成功。云姑姑的鞋子破了，虽然有逃荒的人，大家也整天为了收成和温饱挣扎，但是爱美之心任何时候都有，鞋子不好看的云姑姑就不爱出门了，我并不能体会到这些，有些轻轻地恨她，那次放羊我是邀请过她的，她没有去，我觉得她很能干，她一定能降服那几只羊，也许她能找到一头更好的头羊，而那头羊在我们的管理下一定会很温顺，这样我就能更多次地出去做一个牧羊人了。母亲的针线活是村里出了名的，经常会帮人做鞋子，但这是个很麻烦的活，母亲还要忙农活，希望每年能多收个三五斗，就逐渐放弃了针线活，而且繁重的劳动让她的手指变粗，并且皲裂，半个月的秋忙期中要每天贴着白色的胶布去干活，有一次父母不在，我又一次邀请云姑姑和我一起偷偷去放羊，云姑姑说她的鞋子破了，走不了杂草丛生的地方，我悄悄地告诉她母亲柜子里有一双做好的鞋子，本来是做给二姨的，结果二姨的脚大，穿不下，我把那双布鞋拿出来给云姑姑，她不敢穿，我说没事，穿穿再放回去，反正也没合适的人穿，云姑姑就和我一起去放羊了，早去早回，但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在我的央求下，母亲决定瞒着父亲这件事情，同时我答应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羊，看着云姑姑穿着自己做的鞋子挺合适，母亲就把这双鞋送给了她。

云姑姑每次来大概住十天到一个月，想回去就回去，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那时候觉得一个人出门是很神奇的，母亲和父亲谈论的时候总说她不太安分，我也不太明白不安分是什么意思，后来姑姑先出嫁了，云姑姑就再也没有来过。有一次，父亲和母亲说，云姑姑跟人跑了，不愿意和表叔过日子，云姑姑是她父母抱养出去的小孩，是给表叔做童养媳的，从小以兄妹相称，长大后就要结婚。云姑姑看不上表叔就和别的男的走了，据说当时大家把她和表叔关在一起，希望生米煮成熟饭，打闹了很久，再后来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跟人走了，而且对方不愿意送云姑姑回来，云姑姑自己也不愿意回来，眼看着表叔要打光棍了。表叔家里很穷，从小没有母亲照顾，衣服穿得不好，长相也不好看，表叔兄弟三个只有大哥早早结婚了，但是日子过得很紧张，帮不了弟弟，二哥早就流落在外自己打拼，生活也不是很好。表叔的父亲觉得自己的儿媳妇被人抢走了，就十分想不开（表叔和他很像，人老实，除了干活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他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要打光棍了，气不过就去云姑姑相好的人家家里要求把云姑姑送回来，云姑姑死活不愿意走，表叔的父亲就拿皮带吊在了人家门头，云姑姑看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和表叔回去了，具体怎么善后的也不清楚，反正表叔兄弟三个总算有两个结婚了，表叔的父亲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最起码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没有白白地丢了性命。

3

再次见到表婶的时候她和她的女儿赵娜在一起，正在步行回家的路上，我和父亲骑摩托车经过，就停下聊了一会儿，赵娜很懂事，她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她认得父亲是她的伯伯，就亲切地和父亲打招呼，一点也没有表叔局促。表婶则早已认不出我就是当年那个跟着她四处疯跑的小孩，但她猜出了是我，我礼貌地叫她婶子。她皮肤黝黑，略好的一点是头发也变黑了，不再是个黄毛丫头，常年在外面劳动，气色面容也变了很多，但基本的轮廓还在，往日少女的神采也早已不见，她并没有和我说多少话，也许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好谈的，她热衷于和父亲谈论赵娜的学习情况，并且准备让赵娜从村里转到县城这边来上学，问父亲该直接升级呢，还是留一级把基础打得扎实一点，还问在县城的学校里有没有认识的人，因为很多县城的学校都不让农村的小孩去上学。表婶和表叔都是一个字不识的人，他们没有去学校上过课，所以都希望自己的小孩能认识几个字，上点学，也算适应社会吧。近几年回去，我总觉得离老家的生活形态越来越远，而父亲显然根深蒂固，毫不避讳地问及表婶的上一个小孩是怎么处理的，表婶脸上没有一丝难色，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要，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没有打胎，没有送人，总之是生下来之后小孩才被人为地断送生命，我心里极度寒冷，毛发有些竖起来。我想大概表叔的村里也有一个类似于“死孩儿畔”的地方，未成年的小孩去世后是不能土葬的，也不火化，都被父母抱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接近，到处都是小孩的骨头，据母亲说，小孩被送到“死孩儿畔”的时候要穿着鲜艳的衣服，并且要拿一把剪刀剪开他的衣服，让它赤身裸体地面对整个世界。当我的思绪波澜四起的时候，父亲和表婶已经轻松地结束了这次谈话，他们就像谈论一株植物死去一样清淡，分开的时候表婶还是很有礼貌，希望我到她家去看看，赵娜见了我这个生人则有些紧张，拽着表婶的衣服一直看我。我们骑着摩托车走了，她们还要在公路上走两个小时才能到家，在拐弯处我回头看了看，她们已经缩成了小点，唯一能看到的是赵娜身上衣服的亮色，那天她穿了一件黄色的运动服。

后半年开学，表叔全家就搬到了县城旁边的小镇，也是为了小孩上学方便，同时谋生也仿佛更容易一些，粮食是卖不了多少钱的，而且一户人家收成再好，拿金钱来衡量也是微不足道的，最主要的是农村里的小学基本已经全部倒闭，据报道，全国每天有六十七所农村小学倒闭，小孩少，条件差，没有老师愿意去，小学就逐渐合并，要走好远才有一个学校，并且没有住宿条件，因此多数家长都搬到了县城里或者县城边上，孩子总归是要上学的，到了小镇，表叔离我们就更近了，经常能碰到，每次到家里来都要带礼物，不论多少，不论大小，总要带一点，这让父母很是难为情，因此，见到赵娜时父母都会给点钱，后来赵娜成了父亲班里的学生，表叔就更加殷勤地和父亲来往，经常叫父亲到他家吃饭。正月的时候表叔也会拜访父亲还有伯伯，带些烟酒，有时候也不吃饭，冬天来的时候表叔会穿一双暖鞋，平时都是穿着布鞋，他的皮肤十分黝黑，很瘦，骨头全部突出来，依旧干着体力活，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谋生方式，到了镇上，日常生活都要花钱，还有房租，小孩上学的费用，表叔仿佛永远都是木木的，默默地承担着这一切，除了抽烟和吸胺钠钾，他就是低着头走路，开着一辆噪音很大的三轮车去工作，去赚钱，即使这样，这也不是他最痛苦最头疼的事情，生不来儿子才是他最大的心病，赵娜都十几岁了，中间不知道生了几个小孩，全都没要，能抱养出去的就抱养出去，不能抱养出去就溺死，他没法再抚养另一个女儿，因为他还要生一个儿子，他没法为第二个女儿付那高额的罚款，何况在他心里那仅仅是个女儿。表叔从不抱怨，至少不在父母面前抱怨，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抱怨，怎么来描述那种抱怨的心情，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愁苦。表婶自公公去世之后就和表叔好好地过日子了，公公也是抚养她长大的父亲，她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不停地生育。

最近几年，每次回家看父母的时候总是很急，基本都是工作的原因，没时间去见亲戚朋友，去见旧日的同学，有一次父亲在街上没有车回来，表叔就开着他的三轮车把父亲送了回来，父亲并不想麻烦他，但表叔知道情况后非要送，在他眼里父亲是个读书人，也是值得他尊重的哥哥。最近一次回家看父母的时候是夏天，日头很大，表叔把三轮车停下到了家里，我问候他，也许他决定送父亲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也回来了，但是他后来肯定知道了，即使这样，他面对我的时候还是显得措手不及，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姿态总是显得很低，这让我十分不舒服，但是他和父亲谈起事情来总是有说有笑，他说表婶怀了一个儿子，B超检查出来的，父亲和母亲听了都替他十分高兴，表叔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嘴角微微上扬，我心里也着实高兴了一回，表婶也终于要完成生育的任务了。表叔没吃饭就走了，这让父母心里不自在了一会儿。过了几个月后父母说去给表叔的儿子过满月，后来听说表叔的儿子身体不是很正常，要到城市里看，想叫父亲陪着去，其实父亲也没出过门，希望我有时间能陪着去医院，因为表叔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后来就没有下文了，我隐隐觉得表叔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没有到城市来，因为听父亲说，他非要父亲和他一起去，当然后来也可能表叔自己找到了解决方案，过两天我该问问情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