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

姜苏鹏

耀眼的火苗使整个场面变得躁动，空气里充满了粉尘飞扬的气息。冰冷的钢铁框架，散溢着旧时的繁荣与脆弱。

令我迷惑的，不是门采尔对刚刚崛起的工业大生产的精确描绘，而是站在100 多年外再感受，那大片的暗影依旧压迫得人窒息。隆隆的机器，吞噬着置身其中的一切，尽管社会在进步，但心灵的桎梏并没因此在减少。无论我们怎样挣扎与救赎，还是难以摆脱失望、无奈与哀伤，又苟且赖以生存的周遭。

从不局限于某种人生困境，门采尔身上具有非常生活化的品质。父亲早逝，上美术学院仅六个月就因“缺乏天资不可造就”被劝退。以世俗的眼光看，门采尔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出众的家世背景，他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心早已巨浪滔天。他谨慎地维护着自己和他人的自尊，把谦卑带到所有的地方。最终以确定无比的信念及惊人的创作量赢得尊重，他就是自己的神。90 岁门采尔去世时，德国为他举行了元帅才享有的盛大葬礼。

就好像美国经典影片里的那个阿甘，生来就是有缺陷的人，也没大梦想，只有青梅竹马的女孩对他说的“Run ！”，激发了他一生。他笨拙而执着地一路狂奔，坦然接受生活中所有的不幸，从一个弱智成长为美国梦的化身。

中国哲学里有所谓抱朴守拙。学者林语堂在其著述的《中国人之聪明》中，借陈眉公语：惟有知足人，鼾鼾睡到晓；惟有偷闲人，憨憨直到老。直言不讳地点出，举国皆不吃眼前亏之好汉，而独无一肯吃亏之弱者，是国家之幸乎？

年底因贺岁大片《私人订制》遭遇投资人狂喷，不光出品公司华谊兄弟被资本市场打压，导演冯小刚也应了戏中的台词：成全别人，恶心自己。招来不少人“吐槽”。很多年前与几个朋友，跟小刚导演吃涮羊肉，大冬天光着膀子裹着军大衣的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不装，要装也是装“不正经”。

不知动了哪根筋，小刚导演2013 年出了本《不省心》的书。以他特有的冯氏语言揶揄自己：“我小学二年级‘文革’开始，高中毕业‘文革’结束。从那时起我就没怎么正经上过课。所以您不能挑我没文化，我能用错别字把事给说圆还能说得有趣，就算对得起我受的教育了。不学无术对民族来说是悲剧，具体到一个少年，不上课不考试整天疯玩，那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想想，我们五十岁这拨人真是前世积了大德哟。”大巧若拙，不过如此。

终生以“拙诚”行事的曾国藩，崇尚“天下之至诚，能胜天下之至伪；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曾国藩天资平庸，一生考了七次秀才，左宗棠称其“才短”，他则自视笨拙愚钝。但曾国藩一生的伟业，得益于笨拙精神。梁启超赞他：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然立德、立功、立言并三不朽，所成就震古烁今。

同是湘籍的中国建筑董事长易军，湖湘风骨渗入骨髓，最激赏曾国藩的诚心和笨拙。作为全球最大建筑企业的掌门人，自省地对我说：“现在中国企业体量变得这么大，在国际舞台越来越对等的背后，人家心里是不是真服。即使人家夸奖你，也不要骄傲，我们中国企业家一定不要做土豪，要懂分寸。人家的卓越企业都是上百年的发展，我们怎么凭一二十年就能办成全球卓越的企业呢？”还不避讳地宣称“绝对的强势和绝对的权威是最大的风险。当领导者一旦形成了绝对的权威，大家都会跟着加强，加强的过程就是风险聚集的过程。”

门徒曾问耶稣：“天国里谁最大？”耶稣说，“凡自己谦卑像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

返朴归真，笨拙一点地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