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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流——河南漫行记(节选)

2014-03-03张锲

时代报告 2014年3期
关键词:刘杰社员河南

中国必须改革。30年的历史经验证明:许多事情不可能再按照旧的模式走老路,有一些好的传统要恢复,也必须随着新的情况而有所发展。

一股巨大的、立志改革的热流,正在中国大地上滚动。它给我们党和国家的全面复兴,带来了新的希望;使经济、政治、文化各个领域,又萌发了蓬勃的生机!

为了让读者更多地了解这场改革为什么势在必行,它的现状和发展前景如何,《当代》编辑部委托我在今年7月和8月去河南省做了一点较为系统的采访。目的是想把一个省作为一个窗口,瞭望一下我国时代风云的动向,摸一摸祖国大地跳动的脉搏。

我在那里会见了一部分省、地、市、县的领导同志和其他一些立志改革的人。既看到了刚刚过去的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所留下的严重创伤,也看到了一些人们正为医治这些创伤所进行的艰苦战斗,听到了一些感人的事迹。

下面记录的就是这次采访的片鳞只爪。有对于往事的辛酸回顾,有含着痛苦的欢乐,有夹杂着失望的希望,有正在前进的雄姿,有对于美好明天的坚定而又执着的追求……

老骥行之一位向前看的省长

在河南,我还曾先后和其他好几位省委负责同志谈过心。他们各自从不同的方面使我受到了启发和教育。我如果全部写出来,这篇文章就未免太长了。因此,我不得不稍稍约束一下自己,只把和刘杰同志有关的一部分情况报告给读者。

刘杰同志的革命经历颇有点传奇色彩。中学时代他就是个高材生,可以直接阅读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以后,他曾是“一二·九”运动的参加者,还在吉鸿昌的部队里做过地下工作;解放后,他是六朝古都开封市的第一任市委书记,也是河南省第一任省委副书记;1952年,他被调到中央,担任新成立的地质部副部长、党组书记,和著名科学家李四光同志共过事;接着,他又调任二机部副部长、部长,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上天做出过努力;1978年秋天,中央着手解决河南问题时,由于他和河南的这些历史渊源,才又被派来河南。

从(20世纪)30年代初到今天,他的工作范围从地上转入地下,从地下又转到天上,最后再从天上回到地上。作为一个职业的革命者,他在这几个方面都为党和人民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同许多革命和建设时期的著名人物打过交道。因此,当我和他有所接触,并且陆续从有关同志那里了解到他的这些经历之后,曾和他开玩笑:“刘杰同志,你的这些经历,如果在西方,简直可以靠写回忆录发财了!”他听后也笑了,说:“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向前看。”

一切向前看,这是刘杰同志的一条行动准则。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工作又很忙,可还在孜孜不倦地学习。他的外语丢得久了,在“文革”挨批斗受审查时,他有了些空闲,把外语又捡了起来。据熟悉他的人说他现在的外语程度,比他大学毕业的孩子还要好。来到河南,因为是省委的常务书记和省长,要抓全面工作,他开始在学习一些过去不懂的东西。比如他正在学习系统工程学;他还向小麦专家学习小麦方面的知识;他也向水稻专家学习水稻方面的知识。他从来不曾反对别人用自己个人的遭遇控诉“四人帮”的罪恶,认为那可以激励斗志。可是,关于他自己曾受到“四人帮”十多年的诬陷、迫害,他却从不愿谈。至于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对革命有益的工作,就更不愿多谈了。

在我们的好几次谈话中,只有一次算是例外。那天晚上,我们在他的办公室聊天。他又一次向我谈到河南能不能在2000年实现中央提出的每人平均年产值1000美元的问题。他突然想起在二机部工作期间,苏联撤走专家时的心情。他说:“‘苏修把专家撤走了,我们怎么办?有的苏联专家说:‘你们也要搞原子弹?甭想!等着卖废铁吧!这以后,总理经常问:‘刘杰,什么时候响呀?当时我就想要是自己钻进原子弹里就能够让原子弹爆炸,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他的个子不高,背稍稍有些驼,说话声音很轻,眼角唇边都带有几分笑意,穿衣服很不讲究。乍一看,怎么也难把他和管理一个7000多万人口的大省的省长联系起来。可是,谈着谈着,你就会被他那亲切的语调所吸引,你会觉得这个表面看来甚至有些瘦弱的身躯里,蕴蓄着一股力量,那就是对于我们党和国家前途的信心。那一次,他还向我说:“我搞过几年科学组织工作。搞科学,最讲究实事求是,有时却又不得不冒一点险。第一颗原子弹上天,就是在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工作之后,先确定1964年10月要上天的完成期,倒着往前排日程表的。(20世纪)60年代初,我们的国家处于困难时期,第一颗原子弹终于爆炸了,震动了世界。现在要治穷,要在2000年实现每人每年平均产值1000美元的计划,办成了也会使世界震惊。当然,这次困难比那次还要大。因为,十年动乱把人心搞散了,党的威望也比那时低得多。可是,我们还是应该相信:我们这个党,这个国家,是能够把中国人民的力量重新拧在一起的。”

就在今年6月和7月那个热浪滚滚的季节里,他带了八九个人,坐着一辆面包车,从伏牛山到大别山,跑了一个多月,一个一个专区,一个一个县地深入了解情况,帮助解决问题。总共跑了6000多公里,7月中旬才回到郑州。他用许多亲自调查来的第一手材料,向我说明:河南的形势确实有了深刻的变化。尽管这些变化还只是开始。他向我谈到,一些长期在农村工作的老公社书记说:这两年,比1957年前、1962年后建国以来两个最好的时期还要好。因为1957年前,还没有经过失败和挫折的教训;1962年后,只是刚刚渡过困难,感到松了口气,对前途还看不清。这一次重新起步,不光变化快,大家都觉得步子迈得比从前扎实得多。

他很高兴地谈到取得这些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帮助大家解放了思想,把实事求是这个武器又找了回来。他说:“实事求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中央领导同志最近提出,要发挥优势,保护竞争,促进联合。河南有山有水有平原,矿产丰富,能源不缺,不少经济作物在全国很有名,可以发挥的优势很多。可是,我们过去有山不靠山,偏要把山上的树木砍掉,开荒种粮食,搞一点山区多种经济,就算是资本主义;我们有那么丰富的铝土矿,那么多的大煤田,不发展制铝工业,不搞煤的综合利用,偏要到处一窝蜂地去搞小钢铁;我们的烟叶产量全国第一,棉花产量全国第三,本来应以发展轻纺工业为主,偏偏发展了那么多机械工业,造成现在工厂严重吃不饱;黄河滩上的沙地很多,沙地适合种花生,一亩地最少也能收一百多斤,却偏偏要在沙地里种棉花、种红薯,收十斤八斤也要种。这样乱折腾,怎么能不穷?”endprint

也许是由于他在战争年代曾经在河南工作过的缘故吧,对于河南的穷,他有着切肤之痛。他谈到:虽然河南的形势已经有了不少变化,可是,全省发展还很不平衡。总的来说,农村比城市走得快,农民生活的改善,也比城市知识分子和工人明显得多。他这次下去,在固始县城关公社,看望了一对姓陈的老五保户夫妇。老两口子都已七十多岁了,养了108只长毛兔,一年可收入六七百元。单是固始这一个县,就喂了80万只兔子、40万只鹅,一下地,白茫茫一片。郑州郊区有个社员搞副业,自己买了辆摩托车。更不要说全省有名的刘庄、宋庄、白庄和回锅镇这些地方了。那里有的社,一个劳动力的年收入已经超过1000元,社员急着想买电视机、缝纫机这些高档商品。可是,这样的社、队、户还很少。全省37万多个生产队,年收入每人在100元以上的,只占10.4%,大多数生产队的社员年收入只是60元左右。有一些县和公社,还很穷很穷。为了亲身感受一下穷的地方究竟穷到什么程度,他这次特地到大别山深处的新县看了看。

新县是个老根据地。从那里出去参加革命,后来成了人民解放军的将军级别以上的干部,就有一百多人。有的现在仍担任大军区首长以上的领导职务。刘杰同志在浒湾公社黄墩大队看望了四家社员。有个老婆婆,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分出去了,还有个儿子是个憨子。刘杰同志问她:“粮食够不够吃?”

老婆婆一听,就哭起来了:“咋能够吃!”

“那你咋办?”

“养鸭子,买粮食。”

刘杰同志又问一个年轻社员:“你们这里有水有山,为啥不够吃?”

那个青年社员指了指四周:“那上面修了个水库,两边还修了水渠,把俺的地都占了。”

刘杰同志低下头来。他想起这些年用各种名义无偿占用生产队土地的现象,实在太严重了。河南过去的耕地有1亿2千万亩,现在只有1亿1千万亩了。30年搞掉了1千万亩耕地,可是人口增长速度却很快。

他接着又问一个中年妇女:“你家够不够吃?”

“不够。”

“你们咋办?”

“养点鸡和鸭,卖鸡蛋鸭蛋,小孩爸出去卖唱,要饭。”

另一个社员补充道:“现在总算好些了,养鸡养鸭不犯法了。过去只能出去要饭。”

刘杰同志望了望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还有一个有病没钱看的老婆婆,忍不住回过头来难过地对同他一道去的新县县委书记说:“听了叫人心酸。我们这些人,对不起老区人民啊!”

当天晚上,他回到县里,给省委第一书记段君毅和在家主持省人民政府日常工作的副省长李庆伟同志挂了电话。他们共同研究决定:为了让老区人民有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三年之内不给新县统购任务,每年还定销给新县2000万斤粮食。

第二天,在新县正在召开的各公社书记会议上,县委书记把这个消息一宣布,人心大定。大家纷纷在一起讨论怎么挖穷根。一些公社书记说:“新县为啥穷?是吃大锅饭吃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割穷了,阶级斗争天天斗,斗穷了!”还有些人说:“我们过去有山不靠山,有水不靠水。集体富不起来,还不让社员自己搞。现在政策放宽了,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思想也得跟上去,要千方百计让社员富起来,不能再厚着脸皮伸手要粮食。”

……

刘杰、乔明甫、王树成同志,只不过是我们许多为革命南征北战过的老干部中的几个。我之所以特别写到他们,只是由于和他们有着比其他同志更多的接触。今天,我们党正在大力提倡选拔中青年优秀干部。当我在执笔撰写这篇文章时,已经得知:树成同志为了带头执行中央关于废除干部终身制的决定,今年春夏之间就向省委正式提出了离休的申请。其他几位老同志也分别打算要在站好最后一班岗之后,根据党的需要,选择适当时机,退居二三线。对于河南的现状和未来,他们既看到问题,也充满信心。树成同志在提出申请时,写过一首诗,其中就有这样的句子:“中州他日偶回首,芳草萋萋新秀多。”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河南是曹操和建安七子生活过的地方。曹操这些著名的诗句,不也正是我们这些老同志的心情写照吗?不过,他们今天并不是伏枥的老骥,而是正在奔走的老骥。老马识途,人们是不会忘记他们已经和正在为党和国家做出的贡献的。

芳草萋萋之“一定要让死难烈士安心!”

还是在省委第二招待所的那个小餐厅里,一天中午,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同志。我猜想他或许是段君毅同志,一介绍果然是他。他曾任铁道部长,现为河南省委的一把手,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极为威严。不料,他谈起话来却相当随和,相当平易近人。

那天的午饭,又是差不多已成为第二招待所标准午餐的捞面条,只是在饭桌上多了一小碟油盐葱花,看来那是段君毅同志特别喜爱的调料。他们几个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商谈些工作。从他们的谈话里,我才知道段君毅同志和胡立教同志去到第二汽车制造厂会见的那位中央负责人,原来是邓小平同志。我不禁心里一热:小平同志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在这么个酷热难当的日子(郑州头一天还是41度高温),还不辞旅途劳顿,去到那个峰峦不绝的深山沟里检查工作,这件事情本身,就使我很感动。他们还说到小平同志已经来过郑州,并且视察了黄河,接见了省委常委和省军区党委常委的全体同志。

关于小平同志在二汽和郑州谈话的要点,我则是在同段君毅、刘杰同志以及随后见到胡立教同志时的几次交谈中,知道了个梗概。

他们告诉我这次小平同志出来,最关心的是选拔中青年干部的问题。小平同志说,老同志现在的责任很多,第一个责任是什么?就是认真选好接班人。选得好,选得合格,我们就交了账了,这一辈子的事情就差不多了。他要求老同志们要下决心,不要怕被骂;不要在老框框里选人,要吸收新人进来。他还提出光靠推荐不行,要下去发现人才。

关于取消干部终身制的问题,小平同志语重心长地讲:现在取消干部终身制是个大问题。比如,当第一书记的是终身制,谁还敢提意见?中国封建主义很厉害,这个制度不解决,就要推向反面。

对邓小平同志的这番话,河南省委极为重视。8月上旬,省委为了研究怎样选拔中青年干部以及落实小平同志特别关心的另一件事:怎样在2000年实现每人每年产值1000美元的问题,专门召开了工作会议。各地、市委书记和分管组织工作的负责人,都参加了。会上会下,大家都在议论着怎样选拔人才、培养人才、爱护人才和使用人才。胡立教同志还专门在会议上讲了河南一些帮派骨干私下里的议论,他们说:“反正我们年轻,你们老家伙死了以后,历史舞台就是我们的了!”这对大家很有教育意义。不少老同志都说:“我们是革命战争和十年动乱的幸存者,不完成这个历史任务,就没脸去见那些死难烈士。我们一定要让死难烈士安心!”到我8月中旬离开河南之前,通过条条渠道、采用各种有效办法选拔出来的中青年干部名单,已经报上去一大批。各级党委的行动都很快,有的中青年干部已经迅速走上了领导岗位,有的也即将走上领导岗位。

这就是河南的各项工作还将有一个更大的飞跃的保证;也是我们的党和国家将能够更加兴旺发达、必然会出现一个中兴年代的保证。

张锲,1933年生,安徽寿县人。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常务书记,中国文联副主席。

1946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发表了近300万字的作品。包括报告文学《热岛》《是真名士自风流》《又当桂子飘香时》等,其中长篇报告文学《热流》获首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长篇小说《改革者》是新时期“改革文学”的代表作品,获“当代文学奖”并被改编成电影;散文《在陈嘉庚先生墓前的沉思》《魂兮,归来》《剪不断的中国结》等。

2014年1月13日,张锲同志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1岁。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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