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翼嫦娥”马丽(上)
2014-03-01李功耀
■ 李功耀
“单翼嫦娥”马丽(上)
■ 李功耀
舞蹈艺术家马丽,以神奇的“单翼舞姿”征服了亿万观众。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艺术人生”、“东方时空”、“星光大道”、“半边天”,香港凤凰卫视“鲁豫有约”、台湾东森电视台“新闻访谈”、香港《文汇报》、美国ABC News电视台等海内外数百家媒体对她做过密集报道,她的代表作《牵手》在欧美最大的视频分享YouTube网站亮相不到半月,点击量就突破800万。这个数字,华人地区单个视频的点击纪录至今无人突破。这段视频,使马丽和她的搭档翟孝伟在国际上名声大震。随后,美国、荷兰、土耳其、俄罗斯、墨西哥、加拿大、新加坡、韩国等国家的政府部门、艺术团体和演出机构邀请他们访问演出。2007年,马丽、翟孝伟被文化部授予“全国第十四届群星奖”;2008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市政府授予他们“世界希望之星”;2011年,乌克兰国家志愿者基金会授予他们“国际爱心大使”;2013年哈萨克斯坦国家奥委会授予他们“世界和谐大使”称号。所有关于励志、关于舞蹈、关于艺术与人生话题的华丽辞藻都被用尽了。她让无数人振奋,又让无数人热泪盈眶,她和翟孝伟掀起的掌声已成为舞蹈界的传奇。还有什么样的访谈能让她推迟演出行程,还有什么样的锦绣之笔能写出她卓异的风采?能对他们进行五个多小时的专访,实在是笔者采访生涯鲜亮的一笔。
面对一版又一版跨越近十个年度的报道,一盘又一盘刷新观众目光的视频,笔者深感行笔之难。马丽的精神、马丽的灿烂烛照我的灵魂。笔者仿佛置身射灯闪烁、音韵蒸腾的舞台,《牵手》主人公马丽、翟孝伟飘进我的脑海……
这个世界澄净了,只有晶莹的热泪涌流;
这个世界欢腾了,雷鸣般的掌声从天边、从海岸,从遥远的山谷奔涌而来……
一位导师,把马丽领进艺术殿堂
1977年4月,马丽出生在河南省驻马店市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尽管妈妈说她是“不该出生的人”,但先前已有五个哥哥姐姐的她,一落地便受到全家人的疼爱。尽管家境不宽裕,父母还是送她学舞蹈、绘画、书法。那时候花钱让她学那么多东西,不是件容易的事,弄得哥哥姐姐都眼馋了。但小马丽的乖巧和顽皮,使大家觉得怎么疼她都不过分。很快,马丽展露出不凡的舞蹈天分,12岁时就开始登台表演,在少年宫舞蹈团,她毫不怯场地担任领舞,成为许多小朋友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初中毕业后,马丽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驻马店艺术学校,专攻舞蹈。三年的学习加上极好的天赋,
使她的“舞功”有了很大提高。其实所谓提高,多半是她悟出来的,她平常学的都是“娃哈哈”之类的东西,真正把她引进艺术殿堂的是天津一所艺术学院的芭蕾舞教授李茜。
“认识李老师纯是偶然。她是因病到驻马店休养的。在一次市里组织的晚会上,李老师主动找到我。从此,我成了她编外唯一的学生。”二十多年后,马丽向记者描述这位令她敬仰的前辈:“李老师是我国第一代芭蕾舞演员,跳过《白毛女》。她教我舞蹈完全是免费。作为两代舞者,我是她生命的延续,她是我的恩人和导师。”
说起这位恩师,有一段有趣的故事。那天,在台下观看演出的李茜一下子看中了舞台上领舞的马丽,还没等幕布拉上,坐在第一排的李茜就上台,问她喜不喜欢芭蕾。“如果你喜欢,我教你!”马丽回家后告诉妈妈,妈妈高兴地买了一大袋水果,让她登门拜师。
当马丽拎着水果气喘吁吁地敲开李老师家门,得到的却是一通责备:“小小年纪,咋这么世俗!”李老师说:“艺术是高雅的、纯粹的,只要喜欢,用心学就行,不需要别的。你把这些东西拿走,否则明天就别来了。”马丽非常尴尬,都拎过来了,咋能拿回去呢?“这是我妈买的,一点心意,您收下吧,今后再不这样了。”李老师看见马丽一颗泪珠在眼圈里打转,勉强同意收下了。
后来,李茜老师每周教马丽学跳芭蕾,她待马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时的排练厅在驻马店一所艺校,条件差,都是水泥地,窗玻璃是破的,没暖气,李老师坚持训练马丽一年多,从不懈怠。马丽毕竟年轻,玩性大,学习不够刻苦,李老师并不责备她,总是耐心地给她做示范。有一次下雪天,天很冷,马丽穿着毛衣很笨拙地应付练习,李老师沉着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却把棉衣脱了,穿着很单薄的练功服,继续跳。老师不怕冷,马丽怕什么呢!这样,两代舞者就在一间简陋的练功房进行着艺术的传承,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舞台上,认真得严苛,规范得美丽。李老师说:“舞者,一定要用心,要把自己融进去。你自己没被感动,怎么能感动别人呢?”马丽回忆说:“李老师的言传身教使我对舞蹈有一种敬畏感。她的人格和艺术是高度统一的,她的精神像种子一样播在我心里,使我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有一种力量。”
1995年,凭借扎实的舞蹈功底,马丽考进了青岛市艺术团。她是唯一一个省外的。面对学习、生活中的困难,马丽总是给李老师写信,李老师也总是及时给她回信,教育她和同学之间、演员之间处理好关系,在学业上多费心思。“你要和别人比勤奋,比素养,要多积累,练好基本功,没必要争出场率和角色分配。等你水平高了,功夫深了,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马丽说:“通过李老师的教诲,我进步很快,得到了很多锻炼机会,经常担任领舞、独舞;跳双人舞时,我也是主角。这是我最快乐、收获最大的时期。李老师把我引进了艺术殿堂,没有她的培养,就没有我的舞蹈人生。”
一场车祸,所有的梦戛然而止
没过多久,马丽便成为青岛艺术团的台柱子,她轻盈的身材和优美的舞姿,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大家亲切地称她为“小天鹅”。
全家人都为她骄傲,马丽自己也是春风满面,感觉一条金闪闪的艺术大道正铺展开来,她希望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然而,1996年8月31日下午,从深圳演出回来、在老家探亲的马丽因一场车祸,打碎了所有斑斓的梦。那年,她19岁。
当时,她与男友一道,坐一个朋友的车到郊区,没想到车子突然飞起来,紧接着翻到在地。“那一瞬间,因为惯性,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右臂与地面剧烈冲撞……”那惊悚的一刻,马丽至今还感后怕。
马丽被送往附近的医院抢救,医生给她做了手术。然而几天之后,伤口严重感染,并伴以持续高烧,医生不得不为她进行第二次手术。手术前,医生让家长签字,可怜的妈妈心如刀绞,她知道这次手术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女儿将永远失去右臂。等女儿从昏迷中醒来,问她要胳膊,怎么交待?若不切除右臂,女儿又性命难保。这叫做妈妈的怎么抉择?
“无论如何,救命要紧!”妈妈一咬牙,颤抖着签了字,最后一个字还没落笔,竟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麻药过后,在掀开被子的一刹那,我突然感觉袖管空了,心也空了。我想到了死……”家里人轮番守着她,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病床上的马丽,精神时常陷入恍惚,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舞台上挥动双臂,一会儿又对着空袖管抽泣不已。李茜老师说她是天生的舞者,青岛艺术团的老师和同学都夸她的双臂如有神助,为什么老天爷要拿走她的右臂?拿走她整个生命不是更干脆吗?
医生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痛不欲生,来到病床前安慰她:“将来给你移植个右臂,还可以继续跳舞。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怕什么!”“我真的还能接上右臂?”马丽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不知这是医生一句善意的谎言。
对于一个视舞蹈为生命的女孩,残缺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罪过。“舞蹈是演绎完美的,肢体残缺了,完美如何演绎?”“真能移植右臂吗?移植了真管用吗?”马丽又惶惑了。从医院回家后,万念俱灰的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那段时间,马丽的母亲过着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她察觉出女儿的心事,每天晚上,总要看着女儿熟睡后才蹑手蹑脚地出去,收起家里的每一件“凶器”。半夜里,老人家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直到确认女儿安然无恙后才再度入睡。有天清晨,母亲在门前轻声唤她,因为情绪低落,马丽没有应答。心急如焚的母亲赶紧搬来一个花盆放在窗边,颤巍巍地踩上去,踮着脚尖朝里看,恰巧对着了女儿的目光……“那是我出事后第一次与妈妈对视,短短二十几天,她的头发全白了,完全成了个老太太。”马丽觉得太对不起母亲了,她必须振作起来,用流干泪水的眼睛重新打量这世界。她开始明白一个道理:“活着,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自己!”
就在马丽的状态初现转机之际,又一个打击向她袭来。“住院那会,我就觉得男朋友一直没有出现。哪知道等我出院后再找他时,居然没了踪影。没想到车祸发生后,安然无恙的他从肇事司机那里拿了5000元赔款,一个人一走了之!”这一回,马丽挺住了,她的表情由惊愕到愤怒再到鄙视,进而慢慢恢复平静……她觉得,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浪费宝贵的泪水,要为未来,为亲爱的人奉献灿烂的微笑。
“我再也没有碰见过他。他虽然伤了我的心,但也磨砺了我的意志。”
一切从头学起
虽然失去了右臂,还有左手。马丽说:“我就不信不能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意味着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要从头学起。她尝试着不要人帮忙,自己用左手穿衣服、刷牙、梳马尾辫,还有吃饭……好几次,因胳膊没夹住碗,饭菜全撒在身上,碗也摔碎了;好几次,她洗了衣服,没法拧干,只能用左手捏,再撑到衣架上。还有做菜、包饺子。更难的是写字。她是练过书画的,舞文弄墨本来有模有样,但那是用右手。现在改用左手了,特别扭,连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她不止一次地把笔掷向墙壁,颓然哭泣,母亲总是一遍一遍地捡回,握着她的手重新开始。
“难道我真成废人了?”
一次练不好,就两次;两次练不好,就三次、四次,甚至十余次。就这样,她和自己较上了劲。慢慢地,她开始坦然面对缺失右臂的自己,不但学会了自理,还学会了做衣服,学会了许多连右手、甚至一双手都做不漂亮的活儿。
半年后,马丽走出家门,决心完成下一个重要课题:挣钱,养活自己。于是,她瞒着家人,帮小贩卖水果、蔬菜,每天收入5元钱。为了帮人进货,她学会了骑三轮车。在学做生意的同时,她报名参加培训班,学起了服装设计。她给自己设计了一种带兜的衣服,用毛巾和泡沫做条假肢安在断臂处,塞进袖管,外出时就把“右手”插在兜里,乍一看,真还瞧不出破绽。因此,无论多热的天气,她都会选择长袖上衣。
学完服装设计,她开始批发服装,拿到学校门前卖。毕竟只有一只手,每次不能拿太多,有时一天来回五六趟,把虎口都勒出血印。由于她有美术功底和审美眼光,她的顾客越来越多,多到她一支胳膊难以招架。但她累并充实着。
由于掩饰巧妙,和她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没有察觉她身体的异样。为了维护这种“正常人待遇”,她付出了极大的艰辛,很多事,必须像四肢健全的人那样做得无懈可击。这样,日子在处心积虑的遮掩中流逝,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波涛汹涌。她不敢看电视,不敢翻以前的照片,更不敢接触音乐,每当听到一段熟悉的旋律,她心里就像扎针似的痛。那真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日子,不愿触景生情的她,几乎中断了所有社会活动。她甚至不再与李茜教授联系,以致不知道出车祸那年,恩师已悄然离世。她远离了舞蹈,如果不是后来的机遇,她或许是一个励志楷模和勤勉的劳动者。舞蹈和一个失去右臂的女孩有什么关系呢?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个美好而遥远的梦。
那时候,挣钱对她来说真不容易。为了省下来回的车票,她不肯坐公交车,总是步行到服装批发市场。她算了一笔账,一趟一块,来回两块,一天下来,仅车票钱就节约十块,那么一月下来就是三百。一个在青岛艺术团曾领取6000元月薪的舞蹈演员,如今为了生计,一元一元地积攒着,居然凑够了开书店的本钱。她在向阳路背街的巷子里租了间十多平米的门面,开了家书店,取名“向阳书屋”。她骑着三轮车,一个人把批来的书拉到书店,再摆放到书架上。有顾客,她热情周到地服务;没顾客,她就静静地看书。她的精神世界开阔了,从保尔·柯察金、高士奇、张海迪那儿吸取能量,从中找到新的人生目标。不多久,书屋开始盈利了,一月能净挣600元。她高兴地把母亲带到书屋,郑重地汇报她这段时间的工作。母亲看着女儿,幸福地笑了。两年多来,母亲从没这样高兴过。
慢慢地,马丽的书屋经营得有声有色了,在当地已小有名气,引来《天中晚报》记者到书屋采访。第一次面对记者,马丽把压抑了许久的话吐出来,包括她的经历、苦痛和渴望。当然,她谈到了舞蹈,谈到了离开青岛艺术团、离开心爱的舞台时的心情。记者被她的故事所感染,撰写了一篇通讯《折翼的天使》,在《天中晚报》头版发表,随后被《大河报》全文转载。自此,在驻马店市,一个曾经的舞者,一个自强不息的女孩家喻户晓了,她的故事被人传诵。邻居们这才发现,向阳书屋漂亮的女老板,原来是个残疾人。
重返舞台,演绎“黄河的女儿”
2001年6月的一天,马丽突然接到河南省残联的电话,对方邀请她参加第五届全国残疾人文艺汇演。电话那头说:“这是四年一次的盛会,由教育部、文化部、民政部和中国残联共同主办。”
“绝不可能!”马丽的拒绝很干脆,在她心中,舞蹈是一种完美的肢体艺术。她的肢体残缺了,咋能再上舞台呢!
但是,往事已被勾起,丝丝缕缕,令她百感交集。当残联第三次来电话时,马丽才答应“试试看”,妈妈也鼓励她抓住机会:“你不能把自己总关在书屋里!”她终于打起精神去了郑州。当她走进排练大厅,看到那么多残障人时,吓得差点跑出来。
“难道我属于这个群体?”
这时音乐响起,所有残疾人跳了起来。尽管动作有些生硬,但那份认真与执着令人钦佩。那些她平时看都不看的残疾人的舞姿,与五年前她在青岛艺术团时演绎的舞蹈不可同日而语,但眼前的一幕幕,仍令她动容。她开始平静下来,用专业的眼光审视这一特殊人群挥舞的手臂、扭转的身姿,她被深深触动了。原来,美不单是一种形式,更是一种精神。
马丽慢慢融进去了,她觉得和大家有了共同语言。她索性拿掉了假肢,感受到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解放。
终于,马丽还原了一个舞者本色。虽然平衡感差多了,但她对自己的要求丝毫没有降低。当时离全国比赛只剩一个月了,她每天泡在排练厅里,训练十多个小时,挥汗如雨。她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
马丽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当年秋天,她不负众望,凭借她领舞的《黄河的女儿》,一举夺得“第五届全国残疾人文艺汇演”金奖。夺冠归来,河南省副省长李志斌专门到车站迎接,她第一次体验到媒体众星捧月的荣耀。“没想到,一支胳膊的我倒出名了!”马丽说:“我永远记得这日子:2001年8月11日,是我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原来,我一直以为肢残者不能演绎美,现在才发现,当残缺走进艺术,也能产生神奇的美感。看来,舞蹈不能放弃,我还得跳!”
马丽再次登台并获得成功那年,她24岁。此前,她经受了炼狱一般的煎熬。要是没有《天中晚报》记者的采访,没有河南省残联再三邀请,作为书屋老板的马丽,就不会有后来的辉煌。那五年的打拼,本与艺术无关。一个残疾人,能奢望什么呢?但马丽就是马丽,她华丽转身,再次成为一个舞者,赢得百万、千万乃至亿万人的掌声。
她成为一名断臂的“北漂”
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舞蹈,渐渐回到她的生活。她也渐渐明白,那些看似毁灭性的打击,其实只是一道坎,跨过这道坎,梦还在。
经过再三思量,马丽决定把向阳书屋盘出去,回到舞台上圆自己的梦。2002年春节过后,她独自一人北上,成为一名断臂的“北漂”。
“当时中国残联艺术团找我,待遇比较优厚,我不愿去。我不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不想往后的日子跟‘残’字联在一起。后来‘心灵呼唤艺术团’找到我,我喜欢这名字,就去了。”马丽说:“其实那是一家民营艺术团,主体成员还是残疾人。”
但毕竟她来北京了。来到北京,就没打算回去。独在异乡,孤独、无助感不时袭来。心灵呼唤艺术团条件有限,但她还是沉下心来,适应团里的一切。毕竟,她有每月2000元的工资,能解决她在北京生活的大问题,还能节省些寄给母亲。在艺术团,有几个受过专业训练呢?有几个获得过全国性大奖呢?没有!这是人家艺术团聘她的理由,她一方面作为演员参加市内甚至全国的演出;一方面作为教员,培训那些身残的兄弟姐妹。马丽在艺术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时间一长,她又困惑了:“我本来是来学习的,结果成了教员。这使我的发展受到很大限制。”她找到中国残联宣文部的柴建明老师,还有时任中国残联副理事长的程凯。柴老师是舞蹈家,总是乐于给她指点,有时还专程来昌平现场指导,马丽进步很快,又找到了当年李茜老师教她的感觉。
2003年“非典”肆虐,马丽没有了演出,也断了生活来源,她不得不重操“旧业”,骑着三轮车到大羊坊卖菜。三个月后,在柴老师的引荐下,她辗转于数家艺术团之间拜师学艺。凭着坚韧和聪颖,她的舞姿日臻完美。2004年,在程凯副理事长关照下,她落户在昌平一家艺术团,从此,她安定下来。
马丽心里有一盆火。面对那些不太专业甚至有些滑稽的动作,她对舞蹈重新进行了思考。舞蹈,就是一种情感表达。她在全国残联艺术汇演上获得的成功,到底有多大含金量?人们是同情她的残疾,还是欣赏她的艺术?哪里有舞蹈语汇得到100%表达的艺术呢?既然健全的舞者都难以达到完满,那么缺了右臂,也不妨碍她接近较高的水准。何况,她的左臂可以随心舒展,她可以通过舞蹈组合,创造一种震慑魂魄的视听经典!
车祸之后那几年,马丽尝试过各种表达方式。书画,成了她抒发情感的重要语汇,实际上,多年来,她是舞蹈与书画同时伸展。她画过贝多芬的石膏雕像,贝多芬也是残疾人,而且偏偏是一个音乐家不该残疾的听力。她画过断臂维纳斯,画过失去头部的雕塑“胜利女神”。这不都是残缺的吗?为什么残缺得如此美丽,如此动人心魄?回过头来看她的舞蹈,缺了右臂又算什么呢?艺术是相通的,相通在于人格与精神。当她拿起画笔,在宣纸上展纸泼墨时,绽放的都是富贵的牡丹、傲雪的红梅。她认为,这里有一种相融的神韵,是舞蹈语汇的重要补充,她不再纠结和孤独了。她生来就是舞者,天鹅折断了翅膀也是天鹅,它的使命就是飞翔;马丽失去了右臂还是马丽,她的名字就是舞者。为舞蹈而生,为舞蹈而乐,为舞蹈而纵情歌唱。
她收获了艺术,也收获了爱情
还是“北漂”的日子。教舞、跳舞,独舞、领舞,有苦闷,有收获,也有憧憬。像太阳每天东边起,西边落,很有规律,也很平淡。对生活,这是一种难得的闲适;对艺术,却是一种无味的消磨。她害怕这种消磨,期待一场风、一阵雨,然后雨过天晴,红霞漫天。从离开青岛艺术团到现在,好几年了,她从没想过品尝爱情。仿佛有过,但出车祸后,那段爱情随着本该给她的5000元赔偿金,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没了右臂,还期待什么呢?不了!她只有舞蹈,或者说,舞蹈就是爱情,就是伴侣。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爱神像一场甘雨,一缕春风,正悄然降临。
那天,马丽正在洗衣,一双男人的手拿起她的洗衣盆。她惊讶地抬头,看到一张清秀的面孔。她知道他叫李斌(化名),陕北延安的,也是“北漂”。他到她们寝室来过,带了些家乡的红枣,马丽和室友并没有少吃,吃完后低声议论这小伙“好帅”。好几个室友还开过玩笑,说这帅哥看马丽姐的表情“好生奇怪”。马丽哪会想这些呢,但李斌确实“奇怪”起来——这女孩为什么总是用左手来接?后来才知道她叫马丽,没有右臂,获得过文艺汇演大奖。李斌找来报道马丽的文章和马丽演出的光盘,在了解了马丽的经历后,产生了帮她一把的愿望。
“她这么有才华,要是被埋没就太可惜了!”
小她五岁的李斌真的来了,不知不觉又猝不及防。她帮马丽拧干衣服,又晾在衣架上,然后陪她聊天。从那以后,李斌经常陪马丽散步、逛街、练舞。他索性加入艺术团,成为免费劳力。在长达四年的“大篷车”生涯里,两人经历了世态炎凉,马丽感到“北漂”生活不那么苦了。有一次,马丽身体不适,一个人去了医院。李斌得知后,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呢,她连挤公交车都不方便啊!”他赶紧到附近的医院寻找,找到后又一直陪她输液到半夜,再把她送回宿舍。
马丽感到特别温暖:“有个人这么关心我,真好!”马丽相信李斌不是一时的冲动,他们终于确立了恋爱关系,携手开始了新的生活。
为了帮马丽走上更大的舞台,李斌考取了经纪人资格。从此,马丽一心扑在舞蹈上,琐事都交给李斌处理。正是在李斌的鼓励下,马丽与东北一位失去左腿的小伙共同排演了《牵手》和《少女与玫瑰》,代表河南省残联参加“第六届全国残疾人文艺汇演”,获得了金奖和银奖。李斌说:“《牵手》是根据马丽真实经历改编的双人舞。每次演出,她都倾注了全部情感。”
生活中,一个残疾女青年总会遭遇种种有色眼光,这就难免李斌的父母强烈反对儿子的爱情。但李斌认为:马丽是一个天使。远在陕北的李家长辈十分生气,甩出一句:“我们要一个四肢健全的儿媳妇,不要断臂的天使!”
一向孝顺、懂事的李斌这次“反”了,他索性“生米煮成熟饭”,与心爱的“天使”登记结婚了。后来,李斌的父母知道了儿媳妇的故事,流泪了。
“俺丽丽是大名人,电视上总有她,还给咱国家争过光呢!”
“俺丽丽是舞蹈家,那个和她跳舞的男孩,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俺丽丽能着呢!”
在陕北老家,老俩口逢人便夸,喜滋滋的。但他们的儿子却默默地为马丽奔忙着。外界只知道他是马丽的经纪人,而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是马丽的爱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