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泉

郭地红

一碗泉

郭地红

为了避免西北强悍的草原民族马蹄的袭扰，为了汉家将士不再流血，为了边境的安定，汉王决定派汉家女细君公主远嫁乌孙。

乌孙国王欣喜若狂，立刻派出气势雄壮的王宫卫队奔赴上万里，前往长安汉宫迎接公主。

汉皇知晓女儿的脾性：爱花、爱草、爱鸟、爱水、爱干净，也知晓公主远嫁乌孙，要走千山万水，一路会遇到数不清的艰难险阻。沉思良久，给公主选配知心暖肺的贴身侍女和两位女侍官，又派亲近的大臣和将军，再挑百十位精兵，一来显示汉皇威仪，二来保护细君公主远嫁乌孙，一路顺风。

汉家将军和乌孙将军选择了良辰吉日，率领着两百位士兵出发了。

汉家女细君公主在江南水乡长大，被汉王嫁到遥远荒凉的西域，第一次远走他乡，一路颠簸，一路戈壁、沙漠，满眼风沙弥漫，干旱少雨，荒草凄凄，细君公主心中一片悲凉。

汉家送亲的队伍进入一望无际的沙海。面对着连绵起伏的沙海，汉家将军不无感叹地问乌孙将军：“要走几天，才能走出这片沙漠？”

乌孙将军回答：“路上顺利，要走十天。”

汉家将军命令士兵做好进入沙漠的准备工作。水、干粮、干草、骆驼、还有细君公主生活用的车、马……忙碌三天后，送亲的队伍进入茫茫无人烟的沙海。

神秘的沙漠像大海，细君公主骑在了高高的驼峰上，头上蒙着汉家名贵的锦云丝绸。迎面吹来的风是干的、热的、像炒面一样。细君公主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离开汉家已经九九八十一天了，走过了一百零八架山，过了九十九条河。眼前出现的沙漠平静如水。江南鱼米之乡长大的细君公主，没有见过飞沙走石，没有见过沸腾的沙海凶恶面孔，在她眼里，在她心里，世界就像锦云丝绸充满鸟语花香。

在沙漠里走了三个日升日落。头一天细君公主还是如花的笑脸，第二天就变成了霜打的叶子，蔫了；第三天成了开败的花，枯了、萎了……

阳光下的沙漠，午时，像一口锅架在火炉子上，热浪滚滚。公主身上的汗水热津津地贴在棉纱的内衣，那纤细的衣服，混合着汗水盐分，紧紧粘在公主柔嫩的皮肤，娇嫩的身骨，混合着沙子、汗水、盐分，皮肤里像是钻入了许多小虫，红肿、刺痒。到了夜晚，沙漠的风凉丝丝、冷飕飕、冷森森，汗水将公主娇嫩的身体凝固。公主吃不了这样的苦，她想哭，只是没有泪水。她恨父王，为什么要把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远嫁西域？此时，她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沐浴。

在没有水的沙漠，一滴水比金子还要贵重。将军和士兵们在路上洗脸洗澡，用的是沙子。谁也不敢用水啊！

贴身侍女和两位女侍官商量：无论如何要让公主沐浴。她们把商量的结果向两位将军禀报。将军沉默了，脸上升起一团乌黑的云。

忽然前方有士兵回来禀报将军：“前方发现一碗泉。”

乌孙将军的脸上乌云散去，一挥鞭子：“加快速度，争取天黑前赶到一碗泉宿营。”

送亲的队伍听说前方发现了泉水，脚步加快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在太阳快要沉没在沙海的那一刻，人们渴望的一碗泉出现在眼前。两位将军下了骆驼，站在一碗泉旁边，汉家将军心里明白，此次送公主去遥远的乌孙国和亲，非同小事。这位柔弱的汉家公主与乌孙王联姻，她的身骨将要承担大汉的疆土抵御十万匈奴铁蹄的侵扰。

汉家将军与乌孙将军商量后决定：用一碗泉的水给公主沐浴！

将士们在一碗泉半里外安营扎寨。两位将军从士兵中挑选出九位乌孙士兵九位汉家士兵，公主的贴身侍女忙起来，两位女侍官从行囊中找出一块长方形的丝绸，乳白色的丝绸绣着花鸟鱼虫的精美图案，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出自于公主灵巧的双手。

夜幕给沙海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一弯月亮挂在天空上。

十八位身材强壮的士兵，将一碗泉围成一道屏障。

细君公主蒙着长方形的丝绸，在贴身侍女引导下，在夜色朦胧中，走入十八位身材强壮的士兵围成的一道屏障。两位女侍官在十八位身材强壮的士兵移动。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安全。

侍女一点一点，轻巧地给公主褪去身上粘结的衣服，在十八位强壮士兵的屏障中，细君公主解开盘在头上的长发，完全解放了自己，一阵夹杂着粗糙沙粒的风吹来，轻巧地拂去公主玉体上的汗斑，侍女用金碗，一碗一碗地把泉水舀进长嘴的铜壶，水满了，侍女高高举长嘴的铜壶向公主的头顶慢慢洒下来，清清的泉水甘露一样淋向公主柔嫩的玉体，沐浴泉水的公主似一朵即将枯萎的花，似一棵干枯的草，似一条离开水的鱼，忽然得到了水的滋润，动了、活了……

那弯月牙周围浮起一片朦胧的云，月牙在云雾里游走。她一会儿张开眼睛，一会儿蒙上薄纱，散放着迷人的光晕。月光下起伏的沙丘，线条分明柔和，像丰盈的女人，静静地卧在大地上。

月光下的一片沙漠里，那碗晶莹的泉水，是世界的中心。美丽的公主裸身在泉水里沐浴，周围十八位身材强壮的士兵，高高举着花鸟鱼虫的丝绸，背对着婀娜的公主，士兵漆黑的眼睛里，丝绸上的花蕾绽放了，鱼在水里静静地游；士兵灵敏的听觉里有一只夜莺在歌唱、飞蝶发出缠绵的啼鸣，一片柔软的丝绸，把寂寞荒凉的沙漠点缀的五彩缤纷、万紫千红……

柔软轻薄的丝绸在士兵手中，一会像沉重的石头，一会轻得像羽毛，哗啦啦随风飘起。叮咚的泉水敲打士兵的心扉，神经上的那根生命之弦突然绷紧……叮咚叮咚的泉水，像铁锤，砸开坚硬的骨头，像刀子，划开血淋淋的肉，潜伏在身体深处的那条蛇苏醒了，复活了，兴奋了……藏在灵魂深处的魔鬼逃出来了，十八位士兵的身体在摇晃、颤抖……一根巨大的擎天柱支撑着血肉之躯不可遏止地高高举起……乌云越来越浓，给月牙蒙上一层厚厚的纱幕。一阵风沙，夹裹着狼群般地浓云奔来，在一碗泉上空翻腾。

一股滚热的漠风伸出调皮的手，掀起长长的丝绸，哗啦啦地向天空飘去。

谁也想不到，乌黑的云朵深处孕育着一场狰狞的雷电，一场急骤的风暴来临……咔嚓嚓，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苍穹；轰隆隆…….震耳的雷声滚过头顶……接着一阵天雨从天而降。这一切来得太快，十八位士兵同时被雷电一下子击倒。

闪电……雷声……天雨……狂风丝毫不客气地把士兵手中花鸟鱼虫奋力扯下、拽走，挑衅地扔向天外。闪电的一刹那，公主袒露出娇美的玉体。许是自由的心压抑得久了，许是得到天雨的滋润，公主推开了贴身侍女，她渴望自由、奔放，她想舞蹈，她要歌唱，闪电……雷声……天雨……侍女一时手忙脚乱。

从天而降的天雨，热、凉、大、小、落在一群雄性滚烫的肉体，激起原始的欲望，士兵们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沉重的盔甲卸去了，像是在雨中舞蹈，大张着嘴巴，举起树林般的手，伸向天空，接受天雨沐浴。借着闪电的光，十八位士兵歪头、扭颈、转脸、眼珠子斜、盯、瞅、瞄、瞥、睨……诱惑似一盆油，浇在干柴之上，只等待着那一颗火苗，把欲念之火点燃……

闪电……公主的玉体在闪电的一刹那中裸露在十八位士兵眼前……洁白的肌肤，鲜活的肉体，宛如月光下悄然绽开的一朵妖艳的玫瑰，那么耀眼、夺目……雷声……天雨……一碗泉惊了……一碗泉乱了……一碗泉沸腾了……十八位士兵呼吸紧张、喉咙哽咽、目光呆滞、心跳加快……两位女侍官冲向公主，护住赤裸的公主，将她的玉体抱出一碗泉……

沙漠里的暴风雨像野马群，来得快，去的也快……

第二天一早，公主从梦中醒来，帐篷里静悄悄的，人呢？公主穿好衣服，走出帐篷，看见一碗泉旁边士兵们整齐地站在那里，他们面前跪着十八位士兵，旁边跪着公主的侍女和两位女侍官。

两位将军神色严峻，这十八位士兵将要接受严酷的惩罚——在太阳升起时，剜掉他们的双眼。因为昨天晚上他们看见了公主的玉体，他们犯了弥天大忌。

细君公主明白即将发生的悲剧，她要阻拦这个严酷的惩罚。她奔跑起来，脚下扬起黄金一样的沙粒，她在两位将军面前大声恳求：“不要这样，放过他们！”

将军已经下达了命令，任细君公主怎样恳求，军令不能收回。行刑手朝十八位士兵走去，在太阳升起时，他们的眼睛将被剜去。

怎么办？身后的太阳就要升起…….

细君公主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一颗一颗打湿了沙地，她站在两位将军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包裹身体的丝绸，那华丽的丝绸，那名贵的丝绸，那轻柔的丝绸，此时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蝉羽般地丝绸散开了，散开了……公主雪白肌肤闪烁，公主的玉体裸露……

两位将军突然闭上眼睛，喉咙发紧，眼睛发黑，不敢目睹眼前的公主。他们同时一挥大手，撤销对十八位士兵严酷的惩罚。

如画的太阳静悄悄地挂在一碗泉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