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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晚来归

2014-02-27张芸欣

飞魔幻A 2014年2期
关键词:公主

张芸欣

1

夜色浩渺,月光摇曳。

落瑶从梦中醒来,头脑混沌间,抬眼望向窗外,月色照在窗前的海棠花上,筛出细碎潋滟的光影,少年似乎还站在门前的海棠花树下,提剑,展眉,露出温柔的笑。

她伸出手,低低的唤他:“阿绍。”

“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起来做什么?”宫女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属于落瑶的静谧。

一根红烛,一室的光亮被瞬间点起,她巡望了一遍身处的殿中,朱梁画栋,金雕玉饰,富丽堂皇中透着陌生和冷寂。

这是朝暮国的皇宫,她又做梦了。

只有在梦中她才能看到熙和国的皇宫,疼她的父皇母后,以及那个曾许诺不离不弃的少年。

“听闻长公主为了让楚绍做驸马,差点和陛下闹翻了,你们熙和国人啊,带兵打仗不怎么样,狐媚惑主的手段真让人望尘莫及……”宫女吹熄了蜡烛,讥笑声渐渐远去。

很快这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落瑶在黑暗中睁开眼,一轮弯月悬挂眼前,静得似她离开熙和的那个夜晚的月色,山林风声,这样消长逶迤了熙和故土千里远。

她记得楚绍曾说过:“落瑶,月光千万里,我定就在那里护着你。”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2

熙和国还没灭国之前,落瑶的封号是“瑶琴”公主。

因她弹一手好琴,琴音弦绝动听,宛若朱玉,辗转悱恻,又是国师大人唯一的徒儿,亲自传授与鸟儿对话的本领,一时间,响绝齐荒六国。

自落瑶懂事以来,楚绍便在她身边保护她,楚家世代为皇室护卫,虽只任护卫一职,却官拜二品,只需听令于皇上一人,在朝中以及宫中地位极高。

而楚绍便是这楚家亲卫军中的翘楚。

从普通的皇室侍卫到皇上钦点的卫长,所有人都赞楚绍是少年才俊。

其实楚绍幼时刚入宫训练时,在楚家送来的几位亲卫中并不出众。楚家的亲卫都是由亲卫长亲自挑选,经过多番栽培,多轮角逐才选出最优秀的保护皇子帝姬。楚绍因是姨娘所生,在楚家并无地位,勉强被送入皇宫。

楚绍幼时瘦小且孤僻,长得却异常寡淡清冷,不喜与人交谈,常被同来的哥哥们欺负,他也不还手,在亲卫营里属于逆来顺受的角色。

落瑶初次见到他,他被人按在地上边打边骂:“你这个狐媚子生的儿子,叫你生得一张妖艳的脸,我今天就给你撕烂了!”

落瑶正抱着一盆小海棠,立刻冲了过去,用力的把手里的小海棠砸在领头人的脑袋上,“哗啦”一声,那人的头被她砸出了个大血窟。所有人转头看到了落瑶,立马不敢造次,全跪了一地喊:“瑶琴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绍来不及站起来,落瑶已经走近了去看楚绍,见他挣扎得要起身,将手递了过去,轻声道:“你受伤了,我来扶你。”

楚绍把手递给落瑶,十指相交,楚绍抬眼的瞬间,落瑶看到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珠。

瘦小的楚绍被打得皮青脸肿,脸上还落着小海棠花的叶片。

落瑶随手帮他摘去脸上的花瓣:“你啊,干嘛不还手,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把他们都打死了,算我的。”

落瑶一句话让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待她站起来的时候,看了被打碎了一地的小海棠道:“哎,可惜了一盆小海棠。”

她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小少年,身体孱弱得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他还站在原地,一身污渍,却没有离去,一双透亮深沉的眼定定的看着她。

回到自己的殿中,落瑶根本没有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认真的在国师大人那里学习与鸟对话之术,很快的将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忘了。

只是过了数月,父皇准备为她在楚家亲卫中选一名侍卫,她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年,他还是瘦弱,却没有了原先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银甲,束着高高的发,一张俊美的脸浸在午后的日光下,皓月光华般流转。

若不是那双笃定透亮的眼在望向落瑶的时候泛着熟悉的光,落瑶险些没认出他。

他在比武场上以高超的武艺打败了所有的亲卫,虽然身上依旧负伤,却屹然不倒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孝文帝问道。

“臣姓楚,单名绍。”他垂着眼,身躯一弯。

“不错,楚家有如斯栋梁,孤王甚是欣慰。”

楚绍就这样做了“瑶琴”公主的亲卫,落瑶在后来相处的冗长时光里不止一次问他:“阿绍,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的啊?”

每次这时候楚绍总是用那双墨黑色的眼眸望着落瑶,欲言又止。

“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嘛?”落瑶总这般摇着他的手,小小的脸颊微微抬起头,略带吊梢的一双眼直直的望着他,看他不好意思的缓缓点头,她才笑着罢休。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瑶琴公主钟情楚亲卫,爱女心切的孝文帝也并不反对瑶琴公主与楚绍在一起,有时候落瑶领着楚绍来看望孝文帝,她总是靠在孝文帝的怀中说:“父皇,以后我要阿绍做我驸马,你可不许把我指给别人啊!”

“就你这性子,除了楚绍,怕是没人受得了你。”孝文帝看着站在不远的楚绍说,“以后可要好好对落瑶,不要辜负她。”

楚绍总是站在远处,温和的一张脸上泛着静静的柔光,望着落瑶的目光深情款款:“臣一定会的。”

从八岁到十五岁,七年的时间,在落瑶的记忆里,与楚绍在一起的都是些零星琐碎的小事,可是就是这些零星记忆,促成了落瑶回忆中盛大的往昔,足以让她惦记一生。

3

翌日,落瑶被传唤去筵席上表演百鸟朝凰。

她在熙和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各种宴会上驱使鸟儿表演,只需要对着空中唱一首曲儿,鸟儿便能成群的飞来,依据她的指示在殿前变化不同阵法,恢弘景象颇讨女皇喜欢。

这是她离开熙和之后唯一留下的技能,国师大人在那场灭国大战中被人刺杀在殿中,他死之前只见了楚绍一人,无人知国师大人对楚绍说了什么。

落瑶此次刚刚踏入承欢殿中,便看到苏青长公主倒在楚绍的怀中,手中的杯盏只喝了一口便递到楚绍嘴边,他也不闪躲,自然的就接过来一饮而尽。

当年那个喜穿一身白衣,风姿卓然的亲卫长,满腹雄心壮志的楚绍,现在不过沦为了皇室的禁脔。

落瑶不想见这一幕,却还是无法避免,当年是他救了她一命,她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的呢?

她在殿前对着女皇施礼,满室声音截然而止,她的歌声在殿中空灵婉转的响动,无人知晓她唱的是什么,可是楚绍的目光却微微一沉。

那是熙和国的戏曲,落瑶本是不会,只因幼时有一回贪玩,吵着要去市集逛逛,楚绍带她避开皇宫守卫,偷偷溜出宫门。

落瑶从未见过那些新奇玩意,一路沉迷,待楚绍买完一个面人的时候转身,她已经不见了。楚绍急得满大街的喊她的名字,她却跑到一个露天戏班子前看人唱戏。

那人在唱《琼欢赋》,青蓝色碎花衣襟,水袖长长挥舞,让落瑶看痴了眼,她听到那人在台前唱:“相见晚,不知归路,月色长,寂寞深墙。”

落瑶不知道为何听到这里,发现自己眼眶充斥着泪,转过身,在街市最高楼的中央看到了楚绍张皇着急的一张脸,她自人流急步中抬眼去看楚绍,看他不顾身份在上面喊:“落瑶,你在哪里?”

他没有喊她瑶琴公主,他喊她落瑶,落在瑶琴上的朱玉,本是深墙中的鸟儿,因为有了楚绍,却端端多出了这么多幸福的年华。

落瑶向他招手:“阿绍,我在这里。”他飞落在她面前,紧紧的将她抓住,一把将她用力的搂在怀里:“你去哪里了,真要吓死我了。”

落瑶伏在他的肩上,伸手触到他的后背,衣衫早已经湿透,他竟为她,这般担忧。

“阿绍,有你陪着我,再寂寞的宫墙,我都不觉漫长。”落瑶的话在楚绍的耳边,他的背脊一直,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等你及笄,我便向陛下求了婚事。从此你入我楚家,我待你如宝,不叫你在深宫寂寞。”

落瑶在他怀中,只是静静道了一声“好”。

从那日后落瑶开始学习这支曲,楚绍帮她抄了词,落瑶却怎么也唱不出那个曲调。楚绍找了戏班子来宫中,在落瑶的殿前搭台,落瑶坐在海棠树下每每总要听睡着。

那是熙和三十七年,各国为争夺江河维持了长达十年的斗争,熙和虽是沃土,却兵力匮乏,引得朝暮临国虎视眈眈。

直到朝暮的大军直抵皇城下,熙和国走到尽头,屠城侵占,一无所剩。

“大胆贱婢,竟然敢唱亡国曲。”苏青长公主一声怒喝,悬挂腰际的长鞭已经重重挥舞到落瑶的身上,长鞭在她的肩上划开一道血痕,用力太猛,深可见骨。

落瑶当场被打倒在地,那些在记忆中的画面被打得支离破碎。

刚被落瑶唤来的鸟儿盘旋在殿中,作乱飞状。

苏青长公主愈发气愤,手中的长鞭又连续抽了落瑶几下。

落瑶几乎无法起身,疼痛让她失去了知觉,奄奄一息间,他看到楚绍握住苏青长公主的长鞭道:“长公主累了,臣下陪您回宫吧。”

“怎么,我打她,你心疼了?”苏青长公主看着楚绍道。

“公主多虑了,这样一个贱婢,公主打死都不算什么,不过今日公主生辰,不宜染血,臣下是为公主着想。”楚绍的声音甜腻似毒,三两句话说得长公主怒颜舒展。

“还是阿绍最知我心意。”长公主笑道,拥着楚绍离去。

落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疼痛朦胧中仅是看到一身玄色飘飘,熟悉的背影,却不是记忆中的白。

4

楚绍喜欢白色,无任务在身之时,他总喜欢穿一身白色,腰间系一根淡蓝色腰带,站在海棠树下,似仙下凡。

落瑶喜欢为他系腰带,手臂绕过他纤细的腰,仿若一把就能将他抱住。

楚绍弱冠之后,愈发的好看,多少女子看到楚绍都要羞红了脸颊,有时候他只是站在殿前的海棠树下等落瑶醒来,经过的宫女都忍不住绕过他身旁多看两眼。

落瑶嗜睡,这似乎是被楚绍惯出来的毛病,在国师的书阁学习异禀绝技总让她无比困乏,她与鸟儿说着说着便靠在案前睡着,醒来头已经枕在楚绍的手臂,窗外暮色已晚,月光漫长。

“阿绍,你为何不喊我?”

“舍不得吵醒你。”楚绍宠溺的对她说。

每每这时,落瑶总会托腮去看他,好看的少年,温柔的笑容,喜欢他的女子多得排到城门外,可他眼中却只有她一人。别的人,却从来不放在眼中。

她从来没有想过,星辰辗转,当年对众家女子都目不斜视的楚绍,竟最终还是落了个以色侍人的结局。

来到朝暮之后,关于楚绍的事情,落瑶都是听旁人说的。

在这女帝当朝的朝暮国,苏青长公主是女皇最器重的皇储人选,十六岁便出征领兵打战,攻城掠国,手握朝暮重兵。

而她却在灭熙和国的那日带回了熙和国的皇家护卫以及一位亡国公主。

能让心狠手辣的苏青长公主如此仁慈的,无非是俊美倾天下的楚绍。

长公主将熙和国的红叶海棠亲自载种在楚绍居住的殿前,日日留宿他的殿中。女帝为此事几欲要赐死楚绍,却碍于苏青长公主手握的重兵,才没成事。

都说女人是祸水,在这朝暮国,男人才是最大的祸端。

苏青长公主喜欢楚绍的事情落瑶早有耳闻,那时熙和还未灭国,苏青长公主随女皇来熙和国走访,在骑射场几番输给了楚绍,苏青长公主求女皇将他要来,最后在熙和皇上的推脱下才没成事。

那时楚绍回来拿此事和落瑶玩笑:“我若真跟了她走,你怎么办?”

落瑶站在海棠花树下摘了一片花叶在手中把玩,故意气他:“那你便走了吧,我倒好嫁别人去。”

楚绍轻点她眉心:“你就吃得我死死的,知道我只爱你一人。”

落瑶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海棠花气息,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怀中。

那时候她笃定的相信,这个自幼陪伴她的少年这一生都不会离开她,也不会爱上旁人,她信任他,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因为她相信楚绍是真心爱她,只爱她一人,绝无二心。

可是熙和被灭国的那一日,落瑶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楚绍爱的不过是她公主的身份,没有了这个身份,他很快就会爱上别人,那些她以为的真心,根本不值一提。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朝暮国的大军直抵城下,父皇母后自刎于历代高祖牌位前,鲜血染红了她的裙裾,她在等楚绍来找她,一起赴死或是一同逃离都好,只要楚绍还在,她就不害怕。

可是当苏青长公主一身战甲来到殿前时,从国师处赶来的楚绍却带着一众亲卫跪在长公主膝下道:“臣楚绍,率一众亲卫,愿意归降我朝暮国。”

没有打斗,没有染血,只有一张谄媚的嘴脸,印在他那张向来英挺不凡,绝尘出世的脸上,让落瑶整个人感觉如芒在背。

苏青长公主用手将楚绍的脸颊缓缓抬起,墨黑的眸子,刀刻般的五官,带着一股似幽谭般的毒,悄悄的没入了苏青长公主的心里,这个狠绝出名的长公主眼中有了一丝动容,她抚着楚绍的脸颊道:“你可愿跟着我?”

落瑶以为楚绍不会同意,可是楚绍却只是淡淡道:“只要长公主能留瑶琴公主一命,我楚绍今后便为公主赴汤蹈火。”

“你,喜欢她?”苏青长公主眸子寒光一闪。

“亡国公主怎配得上我楚绍?”他不屑的说道,“我们楚家亲卫,历代为熙和王朝效忠,入宫前都曾起誓,若熙和皇室无一人生还,我们必定不能苟且,否则定遭天谴。我不过不想违背当日入宫的盟誓罢了。如今熙和大势已去,我没必要率领一众亲卫同去送死,长公主,您说是不是?”他说话的时候看都没有看落瑶一眼,冷漠得像是在说个无关紧要的人。

半响过后,苏青长公主望着楚绍的脸,缓缓道出一句:“不杀她,带回朝暮。”

那夜他们三个人同坐一辆去朝暮的马车,长公主握着楚绍的手,靠在他的肩上,楚绍没有推开她,任她如同一尾缠绵的蛇攀附着他。

落瑶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绍,觉得他是那样陌生可怕,她不敢想,那个曾经在父皇面前答应要护她一生一世的楚绍,竟这样轻而易举的背叛了熙和,抛弃了她。

原来她所信仰的爱情,不过是仰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原来她孑然一身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是了。

马车离开熙和千里,深夜透着厚重不散的雾气,像是在她心里埋下的屏障。

落瑶似乎是在那一夜长大的,无家可依,无国可寻,熙和从此已不在,亲人血流故土里,这都不是最深的痛,亲眼目睹挚爱之人叛国苟且,还在她面前若无其事被别人坐拥入怀,才最寒心。

5

落瑶被人抬回殿中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冰冷殿中,她的黑发松散,犹如一尾死鱼,趴在冷硬的床榻上,死死咬住紧握的手。

她不让自己流泪,她的泪早在国破家亡的那一日流干了,伺候她的宫女粗暴的掀开她的衣服,随便在伤口上撒了些粉末:“你要真死了倒好了,偏偏长公主交代你不许死。”

药粉顺着伤口漫入身体中,疼痛蚀骨。

她记得她刚到朝暮国的时候,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却在看到陌生宫墙的一瞬,积攒多日的情绪突然爆发。

她不顾一切发疯了一般扑上去:“楚绍,你这个叛徒,你怎对得起父皇,对得起母后。你怎么对得起你们楚家!”

落瑶被苏青长公主用力推倒在地,手上的翡翠手钏碎了一地,苏青长公主踏在那些朱玉上,冷眼瞧她:“你还当你自己是公主呢?来我朝暮,你就是个最卑贱的亡国奴。”

楚绍连低身都没有,冷淡看着她道:“我本就孑然一身,多年在楚家无人善待,既然熙和已不在,我又何必挂念,你也应该忘了。”

落瑶一直知道楚绍在过得不好,这么多年他始终靠着自己,可是他淡泊名利,也无特别喜好,无人知道他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他要的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落瑶来到朝暮皇宫一年,始终住在这间冰冷的殿宇中,吃饱穿暖,行尸走肉般活着,她想过自杀,却每次都被人救回,宫人不让她死,说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她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要留着她,难道她真的相信楚绍说的誓言?因此就算不喜欢她,也要留她一命。

落瑶闭着眼,在疼痛中睡去。在梦中她看到烽火不绝的暮色,宫阙在通天火光中,渐渐变成颓墙败栋,厮杀的兵甲声直抵耳际,猩红的血色浸染整个月夜。

她在梦中闻到了一阵海棠花的香气,像是幼时靠在楚绍怀里闻到的一样,那时候她每每生病,楚绍就将她抱在怀里,她松散着长长的黑发,枕着他的肩膀,任黑发流泻到楚绍的白衣上,觉得任何病痛都变成快乐幸福的模样。

她感到有人将她搂在怀中,一声一声幽幽喟叹。

她似乎听见楚绍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的说:“落瑶,我会护着你,我定会护着你。”

醒来天光初明,身侧空无一人,宫女端来冷粥粗饭,一口一口灌入她的嘴中,动作粗暴,眼中带着厌烦。

落瑶只笑自己做了个梦,楚绍怎么可能来看自己呢?他的怀中枕着的只有苏青长公主,以及他一身的富贵荣华。

6

落瑶身上的伤在半个月后逐渐好转。

刚下地行走没几日,她便听到苏青长公主生病的消息。

这个病来得太突然,刚发病初期便开始咳血,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围坐在病榻前全慌了手脚。

女皇大怒,断定是楚绍下了毒,派了人就要将他治罪,可是来人却被苏青长公主当场刺死在殿中。

自那之后,无人再敢动楚绍,他伺候在苏青长公主病床前,一日三餐汤药,尽心尽责,让人看不出端倪。

落瑶被管事的姑姑分去楚绍居住的琼华殿清扫落叶,入秋时节,宫墙内外落叶纷纷。灿烂金黄,铺盖了一地青瓦。

落瑶第一次踏入琼华殿,殿中奢华至极,连她这个自小玩着珠宝玉石长大的帝姬都震撼不已。可见苏青长公主对楚绍的疼爱有多至深。

殿外的落院种了许多红叶海棠,这是珍稀品种,璨璨红叶,开得真叫人睁不开眼。

落瑶刚随宫女走进院中,抬眼便看见楚绍隔窗喂苏青长公主吃药。

他的侧脸清晰分明,一身玄衣,墨发低垂,喂药的动作轻柔温存,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与落瑶的目光相接,很快移向了别处。

她扫至窗边,听见苏青长公主在与楚绍对谈,长公主的声音微弱,像是真的病入膏肓,她问楚绍:“我怕是要死了,你为我唱一首曲如何?”

“臣下不会唱曲。”

“哎,你只是不想为我唱。”

后面的细细暖语落瑶没有再听,她蹲在地上,捡起一片海棠花的落叶,将它放在阳光下,叶片的脉络里她想起旧时她每次让楚绍唱曲,他总说他音律不佳推脱,为了安抚她,便在树叶上写一些句子哄她。

“楚绍此生,定护落瑶平安。”

现在想来,落瑶只觉得可笑之极,她将那片树叶丢在地上,用力的踏上,狠狠的在脚下踩碎。

7

落瑶从未想过苏青长公主会来找她。

在她病体垂危之际,深深的子夜,宫人都被她屏退,她坐在黑暗中,缓缓燃起一支红烛。

她一身素衣,简钗铜环,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手握重权的长公主此刻正凑近了看她。

落瑶被一阵寒意惊醒,睁开眼的时候苏青长公主已经将一柄短剑架在她的脖颈上。

虽是一脸病容,手里的力道却不减分毫,她看着落瑶,咬牙道:“你究竟有什么好?让他这般爱你。”

落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落瑶区区一介婢女,怎可与公主相提并论。”落瑶注视着她,脸出奇的平静。

“是,你不可与我相提并论,在朝暮两年,我待他千般好,万般宠,不惜为了他与父皇决裂,我明知他为了你才顺从我,我明知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我明知他恨不得我死了,可是我全当看不见,只要他在我身边,没有一颗心,有一个人也是好的。我爱得如此卑微,可他心里始终只有你。只有你,落瑶。”苏青长公主意识混沌,却紧紧的攥着落瑶的肩,她不信,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抵不过她什么都没做。

落瑶被她摇晃得头晕目眩,终于听出长公主口中的他指的是楚绍。

她说楚绍一直爱着她,怎么可能,她不信。她怎么能相信?

“长公主,您多虑了,我与楚绍早已经毫无瓜葛,他爱的是富贵荣华,并不是我。”

长公主苍白的脸上笑了:“落瑶啊落瑶,你从来就不了解他,你怎配得到他的爱啊。倒不如随我去死了罢。”长公主扬起手里的匕首就要往落瑶身上刺去。

落瑶紧紧闭着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却没有等到疼痛,而听到一声倒地的声响。

她睁开眼,看到楚绍将一柄剑刺入苏青长公主腹中,苏青长公主睁着巨大的眼睛颤抖的指着楚绍:“我知……我知,你会来,你,总是舍不下她。”

楚绍只是轻轻的将苏青长公主的眼睛给合上,对着落瑶说:“穿戴整齐,跟我走。”

落瑶惊吓过度,慌忙的穿上外衣,却因为害怕,怎么样也扣不上衣扣。

还是楚绍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小袄套好,细细为她扣上盘扣,修长的十指自她的身前漫开,仿佛她们还在熙和国的时候。

“以后可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楚绍微微叹息,落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仿佛她曾经爱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落瑶终于回过神来问他。

“你跟我走便是。”楚绍背起苏青长公主,走到殿外,一路上并无人上前询问,只有长长的月色落在他们两的影子前。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和我玩儿踩影子的游戏,你喜欢站在我的影子上,月光就这样照在你的头上,真美啊。那时候我总在想,这样的时光久一些,再久一些,那就好了。”楚绍的声音很轻,他已经两年没有用这样温和的口吻和落瑶说过话了。

落瑶心里却慌乱得紧,她甚至不知道接什么。

入了琼华殿,殿中一个人都没有,一切都像是楚绍计划好的,他将长公主放在榻上,然后将落瑶带到殿外假山后,转动了一个假山,里面出现了一个暗道。

楚绍从怀中拿出一支火折递给落瑶:“从这里出去,我安排了亲卫在外接应你。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落瑶蓦然明白了楚绍要送她离宫,一个人面对苏青长公主的离世。

落瑶希望楚绍会给她一个解释,她看着楚绍,望着他墨黑的眼睛问:“为什么?”

“当我欠你的。今日都统统还你。”楚绍迎着风注视着落瑶的眼睛,“长公主对我极好,我不能任她独自死去。明日我会向陛下请罪。公主的死我自有办法解决,想必陛下也不太会为难我。”

这不是落瑶要的答案,可是楚绍却这样对她说,与这两年她所见的那个冷漠的楚绍别无二致。

他只是还她个人情,她却误以为他有苦衷。

落瑶苦苦一笑,真是她想多了。

她接过楚绍手里的火折,冷冷道:“既然你送我这个人情,我便受了。”

接过火折之后,落瑶走入那间地道中,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她看到楚绍还站在原地,风吹过他的眉梢,吹开他出尘绝色的容颜。

他们在黑夜中对望,他注视她的目光像极了幼时她初次见他的那日,瘦弱的身躯站在风中,望着她的目光却透着笃定不舍。

落瑶转回头,假山缓缓扣上,漆黑一片的暗道,湿冷的风吹过落瑶的脸,她的心里似有什么,在关门的一瞬,撕心般的疼了起来。

8

在暗道的尽头落瑶看到了来接她的人,是楚家的亲卫。

他们护送落瑶连夜坐船离开朝暮国,去往琉璃岛。

落瑶呆呆的坐在甲板上,看着朝暮国的方向发愣。

终于要离开了,终于再也不用见到楚绍了,这一生,她就这样与他告别了。未来他过得如何,都与她彻底的无关了。

一个亲卫走到落瑶身旁道:“琼华殿的暗道卫长整整挖了两年,就为了有朝一日送公主离开皇宫。他说过,故土千万里,他有一天总要送你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落瑶明明是恨他的,却在听到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落了泪。

朝暮国的皇宫方向此刻正火光滔天,楚绍将自己的血滴入井中,那些黑色的毒血可让这宫内的所有人都死于非命。

他点燃一把大火,整个琼华殿都烧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平静的坐到苏青长公主的尸体旁边。

在火光中,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两年的忍辱负重,两年的与虎谋皮,待他再好又如何,将全世界都捧于他面前又如何,那个人不是落瑶,是谁都没有意义。

楚绍想起破国的那一日,他扶起奄奄一息的国师,求国师给他一个救落瑶的法子。

国师将一枚无意间得到的赤毒给他,这种药丸能在人身体里中下奇毒,却看不出中毒迹象,也摸不出脉象,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毒会蔓延全身,中毒之人会变成一个彻底的毒人,云雨接触才可使对方渐渐中毒,查不出病因,只会慢慢死去。

楚绍知道苏青长公主爱慕他多时,只要他投诚,她必然会接受,而她的戒备心极重,武功非凡,任何想杀她的人都无法近她身,这个方法虽然下作,却是最万无一失。

这两年的相处苏青对他极好,明明知道他她身边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可是她愿意陪他做戏,苏青如此聪明,不是不知道他那点儿伎俩,她知道落瑶对楚绍的重要,所以她恨落瑶,却还是要留着她的命。

他对落瑶的那些狠决不过是故意做给苏青看的,可是苏青还是看出了破绽。

楚绍本打算等苏青死了之后再送落瑶出宫,可是苏青却想杀了落瑶,他只有提前动手了。

这样也好,提前结束这炼狱般的生活,提前结束被爱人仇恨的痛,提前结束这屈辱的人生。

他以前喜欢白色,自从沦为苏青的玩物,他便再也不穿白色,污秽的他,再也配不上那一身洁白,更配不上他的落瑶,他曾经许诺一生的人。

可是他并不后悔,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在被人欺辱中,她低下身,将手递给他,那一刻,他便决定要守护她一生一世了。

为了成为她的亲卫,楚绍从一个瘦弱平凡的少年变得出众优异,为了保她平安,他卸下自尊甘愿被世人唾弃。

哪怕受尽屈辱,哪怕被人鄙夷,哪怕她永生都在恨他,又有何妨。

只要她过得幸福平安,他受再多的苦,也便不觉得难。

9

大火覆盖了琼华殿,烧过楚绍的光华眉眼,他望着窗外长长的月色落在海棠树上,轻声唱着落瑶最爱的那首曲:“相见晚,不知归路,月色长,寂寞深墙。”

那是他知道落瑶喜欢听偷偷找人学的,本想在新婚之夜唱给落瑶听。

倾城的月色依旧漫长,一路照耀着他们熙和的故土,只是这宫墙飘荡的歌声,他爱的姑娘,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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