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第一泪
2014-02-23王伙计
□王伙计
职场第一泪
□王伙计
The First Drop of Tears in Workplace
小岗阅人
去年春天,我在一家大型婚介中心入职。该中心跟市电视台合作一档相亲节目,收视率不错,生意红火。我的工作是客户管理,主要是制作档案和客户出镜前的统筹,说白了,就是问当事人的择偶条件,然后提供相应的对象,免得出镜时南辕北辙,影响录制效果。
电视台节目组人员充足,但各有各的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反观婚介这方,如此大的工作量,却只有我和罗姐操作。她跟着这档节目已经忙活两年了,颇有经验。看着走马灯似的顾客,全是光鲜得瑟的都市白领,就皱着眉头说:“人选太单一,节目的主要观众是农民工,相亲的都是坐办公室的,越扯越远了。”我说管它呢,导演都没吱声,咱何必自找麻烦?她的眉锁得更紧了,不高兴地说:“小王,态度不对啊!我们是合作的主方,电视台只是个传播体。你当观众是看节目呀?他们看的是咱们中介。”
我吐了一下舌头,刚想道歉,罗姐大度地笑了,说:“你刚上岗,要学的还很多。别看只是个小小的工作人员,也能阅人无数。这样吧,我手上有一位60岁的农民大哥,丧妻7年,想找个一起过日子的伴。你好好看看材料,想法为他找一个,再说服他们一起出镜。”
说完,她从卷柜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放到我的办公桌上。
“人嫌咱”
回到出租屋,我细读起材料。农民大哥姓郑,虚岁60,材料里有一段文字,记录了罗姐跟他及他妹妹初次见时的对话,很有意思:
“您单身是因离异、丧偶,还是一直未婚呀?“丧偶。”“喔,别紧张,妻子过世几年了?”“7年。”
郑大哥的妹妹接话说:“下月19
号,正正好好7年。俺嫂子可好了,里里外外一把手,可能干可能干,把家照顾得可好可好。俺哥在外打工,不操一点心。俺哥老实,不会说话。俺嫂查出病,癌,俺哥就回来伺候,端屎端尿,整整7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花了几十万,还是没留住人。”
“唉,两个好人,好好的日子,咋就过不到头啊!行,我们一定帮大哥,年龄上有要求吗?”“没。”“身高呢?”“没。”“城里的农村的都行?”“农村的吧。”
妹妹插话问大哥:“你咋知道城里的不行?”“人嫌咱。”“你又没问,咋就知道人嫌咱?”“人嫌咱!”
罗姐和妹妹一个劲地劝,郑大哥一口咬定“人嫌咱”。妹妹气愤地说:“那就别找了,还来这干啥?俺嫂子临终说的忘了,你不找她能放心?”郑大哥不高兴,穿上外套,走了。
看到此,我一声长叹。多好的爷们,多好的女人,可老天就是不让他们携手过日子。现在,郑大哥不想上节目了,罗姐从农民工观众群考虑,想把大哥劝回来。这个任务落到我身上,我也觉得责无旁贷。
我梳理起思路,第一步是去劝郑大哥,还是去找适合郑大哥的人?想来想去我选择后者,先找人,有了中意的人,郑大哥再倔再自卑,架不住万事俱备,准会来。
男儿有泪
第二天,我一头扎进文件堆中,把40到60年龄组的女客户档案全部拿出来,埋头苦找。尽管年龄相配,但其他条件可谓千里寻人。厚达50页的文件夹共有7个,我一页页地翻看、比对,终于“捞”出一人——康大姐,55岁,城郊的失地农民,已经住上征地换置的楼房,从曾经的蔬菜大棚里获得高额补偿款。照片里的她面色赤红,表情端庄,脖上戴着金灿灿的项链,按即时的金价推算,至少值2万元。
这么合适的人选,罗姐怎么没发现?我问她,她习惯性地皱起眉,说:“小王,这女人以前是扣棚能手,种经济作物,很赚钱。大棚和宅基地被征后,补偿款据说上了7位数。这样的女人,不可能看上老郑。拉倒吧,再找。”
我很泄气,只好放下康大姐继续查找。但总走神,一个声音一再在耳边说,试一下呗,不试咋知不行呢?我伏案思考,越想越觉不试可惜。于是,等罗姐离开后操起电话,给康大姐拨了过去。
电话里的声音告诉我,这是个本分实在的女人,虽然有点钱,但都是出苦力赚的,跟那些烧钱玩的土豪不一样。我先问起她的择偶条件,她一一道出,跟给郑大哥私人订制的似的。我很兴奋,问:“大姐,您介意对方是农村人吗?家里有地那种的。”
“不介意。”电话里的她声音爽朗,“我就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别像我以前那个。那个人年轻时挺好的,后来有了点钱就变了,在外面又娶了一个。”我忙说:“郑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亡妻那么好,一直伺候到没了,7年呀……”“哎呀,这大哥真不容易,心肠肯定好。我那个对我不好,撒谎扯皮,外面养着小三,敢做还不敢认。小伙子,咱可不能这么做人啊。”
咋还教育起我了?我心里很不高兴,但嘴上还得说“是啊是啊”,然后跟康大姐把相亲一事定下来。放下电话我又致电郑大哥,一听有人想见他,又是个本分实在不差钱的人,他如我所料,不打奔儿地同意了。
第二天上午10点,郑大哥、康大姐如约而至。郑大哥表现非常好,穿戴整齐,胡子刮得格外干净,还主动跟康大姐打招呼、握手,并做了三句自我介绍。但康大姐的回应有些不对劲,脸色很难看,我心一咯噔,要坏事啊。
我把大姐请到隔壁房间,门一关,她就向我射起机关枪:“不是我说,我就是不想找农村的,素质太低,文化太低。我以前那个,脑子特别聪明,学啥像啥,看啥都能记住,还会说话,有礼貌。我现在再怎么着,也得找个不差他的。”
我生气了,不客气地说:“你明明跟我说,只想找个踏实过日子的,郑大哥的情况,我也没瞒你。他是农村的,小学文化,你不也是农村的吗?”“你说他小学文化了吗?我忘了,要不就是你没说。”她边说边推门走到走廊,甩出一句“就这条件,我不可能处”,嗓门极大,响彻云霄。
再看郑大哥,他显然听到了康大姐的宣告。等康大姐离开后,他默默地走出门,找了个墙角蹲身抽起烟。我追出来,一个劲地说:“快进屋吧,这里多热啊。”他看看我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抽烟,这挺好的。小伙子,不怪你,真不怪你。我知道我这情况不好找,农村的,没钱,都嫌咱。让你费这么大的心,谢了、谢了。”
我的眼泪就这么不听话地落下来。一个小伙子,竟然因这种事落泪,事后想想,真不可思议。可话说回来,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还是因为没到伤心处。郑大哥让我落泪,落下入职第一场泪,因为我确实被伤到了,不,更准确地说,是被一种人生境遇触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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