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公共花园之旅（上）

文·图 ◎ 赵耕

赵耕 80后北京人，《北京日报》编辑，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爱花园、爱香水、爱足球，爱一切美丽而有生机的东西。新浪微博@广藿

虽然德国拥有众多的城堡林苑和花园小镇，但实际上，最具代表性的园林是公共花园，这是德国区别于其他园林大国的一个重要特征。说到“公园”，可能大多数园林爱好者会有点小小不屑，那么，请一定走进德国的公园看看，它们的精致与美丽，将会大大颠覆你对于“公园”二字的刻板想象。

“80个花园看遍世界”——汉堡联邦花园展（International Garden Show）

德国能有众多美轮美奂的公共花园，著名的联邦花园展当记头功。联邦花园展由战后的西德首创，发展至今已经固定为每两年举办一次，各城市轮流主办，每届联邦花园展的展期长达半年，占地面积可能多达数百公顷。这就意味着，每届花园展结束后，都会为主办城市留下一座巨大的公共花园。如今德国的许多名园，比如以英式风景园林著称的卡塞尔卡尔桑花园、以梦幻玫瑰园冠绝欧洲的多特蒙德威斯特法伦花园，都是联邦花园展的遗珠。

联邦花园展逢单数年举办，去年的主办城市是德国第二大城市汉堡，主题是“80个花园看遍世界”，花园展从4月中旬一直持续到10月中旬。如果只购买单次门票的话，每人21欧元——这是我在欧洲买过的最贵的门票，但绝对物有所值——这个地方，花园爱好者可以呆一个月不出来。城铁S3线直达花园展门口，从汉堡火车站到这里只需8分钟。生活在汉堡或周边城市的人，大可办张自由出入的通票，在满园花草中从容感受四季变迁。

联邦花园展有座巨大的主展馆，和几座代表不同地域风格的分馆，主展馆每半月更换一次展陈主题，可惜最吸引眼球的玫瑰大展正好在我参观的前一天结束了。

作为西欧园艺界的“风向标”之一，联邦花园展中当然也有很多“园艺新概念”，比如进门处连车顶都栽满了鲜花的大巴（这才是真正的“花车”）；比如那些直接把绿色植物种在建筑外墙上的垂直绿化；比如那些被当成花盆的牛仔裤；还有那些白色帐篷里的潜望镜，贝壳与白沙模拟出荒疏的海边盐碱地效果，细细的草叶影子映在白色帆布上，就像中国的水墨画。装饮料的花花绿绿的塑料箱子被填满土，种了色彩相配的矮牵牛和波斯菊，再高高低低垒起来，像乐高玩具一样；不同造型的水泥井盖也被用来当花槽，框住它们的艳粉色建筑外墙酷似鸟巢的造型……还有很多小细节、小创意，都是可以直接“拿来”的，比如圪针做成的花境围边、波斯菊与花叶生菜种在一起用来防虫……

然而联邦花园展最独特的部分不是这些。展区东南角有一块狭长的区域，全是一座一座漂亮的小木屋，每座房子外面都有个花团锦簇小花园，每个花园都不同。起初按照我的“中国式思维”，认为这儿一定是个度假村，就像住宾馆一样，你可以花钱住到人家精心设计好的花园小木屋里来。越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有些园子刚刚开始种花，有些甚至连房子还没建好。直到我走进其中一个开满醉蝶花的小园，跟一对老夫妇聊起来，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对老夫妇，老太太在园子里用相机拍蝴蝶，老爷子刚从屋里端了杯咖啡出来，热情地招呼我坐下，他告诉我，“这块地是我们花5万欧元买下来的。”

原来这一整片大大小小的花园民居，是联邦花园展的一个“房地产项目”，老百姓可以买下一块土地，然后自由发挥创意，建园子、盖房子，每年交给组委会5 000欧元维护费即可。建成之后可以随意来住，欢迎还是不欢迎游客参观全凭自愿。但我看着，凡是家里有人的，主人都会把园门打开，就像老太太说的：“我们汉堡人喜欢园艺，特别喜欢聊花园的事，最高兴的就是听别人赞美自家的花园。”随后她就滔滔不绝讲起了为什么选择大面积种植醉蝶花……

告别热情的汉堡老夫妇，走得好远了，我还在被这件事深深震撼。同期，北京也在举办盛大的世界园艺博览会，且先不去比较地价，就算北京园博园也开辟一块区域让老百姓认购，有几户人家会在宝贵的土地上建花园呢？

除了这片“园中居民区”，在花园展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座小教堂和一片墓地，应该是特意圈到园区里来的，小小墓碑前盛放的各色鲜花，正好吻合了园艺展的主题。这片墓地带给我的震撼甚至超过那些花园民居，在欧洲，园艺是伴随人们一生的存在，从生到死，一切都离不开花的点缀，美丽的墓地同样是花园的一种。一个小小的花园展居然能浓缩人的一生，这才叫“人本主义”，才是“接地气”的。

联邦花园展也不缺乏美丽的花境。这儿有一片面积惊人的大丽花花园——之前从不知道大丽花居然有那么多品种、那么多颜色和花型。成片的大丽花极易显得俗艳，设计师的高超之处在于，在这片单一的大丽花中加入了观赏草，毛茸茸的草穗带来竖直的线条，瞬间赋予了整个画面跳跃感和纵深感，那些直线与圆弧、艳色与素色的搭配，在渐渐偏西的太阳光线下显得迷人极了。观赏草的运用，是这次德国花园之旅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之一。特别是在气候寒冷、宿根花选择受限的国家，熟练运用观赏草对于园艺师来说太重要了。在德国，或者说北德的花境里，设计师对于观赏草的运用简直出神入化，那些不起眼的小草一旦放到合适的地方，甚至能够夺去鲜花的风头。

1.汉堡花园展的“地产项目”，一座座民居花园都是当地爱花人的作品

2.花园展最特别的部分——一块墓地

3.观赏草完全抢去鲜花的风头

整个花园展最美丽的花境在铁道桥另一边，离小墓地很近了，那是一块巨大的三角形花境，活像一块鲜花Pizza。设计师的名字和照片贴在Pizza尖角处一个醒目的标牌上——在这里，花境设计师就和四大时装周上的时装设计师一样，是风光无限的明星。

根本无法算出设计师在这儿用了多少种花材，每种至少有数百棵，难得的是这几万甚至几十万株鲜花全部处于盛花期，更难得的是它们之间精妙绝伦的色彩过渡。明快的颜色比如红、黄作为前景，温柔的颜色比如粉、紫作为中景，清浅的颜色比如绿、白作为远景，这个原则我也懂。但仔细一看，这片花境并没有严格遵循色彩设计原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呈现在你眼前的都是一片万紫千红，但站在尖角处远观，却分明能够体会到色彩在逐渐变浅、变淡，最终消融在背后那片浓密的柳林里。莫奈终其一生反复描画的鲜花草地，此刻就铺展在我面前。对于我来说，这片花境只能用“伟大”来形容，它是花境中的满汉全席，非得是最顶级的厨子才能做的出来。

4.震撼人心的“鲜花Pizza”全景

5.观赏草唱主角的红黄花境

它为“小而美”代言——塞尔本伯根岛（Blumeninsel Siebenbergen）

之前写的《德国城堡花园之旅》曾重点推荐了卡塞尔的威廉山园林，实际上，这座城市里还有一座著名的卡尔桑花园（Staatspark Karlsaue）。从地图上看，这座巨大的英式花园几乎占去城市面积的三分之一。花园是个细长的形状，富尔达河贯穿其中，南北两头各有一座精致的“园中园”——坐落在一片湖水中央的塞尔本伯根岛和巴洛克式的橘园。

6.浓荫遍布的塞尔本伯根岛是阴生花卉的天堂

8.塞尔本伯根岛，花与天鹅

9.塞尔本伯根岛，花与孔雀

橘园（Orangerie）这一侧紧邻着全世界最大的格林兄弟博物馆，从博物馆正门街对面的台阶向下走，穿过一条密林中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圆形草地尽头，是一座白色大理石的巴洛克式双层建筑，两侧有两个小小的法式花园，眼前这一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唐顿庄园——这便是橘园了。

相比以建筑著称的橘园，“有全德国最优美花境”的塞尔本伯根岛更值得园艺爱好者探访。从橘园到塞尔本伯根岛步行大约需要40分钟，沿着人工开凿的小运河一直走便是。那真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一段路，美丽的英式风景园林，一树一草的位置都经过精心设计，一步一景。小路两旁的大树完全遮蔽了夏日的暑热，偶尔有健身的当地市民跑步或是骑车经过，小鸭子和天鹅在水边的树影下打盹，河畔人家的金发姑娘穿着泳装在自家院子里晒日光浴——在比东三省纬度还高的德国，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是多么难得。

塞尔本伯根岛（Blumeninsel Siebenbergen）靠着仅有的一座小木桥与卡尔桑花园联通，上岛需要买票，2欧元一人。现在回忆起来，塞尔本伯根岛的美就像当头一棒，让人瞬间从长途行走之后的浑浑噩噩状态中清醒过来。这儿的花境完全就是教科书，甚至比书上的示例图片还美。最不好做的单一颜色花境，塞尔本伯根岛上到处都是。百日草加香雪球加滨菊加白色烟花草，一片雪浪；金光菊加向日葵加黑心菊加孔雀草加赛菊芋，一地金黄。

岛上长满了需要几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很多地方其实是全阴的，这些地方全都变成了美丽的阴生植物花境。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那么美的落新妇，远望就像一团团粉红的烟雾，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斑驳的树影下，根根直立的花穗营造出绝妙的线条感，光影变幻，就是再不喜欢照相的人也会拿起相机来。

英式花园的可爱之处在于，明明需要精心维护，却完全看不出人工痕迹，又不像中国园林那样非要“浓缩”真山真水，只是剪取，或者模拟出自然界最美的一个片段。这座岛上看不见园丁，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游人，就是随意在花间散步的天鹅和孔雀。雄孔雀松石绿与土耳其蓝的羽毛，在白色金鱼草和水红色倒挂金钟的背景映衬下简直令人目眩。它们完全不怕人，那只肥肥的雌孔雀甚至打我一上岛就尾随着我，眼巴巴地希望得到点面包屑什么的。

塞尔本伯根岛还是有一定高度的，沿小路盘旋向上，可以远眺垂柳掩映之下卡尔桑的标志性景观——希腊风格的圆亭。上山的途中会经过一座小小纪念碑，一个老人的浮雕胸像，大概是塞尔本伯根岛曾经的主人。不管这座小岛的主人是谁，都值得崇拜和尊敬。这是一座花草的天堂，一个小小的伊甸园，是“小而美”真正的代言人，值得把脚步放到最慢，久久盘桓，好好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