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上小厨娘

小禾苗

一

唐笑笑没料到苏衡这个白眼狼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屁股后头洋洋洒洒地跟了一大串黑超保镖，不费吹灰之力便用气场把唐笑笑店里的那几桌客人都给吓跑了。

苏衡轻笑几下，来回打量唐笑笑这家只有二十平方米大的小餐厅，说：“笑笑，好久不见，看你过得那么好，我真为你开心。”

唐笑笑忍住操一把菜刀砍人的冲动，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回说：“好久不见，看你现在这么人模人样的，我也替你开心。”

苏衡笑得更如沐春风，说：“你真是长大了，按以前的作风，指不定就要摸把菜刀出来了呢。”

苏衡确实很了解她，想当年两人都差点去扯结婚证了，那时苏衡踩着单车载着唐笑笑，大汗淋漓地跑遍市里大大小小的楼盘，最后定了个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那会儿苏衡正被苏家赶尽杀绝，兜里穷得叮当响，首付还是唐父垫付的。

唐笑笑还记得当时苏衡一直紧紧捏着她的手，站在新房前沉默许久，说：“笑笑，我以后会保护好这个家的。”

可后来，他还是抛弃了她，抛弃了这个家。

她彻底冷静下来了，甚至给苏衡与自己都倒了一杯水：“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说，你跟我没必要客套。”

苏衡长得好，眼瞳乌黑，带着一股让人沉醉的安静，他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到苏家为我祖母做菜，只要三个月，祖母老了，吃什么都没胃口，我想整个市里，也许就只有你能做这事，当然，价钱由你开。”

看着苏衡推过来的那张空白支票，唐笑笑冷哼，原来是为这事。

唐家祖上是大明宫里的主厨，族谱上的祖辈们，大多都在王公贵族府上干过，手上有着普通厨子一辈子都想得到的名菜谱，只是以往纷争不断，现在唐家宁愿低调做事，开家小店安安静静做给街坊吃，也不愿去伺候权贵。

苏衡也非常清楚唐笑笑的手艺好到什么地步。

用她去讨好苏家祖母？这事门都没有，唐笑笑可不会为了几个臭钱就作践自己，她做了个赶人的手势。

但苏衡不动如山，慢慢喝下手里的那杯水，认真得就好像杯子里头装的是极品大红袍一样。

“我在门口看到了拆迁通知，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这家店也在拆迁范围之内吧。”

这家店虽小，却是唐笑笑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对唐家意义重大，看着苏衡带笑的眼，慢慢握紧拳头。

“你在威胁我？”她眯起眼。

“不，我只是在建议，仅此而已。”

2

苏衡是捏准了唐笑笑的七寸来的。

唐笑笑没办法，只好坐苏衡的豪车去了苏家大宅。苏家占地千亩，闹中取静，自是奢华大气。也是，住惯了这种地方的人，怎么会甘心住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呢。

当年唐笑笑是在自家小店厨房外的垃圾桶旁捡到苏衡的，那晚月昏星稀，唐笑笑奉父命出来倒垃圾，就看到有人歪歪斜斜地倒在垃圾桶边，双目紧闭，腿上背上好几道刀伤，血流不止，石板地下都黏稠成了一片，整个一凶杀案现场。

清醒后的苏衡就跟丢了三魂七魄一样，好好一个俊美青年，愣是苍白消瘦得跟得了自闭症一样，唐笑笑一直在观察他，她发现苏衡的眼里，有种死气的阴沉，好像对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都看厌了，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留恋。

而现在的苏衡，仪表得体，眼中带着柔光，果然一有钱，这世上自然就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你看看厨房里有没有其他要补充的东西，要的话直接跟管家说。”苏衡一顿，“当然，跟我说也行。”

唐笑笑没听到后半句，她这人挺自来熟，一到厨房就如鱼得水地跟厨师们攀谈上了，苏衡就在一旁等，特别有耐心的样子，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唐笑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有多好呢。

“对了，我记得当时你给我做的那个点心挺好吃的，开胃又漂亮，祖母应该会喜欢。”

唐笑笑装傻：“哪样啊？我不记得了。”

苏衡笑说：“没关系，拆迁证会让你记得的。”

唐笑笑一顿，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苏衡身上被砍了七八刀，什么都吃不下，她为了让苏衡好好吃东西，把当年董小宛的拿手好菜“鲜花糖露”都给做出来了。

这玩意耗时耗力，首先得酿饴为露，将泉水与白糖一起熬炼，再将秋海棠、野蔷薇、玫瑰、丹桂各色鲜花果类投入罐里，一个罐子里只装一种花果，腌制后花汁融在夜露中，甘香喷鼻。

唐笑笑变着法子地用鲜花糖露做各色点心给苏衡吃，饭是市面上早已失传多年的香露饭，饶是苏衡再没胃口，也被勾得喉结动了动。

入口夹杂着四季花香一般的甘甜清香，苏衡从没吃过这么用心的饭，他沙哑着嗓子，第一次主动对唐笑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唐笑笑不以为意：“你吃得开心，就已经回报给我啦，做我们这行的也不图什么，若是能让吃的人感到幸福，那这个厨师就已经满足了。”

是的，厨师的意义就在这里，特别是当吃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一道菜，一份记忆，而那份与背叛有关的记忆，她再也不要了。

她的分神似乎触怒了苏衡，久久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沉下脸，说：“那你随我去见祖母吧。”

唐笑笑特警惕：“你想干吗，好好地吃蛋就行了，为什么非要管下蛋的鸡长什么样，你有什么阴谋？”

不就是为了在苏家祖母面前邀功吗，苏衡这大尾巴狼在祖母面前装得淳朴善良。唐笑笑磨磨蹭蹭地端着托盘款款上前，老太太尝了一口后特别满意，说：“不错，孙媳妇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

唐笑笑差点就打翻了碗，苏衡反应快，一把握住唐笑笑的手臂，死死掐着她，温文尔雅中略带点害羞：“是的，人家都说套住一个人就要套住他的胃，祖母你看，我能不被她套牢吗。”

祖母大乐，唐笑笑差点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苏衡事后威胁她说：“祖母上了年纪脑子不清醒，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敢吐我就捏死你！”

3

唐父知道时，对唐笑笑的处境忧心忡忡。女儿被伤得多重他是知道的，万一再旧情复燃怎么办。

当时，唐笑笑吊儿郎当地安慰道：“爹啊，你知道为什么人的眼睛长在前，屁眼长在后面吗？因为眼睛要向前看，而糟糕事就要像屁一样放走……”

她还来不及陶醉自己独特的哲学观，就从窗外看到苏衡与一个女人款款入了大厅，那女人有双大长腿，熟悉得让她差点长针眼。

客厅里，管家将唐笑笑昨天做的莲花馅饼端了出去，秦苒的吃相文雅秀气，十足的大家闺秀，她对苏衡娇笑说：“新来的厨师手艺不错，可以让他把方子写下来让我带回去学着做吗？”

苏衡瞄到唐笑笑躲在门后的侧影，垂下眼睛说：“那位师傅不在，下次再说。”

苏衡这招甚妙，否则新人旧人会聚一堂，又是一场好戏。

当年，就在两人婚礼的前一周，唐笑笑从外头试完婚纱回家，她打开房门，毫无预兆地，就看到苏衡跟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抱在沙发上。那女的并不诧异，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下头发，十分明艳动人。

她朝唐笑笑伸出手，十分友好：“我是阿衡的女朋友秦苒，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阿衡，我跟阿衡之间是有些误会，现在已经解开了，苏家现在不能没有阿衡，所以唐小姐，你懂的吧？”

唐笑笑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当时特没种地哭了，苏衡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她掉眼泪，眼瞳沉静，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苏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本，是他们新房的房产证，余款已经交清了，上面只写了唐笑笑一个人的名字，算是给她的补偿。

唐笑笑被劈了个半死不活，死死揪着苏衡的衬衣袖口，秦苒脸一沉，语气不善地说：“市井小民，就是不知进退。”

一个人要走，是谁也拦不住的。

4.

“……我跟你们说个秘密啊，大少爷苏卿还没死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庭院里休息，就看到秦小姐跟大少爷两人搂在一起呢！”

“我也见过几次，二少爷不在两人就乱搞，可怜啊。”

豪门恩怨，十分下饭。

厨房里的哥们姐们都不晓得唐笑笑跟苏衡有过一腿，八卦得十分得力，唐笑笑一边吃饭一边幸灾乐祸地想，这事苏衡知道吗，那么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盖在脑门上，能忍的是龟孙子！

所以再见苏衡的时候，唐笑笑眼神都变了，带了点怜悯，陈世美跟潘金莲终于在一起了，老天果然还是开眼的！

苏衡刚下飞机，但精神反而比唐笑笑还好些，屈指往唐笑笑额头上一弹，换来唐笑笑一阵不满的咆哮。

苏衡冷哼一声：“在老板面前走神，你自己说该不该弹。”

唐笑笑气得想把苏衡当初给她的那张空白支票砸到他脸上，小人得志！

苏衡似乎挺喜欢看唐笑笑发飙的，唐笑笑开始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她看了些心理书籍后顿悟了，通过享受前任过得不好而获得满足感真是要不得啊！

“听总管说你下午要出去，还要了司机？”

唐笑笑的每个毛孔都警惕起来：“我要去山里收购野生菌，才没有公车私用啊！”

苏衡说：“我也一起去——你这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想去那种连wifi都没有的破地方吗，谁知道你收的食材干不干净，万一祖母吃了有问题谁来负责？”

唐笑笑一愣：“你居然质疑我的专业性？”

苏衡收回目光：“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笑笑这回没生气，直接打开微博开始打字，苏衡一路冷艳，还是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微博，乱七八糟的。”

唐笑笑微妙地朝他一笑：“我的前任是极品，呵呵。”

5.

苏衡刷完了“我的前任是极品”的所有段子，铁青着脸回：“记得那么清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余情未了。”

唐笑笑托腮看车窗外的山景，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可别瞎说，让我男朋友听到了可是会误会的。”

苏衡的眼神很微妙：“你有男友了？”

唐笑笑输人不输阵，她深情惬意地给苏衡简述了自己的男友：厨王大赛的新任冠军，留学法国归来，做得一手地道的法国料理，有内涵有深度，与自己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们每晚都聊吃聊喝，从法国蜗牛聊到花雕醉虾，从雪花鸡聊到佛跳墙，他给我做法式点心，我给他做中式小点，互通有无，中西合璧，所向披靡！”

唐笑笑把姑妈上次给她介绍男友时的说辞照搬过来，她其实有点心虚，因为她没见过人，但听姑妈吹得此君只有天上有，怎么也该是个青年才俊，她看苏衡嘴角抽搐，两眼幽光森森，心里可爽了。

瞧，就是看不得前任过得好吧，这什么心态！

山里下起了大雨，农民住的地方无法开车抵达，只有等雨势稍小后徒步前往，她幸灾乐祸地看苏衡，却发现苏衡也在看她，黑瞳深深的，在山雨朦胧中，有种难言的温情。

负心汉，乱放电，唐笑笑按捺住心里的悸动，硬邦邦地撇开头道：“看，让你跟过来，后悔了吧。”

苏衡不看她：“我做事，从不后悔。”

唐笑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淋了一身雨，半路累得喘不过气，她记得是苏衡背着她走完最后半个小时的。到了目的地后，她迷迷糊糊地看着苏衡拿着一套干净衣物朝她走来，惊慌地往墙壁上一贴：“男女授受不亲啊，你想干吗！我男友不会放过你的！”

苏衡的脸跟吃了大便一样臭：“我能干吗，你以为我想干吗？你再不换衣服小心烧成肺炎！”

也是，苏衡喜欢的是秦苒那种长腿美女，以前苏衡就说她身材不好，太过圆润，但苏衡一边损她，一边又喜欢捏她肉，一天不捏都不行。

唐笑笑烧得确实厉害，整个脸又红又烫乱说胡话，她比较特立独行，一发烧就乱背菜谱，苏衡本来铁青着脸坐在床沿上，看唐笑笑背到蒜两瓣淀粉两勺时，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轻轻地将唐笑笑额间湿润的碎发拨到耳边，双手抚上她的额头，这时司机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走近：“少爷，是秦总的电话，您看……”

苏衡厌烦地看了过去：“就说我忙，晚些回。”

“好的。”

“对了。”苏衡像想起什么，叫住对方，“再调几个身手好的人回来，跟着她。”

苏衡说这话时，微微侧目，嘴角森冷得像一匹随时扑身将猎物撕成碎片的野狼，他深邃隐晦的视线落在窗外同样风雨不断，变幻莫测的天空。

6.

唐笑笑第二天就退烧了，农民伯伯很遗憾地告诉她，因为自家儿子媳妇都出远门了，所以她预定的野菌还没准备，唐笑笑说没事，她自己去采也一样。

只是没想到，她原以为苏衡是那种五谷不食分不清核桃是长树上还是树下的大少爷，结果人家采得比她还快。

苏衡说：“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的，一直到八岁才到苏家。”

唐笑笑蹲在一旁装作毫不在意，心底却气翻了天，果然两人好的时候，苏衡什么都瞒着她，就她傻，爱得毫无保留，连一丝怀疑都没有。

也许在苏衡眼里，她就是个圆润的备胎，秦苒不在时用用，正主一回来就一脚踹开。

她鼻子很酸，所幸可以用发烧做掩饰。

苏衡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低着头，卷自己被泥巴弄脏的裤腿：“我以前不好意思告诉你，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好强，我妈是第三者。”他顿了一下，有些自嘲，“她野心很大，以为生了我就可以入主苏家，太不自量力了，后来被苏卿他妈逼得只能在乡下生活。”

“……所以那些砍你的人是你哥派的？”

“对，苏家要脸面，自然不会说我是私生子，老爷子在的时候苏卿跟他妈还有所顾忌，老爷子一走，他们就撕破脸了。笑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唯有厮杀才有一丝希望。”

微凉的晨露沾染在苏衡乌黑的发上，他站起身，遮住唐笑笑面前的光影，他揉了揉唐笑笑的短发，倒是意外的温柔，仿佛两人还在相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量。”他顿了一下，“包括所有的罪恶与痛苦。”

苏家的情况，唐笑笑有耳闻，苏家大少爷苏卿前阵子遭遇车祸不幸身亡，手头股份落到其母手上，苏太太恨苏衡入骨，苏衡虽是董事，但在股份上仍逊于苏太太，而秦苒之父，便是公司的第四大股东，若能得到他的支持，这一仗还有赢的希望。

成大事者，自然得不拘小节，而她唐笑笑，自然只是个小节而已，可弃可扔，可笑的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还是得乖乖回来。苏衡如果知道自己心里还放不下他，不知会怎样嘲笑她。

唐笑笑吸着发酸的鼻子，将采好的野菌收到篮子里，叫土坡边上的苏衡回来，叫了半天都没人应，她觉得不对劲，过去一看——那是一个陡峭的斜坡，因为暴雨后泥土湿润，踩下松软湿滑，她见不到苏衡的身影，只看到竹篮子孤零零地掉落在斜坡下，正被一只歪脖子树卡着。

我去，刚刚究竟是谁说在农村长大叫她放心的啊！

7.

苏衡的确是踩滑从斜坡上摔了下去，唐笑笑找到他的时候，苏衡并不清醒，唐笑笑在他额间发现了一片青肿，看来是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

唐笑笑喊了半天苏衡都不应她立马慌神了，她虽然恨苏衡背叛她，但从没想过要他怎么样，要是苏衡出个三长两短，指不定怀疑是她因爱生恨痛下毒手呢。

山里信号不好，等着也不是办法，唐笑笑只好半背半拖地把人往上弄，幸亏她小时候常帮唐父去背猪肉，练得一身好体力，晃荡间，苏衡也被晃醒了，唐笑笑赶忙在他眼前晃手，她怕他脑震荡：“看！这是几啊！”

苏衡深沉的眼珠颤动了下：“你是……谁？”

唐笑笑一愣，随即笑：“我是你大爷。”

苏衡笑出了声，他很少笑得这样开怀，唐笑笑被他笑得耳朵发热，以前每次她叫苏衡起来吃饭，苏衡就喜欢装失忆，唐笑笑也每次陪他演。时过境迁，苏衡这春花灿烂的一笑，仿佛把时光都冻结住了，两个满身泥泞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移开视线。

苏衡慢慢握住唐笑笑的手，他的手心很热，包裹住她颤抖的手指。

“笑笑，我……”他的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楚。

唐笑笑不自觉屏住呼吸。

“……我闪到腰了。”

唐笑笑后来恨不得把当时脸红心跳的自己浸到泡菜坛子里。

苏衡闪到腰了，男人的腰多重要，直接牵涉到行不行，传宗接代等大问题，唐笑笑被迫每天换着花样做猪腰子，苏衡一打开饭盒就露出一副要吐的表情。

唐笑笑教育他：“以形补形啊，不然秦小姐以后守活寡可怎么办呢，呵呵。”

苏衡沉默地吃了几块炒腰花，突然说：“过几天我出院，要不约你男友一起出来吃个饭？”

她拼命压抑自己仰天泪奔的冲动，磕磕绊绊说：“没必要吧……哦对，他最近出国短期……短期学习去了！”

她说完都想自己抽自己一巴掌，多烂的借口啊，多错漏百出的演技啊，可苏衡却好像没听懂一样，特真诚地说：“你该不是不想我见他吧，见见呗，我帮你把关。”

唐笑笑面容僵化得与苏衡对峙住，这时房门一响，她以为是来换点滴的护士，正松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全身都僵了。

来的人是秦苒。

8.

“唐小姐，好久不见。”

秦苒提着爱马仕的包踱步进了病房，走到苏衡床边，斜斜坐下，温声说：“阿衡，我都听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瞒着我做什么呢。”

唐笑笑觉得只要秦苒一来，自己就立马入戏进了《甄嬛传》里。

苏衡表情平静：“我瞒你什么了？”

秦苒看了一眼唐笑笑，收回视线，轻声细语说：“唐小姐做的菜祖母很喜欢吧，那下个月咱们订婚礼上，也要麻烦唐小姐了，听说唐小姐最擅长做宫廷点心，人家最喜欢吃了。”

人家二字就像一个深水炸弹，炸得唐笑笑魂飞魄散的，她特别招架不住秦苒，或许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年她在秦苒面前惨败，如今看到她，她就浑身犯恶心。

唐笑笑走时礼貌地朝两人点点头：“恭喜二位，不过事前我与苏先生协商过，我只负责苏老太太的三餐，其余的事，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原来两人要订婚了，订婚后，便很快就是结婚，然后生子，百年好合。

她以前一直在纠结，苏衡究竟知不知道秦苒跟自己大哥好过，知不知道自己戴了绿油油的帽子，现在发现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苏衡要坐稳苏家，就必须与秦苒在一起。

为什么不是自己，明明她也曾离幸福如此近，她也曾试穿过婚纱，去饼店定过喜饼，幻想与苏衡的漫长未来，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她停留在街上那间家具店橱窗前，明亮洁净的玻璃后，是一套套陈列好的家具，她恍惚间又想起那间他们定下的小房子。

那时两人去家具城，唐笑笑对一套米色的皮沙发一见钟情，趁苏衡去厕所的时候拼命在上面坐了几下，可苏衡一回来，她就笑眯眯地指着一张价位便宜的布艺沙发说这个好，她就喜欢这个。

可后来苏衡不知从哪里赚了钱，还是瞒着她将皮沙发买回了家，然后他在那张沙发上跟秦苒滚在了一起。

唐笑笑觉得无法再忍，她扶着玻璃哭得稀里哗啦，好心的路人给她递纸巾，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哽咽着摇头，说：“没事，就是失恋了。”

是的，她这辈子，所有的爱恋，都这样失去了。

因为她的幸福就跟橱柜里的家具一样，看起来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碰触。

9.

秦苒开始频繁出入苏家，意在示威，不过唐笑笑现在刀枪不入，跟练了金钟罩一样，油盐不进，倒把秦苒气得一肚子火。

秦苒逮住机会就攻击唐笑笑出生小农阶层，不要妄想吃苏衡这块天鹅肉。

即使被说成癞蛤蟆，唐笑笑也不介意，每次都爱笑不笑地回一句：“娘娘说的是。”

苏秦两家好事将近，秦苒也得操心订婚事宜，于是唐笑笑才清闲了一阵子，数一数，她也在苏家待了快两个月了，还有一个月便可领钱走人，这笔钱，再加上她前几日卖房的钱，足够她去任何一个国家学厨艺了。

是的，唐笑笑将那间房子卖了，这几年国内房价跟打了激素一样，一阵比一阵雄，七十平方米的房子还没两年就翻了两倍，唐父说这房子地段好，交通也方便，就是回忆太糟心，还是卖了的好，以后女儿结婚，大不了他再拿钱补贴一部分。

唐笑笑以前一直没松口，大概潜意识里，她认为苏衡还会回来。

秦苒忙，苏衡也不见得清闲到哪里去，苏衡跟下属在房间里不知道商议什么，从早忙到晚，谁也不准靠近。唐笑笑半夜起来上厕所，这才看到刚刚沐浴完的苏衡，带着一身水汽，愣愣地站在她房间门口。

“我饿了。”

苏衡看她的眼神就跟饿了八百年的索命冤鬼一样，看得唐笑笑头皮都发麻，她建议道：“厨房有老坛酸菜面，自己泡去。”

苏衡幽幽地看她：“我要吃你做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拆迁证。”

唐笑笑没脾气了，大半夜的她开始和面，架起锅炖牛腩，她记得苏衡喜欢吃牛腩面，牛腩要炖得酥烂香浓，配上她拉的面，不需要额外加什么配料他都能吃下三大碗。

香气袅袅中，她这才发现苏衡穿的是一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睡衣，这还是她当年给苏衡买的，是情侣睡衣，她也有一套，没想到苏衡在这方面倒很念旧。

厨房只开了一盏小灯，苏衡安安分分地坐在小桌边上，听着灶台上滚着的汤汁，唐笑笑突然觉得，这样子，温馨得像一个家。

苏衡估计是真的饿了，把碗底的汤汁都喝了个干干净净，明明吃了那么多，可她还是觉得苏衡眼里那股饥饿感并没有消除。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唐笑笑收拾好碗筷，正准备洗，苏衡却从身后将碗抽走，这个姿势太暧昧，唐笑笑僵住了。

苏衡的声音很轻，看起来漫不经心，他说：“我这辈子心里就一个人，我认定的人与事，都不会后悔也不会改变。”

唐笑笑低头哦了声，恐怕苏衡看出了自己那残留的爱恋，所以在好心提醒她呢。

他不会喜欢备胎，她早该知道的。

10.

唐笑笑本来没打算去订婚宴的，那么糟心的地方谁去啊。

可就那么不巧，主厨在去会场的半路被车撞了，手腕受伤动不了，主厨大叔都差跪下来求她帮忙，再加上两人平时关系好，唐笑笑怎么也硬不下心拒绝。

订婚宴上各界名流济济，就连久不露脸，跟苏衡水火不容的苏夫人也出现了。

唐笑笑穿了一身厨师服，秦苒从她身边经过都没认出她，她很客观地评价，秦苒的确长得漂亮，像颗昂贵的钻石，光彩四溢得让人难以逼视。苏衡穿着三件式西装，宽肩窄腰，勾勒出英挺的线条，他端着酒杯淡定地应对各路人马。

唐笑笑正准备躲回厨房里，司仪上场，会场中央的大屏幕准备开始播放男女双方从相识到相知的录像。

出于某种好奇，唐笑笑准备看看。以前她研究过，这种视频一开始肯定就是毫无创新地播两方小时候的照片……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唐笑笑瞠目结舌地吸冷气，整个会场陷入了某种死寂般的冷场中。

大屏幕上出现的，是一段针孔偷拍画面。情色程度丝毫不逊于艳照门，甚至比艳照门更火爆，因为这是录像。而那里面与男人交叠在一起的女主，就是秦苒。

“你就不怕被你男朋友发现啊？”激情难耐中，与秦苒偷情的男子调笑道。

秦苒豪放地呻吟尖叫：“被发现又怎么样，他不敢管我，哈哈！”

会场中，从震惊中回神的秦苒发了疯一样吼：“关掉！找人关掉啊！快关掉！！”

秦父气得一巴掌扇了过去：“丢脸还没丢够吗！快滚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苏衡身上，英俊高雅的青年一动不动地端着酒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一般看着大屏幕，像一尊雕塑。他被伤害得遍地鳞伤，直到宾客纷纷离席，苏衡都没有动静。

秦父不忍再看苏衡，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羞愧地拍了拍苏衡的肩膀：“是我们秦家对不起你，这婚事，就作罢吧。”

苏衡的眼神动了动：“伯父——”

“我一直把你当干儿子，就算你们没结婚，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唐笑笑手里紧紧地拽着厨师帽，苏衡一个人坐在会场的露台上，桌前的酒一口未动，她看着他这样的背影，眼眶猛地就红了。

他那么高傲，自尊心那么强的人，这下子丢脸丢尽了，简直是脸面全无，苏衡的肩膀在颤动，唐笑笑挣扎了半天，慢慢上前，生怕刺激他：“你……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你值得更好的女人呀，虽然是丢脸，可、可是……”

苏衡弓着背，忽然间，他握住她的手。

“可是什么？你说说。”

苏衡仰起脸，那带笑的神色让唐笑笑顿觉不妙，有时候人受刺激过了头，就爱用笑掩饰。

“你、你别激动啊！”

苏衡笑了起来，他紧紧握住唐笑笑的手：“其实，视频是我叫人放的。”

“……”

“笑笑，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被整得那么惨吗？”苏衡收敛了笑，“秦苒偷了我公司的机密，把所有的资料交给了苏卿，让我一败涂地，我早就知道她与苏卿有一腿。”

所有的一切，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谁背叛他，谁信任他，苏衡比谁都要明白。

苏卿死后，秦苒再度找上他，试图用眼泪与谎言复合，他毫不理会，甚至不允许秦苒进家里一步，但很快，他接到了秦父的电话。

“年轻人啊，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那女孩的家里人考虑一下吧，出了事，谁都不好过的。”

那晚唐笑笑回家就嘟嘟囔囔抱怨，说今天店里居然来流氓了，还推了唐父一把，差点就磕到了。

苏衡知道这只是个提醒，如果他再不做决定，那边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没有力量的下场，连家人都无法保护，他并不是不懂，这个残忍的世界，想要保护爱人，就需要比对方更冷酷。

但他舍不得离开她，他没法对她说出一句伤害的话，他只好让秦苒过来，假意拥抱，让她逮个正着。

她死死地揪着他的袖子，像弃犬一样可怜，苏衡用了所有的意志才克制住自己拥抱她的冲动。

这便是没有力量的下场，他提醒自己，今天的一切一切，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耻辱与思念，已经成为他的脊梁。

“对不起，我这两年没法联系你，甚至不能去店里看你，苏秦两家都派了人监视你们，我要是按捺不住只会功亏一篑，苏卿他妈一直在拉拢秦家，这两年我在暗地里收购股份，稳住秦苒牵制秦家，我以为自己可以忍到大功告成的一天再去找你，可我听到你去相亲的消息——”

“喂！”唐笑笑拼命挣扎，她被压得没法呼吸了！

苏衡紧紧箍住唐笑笑：“笑笑，我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我才去你店里，威胁你来给祖母做菜，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见你，特别特别想，想得整个人都不对劲——”

并不长的一段话，苏衡却因为紧张激动而说了老半天，唐笑笑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就跟在做梦一样，她回抱苏衡，哽咽问：“那、那你跟秦苒真的没一腿？”

“她都给我戴绿帽子了，我怎么可能还会碰她！”苏衡咬牙切齿，“我说过，我只喜欢一个人，一辈子就认定她了，你以为那个人是谁？”

11.

唐笑笑悄悄地把飞法国的机票给退掉了。

她抱着会被掐死的心情跟苏衡坦白，她之前心灰意冷，把他们的小房子给卖了，苏衡听后冷冷地斜看她，看得她无比羞愧。

“亲爱的，要不我做顿宵夜补偿……”

“补偿多久？”

“哎——”

苏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辈子吧，我这辈子的宵夜要不就你做，要不就做你，你自己瞧着办。”

唐笑笑哑巴吃黄连，看着苏衡微微得意的脸就气不过，一路敢怒不敢言，因为今天是与购房者签合同的日子。

唐笑笑跟苏衡手牵着手，站在那间七十平方米，却倾注了他们无数心血的地方。

唐笑笑感伤得没办法，这时中介经理拿着合同欢快地向他们跑来：“苏老板！合同搞好了哟——”

咦，唐笑笑觉得不对劲，她愣愣地看向苏衡。

苏衡微微一偏头，抽走合同，在唐笑笑眼前摇了摇，笑得眉眼弯弯：“傻瓜，忘记跟你说了——这个房子的买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