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少年的跳楼真相

沉风

14岁的秦明朗跳楼自杀，经抢救最终成了植物人。秦明朗的母亲王莹认为，是孩子的班主任朱虹英造成的惨祸。激愤之下，王莹刺死了朱虹英。可就在朱虹英倒地的一瞬间，王莹痛苦地意识到了残酷的真相……

秦明朗跳楼自杀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误会在加深：

护犊心切的家长对老师失去信任

1968年8月出生的王莹，是江苏省常熟市人。25岁那年，她嫁给了比她大两岁的秦译。婚后，夫妻俩合伙开了一家建材公司。因创业阶段工作繁忙，直到1999年3月，31岁的王莹才生下儿子秦明朗。

秦译夫妇对儿子视若珍宝。尤其是王莹，对儿子的养育如履薄冰草木皆兵。天气稍微转凉，她就担心儿子冻着；保姆做的饭菜稍不合胃口，她就担心儿子身体不适；儿子只要活蹦乱跳，她就赶紧制止，生怕他碰着摔着。

所幸，秦明朗入学后，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犹如给王莹注射了兴奋剂，她坚信是自己“教子有方”，并决定将“紧张”进行到底。

2011年9月，王莹将秦明朗送进一所贵族私立初中就读。儿子读初中了，也就意味着他进入了青春期，王莹的“担惊受怕”又多了几分。于是，她常常趁外出办公的间隙，来到儿子的学校，悄悄地观察他的情况。慢慢地，王莹与校门口的保安熟络了，可以自由出入校园。

2012年11月5日上午10点多，王莹去银行汇款给客户，途经儿子的学校，像往常一样，与保安打过招呼后，径直来到了儿子所在的二年级三班的教室后门……

当时，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朱虹英正从秦明朗身旁走向讲台，秦明朗邻桌的一个男生悄悄地往朱虹英的后背贴了一张漫画。漫画人物是朱虹英，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胸前，像极了恐怖片里的人物。

学生们看到这张漫画哄堂大笑。朱虹英反手扯下漫画，定睛一看，脸色大变，质问道：“谁干的？”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朱虹英见没人承认，便挨个询问。贴漫画的男孩狡黠地逃了过去，而秦明朗憋红了脸的样子和犹豫的回答引起了朱虹英的注意：“我……我没看到是谁画的。”

气头上的朱虹英随口说道：“没看到谁画的，那就是你画的！”被王莹养育在“温室”里的秦明朗吓得不敢说话。他的沉默，又让朱虹英误以为是他的默认。于是，朱虹英严肃地批评他：“你上课扰乱课堂秩序，晚上回家写检讨，让家长签字，明天交给我！”

这一切，站在教室后门的王莹尽收眼底。她火冒三丈，准备冲进教室为儿子辩护。可她转念一想，莽撞地闯进教室，即便还了儿子清白，也会令儿子难堪，不如等下课后单独找朱虹英谈谈。然而，还没等到下课，王莹就接到丈夫的电话。原来，客户正等着她打款。王莹只得离开学校，打算次日再来学校找朱虹英。

晚上，秦明朗刚一走进家门，王莹就责问他为什么要揽错。秦明朗惊得张大了嘴巴：“妈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得知母亲再次悄悄地潜入学校，委屈和郁闷呼啸而来，秦明朗破天荒地对王莹吼道：“我的事，不要你管！”说完，他就躲进了书房，任凭王莹在外面不停地敲门。

秦明朗写了一份检讨，也写了一篇日记。案发后，警方看到了这篇日记：我不能出卖朋友，而且姜江画的时候，我提了意见，告诉他应该怎么画。画贴在老师背上时，我笑得最凶。既然做得不对，总要写检讨，那就让我写吧。

2012年11月6日早晨，秦明朗将检讨交给朱虹英。朱虹英见秦明朗态度诚恳，便宽慰他说：“你是个优秀的学生，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犯。”

令朱虹英没料到的是，不一会儿，王莹找到了她的办公室。朱虹英听说王莹的来意后，解释说：“这事不论是不是秦明朗做的，我都已经原谅他了，并且既往不咎。”王莹却说：“朱老师，你说得倒轻松，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堂认定是我儿子干的，并且让他写检讨，已经对他的身心造成了伤害。”

“那怎么办呢？”朱虹英问王莹。王莹态度坚决地回道：“你必须当堂向我儿子道歉！”朱虹英有些来气了：“我为什么要道歉？秦明朗承认是他干的，你却说不是，谁能证明你昨天来了学校？”

王莹的怒火被点燃了，气呼呼地转身去找校长理论。校长说：“我们会彻查此事，如果确定朱老师误会了学生，我们会处罚朱老师。但让朱老师当堂道歉，岂不是又把这事翻出来了吗？或许同学们已经淡忘了这事呢！”见校长说得不无道理，王莹便没再追究。但那以后，护犊心切的王莹逐渐对学校及老师失去了信任。

猜忌在累积：

家长偏激地认为老师刁难孩子

2013年4月的一天晚上，秦明朗去洗澡时，没有关掉QQ。王莹迅速扑到电脑前，捕捉儿子的“蛛丝马迹”。

秦明朗和同班同学张阳函在聊天。秦明朗烦恼地对张阳函说：“春季运动会，朱老师让我报跳远，可我跳远不行呀，这不是让我出丑嘛！”

张阳函回复道：“你是我们班100米短跑冠军，怎么让你去跳远啊！你不仅会出丑，还会抹黑我们班成绩的！”

王莹看完后的第一反应是，朱虹英故意刁难儿子。几天后的数学测验，秦明朗只考了90分。王莹检查他的试卷时发现，解算题儿子的答案与正确答案是一样的，但朱虹英却判定儿子错误，原因是儿子的解算过程没有运用课本所教的公式。王莹越发断定，朱虹英在报复儿子。

2013年5月4日，秦明朗回到家，王莹痛心地发现他右脸擦破了皮，忙问是怎么回事。原来，当天体育课玩跳山羊，和秦明朗配合的那个同学在他起跳时起身了，导致他摔倒在地。

这次，王莹没有忍住，而是问秦明朗：“是不是朱老师让那个同学这么做的？”听完王莹的分析，秦明朗相信了是朱虹英在使坏，哭着问王莹：“妈妈，我该怎么办啊？”

儿子的无助，狠狠地揪着王莹的心。可究竟该如何帮助儿子呢？上门给朱虹英送礼？不行！这不仅表示自己认输了，还便宜了朱虹英。去学校找校长投诉？不行！校长批评朱虹英，朱虹英又会变本加厉地刁难儿子。一时之间，王莹不得其法。endprint

2013年6月的一天，王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学生跳楼自杀老师引咎辞职的新闻，灵光一闪，决定吓唬一下朱虹英。她花了3个多小时，以儿子的口吻，写了一篇长达5000字的《学生跳楼现象的分析报告》。在这篇报告中，她写道：“但凡看到青少年跳楼的惨剧，人们就会认为现在的青少年心理脆弱、承受能力差。可有没有人想过，青少年为什么这样？其深层的原因，难道不是你们大人对我们青少年的误解，给我们的学习压力，把我们推向悬崖的边缘吗？”

当晚，王莹趁秦明朗熟睡后，将这份报告夹进了他的作业本。第二天，毫不知情的秦明朗将作业本交给了朱虹英。朱虹英在批阅作业时，看到了这份报告，十分紧张，当即把秦明朗叫到办公室。

鉴于上次漫画经历，这次秦明朗一口咬定不是他写的报告，也不知道报告从何而来。朱虹英无奈之下只好通知王莹到学校。

王莹到学校后，直截了当地表示，报告是她写的。朱虹英又气又急地说：“作为家长，你知道这样的文字会对孩子造成怎样的影响和后果吗？”王莹不以为然，冷笑着反问：“朱老师，那你对秦明朗的误会、故意刁难，就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吗？”

朱虹英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说：“原来，你是对上次漫画一事耿耿于怀啊！我以一个老师的职业操守和人格起誓，我没有对你的孩子做过什么！”

王莹早已在心里对朱虹英“画地为牢”了，又怎会轻易相信她的这番话呢？两人越吵越凶，惊动了校领导。最终，校领导出面调停了两人的冲突，并同意给秦明朗转班。

悲剧锥痛人心：

儿子跳楼老师被刺母亲失常

9月，秦明朗转至三年级五班。转班没几天，秦明朗在日记中记录了一件事：今天的语文课，老师提问，我举手了，他却没有让我回答。自从转到新的班级后，老师从没有点名让我回答问题，不管我把手举得有多高。我知道，老师们都怕我妈妈无事生非。我感觉老师们都在回避我，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

9月13日，秦明朗被一道题目难住了，向邻桌同学请教。谁知，这名同学却转过脸去，装作没看到。案发后，这名同学对警方交代：“秦明朗的妈妈连老师都敢骂，我可不敢招惹秦明朗。在我们班，大家都不敢惹他！”这天是周五，也是班上一位同学的生日。下午放学后，同学们相约去K歌，惟独没有邀请秦明朗。秦明朗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苦闷、憋屈、无助和孤寂，造成秦明朗9月底的月考成绩排在班级末尾。这天课间休息，他鬼使神差地独自来到教学楼楼顶吹风。在楼下活动的同学们看到了，纷纷以为“跳楼生”果真要跳楼，连忙通知了老师，老师又火速联系王莹。王莹赶到学校时，秦明朗已经返回教室上课了。王莹误以为，这又是老师们在陷害儿子。

这事发生后，同学们越发拿“跳楼”一事来取笑秦明朗。秦明朗生活得越来越压抑、沉默。此后，他不再写日记，彻底沉封了内心。

10月初，班主任根据上个月的月考成绩调整座位，将秦明朗调至最后一排。王莹难过又气愤，质问秦明朗：“我为你跟老师吵架，为你换了班级，你考出这样的成绩，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不争气”三个字将秦明朗钉在了耻辱柱上，他默默地躲进了书房。

第二天，王莹找到班主任，恳求他给儿子换座位。班主任说：“按照成绩排座位，本意是激励学生奋发向上。我们的座位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每个月根据成绩重新排定。如果现在把秦明朗调到前排，我又如何服众呢？”

班主任说得不无道理，王莹没理由再闹了，只得怏怏而去。然而，这事又在同学们中掀起了新一轮的议论。

2013年10月12日周六，按照惯例，初三年级补课半天。上午放学后，学生们陆续走了。中午12点30分左右，老师们也准备离校，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只见秦明朗倒在教学楼前的血泊中……

秦明朗被紧急送往常熟市急救中心。经过医生们长达5个多小时的抢救，他好不容易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由于脑部受损严重，成了植物人。

“如履薄冰”养育的儿子竟然跳楼自杀，摔成了植物人，秦译接受不了惨痛的现实，王莹更是被现实击晕倒地，被送进抢救室。

苏醒过来的王莹，躺在病床上，脑海里回放着儿子此前生活的点滴。她觉得，儿子的沉沦是从朱虹英让他写检讨开始的，此后，朱虹英频繁地刁难儿子，一步步地把儿子推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朱虹英应该对这起事故负责。

10月13日下午5点，秦译在重症监护室守护秦明朗，医生和护士们进行晚班交接。王莹抓住没人看护的机会，悄悄溜出了医院，并在医院门口的五金店买了一把水果刀。

接近6点钟时，王莹赶到了朱虹英家楼下，按响了她家的门铃。朱虹英通过楼道对讲系统，得知是王莹后，迅速下楼。

两人一碰面，朱虹英刚准备开口，就被王莹掏出来的水果刀刺中腹部，跌倒在地。王莹杀红了眼，又胡乱朝朱虹英的胸腔、脾脏等部位刺去，边刺边说：“我儿子不好过，我也要让你不好过！”

朱虹英气若游丝地解释：“那张漫画，是我误会了你儿子，但随后也原谅了你儿子，并与他和解了……我真的没有刁难你儿子……”

朱虹英说完这番话后就失声了，不动弹了。王莹似乎解气了，但看到朱虹英瞳孔放大，不甘地瞪着自己时，心里打了个冷颤。就是这个冷颤，让王莹痛苦地意识到了残酷的真相：朱虹英没有错，错在自己的猜忌与怀疑。

这时，小区里有人惊慌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保安闻声赶到，抓住了王莹。民警很快赶来，带走了王莹。与民警同时赶来的医疗救护人员，对朱虹英施救时发现，她由于被刺要害部位，且失血过多，已当场死亡。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王莹对警方交代完作案动机和经过后，精神失常了。据审讯室的监控显示，审讯过程符合法律和法规，并没有刑讯逼供。秦译得知残酷的真相后，坚决地要与王莹离婚，但表示会承担她的医疗费和治疗费。

目前，王莹被取保就医。办案民警告诉笔者，经侦查与鉴定，秦明朗跳楼系自杀行为，与朱虹英没有直接关联；王莹作案时具有明显的自知力，对自己行为产生的原因及可能导致的后果非常清楚。

在王莹身上，许多家长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王莹俨然是一种“社会现象”——许多父母养育孩子如同王莹般谨小慎微，孩子稍有风吹草动就像好斗的战士般，热血上阵。其结果会如何呢？秦明朗的悲剧就是血的教训！

如果秦明朗不是在“温室”中长大，面对老师的误解或许会大胆辩解，也就不会引起误会。即便秦明朗选择了揽错，那又怎样？老师会就此将秦明朗判定为坏学生吗？我们相信，老师会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被老师冤枉了一次，孩子的身心就会俱损吗？如果真会，责任也不在老师，而在家长把孩子养育得太过脆弱，风吹就倒雨淋就病。

可悲的是，王莹强势地介入儿子的生活，在病态的护犊感情中，对老师选择了不信任，从而疑心生暗鬼，认为老师处处刁难儿子。于是，她给儿子写 “自杀报告”，给儿子换班，辱骂儿子“不争气”，一步步地把儿子逼上绝路。悲剧落幕，当王莹意识到自己的猜忌与怀疑才是“罪魁祸首”时，她崩溃了，精神失常了，留给我们的除了叹息还有反思。

（文中秦明朗系化名。）

（责编/邓琳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