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四条创作笔记
2014-02-13徐则臣
徐则臣
《耶路撒冷》的四条创作笔记
《YE LU SA LENG》DE SI TIAOCHUANG ZUO BI JI
徐则臣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文学硕士,供职于《人民文学》杂志社。著有长篇小说《午夜之门》《夜火车》《水边书》,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天上人间》《人间烟火》《居延》。部分作品被译成德、韩、英、荷、日、法、蒙等语。曾获春天文学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庄重文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2009年赴美国克瑞顿大学(Creighton University)做驻校作家,2010年参加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IWP)。
1、这小说写了六年。现在回头看,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么长时间我主要只在做这一件事。还是有点小自豪的,时间挺摧毁人的,我坐定了六年,挺住了。篇幅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篇幅与你要表达的东西是否匹配,多了或者少了,都是失败。我觉得我基本上对得起这个篇幅。写作是个探索和寻找的过程,结果肯定会跟出发时的期待和预设有差异,中间出现了很多不曾预料的困难,包括“六年”,包括小说的结构,前后推翻过有三次。小说里穿插的偶数章的十个专栏也颇费思量,这十个专栏的写作就花了我整整一年的时间,还不包括之前做的一些调研、访问和思考。不过这个过程也很美妙,就像与一个人相遇,然后磨合、相知,终由陌路变成如影随形,不分彼此。
2、为什么叫《耶路撒冷》。从没想过要换个题目,不管本土化的还是一点都不本土的。对我来说,小说的题目很重要,题目取不好,我就写不下去,我也极少在小说完成之后改题目。题目的确是灯塔,不管走多远我得看得见它,整个小说是在题目的辐射之下运行。很多读者以为故事发生在以色列,还问过我诸如是否去过以色列这样的问题。这个题目先于小说很久就有了。很多年里我都在想,一定要写一部题为《耶路撒冷》的小说,因为我对这个城市、对这城市名字的汉语字形和发音十分喜欢,很小的时候就着迷。这些小说中都借着主人公初平阳之口说出来了。你也会有这样的经历,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一些字词和名字,即使你对这些字词的含义一无所知。对小说里的人物来说,耶路撒冷意味着信仰、救赎,意味着自我安妥和从容放松,意味着精神和生活的返璞归真。没有这个耶路撒冷,小说就无法成立。
3、关于耶路撒冷这座城市。耶路撒冷是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几座城市之一。另外几座城市是伊斯坦布尔、阿姆斯特丹和圣彼得堡。这种喜欢有道理也没道理。开始就是感觉好,为什么好,说不清。可能是因为发音,可能是汉字本身之美,可能是寄托了某种想往和愿望。前面说了喜欢“耶路撒冷”四个字的原因;至于这座城市,作为三教合一的圣城,肯定是我无比敬仰和向往的;还有,我喜欢有石头、有方方正正的大石头的城市。在构思、准备和写作这部小说的整个过程中,我看了无数关于耶路撒冷的影像和文字资料,应该说对这个城市已经十分熟悉了,但头脑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耶路撒冷的石头,黑石头和白石头。
4、自我表达,但不代言。我的确在尽力梳理一代人的经验和精神脉络,但仅限于我的思索和发现,以及我所访问过的各个阶层和职业的70后(有大陆的,也有港澳台的,还有一些这个年龄段的外国年轻人,我相信很多问题是我们共同面临的),整部小说我都在忠实地表达我(和我们的)的困惑和发现,以及我认为可能会出现的众多问题。一个人的表达,供读者参考和批评。没有人需要我来代表,我不代表也不能代表别人,对集体主义式的写作我向来充满怀疑。文学是一个人面对世界的方式,它要从一个人的、独特的角度切入这个世界,带着个人辗转的疑难、洞见和体温。如此,作家和文学的存在才有意义,才有其必要性。
反响
《耶路撒冷》是70后作家迄今最具雄心的长篇作品。徐则臣力图大规模地、全景式地梳理和表达一代人的经验、他们的来路和去路。
桑塔格曾说,作家有两种:情人式的,丈夫式的。徐则臣是丈夫式的,他本性宽厚,宽厚地看待人的种种艰难选择,同时力图有所安顿。
这个“安顿”,是在漂泊无依中探索和想象生活之“根”、存在之“根”。《耶路撒冷》展示的是一个迁徙、流动、拆建、分别的的世界,这是个“不居”也“不拘”的世界,正是在这个世界里,一个“永恒之城”的是否存在、何以存在成为了迫切的问题。
从“花街”到“耶路撒冷”,由此形成了一套隐喻系统。对小说来说,隐喻和象征是危险的考验,很多小说家在运用隐喻、象征时只是为了放纵他的武断和懒惰,借助象征,小说形成一个封闭的表意系统,拒绝丰富、含混、复杂矛盾的人类经验。《耶路撒冷》的重要成就在于,徐则臣确保了他的系统的开放性:这是在路上,是关于“路”的隐喻,而不是在“终结”之处的判断。
由此,我们已经能够看出,徐这一代小说家与他们的一些前辈作家的重要差异:他们的根本姿态是:这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困难,他们还没有修炼到把一切归为“你们”的问题。所以,他们的写作,是经验的和体验的疼痛,而不是观念的疼痛。
——中国作协副主席 著名评论家李敬泽
绵密又不失舒朗的成长细节铺开人生的漫漫长旅,少时的运河通往命运和信念的悠悠长河。《耶路撒冷》,开合自如,虚实相洽,给我们的文学立起了一座新路标。
——《人民文学》杂志主编 施战军
《耶路撒冷》以一群出生于1970年代年轻人的逃离与重返故乡之路为核心,探寻当代复杂的现实与精神生活,构筑出“一代人的心灵史”。小说具有略萨所言的“总体小说”的特征,文体的交叉互补和语言的变化多端形成叙事空间的多重性,叙述上的嵌套、并置、残缺、互补,仿佛一张蛛网,随着人物的归乡、出走、逃亡,蛛网上的节点越来越多,它们自我编织、衍生、扩张,虚构、记忆、真实交织在一起,挟裹着复杂多义的人类经验,最终形成一个包罗万象的但又精确无比的虚构的总体世界。
《耶路撒冷》是一部背叛、遗忘与重新追寻、敞开的书,它让我们看到历史与自我的多重关系,在平庸、破碎和物欲的时代背后,个体痛苦而隐秘的挣扎成为最纯真的力量,冲破现实与时间的障碍,并最终承担着救赎自我的功能。徐则臣进入到这一挣扎的内部空间,进入到时间和记忆的长河,对这一挣扎的来源、气息及所携带的精神性进行考古学式的追根溯源,以一种潮水般汹涌的复杂叙事给我们展现出一个非常中国的经验:在摧枯拉朽般的发展、规约和惩罚中,我们正在永远失去自我和故乡。这并非只是一种感伤,而是我们时代实在的经验和精神倾向。
《耶路撒冷》的出现意味着70后作家已经进入文学史和历史的空间之中。充满激情而又拥有足够的学识,野心勃勃又冷静缜密,心怀大地却也不乏书卷气和神秘感,在虚无之泥淖中挣扎却又试图超拔,以一个“诚实的生活者”的态度,记录这虚无之形态和人类的内在秘密。
——批评家 梁鸿
70后作家徐则臣要在《耶路撒冷》讲述他这一代人的精神历程,难度可谓不小。因为他们并无“白马湖”这样的共同精神根据地,他选择的是以戏剧化、隐喻化的方式将这一代人勾连起来。对于初平阳、易长安、秦福小、杨杰这几个在花街长大的孩子而言,景天赐的死是他们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尽管日后成长就意味着依次离开花街,在更大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坐标,但是,童年友伴景天赐却不时地跳出来,在他们志得意满或颓唐沮丧的时候,让他们时刻面对内心的罪孽感。这基本可以看出徐则臣对70后的态度,一个人有罪孽感是好事,就像初平阳惦记着去耶路撒冷也是好事一样,这意味着他们内心为自己划定了一个基本准则,同时也没有失去对于更好的精神世界的向往。当然,徐则臣比我说得复杂多了,初平阳在《京华晚报》的专栏主题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写的就是70后这一拨人所面对的共同问题。这也是徐则臣的一种形式创造,初平阳的思考就是他的思考,更妙的是他让这思考进入叙事结构中,甚至成为扭结小说的思想关节。
——青年评论家 岳雯
前些天,读完了徐则臣《耶路撒冷》,很惊喜,70后作家终于长大了,他们的视野、心胸和笔墨,都具有了世界意识。到世界去,虽然仍旧是朝向远方的姿态,并非因为我们不在世界之内,而是我们能够走出自己和自己脚下的阴影,有能力去建构一个更广大而壮阔的世界了。
《耶路撒冷》写出了一代人的生命和精神历程。从花街到北京,漫长的时空里,缠绕交织着各种社会问题,各种生活经历,各种生命体验,徐则臣以冷静而热忱的文字,记录这一切挣扎、惶惑、寻找和梦想。耶路撒冷,对于秦奶奶,或是初平阳,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信仰,始终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最重要的人生问题。
——评论家 张艳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