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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开一扇门

2014-02-12

图书馆论坛 2014年5期
关键词:图书馆学文献图书馆

吴 晞

曾有一次与大学同班的老大姐聊起当年报考北大图书馆学系的情景,她半开玩笑地对我说:“那时我老大不小了,又是女的,这才报了图书馆学系,你怎么也学了图书馆学?”我们是“文革”后恢复高考时入学的,同班同学的年龄差距很大,这位大姐上大学时已经年届三十了。

此前我还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年报考北大图书馆学系,后来又当了图书馆员,纯属误打误撞,懵懵懂懂,犹如错误地推开了一扇门,然而却将错就错,还由此喜爱上了门后的风景,为此流连忘返,徜徉一生,痴迷一生。

“文革”后恢复高考,我鬼使神差第一志愿报了北大图书馆学系,其它志愿都是我向往的文史专业。待到入学报到,才知道北大图书馆学系还是三年制的专科(本科制似乎是入学后第二年才获批的),不由顿生悔意。课程也多是技术性的,除了分类、编目等专业技术,还要学习计算机技术,当时图书馆学系在北大是计算机专业之外此类课程最多最重的。尽管这些基础的学习训练使我日后终生受益,但当时都不是我所喜爱的。在我刚刚跨入图书馆之门时,并没有“之子于归”的感受,反而认定自己是入错了门。

门后的风景是日后逐渐被发现且日益清晰起来的。从事图书馆工作之后,才渐渐开始树立“专业思想”,意识到图书馆所独有的魅力。个中缘由很多,回想起来,最为重要的有两条:一是埋头,通过研究加深对学科的理解和认识;二是举目,通过实际工作体会到图书馆的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之所以强调这两条,也是想要藉此向青年馆员阐明一个道理:要树立专业思想、敬业意识,就要深究其理,高屋建瓴,努力发现我们这个行业、事业存在和发展的合理性、重要性及独到之处。如果只是着眼于挣钱多寡等琐事,则与引车卖浆者流何异?

毕业后留校在北大工作,有幸师从吴慰慈、肖自立、李修宇等老师从事文献资源建设的研究。还曾野心勃勃,想要“开山立派”,出版了《藏书组织学概要》一书[1],后来理所当然地因其不成熟而自生自灭了。此外,我还对图书馆的历史特别是近现代历史下过一番功夫,发表了不少论文(这些论文散见于各刊物,后择其要者编入《天下之公器》[2]一书),参加了任继愈、肖东发两位先生主编的《中国藏书楼》[3]一书的编撰;继而撰写了《从藏书楼到图书馆》[4]、《北京大学图书馆九十年纪略》[5]等专著,与李庆聪先生合著《北京大学孑民图书室记实》[6],还翻译了哈里斯的名著《西方图书馆史》[7]。现在我依然固执地认为,要想入门某一学科并加深对它的理解,最好的方式就是深究其历史脉络。

在搞清图书馆的历史发展和来龙去脉的基础上,我对图书馆学的一些重大基础理论问题做了一番探究,从而得出了自己的理解和结论。这与学习这些理论时的感受是不同的,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是自得其乐、释疑解惑、指导工作。譬如,在“图书馆学是什么”这个众说纷纭的理论问题上,我特别服膺张晓林先生的说法:“没有一门真正的科学仅仅产生而且局限于某一种社会机构。……所以只有医学,没有医院学;只有法律学,没有法院学;只有教育学,没有学校学;只有情报学,没有情报所学!”[8]但是张晓林先生只说清了图书馆学“不是”什么,依然没有说清它“是”什么。我的看法是:图书馆学应回归其本义,文献、读者以及居于其间的馆员(或图书馆)共同构成了图书馆学;文献、读者就像图书馆学的两翼,居于其间驾驭的是图书馆员(或图书馆)[9]。文献千姿百态,却万变不离其宗,读书人有同有异,却在阅读文献上殊途同归,因此图书馆作为两者的津梁,必然博大精深,既寿永昌,会与文献和读者同在,会与人类文明共始终。我自信这个理解有其道理,但觉得有些“下里巴人”,缺少学理,所以在阐述时总是引述王子舟教授的“知识集合论”,即图书馆的本质是“知识集合”,图书馆学所研究的是客观知识(各种文本知识)、知识集合(图书馆)和知识受众(使用各类知识集合的读者)[10],——所见略同。

这种历史研究和纯学理式的探讨,可以使从业者对自己所从事的专业及其来龙去脉、发展方向有入木三分的了解,决不像有些人所认为的那样空洞无用。为此,我多年来奉“研究先行”为圭臬,并倡导成立“公共图书馆研究院”。这里且举个例子说明上述基础理论的指导作用。日前“图书馆消亡”论再次泛起,提出要为图书馆做“尸检”(Autopsy)[11],仅仅是因为几项新技术的出现就惶惶不已,且言之凿凿。其实这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伪命题。只要文献(客观知识)还存在,读者(知识受众)还存在,不管二者的形态发生何等重大的变化,图书馆作为知识集合体就会继续存在,并居于二者之间发挥作用。图书馆的发展历史证明了这一点,早在上世纪70 年代国际图书馆界就在美国兰卡斯特教授的带动下展开了充分的研究讨论[12]。当然,图书馆也要依据文献形态和读者需求的变化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变革,不可抱残守缺,这也是史有明训的。

图书馆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社会机构,还有其特殊的历史责任和社会使命。在我从文化部调入深圳图书馆,由此进入公共图书馆界之后,对此体会尤深尤切。这一命题既带有理论探讨性质,更是公共图书馆要努力践行的工作方针。

我多次谈到青少年时的精神饥饿及其对我职业生涯的影响[13]。直至今日,每当我痛感上限难以突破,如同黔驴之“技止此耳”之时,都要对早期教育的缺失产生刻骨铭心之痛。因而我愿意追随古代圣贤的情怀,虽然茅屋已被秋风所破,仍要寄希望于广厦千万间。为此,作为公共图书馆从业者,我的职业梦想是:让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有书读,让普天下所有的人都爱上读书[14]。

“让普天下所有的人都有书读”就是公共图书馆的社会使命,也是其基本精神与核心价值。要通过公共图书馆这一载体,实现每个公民应有的文化权利,这也是图书馆不同于其他机构的独特的历史责任。我所供职的深圳图书馆在全国最早提出了“开放、平等、免费”的服务方针,对所有人打开图书馆的大门,宣称“到图书馆来是不用带钱包的”[15],开风气之先河。现在这一服务方针作为21 世纪公共图书馆发展的标志性成果,已经正式成为国家的既定政策,这让多年来国内学界、业界诸多为之不懈鼓吹、奋斗和力行的同仁们倍感欣慰,被誉为21 世纪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最大成就,也令我颇有成就感。

实现“让普天下所有的人都爱上读书”似乎更为艰难,这也是我就任中国图书馆学会阅读推广委员会主任后更为关注的问题。有学者曾尖锐指出:深圳市通过十多年的努力,建设了“图书馆之城”,但还远远不是“阅读之城”;建设“图书馆之城”相对容易,建设“阅读之城”更难[16],其原因就在于很多市民没有阅读习惯,也没有阅读意愿。这是个在全国带有普遍性的社会现象,既不是图书馆造成的,也不是图书馆自身可以解决的,但图书馆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我和中国图书馆学会阅读推广委员会的同仁们多年来为之殚精竭虑,使尽浑身解数,在全国各地开展丰富多彩的阅读推广活动,目的就是让图书馆在全民阅读活动中成为主角,并努力使阅读推广工作从附属的、可有可无的活动成为图书馆学和图书馆工作的主流领域、热门课题。2013 年我领衔承接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公共图书馆开展全民阅读活动与建设学习型社会研究”,志在集历年研究和工作成果之大成,为今后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要实现以上的目标,离不开新技术的应用,并在应用的基础上有所创新。我所供职的深圳图书馆在图书馆自动化、数字化方面有着优良的传统和深厚的基础,早在上世纪80 年代就开发研制了“图书馆自动化集成系统”(ILAS)。本世纪以来,我和深圳图书馆团队完成了国家高技术产业发展项目“数字图书馆体系结构研究与应用平台开发”,牵头创建“联合采编协作网”(CRLNet),在全国率先研究和引进了无线射频识别(RFID)技术,并在RFID 的基础上成功研制“城市街区24 小时自助图书馆”,实现了由科技创新到服务创新的大转身。现在已有200 台城市街区24 小时自助图书馆在深圳城乡运行,逶逶而有仪,成为一道亮丽的城市文化风景线。在科技应用和创新的过程中,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挑战的激情和收获的喜悦,享受从业的乐趣,从而乐此不疲,发奋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打开图书馆这扇大门,除了我亲历并择要描述的以上诸般风景之外,远方的风景更加诱人。我十分赞赏上海图书馆吴建中馆长的“梦中”镜像:公共图书馆发展是有最低纲领和最高纲领的,最低纲领是实现社会公正包容的使命,确保为每一个公民提供公平的服务;最高纲领是提供知识服务,为各界人士自由交流信息、共享人类知识提供一个信息化环境[17]。此“梦”不虚,现在有了数字图书馆的平台,又有云计算、大数据等新技术做支撑,就连中小型图书馆实现信息化环境下的知识服务都是指日可待的事。切盼这并不遥远的远景早日实现。

多年前我在北戴河海滨度假,在海边捡到了一块鹅卵石,煞是可爱,就带回家中当作“镇书石”,玩赏之余,颇有感触。时过境迁,多次搬徙,这块顽石早已不知去向,但当时题写在镇书石上那首咏物自喻的“歪诗”却还一直记得:

有志出海底,

无才补苍天。

官拜镇书将,

风流十万年。

[1] 吴晞.藏书组织学概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 吴晞. 天下之公器[M]. 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3] 任继愈. 中国藏书楼[M]. 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

[4] 吴晞. 从藏书楼到图书馆[M].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

[5] 吴晞. 北京大学图书馆九十年纪略[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6] 李庆聪,吴晞. 北京大学孑民图书室记实[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7] 哈里斯. 西方图书馆史[M]. 吴晞,靳萍,译. 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

[8] 张晓林. 应该转变图书馆研究的方向[J]. 中国图书馆学报(图书馆学通讯),1985 (3) .

[9] 吴晞. 归去来兮 图书馆学[J]. 图书情报工作,2009 (13) .

[10] 王子舟. 图书馆学是什么[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1] Brian T. Sullivan. Academic Library Autopsy Report,2050[N/OL]. [2012- 12- 20].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2011 (1) . http:/ / chronicle. com/ article/Academic- Library- Autopsy/ 125767/

[12] 兰卡斯特.通向无纸情报系统[M].庄子逸,许文霞,译.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8.

[13] 顾晓光.访谈深圳图书馆原馆长吴晞先生[J].数字图书馆论坛,2013(12) .

[14] 吴晞.我有一个职业梦[J].公共图书馆,2013(4) .

[15] 吴晞.服务立馆,技术立馆[J].深图通讯,2008(4) .

[16] 程亚男.深圳图书馆之城建设:在中国图书馆学会“城市图书馆服务体系建设研讨班”上的授课发言[Z]. 佛山,2013.

[17] 吴健中.图书馆梦[EB/OL]. [2013- 11- 08].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586b81010189jv.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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