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被剥夺感:社会转型期影响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2014-02-12包双叶
包双叶
相对被剥夺感:社会转型期影响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包双叶a, b
(华东理工大学 a. 人文科学研究院;b. 社会学博士后流动站,上海 200237)
社会转型期,新旧因素相互交替,社会结构不断分化与重组,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出现结构失调、社会失序等不和谐现象,即使社会转型是一个帕累托改进过程,这种现象也不会消弭。在社会转型过程中,相对于受益较多的一方来说,受益较少的一方虽然自身利益的绝对值也在增加,但其增加值少于另一方时就会产生一种“相对被剥夺感”。这种“相对被剥夺感”往往比“绝对被剥夺感”更加普遍存在,也更加严重影响转型社会居民的幸福感。
相对被剥夺感;转型社会;幸福感;帕累托改进
人们曾经一度用“做饼”和“分饼”描述社会转型过程中“生产”和“分配”的关系。毋庸置疑,一味强调“把饼做大”而轻视“公平分饼”的错误论调不会再被认可。我国历经30多年的社会转型,社会利益分配问题已经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也成为影响我国社会转型能否取得最终成功的关键因素。虽然社会转型并非是一个人人得益而无一人利益受损的帕累托改进过程,但是在这30多年中,我国社会结构发生重大转型,国民经济实现持续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自身所获利益绝对值减少而产生“绝对被剥夺感”的现象并不普遍,而恰恰相反,伴随社会利益分配关系的嬗变和分配格局的调整,绝大多数居民所获利益的绝对值在增加,只是有些人所获利益多一些,有些人所获利益少一些。所获利益相对少的那些人,就会产生一种“相对被剥夺感”,这种“相对被剥夺感”往往比“绝对被剥夺感”更为普遍存在,也严重影响着转型社会中居民的幸福感,使得他们可能转而怀疑甚至反对社会转型。因此,如何正确认识和解决这些居民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产生的“相对被剥夺感”,就成为影响社会转型成败的重要因素。
一、社会转型期往往也是社会利益矛盾的频发期
转型不同于转变,转变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属于历史常态,而转型却是一个相对明确的历史阶段,具有特殊含义,在这个历史阶段里,既有对旧体制的解构,又有对新体制的建构。因此,转型是解构和建构的统一体。就我国新时期社会转型而言,主要是指发轫于1978年以制度变迁为核心的由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演化历程,以及伴随经济体制变迁所发生的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嬗变。
转型也不同于稳态。稳态是系统学中一个重要概念,作为一种客观现象,不仅普遍存在于自然界,也普遍存在于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社会稳态是指社会系统要素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相互协调,保持相对稳定和平衡的状态,具有这种稳态特征的社会就叫稳态社会。稳态社会具有社会系统的有序性,而且系统的持存性较强,能够较好地实现稳定和发展的相容性。显然,社会转型并不仅仅指社会某一领域的转型,它是社会系统全面的结构性过渡,更多地表现为对过去稳态体制的一种解构和对未来稳态体制的一种建构。因此,社会转型往往需要经历一个或长或短的过渡时期,其结构特点是旧的整体结构已经溃败,社会形态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新的社会形态还没有成型,其整体结构还没有确立起来。于是,新旧因素相互交替,在结构分化和重组过程中出现结构失调和社会失序等社会不和谐现象成为转型社会的结构特点。
人们曾经一度认为,社会转型一经启动,自然就会是一个自我增强的平稳过程,即转型会带来生产力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持续提高,这种持续提高自然又会吸引更多人的支持,从而推动转型的车轮继续向前。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理想化,因为转型过程中新旧因素相互交替,在结构分化和重组过程中出现的结构失调和社会失序等社会不和谐现象并非会使社会矛盾明显消弭,有时那些固有的矛盾和新产生的矛盾还表现得相当尖锐。
就我国社会转型而言,其重要内容和组成部分是经济结构转型。而在经济结构转型过程中,结构的分化和重组往往表现为社会利益分配关系和分配格局的变迁。而转型过程中新旧因素相互交替,在结构分化和重组过程中出现的结构失调和社会失序等社会不和谐现象又会使得社会利益矛盾日益凸显,影响到社会转型的其他各个方面。因此,社会转型期往往也是社会利益矛盾的频发期,不同的人会对社会转型持有不同的态度,影响着社会转型的难易与成败。
显而易见,在社会转型期,有些人会因此而得益,而另一些人会因此而受损。利益受损者必然会起来反对这种转型,不管这一转型被冠以何种名称,也不管从理论上讲这一转型如何能够给整个社会带来财富增量。“一个无人反对的转型和一个有人反对的转型,成功的概率是不一样的。转型的成本主要来自于转型过程中所引起的冲突,因而寻求降低转型成本的方式,其实就是寻求减少转型过程中利益冲突的方式。不同的转型方式会引起不同程度的利益冲突,因此决定了转型的成本和转型的难易与成败。”[1]235樊纲也曾从社会利益矛盾视角出发,分析了我国的社会转型,得出如下结论:“社会转型说到底就是一种社会利益分配关系的变革。正因如此,社会转型的动力和阻力,无不来自社会中的各种利益关系。社会转型中最难的难题,不在于表面上的‘体制摩擦’,而在于这种摩擦背后的‘利益摩擦’。”[2]56因此,对社会转型的思考,应着眼于如何尽可能妥善解决社会转型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利益矛盾。胡汝银更是直截了当地把我国的社会转型生动地描述为“一个有着不同利益和不同实力的千百万血肉之躯之间相互作用的政治过程”[3]。可见,不同于稳态社会,转型社会由于处于结构重组和秩序重建的过渡期,因此往往也是社会利益矛盾的频发期。
二、转型社会利益分配格局变迁引发“相对被剥夺感”
每次社会转型都会经历一个或长或短的过渡时期,这种过渡时期就是社会转型期,处于转型期的社会可称之为转型社会,其主要特点是新旧因素相互交替,结构重叠与失衡,这也是造成部分居民产生“相对被剥夺感”的主要原因。
一方面,转型期“规范真空”造成社会利益分配格局改变,引发部分居民的“相对被剥夺感”。法国社会学家迪尔凯姆认为,在社会转型期,旧的规范失去作用的过程一般要快于新的规范发生作用的过程,社会因此会出现“规范真空”,并因社会失范而导致社会失序。失序并不表示无序。社会的秩序可以分为有序、无序和失序三种状态。失序不是指整个社会的无序,而是指社会出现了一定范围或一定程度的紊乱。当失序现象超过了一定阈值,导致社会系统的整体混乱,才是无序。因此,如果将社会秩序状态分为有序、失序和无序,与之相对应,社会状态也就可以分为稳定、亚稳定和失稳定。如此分类,转型社会往往是一个亚稳定的社会。正是由于转型社会中旧的规范失去作用的过程一般要快于新的规范发生作用的过程,在“规范真空”的短暂阶段,一些人会迅速利用这一“规范真空”,采取各种方式大肆牟利,而当其他人打算采取同样方式牟利时,新的规则已经开始发生作用了。以上海住宅投资为例,“房改”之后,福利分房这种“旧的规范”很快就失去了作用,但是住房保障和关于住房的其他相关财税政策等“新的规范”却未能及时建立和发挥作用,这就导致了过去十余年上海住宅价格由每平方米两千多元迅速增长至目前的每平方米两万多元,价格上涨了十倍有余,由于资产迅猛增值,上海住宅的投资和投机者赚取了丰厚的利润。但是到了目前,“新的规范”开始发生作用,不仅住房保障工程开始大规模实质性推动,而且政府采取“限购”“限贷”等政策限制居民的住宅投资和投机活动。于是,通过“炒房”而赢利的模式,只适用于过去,却不适用于现在。这种“规范真空”广泛地存在于“房改”“医改”和“教改”等关系老百姓生活和工作的各个领域。那些因此而没有获得“旧的规范”的好处,没有获得“规范真空”投机收益的居民虽然其利益的绝对值没有减少,但是当他们意识到由于“旧的规范”失去作用和“新的规范”发生作用,而使自己未能像另一些人一样享受“旧的规范”的好处,或者由于没有钻“规范真空”的“空子”而使自己与另一些人处于不同的境遇时,就自然会产生一种“相对被剥夺感”。
另一方面,转型社会出现结构分化和重组造成社会利益分配格局改变,引发部分居民的“相对被剥夺感”。在社会转型期,社会系统的各个领域都存在结构分化与重组。就经济领域而言,存在社会阶层的分化与利益结构的重组。在社会转型期,随着社会分化,权力和财富的转移,社会制度和体制的转轨,原有的利益结构被打破,新的利益结构在重组,这种变化重组的利益结构既是社会转型的一项基本内容又是社会转型的基础。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的研究,到世纪之交,我国的社会结构由1978年的工人阶级、农民阶级、知识分子阶层分化为十大阶层,具体包括国家和社会管理者、经理人员、私营企业主、专业技术人员、办事人员、个体工商户、商业服务业员工、产业工人、农业劳动者、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4]58。伴随我国30多年的社会转型进程,各个阶层利益的绝对值尤其是经济利益的绝对值几乎都在增长,但是增长的幅度却大不相同,比如,专业技术人员等阶层增长得快一些,农业劳动者等阶层增长得慢一些,增长慢的阶层自然就会产生一种“相对被剥夺感”。就行业来说,按照国家统计局规则划分,我国有18个行业。社会转型30多年来,虽然各行业的工资水平均在上涨,但是由于增长幅度的差异,近年来18个行业的工资水平及其增长幅度发生了重大调整。这些调整有一部分是由于劳动市场的充分竞争等来决定的,比如,社会服务行业由于需求弹性较高而维持了较高的工资水平和增长幅度;科研机构、教育文化、卫生体育等行业由于人力资本含量较高,也维持了较高的工资水平及增长幅度。除此之外,具有不同程度的垄断行业通过阻碍劳动市场的自由竞争,人为抬高本行业的工资水平及其增长幅度,比如,金融保险、电力、热力生产和供应业、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烟草制品业等。无论是由于充分竞争还是行业垄断,转型中出现的结构分化和重组造成的社会利益分配格局的改变,都会引起部分居民的“相对被剥夺感”。
三、“相对被剥夺感”成为影响转型社会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幸福感既是一个相对概念,又是一个绝对概念。在强调它的绝对性时,我们不能忽视它的相对性。不可否认,人们觉得幸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看到别人之幸福稍逊于己。在我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无论是国民生产总值还是人均可支配收入每年都在递增,各阶层居民的生活都有了极大改善。但是,2000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的相关调查却表明,“半数以上受访者没有明显的乐观情绪,而有20%的被访者持悲观态度。有36%的被访者认为自己在医疗改革中利益受到损失。29%的被访者认为医疗改革对其利益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14%的被访者认为自己在劳动就业改革中利益受到损失,有46%的被访者认为在劳动就业改革中利益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5]从以上调研数据可以看出,虽然只有36%的被访者认为自己在医疗改革中利益受到损失,即使这36%的被访者均是利益绝对值遭到减少,那么利益绝对值没有遭到降低的人也应该占64%。同样,虽然14%的被访者认为自己在劳动就业改革中利益受到损失,即使认定这14%的被访者均是利益绝对值遭到减少,有46%的被访者认为在劳动就业改革中利益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那么利益绝对值没有遭到降低的人也应该占86%,而结果是半数以上受访者没有明显的乐观情绪。这说明,“相对被剥夺感”的确是影响转型社会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王绍光、胡鞍钢、丁元竹做的一项社会调查表明,由于经济转型和结构调整过程中社会利益分配关系和格局变迁,“城镇居民中约有22%―45%的人对其生活状态持不满意态度,约有7%―8%的人对其生活状态非常不满意。”[6]29而在2002年前的5年中,城镇职工平均工资在以5.55%、17.31%、9%、15.2%和9.62%的高速逐年递增。而浙江省国土厅的一份统计资料,更加直截了当地反映出“相对被剥夺感”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根据浙江省国土厅信访室统计,反映征地补偿与安置问题的来信2000年为512件,2002年为1058件;因土地征用问题而来省上访的,2000年为342批(1015人),2002年为470批(1615人);在2002年受理的反映征地问题的1862件(次)中,反映征地补偿标准偏低的773件(次),占58.5%,反映征地补偿分配不合理的190件(次),占14.4%。”[7]53
“相对被剥夺感”并非仅仅是一种感觉,因为它关系到居民的实际生活而影响更加深刻。以住房问题为例,周建成、张永岳的研究发现,“近年来由于垄断、城乡二元经济结构、经济体制改革带来的利益调整等诸多因素,拉大了我国不同行业之间、不同阶层之间的工资水平及其增长幅度。由于劳动收入是我国广大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在收入差距逐步拉大的情况下,高收入者不仅满足了住房需求,而且还加入到了房地产投资和投机的行列。而中低收入者即使在满足自身住房消费时,也承受着房价不断上涨的煎熬。”[8]134由此可见,“相对被剥夺感”并非仅仅关系人们的精神层面,而且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人们的物质生活。
对于居民的“相对被剥夺感”,应该根据造成这种“相对被剥夺感”的不同原因而加以区别对待。如果“相对被剥夺感”是因为在公开、公正、透明的规则下的充分竞争使得部分居民的利益增加幅度相对较小而产生的,那么就应该通过加强心理疏导和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来应对;相反,如果“相对被剥夺感”是因为“规范真空”使得社会利益分配格局遭到扭曲而引起的,就应该一方面力争新旧规范的无缝衔接,另一方面及时推动“新规范”发生作用,严肃法纪,限制和打击部分居民的投机心理和投机行为;如果“相对被剥夺感”是因为垄断、城乡二元结构等原因使得社会利益分配格局遭到扭曲而引起的,就应该进一步促进市场的开放性、竞争性和有序性,最终推动统一市场的形成,完善社会利益的分配关系,优化社会利益的分配格局,进而促进我国社会转型,并使其最终取得成功。
[1] 盛洪.中国的过渡经济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2] 樊纲.改革、开放与增长——《中国经济论坛》1990年学术论文集[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1.
[3] 胡汝银.中国改革的政治经济学[M]//盛洪.中国的过渡经济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 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5] 陆学艺.建设小康社会,社会指标难于经济指标[N].社会科学报,2001-11-28.
[6] 王绍光,胡鞍钢,丁元竹.经济繁荣背后的社会不稳定[J].战略与管理,2002(3).
[7] 周飞舟.生财有道:土地开发和转让中的政府和农民[J].社会学研究,2007(1).
[8] 周建成,张永岳.城镇劳动要素配置与房地产业发展——基于中国经验的研究[J].财贸经济,2008(11).
〔责任编辑 叶厚隽〕
Relative Deprivation Sense: the Important Factors Affecting the Happiness of Residents in Transitional Society
BAO Shuang-ye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 China)
In the transitional society, the consequence of alternation between old and new factors is the disharmonious phenomenon such as structural differentiation and reorganization, structural imbalance, social disorder, etc. Even if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is a process of Pareto improvement, this phenomenon will not eliminate. Compared with beneficial side, although the absolute increase in value of their own interests, but because of its added value is less than the other side. It will have the feeling of “relative deprivation”. This kind of “relative deprivation” is more than “absolute deprivation” and more seriously affect the happiness of residents. Therefore, in the process of building a harmonious society, we must pay more attention and efforts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residents’ sense of “relative deprivation”.
relative deprivation sense; transitional society; happiness; Pareto improvement
2014-04-28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11JCML04YB);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2013EKS004)
包双叶(1979―),女,内蒙古通辽人,讲师,博士,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研究人员。
C91
A
1006−5261(2014)04−004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