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弃的孩子难成才

叶倾城

《聊斋志异》里，美少年安大业遇到来自星星的云萝公主，约定两人在一起生活六年。公主让婢女代孕，生了两个儿子。对第一个，她大喜：“此儿福相。”起名“大器”。对第二个，她举起来一看：“豺狼也！”立刻让人把孩子扔了。安大业不合得，才勉强留下，起名“可弃”。

公主马上就张罗给可弃定亲，最后选了“贱而行恶，众成不齿”的人家，公主预测到他们将在四年后产女，就是她了。公主的打算是：“为狼子治一深圈。”原来这妈妈是打算把儿子直接送到监牢里去啊。

六年约满，公主回到星星上，地球上只剩下一个单亲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大器正常地长大，读书及第，婚姻幸福；可弃不爱读书，偷偷赌博，输了就偷家里东西变卖还债。父亲打他罚他，严防死守，他就到街面上偷，被抓获后送回家。父兄觉得没面子，把他绑起来一顿打，可弃“几于绝命”。

父亲临终给两个儿子分家，“楼阁沃田，尽归大器”。可弃怨恨，两次欲杀大器，未遂。两兄弟越发仇深似海。

等可弃23岁时，公主当年为他定亲的小女孩15岁了，驯兽师就此闪亮登场。成婚后，可弃出门，女孩便规定时间，晚归就骂、不给饭吃。可弃还敢去赌，于是被女孩赶出家门，他想回家，她把娃往床上一放，直接拿菜刀。幾番来回，一部女版《驯悍记》完成，可弃“自此改行为善”。

蒲松龄正儿八经地点评曰：悍妻妒妇如毒药，但用在败家子上，就是以毒攻毒。他还大赞公主圣明，“仙人洞见脏腑”。但是，可弃真的生来就是败家子吗？

名字代表了一个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及父母对他的态度。叫“金童”的，家长多半对其疼爱有加，叫“邦媛”的，最后多成学者。而叫“多多”的女孩子，则表达了父母对“太多了，又是一个女孩”的失望……世上很少见到备受宠爱的“多多”，或者不吃苦耐劳的“招弟”“引弟”。

“可弃”，更是血淋淋的、写在纸上的厌恶嫌弃。母亲从一开始就不要他，他哭泣时，她只觉得烦；他张手要抱的时候，是谁忽视他的手？婴儿能犯什么滔天大罪，他如何解释自己的不被疼爱？被厌恶、被诅咒的孩子，要怎么学会爱？

就在这种被轻贱、被疏忽的漫长岁月中，可弃也被等待着——等待他学坏，等待他“本性”暴发，等待把他关入监牢……他不爱看书，因为所有书都在说“孝顺”，却没有一本能回答父母为什么厌恶他；他的忤逆，是对父母冷遇的控诉；他结交损友，因为在他们那里，他才能获得一点儿人的尊严、暂得片刻喜悦。他偷盗家产，可是他与这个家有关系吗？他令家人蒙羞，但家人既然视他为不可回收的垃圾，垃圾难道不应该散发恶臭吗？被放弃的人，怎么要求他自强不息、不自暴自弃？

在一个多子的家庭中，有时候，一个孩子被嫌弃，可能只是出于偶然，比如，这个孩子个矮、黑瘦、笨拙、倔强、丑陋……人心向背，即使是亲妈，也避免不了。但爱是杂花生树，向阳的一面必定生得更高大美丽，背阴处，树干腐烂，生出怨恨的木耳……

大器只是平凡人，并未成大器；可弃也没犯滔天大罪，只是个普通的小混混。而就是他们的名字，他们父母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角色及人生，就此迥然不同。现在，很多人都能生二胎了。生之前，请保证你能给出公平的爱，做到一视同仁。

编辑/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