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桥
2014-02-11刘载风
刘载风
走过一片麦田,翻过山岭,夕照下的那个小村就是我的故乡。
今年春节我回到了故乡。年三十的下午,带着女儿在山野里游荡。走累的时候,发现了一座爬满老藤的小桥,女儿抢先跑过去坐在桥头。小桥弯弯地弓在一条小溪上。女儿捡起小石子掷到下面的溪水里,咚咚地响,然后又跑下去玩了。她这一举动猛然使我想起了我的一段乡村往事。
没想到无意间我又来到了那座小桥。原来,连接小桥的那条路人们基本不走了。山路改道了,小桥无用了,留在溪上凄迷独立,时光走过,斑驳苍老,成了似有似无的风景。寂寞的溪水撞击着布满苔痕的老桥基;山蜘蛛的网交织在桥面的荒草上,像神秘的古文字。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玩伴是隔壁女孩儿。
童年像个隐形人,默不作声地站在我的身边。小小的溪流,小小的桥,仅容两个挑着柴的人错肩而过。我们常常坐着,捡起小石子扔到溪水,我的发出“扑 通”声,你的总是“咚咚”的。每次捡来一堆小石子,或者直接扔到溪水里,或者打到桥面的石块上反弹后掉进下面的溪水里。扔完了,又到下面的小溪里找。就这样度过一个个发白的下午,安闲的时光。或者我们去地里挖来一堆泥,捣烂揉成一团温婉的带着体香的泥。做一个像碗一样的泥泡泡,用力猛地倒扣到桥面上,泡泡的底就会裂出一个窟窿,然后相互用自己的那团泥补对方的窟窿。每次总是我赢,你就伤心。我许你,以后造一个泥的宫殿,让你在里面住,你就笑。那个时候我们在小桥上嬉戏,全不知人间伤心事,闲适、甜蜜得无所事事。我们就这样一直玩到十五岁。我外出求学,你一直待在故乡。我外出那一年,你在桥头徘徊张望了一整年。不要说十五岁的人不懂心事,十五岁的我比现在的我更高尚更有抱负。
我坐在古老的桥头,闻着泥土的芳香。冬天的阳光,陌生而又熟悉,安详得似半山上那座黄色的小庙。白色的风,吹得故乡露筋动骨,似森森老人。这个白色的下午,我在抚摸一只手,一只白得可以采菱的手。
时光是个魔术师,这些年,我在何处,你又在哪里?命运让我成了政府小吏,终生为吏。你则在乡村里成了村姑成了村妇,现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你嫁到邻村,过年时要回家看看,我们有几年都碰到了。你的脸又黑又粗糙。我则皮肤白皙,戴着眼镜。每次碰到,你总是很小心很谨慎地说一句:“回家过年了。”就把脸别到一边去,然后匆匆走过。相认的瞬间并没有让我感到甜蜜。也许你的心事只在把孩子带大,为他们造房娶妻,再没有别的想法。
是的,我们本无意,少年心事只在玩,少年情思总是纯。你不会怨我没有为你建成泥做的宫殿,我的心却成了寂寞的城。
你一直守着故乡,守着土地,活得有些笨重,笨重得有些隆重。我则一直生活在城里,活得有些轻飘,轻飘得像风前絮。这些年我在城里走,独自在自己的世界中流连,没有旅伴。
就在今天,我坐在老桥上突然想起,曾经的我们是怎样的幸福,一起度过的童年是怎样美好的时光。这是一份失落了又被重新找回的童年。要是能在这样的午后,再找你一起到桥上坐坐,往溪里扔些石子,那该多好啊。然而这想法实在荒唐,实在是没有可能。
坐在沉默的桥头,我望着天空,两手空空。当初那个让我离开故乡的人是谁,他是一个下毒者。
什么样的力量把我们分开,又有什么样的重逢在把我们等待!若想回到过去,只能等到未来,我们的老年。等我们都老了,无用了,完全地无用了,人世的责任尽完了,重负卸下了。那时我回到故乡不再是小憩,而是永远的回归。那时才有可能与你一起重新迈上小桥,坐坐,再享受一番小小的乡村中那天人合一的时光。
许多事情得趁早,趁现在,趁年轻,趁你还未老,但有一种感情只能等你老后才有可能。若要再續此情,唯有等到年老。此生若有老,定然回村与你再坐小桥。
(编辑 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