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城市规划如何预测未来
2014-02-06盛洪
文│盛洪
预测的基础
规划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性质,就是规划实际,规划未来。规划未来就首先要预测未来。预测未来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怎么规划城市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样预估未来。
这涉及到对地区和产业如何发展的理解。克鲁格曼是诺贝尔奖经济学家,他的贡献主要是新贸易理论和空间经济学,他讲了这么一段话:“图灵提出,对于一组几乎完全相同的细胞组成的胚胎来说,它是如何自我组织成迥然不同的有机体的呢?事实上,图灵的中心分析模型是关于一个由细胞环组成的简化胚胎的,这与轨道经济的结构基本上完全相同。”他想说的是,城市的形成和发展或者资源在空间上的分布像是一种有机体。
我们讲城市化是一个资源在空间中的配置问题,规划的前提和基础是市场理性。当然中共十八大也提出了这一点,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句话可以有非常广泛的理解,这句话可以用在资源在空间的配置起决定性作用。城市的发展和地区的发展是由某种机制在起作用。所以我们就必须要去理解如果我们想预见一个地区或者一个城市未来发展的话,我们必须知道决定这个发展的机理是什么,这就是市场制度。资源在空间中的配置结构是一种自发演进的有机体。所谓这样的市场制度其实由于有这样一种机理,人们遵循市场制度的行为,最后会形成某种市场机理决定的类似有机体这样的发展。这也正是英国著名学者巴里·卡林沃思所说的,“规划是在一个具有‘市场理性’的经济体制内运作。”
怎么预测未来的基础就是市场制度,是资源在空间中配置的基本制度。市场制度本身是一种自发演进的制度。它的特点是通过无数的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个体分散决策,形成了资源的有序且有效的配置,同时也解决了激励和效率问题。无利不早起。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定是在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都市才产生了熙熙攘攘。只有熙熙攘攘,才能够有利。有了市场制度才会形成这种情况。每个个体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聚集在一起,就有更多交易的机会,就有更多的交易红利,他们就从中获利。还有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他们越是聚集,这种机会越多。所以市场化在某种情况下,在某些节点上具有某种马太效应。我们越是聚集,越是获利,越是获利,越是聚集。所以我们现在非常明确地理解,无论在资源空间配置还是产业发展方面都是以市场制度为基础性制度的。这样我们预估未来就有了依凭。我们到底依靠什么去预估未来,我们靠的是对市场的理解。
已经发展很成熟的空间经济学,就是以市场制度为假定前提发展起来的一种理解资源空间配置的理论和分析方法。我们一般的经济学讲供给需求,讲成本和收益。我们一般经济学缺了一个具体的空间维度。在座很多人可能是读过经济学的,一般经济学的供求分析是没有空间的,我们讲市场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空间概念。我们把经济学逻辑放到具体时空中,发现能够得出很不同的结论来。可以理解在现实空间中为什么有些地区人们就聚集在一起在那扎堆,有的地区根本没有人去,这就是空间经济学能够解释的,我们把具体的时空放在了经济分析这样的框架下,我们就能够理解。
所以克鲁格曼讲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为什么某些地方有城市,某些地方没有城市,城市有大有小,城市之间有距离,都是由空间经济学来解释。我们现在从一般的经济学发展到空间经济学,我们这种方法就能够对城市发展或者是地区发展作出某种分析和预估。它可以帮助我们模拟城市或区域怎样在市场机理的作用下演进的,以及各产业是如何在城市或区域空间中分布的。在此基础上也可以模拟政府政策的操作。
如何看待模型
在克鲁格曼的空间经济学的基础上我们做了一些改进。他的研究主要是以生产的规模经济性作为空间集聚的原因。他说由于现代的工业生产有规模经济性,要大规模生产,就要集聚。这个解释其实还不能充分解释当下很多事实。在现在大多数城市中主要以交易为主,不是以生产为主。比如说城市中的金融中心、贸易中心、教育文化甚至政府都可以理解为广义的交易,而不是在城市中心有很多工业企业,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把这个假设从为生产聚集到为了交易而聚集,这个假设就更接近我们所面对的城市的现实。以交易为基础的基本思想核心就是,有一个成功交易,如甲乙就交易条件达成一致做成买卖,带来一笔交易红利,这个假设也是现代经济学基本假设。
交易越多,交易红利越多。大家扎堆,大家聚在一起,大家才能获得更多的交易机会,才能获得更多的交易红利,这个扎堆和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城市,这是城市的核心概念,这是它的基础。所谓扎堆的多和少我们用一个比较学术的概念来替代,就是“人口密度”。交易红利是随着人口密度的增加而增加的。
扎堆还有一个负面结果,会带来拥挤。人越多会带来更多的交易红利,人越多也会有更多的拥挤成本。这两项力量,一个是收益,一个是成本,他们交互作用最后会形成一个合力。亨德森讲,“在外部经济与不经济之间存在一股合力。”大家也能感受到,北京又好,北京又不好。这两股力量最后形成一个合力。最佳的城市规模,最后由交易红利和拥挤成本共同决定。
现在做规划的时候,一般只是做二维的规划,没有第三维的密度的概念,没有经济密度概念,更没有经济密度对应的经济效率的概念。可以给出这个概念,为什么有的市场没有效率,有的市场有效率,有的市场达到了一定的人口密度,缺少密度这个市场就没有效率。在真正做规划的时候,你要考虑这个城市的密度,你不考虑就会有问题。
第三维的资源配置问题,我们做了一个空间经济模型,借助模型,又借助了地理信息系统表达。我们在2011年给深圳市前海合作区做产业规划的时候,可以动态地表达,三维动态表达背后全是数据,这个模型是生成数据,模拟城市发展,做的是15年的规划。
这个数学模型我自认为功能非常强大。但我还要强调,这究竟是一个模拟,比真实情况简单得多,也不可能完全预见未来。我前面说我们能够依赖空间经济学模型去模拟未来,是因为没有任何其他的一种方法能够模拟未来,没有一种其他的假设机理能够模拟未来。我只知道假定有一个市场制度在那的话我们能够模拟。假设是一个政府制度,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有很多不确定性,哪天政府官员突然改变想法,我们是无法模拟的。但是市场制度可以被模拟。但我们也要非常慎重地看待这个模拟,它不能完全预见未来。尽管数学模型能够提供大量模拟出来的数据,但要把他们看作是城市化和产业发展的大致轮廓,作为制定规划时的参考。
政府角色
我们强调市场是基础,那么政府做什么呢?政府应该做好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进一步进行市场化改革,为企业家与居民提供更好的制度环境。在中国,我们现在的经济制度不完全是市场制度。土地买卖是政府垄断,还有其他的一些问题,还要进一步进行市场化的改革。尤其是各个地方政府更是如此,他们不但管制而且干预,妨碍了市场的发挥。
第二是补救市场失灵。做好第一件事情,更多让市场来决定地区和产业如何发展。就如同我所说,对有效的市场最简单的理解就是,类似一种自然力。不需要政府去努力,老百姓追求自己的利益,自然会使经济发展起来。在一个恰当的范围内,市场来决定地区和产业如何发展。
再有一点,就是我们面对的不是物,我们面对的是人,市场中的主角,像一个一个个人。他跟我们政府官员差不多,他们都是人,而人最大的潜质,是他头脑中的创造性不可预估。最聪明的作法是为这些人和企业提供一个很好的环境。我们也可能期待他们头脑中的创造力爆发出来,为地区甚至为整个国家、为世界带来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所带来的好处,就如同像乔布斯的出现,比尔·盖茨这样的人的出现是一样的。没有人预测他们能出来。但是我们很多政府部门官员他们总以为自己是最高明的,这是最可怕的。
比如我们接触的一些政府官员,他说我现在很忙,忙着审批,我让哪些企业进入我的高新技术区。他也看不懂高新技术企业的技术文件。我说你不用这么干,如果你这么去审查要进入高新技术区的企业家的话,如果在美国有这样的制度的话,就不可能出乔布斯、比尔·盖茨。当时没有人懂什么叫个人电脑,没有人懂什么是DOS,你不懂并不意味着不需别人发展吗?我们的地方政府官员要做一件事情,恰恰就是能够尽可能的让人类的天才脱颖而出,带来我们意想不到的结果。
第二件事就是在市场起决定作用的前提下在通过模拟市场而制定规划的框架下做一些辅助和促进的工作。有一些市场失灵,我们通过模拟市场对未来有大的预见,我们会预见比如说这个城市将来会发展多大,这个预见在某些时候有一定道理。比如假定现在上海是一片空白,如果我能够预见上海将来是1000万人口的大都市,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为这1000万人口大都市做基础设施。比你人口聚集之后,人们已经在那盖房子,你再做基础设施好得多。
我想强调借助于模拟而制定的规划,最重要的作用不是你的规划,你的产业规划所规定某些地区是金融业,某个地区是信息业,某个地区是物流业,不是这样的。这个非常次要。重要的是他可以提前告诉你这个城市的大致产业结构是这样的,你可以比较早的对这个城市的基础设施和城市公共事业作出规划,作出提前投入。在这个上面的发展是相对比较灵活的,比较刚性的骨架上加上有弹性的肉。你最操心的就是借助于这样一种规划,对城市硬的骨架作出提前投入,这样做反而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