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后资本主义时期的工作问题
——凯西·维克斯的《工作的问题: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反抗工作的政治,以及后工作想象》评介

2014-02-05柏棣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资本主义工资

柏棣

后资本主义时期的工作问题
——凯西·维克斯的《工作的问题: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反抗工作的政治,以及后工作想象》评介

柏棣

凯西·维克斯;后资本主义时期;女性主义;工作问题

后资本主义时期是一个空前异化的时代。2013年,美国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70%的人憎恨自己的工作(指挣工资的工作)或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兴趣。的确,现在多数人从事着单调的、超常时间的、没有成就感的工作,工作成了一种煎熬。然而,绝大多数的人必须工作,这是没有选择的,他们在这煎熬中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阶段。这不能不说是对人性的巨大扭曲、巨大异化。

这种对工作的人道主义思考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常见。人们对工作的关心是经济的和社会价值意义上的。一个经济专业的学生曾对我说:如果大学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不能就业,那你都不能算是一个社会存在,政府的统计数字里没有你,经济里没有你,所以你都算不上是个社会成员。2010年我的一个学生毕业时找到了一个在摩根大通做金融的工作,很兴奋地对我说,他每星期要工作60小时呢。能在金融危机后找到一个金融的工作,说明的确有竞争力,这就是成功。为此,他的照片和“事迹”在学校网站首页上展示了两个星期。

工资工作是绝大多数人维持生命的必须,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的必须。工作更是人的社会身份、社会价值,并承载着社会伦理。一个人有没有工作,有什么样的工作,报酬是多少,在哪里工作,工作的难度、强度和时间长短,这些是现代人阶级分层的标准之一,是其社会身份的基本定位。工作还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是人们体会阶级和等级压迫最直接的地方,也是最缺乏民主的地方。你可以骂总统,但是不可以骂老板和上司。骂总统是民主,骂上司就是自杀。工作更是一种意识形态,是资本主义的社会伦理。一部分人工作更努力,更有效,花更长时间,致使另一部分人没有工作,丢掉工作,导致社会分配严重不均,这正是我们的时代精神。

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语境里,凯茜·维克斯(Kathi Weeks)在《工作的问题: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反抗工作的政治,以及后工作想象》(The Problem with Work:Feminism,Marxism,Antiwork Politics,and Postwork Imaginaries)[1]一书中对“工作问题”的反潮流式的思考尤为重要。维克斯把“工资工作”和“工资劳动”当成资本主义对人性的制度性压迫的一个场所来分析。她挑战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的传统“工作观”,认为女性主义争取工作权、争取家务劳动工资的斗争中存在着“去政治”的倾向。工作本身就是资本主义压迫制度的组成部分,对工作的无批判的接受,导致女性主义的政治软弱。维克斯提出了“后工作”的概念和女性主义在后工作时代的社会改良纲领:争取实现“全民基本收入”的经济制度。

这本书除前言“工作的问题”和结语“超越工作的生活”以外,共分五章,题目分别是:描绘工作伦理;马克思主义、生产主义和拒绝工作;工作诉求,从家务劳动工资到基本收入;我们的时间:工作、家庭以及缩短工作时间的要求;未来就是现在:乌托邦诉求和希望的时间性。

维克斯的两段卷首语相当睿智,来自于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和莱特·米尔斯。穆勒观察到,几乎每个女人都抱怨自己丈夫的行为和朋友丈夫的行为,认为自己没找到好丈夫,虽然事实是从来就没有好丈夫,因为丈夫是一种社会制度和权力。但女人却看不到制度。这跟其他的剥削关系一样:奴隶并不抱怨其主人的权力,只是不满其暴虐。米尔斯也用同样的逻辑谈人们对工作的态度:好的工作,不好的工作,人们常抱怨自己的“这种工作”,而去羡慕别人的“那种工作”。这种抱怨没有意义,因为缺乏能对超越“工作”这种社会组织方式的另一种组织方式的想象力。

维克斯认为,我们对工作的批判,就像对家庭关系一样,抓不住要害,抓不住权力关系。“我们好像没有能力把家庭和工作的权力关系作为制度来考虑,我们对待工作就像对待家庭和婚姻关系一样,看不到它是一个社会机制,而看成是一个个人之间的,独一无二的关系。”[1]8在私有制中,除了家庭,工资工作是人们社会化的最重要的场所。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终极目标就是子女的工作。现代医学医药,特别是精神病学,治疗的目的就是要保证社会拥有正常的劳动力。社会工作这个新兴职业的唯一功能是帮助人们有工作的能力。军队、监狱这些国家机器也添加了工作培训的职能。

维克斯对工作进行制度性批判的理论资源主要来自于两个批判传统:一是“自治主义马克思主义”或“自治马克思主义”;一是20世纪70年代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争取家务劳动工资”的运动。源于意大利的自治马克思主义学派崇尚“拒绝工作”,认为改变资本主义仅靠消灭剥削是不能成功的。重要的任务是要反对工作本身,为社会建立一个新型的组织结构。当然,反对工作不是完全不工作,而是要坚决地反对围绕工作而建立的道德观。

在马克思本人的著作中,我们可以找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待工作的思路。一种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在这里劳动是积极的、创造性的活动,劳动是生产的真正灵魂。劳动者的创造能力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根本动力和源泉,同时,劳动者通过必要的劳动/工作而达到自我实现。马克思的另一个思路可以在《1844年经济和哲学笔记》里找到。马克思从非异化劳动的角度对工资劳动进行批判。他认为,工作是对人类创造性和能力的表达,而这种表达只有在剥削之外,在压迫和被压迫关系之外才能体现。[2]235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写道:“自由的境界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开始:生活必须由外在决定的劳动而终结。自由只有在超越物质生产领域时才能实现。”[3]126

维克斯的第二个批判资源是第二波女性主义中的激进马克思主义流派,以温蒂·布朗和琳达·泽日立为代表。她们主张的女性主义的社会改造工程是以自由解放为框架的。[1]22她们对自由的追求超出了对平等的追求。她们的斗争目标不是跟男性一样,而是从这个制度中解放出来。这里的自由不是个人意志,而是政治的、集体的行为和诉求。人要解放,必须首先放弃个人意志。在这两种理论基础上,维克斯通过对家务劳动和性工作的检讨,批评了女性主义的工作伦理观。实际上,第二波和第一波女性主义一样,对劳动的关注主要集中在男女同工同酬和有酬劳动机会均等问题上,对无偿的家务劳动的关注是第二位的。不知出自什么原因,维克斯没有涉及同工同酬等问题,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无偿家务劳动和关怀性劳动上面。

“家务劳动工资”的要求源于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交换价值是由工资劳动创造观点的修正:家务劳动服务于资本主义的劳动力的再生产,所以也是生产剩余价值的必要组成部分,因此,家务劳动同社会劳动一样,应该有工作报酬。维克斯认为在那场运动中,女性主义犯了“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错误:要求有酬家务劳动的目的不应该是“歌颂家务劳动的美德”[1]123,而是要强调家务劳动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必要劳动”。这样,即使有一天,社会把家务劳动看得很高的时候,我们的目的也不是通过家务劳动发现什么自我的社会实现和价值。[1]124

“家务劳动工资”还有一些根本性的缺点。第一,如果家务劳动有工资,女人就会被锁定在家务劳动中,这样会加大社会性别的劳动分工(The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而社会性别的劳动分工正是女性主义旨在消灭的。第二,会加强工资工作制度,支持了资本主义的工作伦理,加深人的异化。在这里,我们看到维克斯对那个“反对工作”的马克思的直接承继。马克思本人对工人争取增加工资的斗争持怀疑态度。如果只是从增加工资去解决问题,说到底,也就是“奴隶为自己讨了个好价钱”(Better Payment for the Slave)。[1]21

维克斯在其书中对“性工作”的讨论对我们认识中国现状也有一些启示。她认为,女性主义用“性工作”、“性工作者”替代“卖淫”、“妓女”,不但完成了反对歧视的语言话语的转变,而且也把社会造成的道德困境转移到了经济运作中。“性工作”躲开了对资本主义社会道德危机的评判,出卖隐私这种极端的异化现象就变成了一个机会问题、就业问题、收入问题。“性工作”打着反对传统道德观的旗帜,强调出卖隐私的主体性,把这种赤裸裸的权力关系说成是平等的交换,甚至是超额交换。从主流女性主义对待性工作的态度上,维克斯总结出其政治保守性。女性主义在争取家务劳动工资和性工作权利的两个斗争中,都没有超出资本主义的逻辑,强化了被韦伯称为“资本主义文化的社会伦理”的工资工作制度。”[1]67-69

维克斯认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后工业化时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为新的社会运动提供了丰富的资源,使以往的乌托邦式政治经济要求成为可能。大量的失业、无业、不完全就业的存在说明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一个不需要人人工作的阶段,这就是所谓“后工作”时期。社会财富积累到了可以保障每个人生活需要的数量。在这样的条件下,人们应该争取不工作,少工作,每周工作不超过30小时的权利。维克斯提出,女性主义在后工作时代应该成为社会政治运动的先锋。女性主义的诉求应该从“社会性别”诉求转变成“全民”的诉求。女性主义的“后工作政治”应该包括这样的内容:要求实行“基本收入”(Basic Income)制度,以取代工资工作制度。基本收入应该被看成是每个人的基本权利,基本收入不应该受影响于其他收入和是否工作。基本收入制度会使很多人对工资制减少依赖。基本收入制度是平等的,跟侵犯个人隐私建立在等级制上的社会福利制度有根本的区别。[1]138除了争取基本收入以外,还要争取在不减少工资的前提下缩短工作时间,就是早期工会领导的工人运动的要求。但是这种进步的要求在近些年女性主义的讨论中,或者在主流的讨论中,却变成了工作和家庭平衡的问题。维克斯反对这种“家庭为中心”版本的讨论,强调工资工作时间的缩短目的不是要增加家务劳动和关怀性劳动的时间。后工作政治的目标是缩短所有必要工作的时间,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想做的事、跟异化劳动无关的事。[1]151-174基本收入的钱从哪里来呢?维克斯认为有两个渠道:一是鼓励有进步思想的人士捐款;二是通过国家提高对公司企业的税收率集资。

《工作的问题: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反抗工作的政治,以及后工作想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作者冲出了现实的“铁屋子”,超越了制度的束缚。她对女性主义的期盼,对理想社会的坚持,令人振奋。“基本收入”在现在可能还是一种乌托邦式的遐想。但是没有理想,就永远没有理想中的现实。没有19世纪初的乌托邦社会主义,怎么可能有20世纪存在过的社会主义阵营?

维克斯把工作作为一种制度放在政治范畴中考察,挑战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运动中赞美工作的传统,并提出了一个女性主义的后工作的社会愿景:通过实行“基本收入”制度来消除工作制度。劳动者的解放就是从劳动中解放出来。

[1]Kathi Weeks.The Problem with Work:Feminism,Marxism,Antiwork Politics,and Postwork Imaginaries[M].Durham:Duke University Press,2011.

责任编辑:杨春

The Problem with Work in the Post-capitalist Era——Comment onThe Problem with Work:Feminism,Marxism,Antiwork Politics,and ImaginaryPostwork

BAI Di

Casey Vickers;post-capitalist era;feminism;problem with work

10.13277/j.cnki.jcwu.0018

2013-02-10

C913.68

B

1007-3698(2014)02-0112-03

柏棣,女,美国德儒大学(Drew University)亚洲研究/中国研究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现当代中西文化文学比较。07060

猜你喜欢

女性主义资本主义工资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这种情况下未续订劳动合同是否应当支付二倍工资
以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苏吉尼玛》
多维需求中的女性主义叙事策略:《一小时的故事》再解读
不用干活,照领工资
生意太差
女性主义视阈下小说《红字》多维解读
满足欲望,自我选择——西方的“生活方式” 女性主义
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