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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乱反正时期中共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

2014-02-03吴志军

中共党史研究 2014年5期
关键词:无政府主义思潮政治

吴志军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辑北京 100080)

作为一种偏向激进甚至极端色彩的思想文化流派和政治社会行为,自中国革命兴起伊始,无政府主义就一直受到中国共产党的极力批判和持续整肃,长期游离于政治社会和思想文化结构的边缘地带。新中国成立后,由于逐步趋于严重的“左”的思潮及其仰赖的群众运动模式在相当程度上破坏了正常的国家结构和社会功能,及至“文化大革命”时期,无政府主义思潮泛滥,导致一系列异常严重的复杂后果。“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在拨乱反正的推动下,中国政治社会迅即形成批判无政府主义的强大思潮,无政府主义的更多形态和意涵得到更为广泛的认识与批判,成为拨乱反正时期的重要政治事件。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破就是立”等极左思潮流布整个国家和社会,在一段时间内还出现了全国性或地方性的打砸抢和武斗浪潮,很多党政机关一度受到严重冲击甚至被取消公共职能,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遭到践踏,废除了许多不能也不该破除的所谓“陈规”,更型塑了自上而下视规则、法律和制度如无物的思维模式,严重破坏了正常的国民经济和社会生活。这些现象和状态具有鲜明的无政府主义特征。①当然,“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无政府状态与纯粹的无政府主义理念之间、运动发动者的大肆煽动与反复控制之间以及被发动者的反对权威与盲目顺从之间,都存在着尖锐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对立,构成复杂而奇特的历史图景与文化悖论。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为迅速稳定社会局势,恢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秩序,在全国性的揭批“四人帮”的群众运动中,批判和清算由“四人帮”等极左势力煽动的无政府主义成为国家和社会面临的重要任务。政界和思想理论界发表大量批判性著述,全面细致地揭露了“四人帮”在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各个领域煽动无政府主义的种种谬论与表现。其中,“四人帮”破坏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废除工厂企业的规章制度以及军队和学校纪律涣散,被认定为“四人帮”所谓“修正主义路线”最明显的严重后果,正如批判者指出的那样, “四人帮”煽动无政府主义,“首先是为了反对党的领导,实行以帮代党”,“也是为了破坏革命秩序,瓦解无产阶级专政”, “又是为了破坏革命纪律,破坏革命团结”①石桥:《煽动无政府主义是为了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红旗》1978年第5期。,“正是在这一系列根本问题上,无政府主义成为马克思主义的死敌,成为修正主义的帮凶”②南京部队理论组:《无政府主义和修正主义》,《解放军报》1978年6月16日。。胡耀邦指出,“四人帮”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信仰和主义,但他们身上确实存在着列宁所说的“失常的知识分子和流氓的心理状态”,因此“说他们思想中有无政府主义的成分,看来也是可以的”;这几年,许多地方出现了打砸抢分子,还有一些人在“四人帮”“不为错误路线生产”和其他反动口号煽动下,不上班不出勤,“这是一种缺乏组织纪律性的表现”,“还需要我们从思想教育工作,从规章制度等方面继续努力解决这个问题”③盛平主编:《胡耀邦思想年谱 (1975—1989)》上卷,香港泰德时代出版有限公司,2007年,第111页。。

为进一步厘清“四人帮”无政府主义的基本政治特征,批判者集中论述了蒲鲁东和巴枯宁等代表人物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指出这些无政府主义者认为权威是屈辱和奴役的根源,权威原则是“一种罪恶昭彰的对人性的否定”、是“奴隶制、精神堕落、道德堕落的源泉”,将国家政权和政党视为实施暴政的工具,提出“打倒政党,打倒政府,要求人和公民的充分自由”的口号,反对一切与权威相关的组织、政治制度和国家,反对任何形式的“统治和服从”,主张个人绝对自由,用个人和集团的自由联合来替代国家与政府,因此“反对权威”是无政府主义者及其思想学说的核心。批判者以此为例证,指出“四人帮”利用国家政权推行无政府主义,其主要特点也是“反对权威、反对专家、反对规章制度和国家法制”④孙文广:《关于理论问题给中央信》(1977年11月9日)。,因此中外无政府主义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和统一性。

很多报刊就此重新发表恩格斯《论权威》一文,重温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无政府主义的强烈批判,着力论证革命权威在从生产斗争到阶级斗争、从经济领域到政治领域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强调“服从革命的权威,遵守铁的革命纪律,无疑是保证革命事业获得胜利的绝对必需的条件”⑤长自轮工人理论小组:《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文汇报》1977年3月31日。,人类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自由的社会,即使“到了共产主义,组织社会生产,也必须有纪律和服从”,无政府主义思想“既是空想的,又是反动的,完全违背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⑥冰岩:《从蒲鲁东主义看“四人帮”攻击革命纪律的反动性》,《解放军报》1977年3月18日。。批判者还指出,由于历史惯性以及无政府主义思潮在中国具有一定社会基础,“‘四人帮’传播的无政府主义毒菌,在有些人的头脑里还没有完全肃清”⑦本报通讯员:《拖拉机失火事故发生之后》,《人民日报》1977年11月23日。,“在一些单位无政府主义现象仍不同程度地存在”⑧上海市出版局批判组:《“四人帮”与无政府主义》,《文汇报》1978年6月26日。。因此,重建纪律和秩序对于国家与社会的权威性,改变“文化大革命”所导致的社会无序和混乱状态,便成为当时肃清无政府主义流毒的首要而迫切的现实任务。

重塑中共领导核心的权威地位,整顿党内的无组织无纪律现象,在这一工作格局中无疑具有根本性和全局性,因为“在中国的具体条件下,无政府主义没有形成独立的政治派别,它的破坏作用主要是通过对革命队伍内部的影响表现出来的”⑨宋振庭:《论“四人帮”的出现和灭亡》,《历史研究》1978年第7期。。批判者集中批判了“踢开党委闹革命” “矛头向上就是大方向正确”等谬论,认为“四人帮”对党内民主和组织纪律的粗暴践踏,是引发无政府主义泛滥的根本原因。中共十一大就此要求全党尽快恢复和发扬民主集中制的优良传统,坚决反对一切无组织无纪律行为,“由于‘四人帮’干扰破坏而造成的那种否认无产阶级党性和党的纪律,闹资产阶级派性,搞宗派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等错误倾向,必须坚决地加以克服和纠正”①华国锋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政治报告 (1977年8月12日)。。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热潮中,全国兴起学习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 (这一讲话以加强民主集中制为中心内容)的活动。中央工作会议和此后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更进一步强调了民主集中制对于遏制无政府主义的重要作用:“有了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小道消息就少了,无政府主义就比较容易克服。”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5页。显而易见,这成为消弭无政府主义影响和加强执政党纪律建设的重要一环。

在此基础上,曾一度弥漫在企业、军队和学校的无政府主义思潮也得到系统的批判和清理。批判者指出,“四人帮”将必要而合理的企业管理规章制度和正常的生产秩序一律污蔑为资本主义的“管、卡、压”而大肆废除,使很多企业出现有章不循或无章可循的恶果,其本质就是煽动无政府主义,“而他们煽动无政府主义又是为了乱中夺权,推翻无产阶级专政”,“那时他们就是有政府主义了”,因此必须“在企业中更好地肃清无政府主义的流毒”③王澈:《“四人帮”反对“管、卡、压”就是煽动无政府主义》,《人民日报》1977年2月17日。。他们援引恩格斯“消灭大工业中的权威,就等于消灭工业本身”等著名论点,论证规章制度对于经济生产和企业管理的重要性与必要性,着力划清严格执行必要的规章制度与所谓“管、卡、压”的界限,强调“鞍钢宪法”和“大庆经验”在企业整顿中的典范性。全国各地企业由此逐步完善企业管理,健全以岗位责任制为中心的规章制度,加强安全检查和经济核算,稳定了原本混乱不堪的生产形势。

针对“四人帮”挑动官兵造反、攻击军队的纪律条令条例是“条条框框”、把严守军队纪律污蔑为“奴隶主义”等行径,各地部队以《解放军报》为中心舆论阵地,多次开展加强军队纪律性的讨论和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活动,强调在需要合成军协同作战的现代战争条件下,必须树立全局观念,遵守军事纪律,“进行现代战争,使用现代武器装备,不是要取消或者削弱权威和纪律,而是要更进一步地加强它”④郑宣:《遵守纪律在现代战争中尤其重要》,《解放军报》1977年5月16日。。进入1978年后,民主在军队纪律建设中的作用受到重视。邓小平明确指出,现在有的战士受社会上无政府主义的影响比较大,要强调纪律,更要发挥战士的积极性⑤《邓小平年谱 (1975—1997)》上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284页。。批判者据此指出,我军的纪律向来以自觉为基础,要大力恢复和发扬我军的民主传统,“只有在充分发扬民主的基础上加强集中统一,加强组织纪律性,才能真正做到统一认识,统一政策,统一计划,统一指挥,统一行动”⑥评论员文章:《军队非讲纪律不可》, 《解放军报》1978年4月9日。。不久,中央军委发布《关于加强军队组织纪律性的决定》,陆续制订一系列规章条例,将部队纪律建设纳入制度化轨道。

针对青年学生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度充当先锋角色,整顿学校秩序成为拨乱反正的重要环节。批判者指出,“四人帮”取消学校的政治思想教育,鼓吹“流氓阿飞英雄” “规章制度无用”,将破坏革命纪律的不良行为定义为“反潮流”,把遵从革命纪律的学生说成是“小绵羊”“奴隶主义”,极大地破坏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因此必须尽快建立健全学校的各项规章制度,“首先要建立考勤制度和文化考核制度,同时,要有相应的具体措施”⑦本报通讯员:《上海交通大学召开专题讨论会 揭批“四人帮”破坏教育革命的罪行》, 《人民日报》1977年2月17日。。邓小平也曾就此指出,教育制度中的许多具体问题,比如学制、放假制度、招生制度、跳级留级制度等都要认真研究,该恢复的恢复,能实行便实行⑧《邓小平年谱 (1975—1997)》上册,第179页。。随着党的教育方针的逐步明确和教学制度的渐次恢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趋于稳定。

与此同时,批判者还揭露林彪、“四人帮”叫嚣“砸烂公检法”,目无宪法、法律和法令,乱捕乱押,刑讯逼供,肆意践踏社会主义法制。《人民日报》就此刊载董必武在中共八大上的发言指出:“一切轻视法制的思想,实质上就是小资产阶级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反映。”①董必武:《进一步加强国家法制,保障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人民日报》1978年5月15日。因此,“当前严重的任务是批判‘四人帮’煽动的无政府主义,蔑视法制的思潮”②《积极开展宪法宣传加强社会主义法制》,《人民日报》1978年5月3日。,“对他们的流毒和影响,千万不可估计低了,估计浅了,估计少了,估计小了”③吴大英:《“四人帮”是破坏社会主义法制的罪魁祸首》,《辽宁大学学报》1978年第6期。。这一批判在1978年五届人大通过新宪法以及随后的宣传教育活动中得到强化,厘清了“革命是造反行动,用不着遵守什么法制”“我们是国家的主人,何必受法律的约束?”等荒唐观念,确认了加快法律体系建设的极端重要性,重新界定了政法机关的工作职权和行为准则。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再次强调,必须加强社会主义法制,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制度和法律具有稳定性、连续性和权威性。这些努力从法制层面暴露了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危害性,很快遏制了极左思潮引致的法律虚无主义倾向。

应当指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最初两年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将历史责任完全归咎于“四人帮”并不十分精准,缺乏充分的事实经验和严谨的逻辑规范的支持,且其主要意图在于论证“四人帮”的所谓“极右”或“假左真右”的“修正主义路线”。批判者还一度将所有的经济停滞和社会倒退归咎于无政府主义,无端夸大了无政府主义的实际效应。这些弊端的出现与“两个凡是”的消极影响以及当时中共中央暂缓对“文化大革命”作出正式的政治评判和历史决议,从而导致批判者不能正确地认识和评价“文化大革命”有关。但这一批判使“文化大革命”与无政府主义之间密切的共生关系逐步转化为拨乱反正时期的政治共识,成为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的重要论据,推动着极左思潮批判“在许多方面发展成为对当代中国政治文化中的意识形态加以净化的重要组成部分”④〔美〕威廉·A·约瑟夫著,夏军等译:《极左思潮与中国 (1958—1981)》,东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279页。。更重要的是,这一批判突出强调了极左势力对革命纪律和社会秩序的巨大破坏,从而通过上述几个重要领域纪律观念及其支撑体制的初步建设,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功抑制了无政府主义思潮的负面影响,成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中共重建社会秩序、重申革命纪律和完善规章制度的突破口,也成为很多领域启动整顿和重建进程的历史与逻辑起点⑤当然,在将纪律、秩序和制度视为“权威”化身的同时,对“权威”的极端重视以及类似于“需要最专断的权威”等话语与观念的出现,颇有矫枉过正之倾向。从长远的历史视阈来看,这一问题具有相当复杂的历史意蕴。。从此,纪律和秩序观念的重塑纵贯整个拨乱反正时期。

随着拨乱反正渐次向纵深发展以及对“文化大革命”时期民主缺失的反思,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前后,人民民主的意义与价值开始得到中国政治社会的重新发现和肯定,那种视民主和自由为异端的思想意识被普遍认为带有极其浓厚的封建社会主义色彩,“因此,需要兴起一个新的启蒙和思想解放运动,对封建的传统和意识形态作一次彻底的清算”,尊重和扩大人民的民主权利“是潮流,是人心,是中国革命新时期的一个重要标志”⑥林春、李银河:《要大大发扬民主和加强法制》,《中国青年》1978年第3期。。

在这种日渐宽松的思想解放环境的促动下,基于当时宪法规定公民“有运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权利”、“公民权利受到侵害的时候,有权向各级国家机关提出申诉”等条款,自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以来,以青年知识分子为中心的部分社会群体在各地城市中心区域或自发创办的民间报刊上张贴或发表政论性文章,着力批判和评价“文化大革命”,要求重新评价毛泽东等领导人,同时申诉历史冤屈,指摘时弊,提出改革建议。这些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当时的思想解放运动,对冲决极左思潮禁锢、加快平反冤假错案以及活跃国家的民主生活等发挥了积极作用,一度得到党和国家的肯定与支持。但一部分知识分子很快就超出对“文化大革命”的批判范畴,以更加强烈的态度批判现实政治生活,期冀获取更多的政治权利,并提出更为激进的改革主张和措施,力图推动国内现行政治结构和治理原则的改变。同时,全国多地还发生了多种形式的群众上访、集会、游行甚至拦阻交通等更为极端的突发事件。

面对这股溢出主流意识形态范畴的思潮,中共党内对其性质、范围和政治定位存在多种认识与概括,但大都认为其具有鲜明的无政府主义特征或倾向,并将其视为“四人帮”煽动的无政府主义思潮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延续,“现在北京有个‘西单墙’,就是那些不劳动的人,经常闹事的人,‘四人帮’思想体系中毒很深的人在那里活动”,“他们搞极端个人主义、无政府主义”①《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33页。。更有论者将其明确概括为“土生土长的无政府主义”,他们“只要民主,不要集中,搞极端民主”“只要自由,不要纪律,搞绝对自由”“只顾个人利益,不顾集体利益,搞极端个人主义”②顾肇基:《谈谈无政府主义》,《解放军报》1979年11月23日。。因而这一社会思潮很快就受到广泛而猛烈的批判与回击,“我们要以鲜明的态度批判无政府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而且努力做到逐步根绝这些东西”③邓小平就修改国庆30周年讲话9月10日稿同中央负责人的谈话 (1979年9月12日)。。

这一批判是从高度强调保持安定团结的重要性开始的,因为“派性和无政府主义还有很大的破坏性、腐蚀性,这是安定团结的大敌”④程子华:《保障人民行使管理国家权利的重要法律》,《人民日报》1979年7月10日。,“当前无政府主义的危害,集中到一点,就是影响、损害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阻碍、破坏四化建设”⑤华松:《排除无政府主义的干扰》,《红旗》1980年第2期。。邓小平多次针对群众性突发事件指出:“现在中央的路线,就是安定团结,稳定局势……这是中央的战略部署,这是大局”,“中国人民现在都喜欢安定团结。我们过去乱得够厉害了。谁要违背安定团结,群众是不答应的”。随着北京街头大字报内容的激进化,邓小平愈加将能否保持安定团结提高到衡量四化建设成败最根本的是非标准的高度,要求全国全党高度警惕社会中存在的不稳定形势,要求各级报刊加强“安定团结搞四化”的宣传,“在一段时间里,报纸重视了对民主的宣传。要宣传民主,但不强调纪律不行。现在要宣传反对无政府主义,反对极端个人主义,反对违法乱纪,要旗帜鲜明地批判‘乱’”。⑥《邓小平年谱 (1975—1997)》上册,第435—436、448、572页。胡乔木则强烈要求“报刊要成为安定团结的思想中心”,要“有系统地、有计划地、长期地宣传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安定团结的一些基础、一些根据”⑦《胡乔木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68、75页。。全国各地报刊据此发表了大批相关社论、评论员文章、新闻报道和群众来信等,多角度多层次地论述了安定团结的重要性,中央和地方各级领导人亦利用各种场合和机会高频度地强调要维护社会的安定团结,形成了强大的社会舆论和氛围,“保持安定团结”就此成为统贯整个拨乱反正时期最重要的政治主题之一。

为进一步批判这一思潮,邓小平在1979年初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提出了四项基本原则。他指出,林彪、“四人帮”的流毒特别是派性和无政府主义,同一些怀疑社会主义、无产阶级专政、党的领导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思潮相结合,使现代化建设在刚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遇到严重障碍,目前必须“着重对从右面来怀疑或反对四项基本原则的思潮进行一些批判”,“在今天的中国,决不应该离开党的领导而歌颂群众的自发性。党的领导当然不会没有错误……但是这决不能成为要求削弱和取消党的领导的理由”,“离开四项基本原则……就必然会造成极端民主化和无政府主义的严重泛滥,造成安定团结政治局面的彻底破坏,造成四个现代化的彻底失败”⑧《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166、170、176页。。思想理论战线迅即围绕四项基本原则展开深度论证和宣传。鉴于这一社会思潮的主要参与者是知识青年,思想政治工作被削弱被普遍认为是无政府主义泛起的重要原因,“无政府主义这种东西常常给人一种‘革命’的‘左’倾的印象,因而在一部分人特别是青年人当中,具有一定的诱惑力和欺骗性,当我们的思想教育工作受到严重削弱的时候,更是如此”①余立云: 《无政府主义必须批判》, 《人民日报》1979年12月11日。。因此,中共中央在全社会尤其在青年和学生中广泛推行关于四项基本原则和民主集中制的教育,加强被“文化大革命”削弱的思想政治工作。四项基本原则逐步成为批判这一社会思潮的根本政治原则和理论依据,此后又逐步提升为党的基本路线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此进程中,以“四大”为主要方式的“大民主”引起中国政治社会的强烈关注和反思。1979年3月,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发布通告,率先对“大民主”的性质、内容、范围和方式作出初步规制。邓小平关于四项基本原则的讲话实际上反映了中共高层对“大民主”的更为明确的否定态度,对“大民主”的批判逐步达成政治共识。思想理论界普遍认为,“大民主”不是真正的人民民主形式,在政治实践中往往容易脱离民主集中制,引发社会动荡,妨害安定团结,“实质上就是有领导地煽动起来的无政府主义,同社会主义民主毫无共同之处”②沈钦礼:《谈民主的“时机”》, 《人民日报》1980年6月2日。。1980年初,更有论者撰文提出,过去盛极一时的“社会主义大民主”即“四大”实质上是无政府主义和专制主义的混合物,是丝毫没有民主成分的反民主暴行,闹无政府主义的人往往打着“要民主、争自由”的幌子,破坏无产阶级纪律。当年9月10日,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审议通过常委会提出的关于建议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45条的议案,取消了公民“有运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权利”的规定,“大民主”由此失去合宪性地位。次年初,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处理非法刊物非法组织和有关问题的指示》,在政策层面进一步否定了“大民主”所仰赖的群众媒体的存在合法性。可见,对“大民主”的否定极大地削弱了这一社会思潮的思想、组织和方法基础。

在批判和取消“大民主”的过程中,人们再次意识到“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法律虚无主义与这股社会思潮之间的因果关系,加快法制建设对于克服“大民主”和无政府主义的必要性进一步凸显。思想理论界普遍重申,任何民主和自由都不是抽象或纯粹的,不要任何秩序的民主和自由根本不存在。邓小平则多次强调,广泛的民主和健全的法制是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的必要保障,要加快一系列法律的制定和实施,维护法律和规章条例的稳定性、连续性与权威性。中共中央主张在对极少数人进行劝说、解释和教育后,他们仍然坚持不合理要求,蓄意闹事,破坏社会安定,“对这种人的不法行为,必须给以法律的制裁。这不但是保障社会安定和现代化建设的需要,也是保障广大群众切身利益的需要”③叶剑英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1979年9月30日)。。国家法律机关以整顿城市治安秩序为契机,逮捕并公开审理了若干代表性人物,认为这是他们“长期坚持无政府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恶性发展的必然结果”④新华社记者: 《对反革命分子就是要坚决惩办!》,《文汇报》1979年11月7日。,在国内外产生了强烈反响。同时,思想理论界批评了当时有些人认为这股社会思潮的泛起是“发扬民主弄出来的”观点,指出“借民主之名而行无政府主义、极端个人主义之实”是对民主的严重曲解和粗暴践踏,“民主制越健全,无政府主义越没有立足之地”⑤评论员文章:《坚定不移地沿着党的正确路线前进》,《理论与实践》1980年第7期。,阐述了民主的目的和性质、民主的内容和形式、民主和专政、民主和集中、民主和法制、民主和纪律、民主和权威 (党的领导)、权利和义务等一系列根本问题,社会主义民主理论得到进一步完善。

从长远的历史视野来看,这股社会思潮反映了一部分社会力量在批判极左思潮的文化背景下,试图突破传统国家框架以寻求政治转型和自我发展途径的意图,也从一种特殊层面推动中共中央加快了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并对其作出正式历史决议的步伐,但这一思潮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个体性与群体性、自由原则和平等理想之间的内在矛盾,否定了现实世界关系对精神自由原则的规制性,的确很容易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困境,即“只强调乌托邦和革命的价值,便不再可能注意历史和制度领域内的进化趋势”①〔德〕卡尔·曼海姆著,黎鸣、李书崇译:《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02页。。这不仅违逆了中国革命意识形态的根本理念,而且当这种社会思潮在一些局部地区转化为意在突破现行政治体制的实际行动时,更加触动了政治社会和思想文化结构的敏感地带,也多少背离了“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渴望政治稳定和重建社会秩序的主流民意。因此,这一思潮极大地刺激了党和国家捍卫社会稳定的决心,激发了中共试图在实现政治变革和社会稳定之间寻求一种新的平衡的可能性,渐进式改革的战略思想逐步萌生。通过对这股社会思潮的批判与整饬,党和国家在恢复由“文化大革命”引致的政治失序的同时,进一步加强对社会的管控力度,强化其保障社会稳定的公共职能,但这种关系的重塑显然已不同于传统国家对社会力量的全能主义控制。就此而言,从1978年底1979年初开始的对这一社会思潮的批判,促使中共自“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第一次重新思考和界定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这样的深刻问题,成为影响拨乱反正时期政治局势和社会格局演化的重要变量,也成为新的主流意识形态重塑进程的逻辑起点,有力地影响着很多共产党人的思想观念和此后多年内中国政治文化中流行的价值准则,并且直接攸关当时中国政治政策和未来发展方向的选择与确定。

正如前文所述,“文化大革命”结束伊始,中共中央就着手扭转党内的无组织无纪律状态。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随着现代化建设渐次成为国家和社会共识,党的执政能力的提升愈益成为关键乃至核心问题。而此时党纪党风虽有显著好转,但党的各级组织和政府机关依然受到派性思想的困扰,违反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对中央和上级的指示精神阳奉阴违以及随心所欲、自行立“法”的“土政策”之风广为弥漫,党的观念淡薄、党性不纯、组织涣散、纪律松弛等现象异常严重,党政机关缺乏明确而严格的责任制。出现在党内的这些不健康情形一度被总结为“乱 (思想混乱)、松 (管理放松)、散 (组织纪律涣散)”,甚至有论者认为党内那种各自为政、目无国家大法和全民意志的行为“是封建割据的残余,是无政府主义”②官伟勋:《谁大?》, 《人民日报》1979年12月22日。需要指出的是,当时政界和理论界对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性质判定还有诸如“无组织无纪律”“资产阶级自由化”“极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等多种并不十分严格准确的说法,但这些政治定位经常与“无政府主义”或“无政府状态”联系在一起,在很多情况下也与“无政府主义”具有某种同义性。而严格说来,无政府主义从来就没有在党内形成一种有组织有系统的政治思潮,故本文仅以“无政府现象”概括党内出现的具有某些无政府特征的政治现象。。

而在界定和处理被视为具有无政府主义倾向的社会思潮的过程中,党内一度出现意见分歧,从而进一步加重了中共中央对党内无组织无纪律状况的判断。当时普遍认为,新泛起的社会思潮在党内具有一定的市场和影响力,其产生与一些党员领导干部主动放弃党的领导和教育管理以及放松法纪有关,“因此,要克服下面的无政府主义,必须克服领导上的无政府主义”③华松:《排除无政府主义的干扰》,《红旗》1980年第2期。。有批判者概括指出,党内无政府现象的特点“和列宁当年所揭露的在组织问题上的机会主义观点,颇有相似之处”,“这些观点是:党不应该成为有组织的整体;党内应容许自由的团体的存在,个人可以自行其是;要求党员服从党的决议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官僚主义’;少数服从多数是‘硬性压制’党员意志;全体党员服从党的纪律是在党内建立‘农奴制度’;党内不要集中而要无政府主义的‘自治制’;个人和各个党组织有权不执行党的决议,等等”④特约评论员文章:《坚持党的领导 改善党的领导》,《人民日报》1980年5月6日。。

针对这种严峻的政治情势,党内的政治危机感日益强烈,主张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的呼声渐起,“要反对无政府主义,也要反对‘无主义的政府’”⑤《王任重文集》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1页。。从1979年开始,成立不久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多次召开全体会议,研究维护党规党法和改善党风的问题,着手拟订《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 (草案)》,以此规范党内政治生活,并确定党的纪律检查工作的重点任务之一就是着重检查顽固搞派性和无政府主义以及对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阳奉阴违的两面派行为。次年2月,中共十一届五中全会通过《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以下简称《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章程》修改案等文件,奠定了消除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政治原则和组织基础。

在此前后,围绕《准则》的讨论和学习,党内和思想理论界将民主集中制原则视为重塑党内政治关系和遏制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根本途径,进一步加强了对民主集中制的政治宣传。针对党内存在的无政府现象,批判者普遍认为,任何政党都不是党员的简单相加或随意聚合,而是按照一定原则和秩序组织起来的有机体,“无产阶级政党的组织原则和秩序,就是民主集中制”,它正确地解决了党的组织和党员、上级组织和下级组织、中央组织和地方组织之间的关系,坚持民主集中制才能体现党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性质、保证党的团结统一。民主集中制包括民主制和集中制两个方面,民主是集中的基础和前提,集中是民主的指导和归宿,“从某种意义上说,共产党不但要民主,尤其要集中……片面强调民主,否定集中,必然导致分散主义、极端民主化和无政府状态,削弱或破坏党的领导”。①《党的基本知识》,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45—51页。由此逻辑出发,以“四大服从”为核心内容的“高度集中”思想逐步形成,“所谓高度的集中,主要是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组织,全党服从中央。决不允许在行动上搞自由主义,搞无政府主义”②郑仲兵主编:《胡耀邦年谱资料长编》上册,香港时代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第403页。,“在这里,服从就是集中,没有服从也就没有什么集中”③何匡:《也谈民主集中制》,《读书》1980年第5期。。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根据“文化大革命”的教训和党的现状,在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明确提出,要“把我们党建设成为具有健全的民主集中制的党”,要“在高度民主的基础上实行高度的集中”④《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册,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789、790页。。1982年中共十二大将此原则载入党章:“党是根据自己的纲领和章程,按照民主集中制组织起来的统一整体。它在高度民主的基础上实行高度的集中。”⑤《十二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3页。可见,就无政府主义所特有的无组织性特征而言,以“高度集中”原则收缩和控制党内的各种离心倾向,成为消除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根本理论和制度设计。

与此同时,党内派性思想和活动也得到进一步批判。《准则》从“党是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所组成的统一的战斗的集体”这一基本认识出发,认为“一部分党员如果背着党有组织地进行与党的路线、决议相背离的活动,就是派性活动”,目前党内虽然已不存在公开的派别集团,但在一些地区、部门和单位,“明无山头暗有礁”,而派性同无产阶级党性根本不相容,是滋生党内无政府现象的重要原因, “搞小派别,结帮营私,是剥削阶级极端个人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表现,是封建阶级和小生产者的行帮思想在党内的反映”⑥《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91页。,要求全党坚决反对在党内组织秘密集团以及部分党员背着党有组织地进行与党的路线和决议相背离的派性活动,对坚持派性屡教不改的人要给予严肃的纪律处分。批判者据此总结了派性的重要表现和严重危害,指出那些派性严重的人口头上也讲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但这只是一种幌子,他们想的争的完全是个人和少数人的私利。这就是派性的实质和最根本的特征”,并将反对派性提升到非常重要的政治全局高度,“用党性还是用派性来处理党内关系,是一个建设什么性质的党的重大问题”⑦《准则》学习辅导材料编写组: 《坚持党性 根绝派性》,《解放军报》1980年6月19日。。中共十二大党章更把“维护党的团结统一,坚决反对派性,反对一切派别组织和小集团活动,反对阳奉阴违的两面派行动和一切阴谋诡计”规定为党员必须履行的义务之一。对派性的批判实际上着力消除当时党内无政府现象所依恃的组织行为特征,使批判更加有的放矢。

为消除派性活动,加强党的政治和组织纪律的重要性得以凸显,其中要求全体党员在坚持和贯彻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决议方面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逐步成为匡正党内无政府乱象的核心举措。1980年初,邓小平在批判社会思潮严重冲击党内纪律时,就要求必须严格维护党的纪律,“最重要的就是全党服从中央”,“中央决定了的东西,党的组织决定了的东西,在没有改变以前,必须服从”,“如果人人自行其是,不在行动上执行中央的方针政策和决定,党就要涣散,就不可能统一,不可能有战斗力。因此,必须坚决肃清由‘四人帮’带到党内来的无政府主义思潮以及在党内新出现的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思潮”①《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71、272页。。《准则》据此特别强调要维护中央权威,必须反对和防止分散主义,不允许任何部门、任何下级组织和党员“对党的决定采取各行其是、各自为政的态度”,要严肃宣传纪律,对重大政治性理论和政策问题可以在“党内适当场合”进行讨论,但“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在报刊上进行讨论,应由中央决定”。

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政治纪律随着时局和态势变化得到不断加强。针对1980年波兰发生的团结工会事件和在某些地方人大代表选举中出现的无组织行为,以及震惊全国的“渤海事件”所表现的严重违反纪律等诸多复杂情况,邓小平在1980年底召开的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指出,各级组织、每个党员都要按照党章规定,一切行动服从上级组织的决定,尤其是必须同党中央保持政治上的一致,“这一点在现在特别重要。谁要违反这一点,谁就要受到党的纪律的处分”,“在党内、军内和政府系统,要坚决反对一切不遵守党纪、军纪、政纪的现象”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366、360页。。1981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处理非法刊物非法组织和有关问题的指示》以更加严厉的态度指出:“坚决反对党中央的路线、方针、政策,经过说服教育仍然顽固不改的,党员应让其退党,团员应让其退团。”③《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册,第660页。《苦恋》事件发生后,一些政治批判者将《苦恋》认定为宣扬“无政府主义、极端个人主义、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及错误思想”的“大毒草”,主张借此加强多年来党在思想理论战线的软弱涣散状态。

在此前后,理论界通过重新回顾和解读毛泽东《反对自由主义》 《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等经典著作,着重凸显了高举“共产主义”旗帜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克服自由主义的根本办法,还是要提高共产主义思想觉悟,克服形形色色的个人主义”④岳平:《重新学习〈反对自由主义〉》,《人民日报》1982年8月17日。。更有批判者指出,“无政府主义、极端个人主义在一些人身上还成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党的共产主义和工人阶级先锋队性质必然要求共产党员保持共产主义纯洁性,“党员、特别是党的干部,要以共产主义精神来进行工作,要用共产主义思想和道德来规范自己的言论和行动”,“每个共产党员,都要正确处理纪律性和创造性的关系。从共产主义思想体系来观察,它们可以一致,也应该一致”⑤《邓力群文集》第2卷,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第9、5、7页。。以共产主义理想来规范党员处理个人与组织的关系,意在突破或超越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和政治制度对党员政治修为的现实规制性,以超越性的政治思想和道德水准加强党的纪律与作风建设,这为增强对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批判提供了又一种政治思想资源。

中共批判和消除党内无政府现象的努力,迅速强化了党在整个国家和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列宁主义的准则和纪律重新得到较为稳固的确立,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对中央决策各行其是、阳奉阴违甚至公开抵制以及各种无组织无纪律的思想观念和行为等受到明显制约。党内无政府现象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的一段时间相比,已呈明显收敛趋向,有效地重塑了党内的政治关系,成为这一时期党的建设和社会主义民主建设的重要内容,在党建理论和实践与党内制度重构等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在批判和消除党内无政府现象的理论构建与宣传过程中,极力突出了共产党 (员)所具有的先进性这一“应然”性质,并与中国革命传统的思想文化遗产加以整合,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执政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为中共十二大以后展开的全面现代化建设提供了领导核心和组织保障。

对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批判以及由此加强的党内纪律建设,进而辐射和影响到整个国家和社会的纪律与秩序观念的重塑进程。在拨乱反正时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遵守纪律被纳入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理论范畴,成为国家新意识形态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人,是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对我们每个人的基本要求。其中理想是核心,纪律则是树立远大理想、培养高尚道德、掌握现代科学文化的重要保证”①《大家都要守纪律》,《解放军报》1982年7月6日。。这表明拨乱反正时期的无政府主义批判,从重建纪律和秩序开始,到再次强调纪律和秩序而初步结束,形成了完整的历史逻辑链条。

在拨乱反正的历史转折时期,出于清算极左错误、维护社会稳定和统一全党等严峻而迫切的现实需要,更因“无政府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是民族的大敌”②《胡乔木书信集》,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14页。,中共对各种无政府主义形态均抱持相当严苛的政治批判态度,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几乎波及并渗透至所有领域,“无政府主义”一词所指涉的内容达到异常泛化的地步,诸如计划生育中的超生多生、工人无正常理由请假、任意提高商品价格、重复生产以致产品积压、商品的长途贩运、多发滥发奖金等现象一概被认定为“无政府主义”。更为严重的是,一些单位和个人甚至以反“无政府主义”之名,行打击报复之实,如有的单位领导消极对待人才调整工作,将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迫切要求归队的科技人员指责为“闹无政府主义”;个别单位将科研人员外出参加学术会议的活动定性为“无政府主义”,拒绝报销旅费;一些干部将群众批评基层组织定期选举由上级指定的情况亦视之为“无政府主义”;等等。“无政府主义”一时成为当时中国政治社会中最为臭名昭著的词汇和概念之一。

但应当指出的是,此时的无政府主义批判均不是严格的本原意义上的实质性批判,因为所批判的无政府主义思潮或现象均未提出否定或反对国家、政府和政党存在的任何主张或理据,它只是对国家制度和政治社会关系状况的一种较为极端的感受、体认和评判,并且常常与其他类似思想纠结、融合在一起,更何况当代中国并不存在鲜明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学说体系或独立的政治派别。因此,无政府主义批判所呈现的泛化倾向,表明中国政治生活中存在一种独特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趋向,亦即很少严格注重和考察一种理论概念本身的范畴与边界,并对其进行追根溯源式的本体论探究和思考,而往往倾向于放大、模糊甚至扭曲原有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拨乱反正时期的政治批判者显然已超越了无政府主义概念的初始意义,当时就有人认为无政府主义思潮是伴随历史发展和形势变化而不断变化的,“特别是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它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特殊表现形式和特殊的保护色。不看到这一点,就会对无政府主义思潮熟视无睹,见怪不怪”,“我们今天使用的无政府主义的概念,有时并不完全符合于它的原始意义,这也是允许的”,“如果严格……按照那种原始的、凝固化了的无政府主义的概念去识别今天的无政府主义思潮,那就很可能对不上号,找不到什么无政府主义”③顾肇基:《怎样理解批判无政府主义的科学性——同马笳同志商榷》,《人民日报》1982年5月3日。该文写于1980年初,是为了回应马笳《批判无政府主义要讲究科学性》(《人民日报》1980年1月31日)一文而写的,《人民日报》当时未予刊发。。这表明,拨乱反正时期的“无政府主义”具有一定程度的被定义性,对其的批判仍然带有传统政治意识形态批判的泛化性和工具性特征。

面对无政府主义批判存在的问题,党内一部分政治力量主张吸取历史教训,在坚持扩大民主和重在思想教育的框架内解决无政府主义问题。针对将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犯过错误的青少年一概称为“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极端言论,由中组部编印的《组工通讯》刊文指出,必须对“角” “刺”作具体分析,要看它是用来同谁斗、斗什么、为什么而斗,对青年人的“角”“刺”不能求全责备①《组工通讯 (1978.6—1979.12)》,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9—31页。。早在批判被视为具有无政府主义倾向的社会思潮伊始,胡耀邦就坚持不同意有人关于“形势比1957年资产阶级右派猖狂进攻时还严重”的估计,认为这只是当前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一股支流,并且“主要是在知识青年里面表现出来”,要对他们“抓紧教育,同他们说理,帮助他们认识自己的思想本质”②郑仲兵主编:《胡耀邦年谱资料长编》上册,第357页。;华国锋则明确指出,坚定不移地健全党和国家的民主生活是我们考虑问题的前提,“现在我们要避免出现一九五七年那种反复,千万要防止‘翻烧饼’。当发扬民主时,号召大家鸣放,出了问题,接着又来个反无政府主义”③转引自盛平主编:《胡耀邦思想年谱 (1975—1989)》上卷,第282页。;邓小平主张要以鲜明的态度批判无政府主义,但也多次指出,“其中有很多人是不懂事,不懂历史,没有生活经验”,对他们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④邓小平就关于起草国庆30周年讲话稿的谈话 (1979年9月4日)。。在批判党内的无政府现象特别是自由化倾向时,胡耀邦多次强调现实情况多种多样,要分清事实、分类处理,避免简单粗暴,“我历来主张,不要把话讲满了,抓住精神实质,把话讲得柔和一点,不要那么生硬……批评的时候要大喝一声,批评中间要留有余地,批评以后热情对待”⑤郑仲兵主编:《胡耀邦年谱资料长编》上册,第615页。。应当说,这些思想洞见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以往传统思想政治工作“非黑即白” “非敌即友”的二元对立思维,推动一些理论工作者认识到思想领域多样化形态的客观存在,主张思想政治工作要实现科学化和民主化。

正是在这样的政治舆论环境下,理论学术界从若干方面初步实现了客观全面地认识、理解和评价无政府主义及相关问题,有效地阻抑了无政府主义批判的泛化倾向,并呈现一种理性化的思考与分析取向。事实上,伴随着对无政府主义的政治批判,对中外无政府主义的历史研究和理论探讨随即成为学术界关注的重点论题,在相关史料的搜集与积累以及学术研究的水平与层次等方面均可圈可点。通过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内部和中国近现代以来的无政府主义思潮发展脉络的叙述以及若干代表性历史人物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研究,研究者初步构建出中外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历史与思想谱系。在当时“回到马克思去”思潮的影响下,研究者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无政府主义的阶级实质、观点主张和政治危害,阐明反对无政府主义对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中国革命的极端重要性,成为当时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领域的一大显学课题。在此期间,由于受到拨乱反正时期“重评史学”的影响,一批研究者力主客观公允地研究历史上的无政府主义思潮及其代表人物:“无政府主义所造成的恶果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对于一种思潮、一种主义,只对它所造成的恶果痛骂一顿,是既不能说明它,更不能战胜它的。只有深入地了解它,正确地说明它,才能够提高人们的警觉,才能够战胜它。”⑥曹宗安:《无政府主义纵横谈》,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前言”第1页。

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无政府主义史研究方面,有学者指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无政府主义者的态度从来就是具体分析、褒贬得当,而非一概否定,无政府主义固然是马克思主义的真正敌人,“但是这不等于要把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都当作敌人看待,都一概打倒”⑦高放:《论普列汉诺夫功大于过——兼论历史人物评价问题》,《教学与研究》1979年第6期。,“大多数受这一思潮影响的人,属于愿意革命而不知如何革命者”⑧徐鸿武、李敬德: 《恩格斯反对无政府主义的斗争——纪念恩格斯诞辰一百六十周年》, 《江淮论坛》1980年第6期。。研究者由此主张要划分无政府主义发展的历史阶段性,充分肯定马克思主义产生前无政府主义的积极意义,认为早期无政府主义者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些不合理现象,在反对经济剥削、反抗政治压迫、鼓动工人运动等方面发挥了重要历史作用,不容否定或轻视①马啸原:《关于无政府主义的几个问题》,《思想战线》1982年第6期。;对蒲鲁东、巴枯宁等历史人物的评价,也应摒弃“坏者一切皆坏”的轻率态度,肯定他们在宣扬无政府主义的同时所做的一些革命工作。更有学者严肃批评了当时学界在批判无政府主义时的一些不健康情况,如“没有把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前后欧洲无政府主义者的观点和当前我国无政府思潮的某些表现或个别人的言论,加以区别;特别是把社会上某些人的错误言论不恰当地归结为无政府主义的观点”,“为了批判当前社会上极少数人中间存在着的无政府思潮,对历史上作为一种政治思想的无政府主义不加分析,一概斥之为反动思潮”等,并主张要理顺学术和政治的关系,提倡对无政府主义做更全面、更深刻的创造性研究②陈汉楚:《无政府主义浅议》,《读书》1980年第6期。。

受到国际无政府主义史研究“二分法”的启发,学界在研究中国近现代无政府主义思潮史方面,也普遍将其划分为前后两个不同时代,充分肯定无政府主义在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前所发挥的积极作用,亦即无政府主义强烈反抗清政府、反对封建专制主义、鼓动革命党人从事暗杀活动以及参与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中国封建主义的覆亡。同时,研究者还主张要研析无政府主义信仰者这一群体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要从他们信仰无政府主义的动机、立场、效果和最终归宿等方面加以不同的历史评判,大致可区分为两类:一种是诸如吴稚晖和刘师培等有政治野心的反动政客与投机分子,另一种是蔡元培和施洋等一批满怀反帝反封建真诚愿望的仁人志士与青年学生。但也有学者认为,即便像刘师培等人的无政府主义思想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号召工农打破既有的政治权威和经济秩序,号召“没豪富之土地为国民所共有”,宣扬了初步的民权意识,理应属于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的一部分③吴雁南:《刘师培的无政府主义》,《贵州社会科学》1981年第5期。。总之,研究者大都认为,批判无政府主义具有非常重要的必要性, “但是,在进行这一批判时,没有必要否认它在历史上起过任何一点积极作用。应该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对无政府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进行具体的、历史的、阶级的分析”④李华兴:《民主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复合体——蔡元培政治思想初探》,《复旦学报》1980年第4期。。

在此基础上,学界进一步探讨了中国共产主义革命进程中的无政府主义问题。研究者普遍认为,无政府主义对马克思主义并没有采取完全敌对的态度,反而在传播马克思主义、创办早期共产主义组织和刊物以及推动工人运动等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很多研究著述还论述了五四时期社会思潮的驳杂性和多元性,社会主义思潮往往涵括着各种类型的无政府主义,“在这种情况下,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受这样那样思想的影响,在宣传马克思主义中,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错误,是不难理解的”⑤丁守和:《论“五四”时期的社会思潮》,《哲学研究》1979年第5期。,客观地展现了李大钊、周恩来、毛泽东、恽代英等无产阶级革命家在认识和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与无政府主义之间的千丝万缕的历史联系,实事求是地承认无政府主义对他们早期思想发展和革命实践的深刻影响。这种学术努力重新书写了中国革命史中某些长期被遗忘的政治特征,部分青年知识分子就此指出:“通向真理的道路永远是崎岖不平的,不少老一辈革命家在信仰马克思主义之前曾经追随过无政府主义以及其他反动思想流派,今天的青年人为什么就不许犯错误了呢?”⑥郑明:《谁是害群之马?》(1979年6月17日)。显然,这样的思想认识从一种更为深远的历史视角,呼吁理性、平和地定位和解决现实政治生活中的无政府主义问题。

这一理性化认识和倾向还通过学界对巴金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及其早期文学作品的重新评价,得到进一步加强以及更为鲜明的显现。研究者一致批判了自1957年以来尤其“文化大革命”时期将巴金诬指为“无产阶级专政的死敌”、其文学作品“狂热鼓吹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极左研究倾向,主张应在学术范畴内重评巴金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及其早年创作的积极作用。有学者明确指出,巴金基于民主主义的革命要求,接受了无政府主义的某些影响而非无政府主义的全部思想体系,其早期文学作品的思想倾向表现为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精神,“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就象一条鲜明的红线,贯串在他的全部作品中”,“从他对马列主义、共产党、民主革命任务的鲜明态度来看……足以证明巴金不是无政府主义者而是革命民主主义者”①李多文:《试谈巴金的世界观与早期创作》,《文学评论》1979年第2期。。这种观点力图重新确定巴金在无产阶级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实现巴金研究的拨乱反正,但颇有矫枉过正之感,故一度引起学界的热烈讨论。多数研究者更倾向于认为无政府主义思想在巴金的早期思想体系中的确占有主导性地位,但这种思想并不与马克思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为敌,而主要在反封建反专制的特定层面上实现了文学作品的精神升华,因此“对巴金早期世界观中那真正是属于无政府主义的部分,也应该给予具体分析和实事求是的评价”②曼生:《论巴金早期的世界观》,《文学评论》1981年第3期。。由此可见,当时知识分子对巴金无政府主义思想的重新评价已初步脱逸极左思潮的束缚,表现了一种相对宽容、宽松的文化态度。

综上所述,思想理论界就中外无政府主义的发展史及其若干理论问题展开的研究和探讨,开辟了一条并不完全等同于否定式政治批判的文化批判路径,使拨乱反正时期的无政府主义批判不仅呈现较有深度的思想理论性,有效地阻遏了这一批判的政治化色彩,同时更以冷静、客观的历史评判制约了无政府主义批判的极端化倾向。这典型地展现了作为具有历史过渡性质的拨乱反正时期所特有的时代气息和文化特质。当然,囿于历史和时代的局限性,学界对中外无政府主义思潮的重新审视和评价,还存在很多不足甚至不科学之处,但在事实上呼应了党内一部分政治力量采取教育和争取为主要手段解决无政府主义问题的主张,并为之提供了有效的历史资源和文化支持。

综观拨乱反正时期对无政府主义的较为系统深入的批判,其历史内容丰富、多变、繁复甚至芜杂,除对无政府主义较为宽和的文化批判和学术反思外,大致经历了对“四人帮”无政府主义的批判到对被视为具有无政府主义倾向的社会思潮的批判再到对党内无政府现象的批判的历史转换。但这种变化并非简单的线性递进过程,因为各项内容均贯穿着整个拨乱反正时期,彼此之间呈现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规约的交叠演化图景,抑或呈现多条思想脉络并进且在不同时间段实现重点转换的演进理路。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不是独立进行的,显然也不是完全精细化的,它既与当时整个国家和社会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并清除其多方面的复杂历史影响密切相关,也常常与党和国家新政策的制订、主流意识形态的更新以及国家和社会的综合治理等更为宏阔的历史内容紧密联系在一起。批判无政府主义的不同维度和多种面相,鲜明地体现了中国政治社会在重建进程中着力关注的热点问题和重点方向,在一定层面上推动了党和国家工作重点的转移,鲜明地彰显了拨乱反正时期特有的时代诉求、话语文化和历史质素,是整个拨乱反正时期的重要缩影。

经过几年的政治批判和文化反思,无政府主义思潮和现象受到有效遏制和治理。在此期间,国家政权机构和社会管理体制从组织与法律等多种层面得到全面加强,强力制约着各种无政府现象的泛起,“无政府主义”议题在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关注度呈现逐步下降的趋势。1982年宪法修订和中共十二大召开,标志着拨乱反正时期的无政府主义批判基本趋于结束。客观地说,拨乱反正时期各种无政府主义思潮或现象的浮现,均在不同维度上凸显了中国革命传统、现存秩序和现代化规划中的某些缺陷与危机,这在历史转型期尤为突出,因为“无政府主义是现代历史处于转折关头时反复出现的现象”,“社会越来越复杂使得无政府主义更多而不是更少地与现代生活相关联”③〔美〕珀林编,吴继淦等译: 《当代无政府主义》,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123、51页。。因此,透过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兴起与疲弊以及对之的批判性回应,国家权力的政治作为和社会结构的健康状况将得到特定的历史评判与现实估量,而从更长远的历史视阈来看,“无政府主义研究不仅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批判具有根本意义的权力和社会的视角,而且也可以使我们时时想起文化和社会建设的各种可能性,目前这一点可能比过去的任何时期都更急迫”①〔美〕阿里夫·德里克著,孙宜学译:《中国革命中的无政府主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中文版序”页。。

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强烈昭显了在国家变革和社会发展的进程中如何处理权威与自由之关系这一关键性问题,因为一切无政府主义都具有把政治权威与意志自由对立起来的根本特征。如果我们试图消除或削弱无政府主义的不良影响,那么就必须重新检审和严格区划权威与自由、国家主权与自然权利、国家目的与个人追求、普遍意志与少数人权利等概念,在此基础上重塑政治权威与个人自由之间的合理分界点,使强制服从权威与自愿服从权威形成同等重要的地位,并在复杂的政治实践中加以不断修补与改革,“我们寻求的用以对抗无政府倾向的‘权威’准则,就是健全的判断力、思想、理智之光”②〔英〕马修·阿诺德著,韩敏中译:《文化与无政府状态》,北京三联书店,2008年,第51页。。因此,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为推进中国的政治体制改革直至建设更理想的政治文明形态,提供了重要的历史启示。个人和社会应享有多大半径的自由与国家和政府应拥有多大幅度的权力,注定将成为相当长历史时期内拷问中国人民的政治智慧和文化良知的艰巨课题,毕竟“自由与权威之间的斗争,远在我们所最早熟知的部分历史中……就是最为显著的特色”, “要找出这个限度并维持它不遭侵蚀,这对于获致人类事务的良好情况……是必不可少的”③〔英〕约翰·密尔著,许宝骙译:《论自由》,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5页。。准此而论,拨乱反正时期的无政府主义批判构成新时期以来当代中国政治变迁的重要思想资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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