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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店员运动*

2014-02-03

中共党史研究 2014年7期
关键词:店员工人工会

巴 杰

(本文作者 郑州大学历史学院讲师郑州 450001)

店员运动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大规模社会动员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促成国民革命运动走向高潮和取得一系列胜利的重要因素。目前,学界对于店员运动的研究,侧重于国民党的观察视角①可供参考的相关论著有:朱英:《近代上海商民运动中的店员工商界限之争》,《社会科学》2010年第5期;朱英:《国民革命时期的武汉店员工会》,《江汉论坛》2010年第2期;朱英、巴杰:《〈上海伙友〉述略——兼及店员的生存状态》,《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1年第2期;朱英、巴杰:《试论民国时期的店员群体》, 《学术研究》2012年第1期;巴杰:《制度·偏见·国家:民国时期店员的职场文化探析》, 《历史教学》2011年第6期;连玲玲: 《工作·娱乐·政治:民国时期上海百货公司的店职员生活》,“近代中国社会群体与经济组织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论文,华中师范大学,2005年;连玲玲:《企业文化的形成与转型:以民国时期的上海永安公司为例》,《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49期(2005年9月);〔日〕岩间一 弘:《1940年前后上海职员阶层的生活情况》,《东洋学报》第84卷第1号 (2002年6月)。。中共是如何开展店员运动的,国共两党推行店员运动的策略差异及彼此间的相互影响、历史命运等,尚缺乏认真的研究,本文拟对此略作述评。

一、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共对店员及店员运动的认识

店员是近代中国颇具影响的基层职业群体。据北京政府农商部统计,1922年全国有店员160万人①参见骆传华:《今日中国劳工问题》,上海青年协会书局,1933年,第143页。;国民党中央工人部统计,1927年6月底有660万人②《武汉店员概况 (续表)》, 《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7月4日。。

数量庞大的店员,引起了正尝试以集体行动的“救国”方式达成改造中国的政治目标的知识界与新兴政治集团的注意。20世纪20年代,马克思主义开始在中国广泛传播,其阶级分析方法也开始运用于对店员的分析。早期共产党人认为店员是“阶级战争底三大军团”之一,“商店里的伙友可以合工厂矿山劳动者及交通劳动者成一个大团体”③陈独秀:《〈伙友〉发刊词》,《伙友》第1册 (1920年10月10日)。。

中共三大后,以国民党的名义,“在上海、汉口、天津等大都市急应进行”店员组织成了党的工作的重要内容,并强调店员组织的“统一”而非“集中”形式④《中共三届一中会议国民运动进行计划决议案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中华全国总工会编:《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册,档案出版社,1985年,第29页。。这一时期,国民党内部针对店员属于工人还是商人、应组织工会还是加入商民协会等问题展开争论,中共则明确主张店员“归到商业职工的组织”,“(商民协会)不宜加入下级店员”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2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220页。。在中共看来,商民协会“是个纯粹中小商人的组织”,其“政治观念却是模糊”的,⑥当然,中共对中小商人的认识有一个变化过程。五卅运动之前,中共对中小商人参加革命持怀疑态度;五卅运动以后,中共认为“中小商人革命性的表现是很强的”,开始积极推进商人运动;七一五事件后,中共基本认定中小商人对于革命是动摇、犹豫的。而店员是“半无产阶级”,“地位和贫农及小手工业者不相上下,对于革命宣传极易接受”,⑦《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页。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因而,对于商民协会,中共只强调其成为“日渐革命化的机关”,对于店员组织,则注重其阶级属性,“不使资产阶级分子混杂其中,这是最要注意的”⑧《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2册,第204页。。

当然,在中共的政策考量中,战斗力最强的是产业工人,联络、组织店员是为了弥补“大产业工人,数量上未免太少”的缺陷,且“商店雇员又失之散漫”,只有以少数产业工人为中心,而环绕着广大的手工业工人、小工厂工人和商店雇员的运动,才是统一的有力的工人运动⑨《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2册,第98页。。如果“将工作重心放到小企业,手工业工人,以及许多其他的散漫的无技术的工人中间去”,“便是为反动工会所玩弄了”,是革命工作中“贪便宜”的倾向⑩《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376—377页。。只是“在没有产业工人的城市”,店员才“等于产业工人作用一样”⑪《中共六届二中全会职工运动决议案 (一九二九年六月)》, 《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册,第348页。,“其地位仅次于产业工人”⑫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办公厅编:《中国青年运动历史资料》 (1929.7—12),1958年,第466页。。

值得注意的是,店员是否属于工人,是否应该加入工会,中共内部有着不同的声音。中共五大通过的《职工运动议决案》,以注释的形式批判了“店员与店东的争斗,是资产阶级内部的争斗,我们不必为店员的利益,失掉了整个的小资产阶级”的观点,认为店员“根本上是一种雇佣劳动者”⑬《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86页。。既然要批判,说明党内之于店员的阶级属性的分歧已相当明显了。

中共五大通过的《职工运动议决案》,仍然没能消除党内关于店员阶级属性的分歧。中共内部仍有人质疑店员加入工会的正当性,视店员为“资本家压迫工人的工具之一”,“工人阶级不独不能允许职员加入工会,还应打倒职员和打倒资本家一样”①锹:《关于“苏区阶级工会的会员成分”的讨论》,《红旗周报》第44期 (1932年6月8日)。。以至于刘少奇不得不再一次强调店员的阶级属性,“薪水是很小的,生活是很苦的,经常受着资本家及高级负责人员的压迫剥削和贱视,他们也不断的起来反对资本家”。中国的“武汉时代”,通过动员店员和银行职员工会,很快将武汉的现金集中起来。所以,“在白区内吸收一切职员 (除开少数薪资特别大与资本家有密切联系的及直接管理工人的职员)加入工会是必要的,在苏区更是必要的”。“不允许职员加入工会,职员加入工会一般的剥夺他的选举权与被选权,笼统的一般的反对职员”的说法,是中国职工运动中历史的错误观点之一,是“应该纠正的”。②仲篪:《再论苏区阶级工会的会员成分并驳锹同志》,《红旗周报》第51期 (1932年11月1日)。

二、中共组建店员工会的活动

以店员为主体的行会,最早出现于明末清初时期,“对工资和劳动条件讨价还价”③〔美〕施坚雅主编,叶光庭等译:《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中华书局,2000年,第682页。,但数量不多,普遍的情况是店员和店东一起加入该业公所。手工帮也是店员组织的一种存在形式,各业均有一帮,同一职业而有许多分业者,则每一分业各有一帮。

近代以来,随着经济现代化的推进,传统行会组织开始向现代转型,传统行会中原有的师傅—伙计—学徒的三级结构被打破,孕育出以经理人和业主为限的同业公会及职工会、工会。上海药业伙友联谊会、上海面粉业行会公所等即是店员组建自身团体的尝试。

店员组建自身团体的活动迎合了马克思主义者“反对政客、店东、工头包办的工人团体,组织真正的工人团体”的吁请,动员其加入社会革命成了中共早期组织的活动之一。“手工业与店员工作,过去组织上也有显著的忽视,这部分工人仍有许多没有组织或部分受行会及黄色工会之影响”,因而,“发展店员、手工业工人的组织,与行会及黄色工会作坚决的斗争,建立赤色手工业、店员工会,也是目前必要的任务”④《第五次全国劳动大会·工会组织问题决议案》,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工人出版社,1957年,第295页。。以上海店员为主、包括中小商人的工商友谊会即是在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影响帮助下成立的。至于店员中间广泛存在的帮口现象,中共认为“应按照他们的职业和过去的组织习惯作为组织的原则,采取一种联合的组织形式,将各帮口的工人都吸收在工会内,逐步加强工会的权利,消灭帮口的权利,引导其向产业组织的方向发展”⑤《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组织问题决议案》,《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第208页。。

国民革命运动兴起后,共产党大力支持各业店员组织成立店员联合会或店员工会,并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诸如武汉店员总工会,执行委员会组织部主任董锄平,常务执行委员朱枕戈、赵敏,第三分会委员长熊玉亭及宣传部干事崔文焕均为中共党员⑥《武汉店员总工会向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报告书 (1927年6月)》,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武汉国民政府史料》,武汉出版社,2005年,第145页。。大连店员协会的书记兼宣传委员王少坡、组织委员陈一仁系中共党员,庶务李钟峦为共青团员⑦大连市史志办公室编著:《中共大连地方史》上卷,大连出版社,1996年,第61页。。

国共合作破裂后,中共在店员工会中的影响大为削弱,但并没有完全瓦解,以至于国统区“反抗资本的压迫并为要求改善生活而斗争”,“多偏于店员手工业工人的斗争”⑧《中共六届二中全会职工运动决议案 (一九二九年六月)》, 《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册,第337页。。中共还在苏区组建赤色店员工会——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以显示与国统区相区别的情绪。

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以苏区代表大会为最高权力机关,由执行委员会代行最高权力职能,执行委员会设执行委员31人,从中选出5至7人设置常务委员会,“一人为主任,一人为组织委员,一人为文化教育委员,一人为社会经济委员,一人为青工委员,一人为女工委员,不要呆板的执行”①《湘赣省手艺工人工会通知 (一九三三年九月十日)》,江西省总工会、江西省档案馆选编:《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585页。。

支分会是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基本组织,“凡有会员十五人以上之企业、作坊、工厂、商店,即以工厂、作坊为单位,成立本会在该工厂、作坊、商店中的支分会;会员不到十五人之工厂、作坊、商店或人数超过十五人,在附近有几个同一生产的工厂、作坊、商店,则应联合附近几个同一生产的工厂、作坊、商店中的会员,来共同组织一个支分会委员会”,支分会之下根据需要按职业和村庄组织小组。随着强制入会的推行②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是经苏区政府批准成立的垄断性社团,“凡是以出卖劳动力为生活资料的唯一来源的工人店员,均得加入本会为会员”(陕西省总工会工运史研究室选编:《陕甘宁边区工人运动史料选编》上册,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211页)。强制入会也是店员的组织传统,“不入会不允许在城做工”(参见兰心:《省城缝衣业及轩辕公所之沿革与纠纷》,长沙《大公报》1925年9月13日)。,“百分之九十的店员手艺工人加入工会”且有自己的归属支分会,只是“有少数会员不到会”③《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组织任务决议案——全省店员手艺工人代表大会通过 (一九三三年十月一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611页。。

从组织设置的实践层面观察,与大革命时期《广州市店员工会章程》规定的文书、理财、宣传、调查、交际、庶务、救济七科,及武汉店员总工会的秘书处、组织部、宣传部、财务部、交际部、职业介绍所、经济保管委员会相比,④《广州市店员工会章程》,陈友琴编:《工会组织法及工商纠纷条例》,上海民智书局,1927年,第13—14页;《武汉店员总工会报告》 (1927年6月),《武汉国民政府史料》,第135页。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缺少专门的经济部门。这表明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着眼点在于群众动员、政治活动,经济诉求不是其开展活动的主要考量,“在会议讨论工人的切身利益的要求是很少”的⑤《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组织任务决议案——全省店员手艺工人代表大会通过 (一九三三年十月一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611页。。

三、中共推动店员运动的主要经过

与“店员属劳动阶级”的话语定位相应,中共早期组织即开始关注店员这一社会群体,“(店员)知识比别的劳动者发达得多,而又无法改良他们的境遇,所感的苦恼更甚”⑥陈独秀:《〈伙友〉发刊词》,《伙友》第1册 (1920年10月10日)。。 《劳动界》曾登出一则《本社特别启事》,要为上海店员、工人“独立办一种机关报发表自己意见”⑦《本社特别启事》,《劳动界》第4册 (1920年9月5日)。。陈独秀、俞秀松、李汉俊等中共领导人亦曾邀约“工商友谊会诸先生于31日在渔阳里6号‘外国语学社’开会,面商《店员周刊》进行事宜”⑧林茂生:《陈独秀年谱 (1879一1920)》,《林茂生自选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87页。。

1920年10月10日, 《伙友》周刊创刊,刊物风格有共产党影响的明显痕迹,认同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框架,认为“伙友与店主是根本对立的,经理、阿大是靠不住的”,呼吁“(伙友)和一般被掠夺阶级联合起来,改造如今这个阶级制度”, “打破资本和劳动两重阶级,建设新的社会”⑨袁鹤:《学徒应该怎样解放》,《伙友》第3册(1920年10月24日)。。《伙友》周刊的发行亦由上海新青年社负责⑩从第六册开始,该刊中断了与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联系,新青年社也不再代其发行。,以至于《伙友》周刊长期被视为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指导下的工人刊物、《劳动界》的姐妹刊⑪《中国共产党历史大辞典·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增订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1年,第107页。。

中共一大后,“首先以主要力量领导工人运动。这是党的无产阶级性质所决定的”⑫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0页。。而“工人运动大部分为手工业工人和店员的运动”,“中国工人总数若是一千二百万,其中手工业工人及店员即占九百万”⑬《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组织问题决议案》,《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第207页。。店员运动因而成了中共开展工人运动、追求劳动者经济改良的重要表征,且集中于加薪、改善待遇等经济斗争的“革命”引导,鼓吹“全面解放”,“我们平素身受的不平待遇,不只薪水一项”,要求集会结社言论出版之自由;分红之权利;服务八小时、读书八小时、休息八小时之绝对的权利;非出自互助情感甘愿为同事治事时,不得强制其为任何私人服务;参加政治运动的自由权;不得以执事人私人之好恶任意开除店员;执事人饮食起居不得与店员有优劣之分等。①勺波:《对增薪运动之管见并致商界青年诸君》,《泰东日报》1926年2月7日、8日。

中共之于店员运动的努力扩大了其在店员当中的影响力。上海先施百货公司职员罢工胜利后,罢工积极分子、绸缎部职员周良佐即被吸收为中共党员,并当选为先施公司职工会的执行委员,以先施公司职工会全权代表身份在上海店员联合会任常务委员②子堃·郭亮整理:《绸布业部分地下党员和店员群众的早期斗争片断》,中共上海市委党史征集委员会主编、中共上海衣着业党史征集小组编写:《上海衣着业职工运动史料》,1985年,第108页。。大连店员的加薪运动爆发后,20余名店员被发展为中共党员,并建有店协、亚东银号两个党支部③大连市史志办公室编著:《中共大连地方史》上卷,第62页。。黄岩药业店员加薪成功后,“中药工人马仁孚成为地下党员,从此有了中药业工会”④沈钦馥:《城区店员工会及其“职工生活”》,中国人民政协会议浙江省黄岩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委员会:《黄岩文史资料》第11辑,浙江黄岩印刷厂,1989年,第166页。。

国共合作破裂后,中共的店员运动策略遵循两个思路。国统区内,店员运动进入“有组织的行动”阶段,中共选派大批党员深入店职员当中进行动员活动,“内容和现实政治有更紧密的关系”,形式上“更为民间化,技巧上也更趋完善”,“每一个 (党的)普通口号都是从工人的日常基础要求中自然而然的喊出来的”⑤《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职工运动决议案(一九二八年七月九日)》,《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册,第275页。此外,《中共中央扩大会议职工运动决议案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中央致江苏省委信 (一九二八年一月十八日)》《中央致福建临委信 (一九二八年五月七日)》《中央致山东省委信 (一九二八年六月二十一日)》《中央致广东省委信 (一九二八年九月二日)》《中央致陕西省委信 (一九二八年十月八日)》 《中央通告第十九号(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等均强调职工运动的组织化、技巧化,并探讨具体的技巧运用(《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册,第223、235、243、257、288、302、316 页)。。苏区则实行“店员即工人”政策,模糊店员与产业工人的差异,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成员即包括店员和“其他手工企业中的工钱工人(如织布、纺纱工厂等)”⑥《陕甘宁边区工人运动史料选编》上册,第212页。。

苏区店员运动仍强调经济斗争,包括工资“不得少于大洋五元”,工作时间“以成工八小时、青工六小时、童工四小时为标准”,“每工作七天须有一天休息 (即是星期日之休息)”,伙食每天要吃三顿饭,伙食标准不得低于一角五分,每月牙祭最少两次 (多者不得减少),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成立纪念日,应有特别待遇,革命前所有的待遇 (如过时过节等),不得取消等,⑦《苏区店员工人要求纲领》 (一九三三年九月十六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599—600页。但重点已转移到“动员店员参军参战、保卫苏维埃政权”等方面了。第五次反“围剿”期间,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工会要求“用最大的努力,动员自己的会员加入红军”⑧《目前政治形势与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紧急任务》(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579页。,坚决执行省职工会二次扩大会关于扩大红军工作的决议,为扩大一百万铁的红军而斗争⑨《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工会关于扩大红军的决议》(一九三三年九月二日), 《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581页。。此外,店员还“应站在阶级立场上帮助农业工会的基金”,每个入会店员“至少同工会做一天工作为基金”⑩《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工会的组织任务决议案——全省店员手艺工人代表大会通过》(一九三三年十月一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613页。。与国统区内店员运动的首要诉求是“加薪、改善待遇”等经济斗争相比,苏区店员运动偏重政治斗争的表现,无疑有着外力影响的痕迹。

四、国共两党推动店员运动之比较

店员运动的蓬勃发展,离不开政党力量的介入、推动。国共合作时期,中共积极参与国民党开展的店员运动,在不妨碍阶级斗争的前提下“帮助国民党组织店员及手工业工会”①《中共扩大执委会工会运动问题决议案》,《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汇编》上册,第37页。。国共合作破裂后,中共的店员运动策略有了较大变化,国统区内立足日常生活,引导店员把日常生活中的苦难表述为阶级苦难,“找出他们的痛苦变成群众的要求”②《中央致山西省委的信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六日)》, 《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册,第240页。;苏区组建赤色店员工会“进行社会革命”。国民党的政策考量亦从“动员群众运动”转移到“维持社会稳定”,强调店员运动的“党治”范畴,“必须受党部之指导与政府之监督”③荣孟源主编:《中国国民党历次代表大会及中央全会资料》上册,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年,第534页。。此外,对店员的范畴、店员运动的认识和态度,二者也存在相当大的差异。

首先,对店员的范畴,二者的界定不同。对“什么是店员”这一基本命题,国民党内部存在着相当大的争议。国民党中央工人部主张,凡在商店内工作而取得工资者,无论其为股东或大公司之经理,均得谓之店员④《武汉店员概况》,《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7月2日。。但1928年国民党第157次中常会通过的《商民协会组织条例》却将店员限定为“除经理外”的一般经营商业之公司、商店、厂社及行庄之职员及其学徒⑤《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财政经济 (八),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678页。。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与司法部对“商店业务上直接服务之人员”的认识也存在着相当大的出入。当然,国民党内部针对店员范畴的争议不包括产业工人,在商店工作的“工役及茶房自不在店员之列”⑥《浙江省执行委员会训练部呈》, 《民国史料丛刊》第781辑,大象出版社,2009年,第401页。。

相比较而言,中共对店员范畴的界定较为宽泛,不仅限于“商店雇员、学徒”,还包括“沿门卖工的手艺工匠与学徒、手工企业中的工厂工人”等各类职业工人,区别于“大工厂、铁路、轮船、矿山、码头、市政的产业工人”与中小商人⑦《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2册,第98页。。国共合作破裂后,中共甚至将苏区店员视为等同于产业工人的“劳动者”,可与产业 (农业)工人共同组织店员手艺工人工会,在经济斗争基础上,“参加日益开展着的民族革命战争”⑧《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经济斗争任务 (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574页。。在中共看来,无论是店员还是产业工人,都是自身的基础力量,二者的区分并不影响中共在苏区的政党利益,也就没有必要特意去细化和坚持。

其次,对店员运动的认识及态度,二者有明显的差异。店员运动的发展促生了各地的店员联合会或店员工会。组织工会后,即便是形式上,店员与店东亦处于对立地位,“工商界的许多纠纷也即由此而起”。在1926年10月开始的武汉工潮中,数量最多且迁延难决的罢工实际上主要是由店员发起的。这些店员工会是按行业组织的,因此一旦罢工,便波及整个市面,其中小商店受到的冲击最大。⑨〔苏〕巴库林著,郑厚安等译:《中国大革命武汉时期见闻录:1925—1927年中国大革命札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6页。

劳资纠纷无疑会影响到商业的发展,进而影响到国民党的店员运动策略。1927年6月15日,国民党中执会政治委员会第29次会议召开,限制店员运动成了会议的议决内容。会议认为“工会店员同商民协会多少要有一点牺牲的精神,退让的态度”,“如果每一个店员都要起来打倒他的店东,世界各国也没有这种办法”⑩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下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250—1251页。。1927年6月22日,国民党中执会政治委员会第31次会议召开,个别执委主张取消店员工会,认为“工商间本不会有冲突,最大的原因就是店员工会”,“现在的湖南、湖北小店家,简直不能做生意,连许克祥也晓得取消店员工会,真是为商民解除痛苦的工作,我们一点是没有做到”。即便是不同意解散店员工会的执委,也认为需要寻找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不能再延宕不决,“须中央对于店员是否工人,店员是否可以组织工会,作一根本之讨论”。①《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下册,第1275—1277页。1927年7月27日,国民党中执会政治委员会第41次会议议决,“店员总工会着改为店员总会,归当地党部商民部指导监督”②《店员总工会改称店员总会》, 《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7月28日。,“(店员工会)与商民协会同隶商人部之下,两方之利益,既易调节,一切纠纷,自可减少”③《中央商人部明定工商标准》,《申报》1927年10月28日。。

与国民党限制店员运动中的过激行为的做法相反,中共认为国统区的店员还没有充分解放,“店员的工作日过去一般是没有限制的,他们每天在店里工作或上班十六至二十二小时。现在的工作日在八至十六小时之间。关于十二小时工作制的协议,没有得到贯彻”,“(武汉工人)工资提高了百分之十五至百分之一百五十,平均提高百分之三十。但日用品的价格平均也上涨了百分之三十。所以,提高工资并没有带来实际的改善”④《李立三关于武汉工人状况的报告》 (1927年5月底),《武汉国民政府史料》,第134页。。与之相应,中共积极推进店员的经济斗争,认为“店员的争斗成为目前很重大的问题,许多人以为欲保证与小资产阶级的联合,须绝对停止争斗,这句话未免矫枉过正”,并明确反对取消店员工会,强调店员“应当单独成立工会,然后由这样工会的联合(雇工工会也在内)成立地方总工会”⑤《中共苏区中央局关于工会运动与工作路线的通告(一九三一年三月一日)》,《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中册,第124页。。

至于苏区的店员运动,虽存在着“不管老板是否需要,都要礼 (星)拜 (期)六做工拿双薪来优待本业红军家属的倾向”的过激行为,但“恰恰在这种‘左’倾工团主义的倾向之下,掩盖着普遍对执行劳动法的消极”,“未实行礼 (星)拜 (期)日休息的规定,也未拿双薪”,“经济斗争的执行速度是迟缓与不够的”⑥《博生城市工人的劳动合同》,《江西省委通讯》第8期 (1933年6月24日)。。中国店员手艺工人工会湘赣省委员会因而主张“激进改善工人生活”,“打击在经济斗争中认为要求改善生活就是经济主义的主要右倾机会主义危险”⑦《湘赣省店员手艺工人经济斗争任务 (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江西工人运动史料选编》,第574页。。

五、小 结

20世纪20年代,中共未能成功地将整个店员群体纳入自己的阶级动员范畴之内。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影响下的《伙友》周刊,大张旗鼓地“同陈某 (陈独秀)绝交”,中断了与中共的联系,政治倾向完全趋于“取消革命,取消阶级斗争”的柔和改良,认为店员“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⑧《祝伙友重出版》,《伙友》第8册 (1920年12月26日)。。国共合作破裂后,店员大多选择了实力更为雄厚的国民党,而不是标榜劳工利益的共产党,表示要“消除共产党的传言”⑨《总政治部在信阳召集民众代表大会》,《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5月26日。,“打倒共产党,拥护省总工会”⑩《武汉店总五分会宣言》,《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8月13日。。对于清党分共的汪精卫,“(湖北)全体店员,誓死追随”⑪《省店员总会筹委会挽留汪主席电》, 《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9月29日。。

店员何以会“背离”代言劳工利益的共产党,选择不惜压制店员运动以“偏袒”资方的国民党?

首先,中共的阶级分析模式与多数店员自身的身份认同存在着一定的错位。按照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模式,店东属“上层小资产阶级”,店员为工人阶级,二者在阶级斗争中有着截然不同的角色定位,店员应对“店东小资本家励行彻底的劳动法,反对者便没收”⑫《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第438页。。但当时多数店员认为自己“是一个商人,是做生意的”⑬陈回: 《一个书店里的伙友》, 《伙友》第11册(1921年1月16日)。,事实上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可以和店主一起参与店铺的盈利分红。商人的身份认同“修正了不平等的阶级结构”,“地位的平等比收入的平等更加重要”。多数店员认为,他们有能力作为独立的行动者参与市场交换,即可以和店主毫无差别地具有相同的权利进入劳动力交换和彼此契约。这样一来,工资差异成了与物质意义相反的象征意义,多数店员可能认为其与经理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等是无可非议的。薪金收入“作为与工业地位相联系的标签起作用的,而不仅仅是作为纯粹经济分层的工具”。①〔英〕布赖恩·特纳编,郭忠华、蒋红军译:《公民身份与社会理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第49页。这本书中,也有学者认为,公民身份地位的平等的确允许职员正确接受其收入与经理之间的差异,但这并不表明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阶级结构已经被弱化。如果工资差异对职员来说象征了一种工业地位而非经济分层的话,那么,对雇主、经理、持股人以及他们所控制的公司所有者来说,工资差异将继续发挥经济分层方面的功能。即使是阶级怨恨减少了,阶级差异也不会消失。

其次,中共与店员对阶级觉悟有着不一样的理解和期待。中共界定店员的阶级标准、发动店员运动,目的在于扩大其阶级基础,而店员自身阶级意识彰显的前提是考虑职业生活的正当性。国共合作破裂后,多数店员没有选择“代言”自己的共产党,而是选择了实力更为雄厚的国民党,原因即在于共产党激进的店员运动政策及力量较为薄弱这一表象影响到了店员职场生活的正当性,店员因而产生了一定的背离情绪。当共产党舍弃政治色彩鲜明的工会组织,“根据不同层次群众的觉悟程度、切身要求,组织各种符合社会习惯切合群众需要,能够公开活动的带有文化联谊、生活互助性质的组织”②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编: 《中国共产党在上海(1921—1991)》,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86页。,强调在日常生活中灌输政治意识形态、通过文化娱乐活动来动员店员时,由于符合了店员职场生活的正当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政治活动与日常生活相结合因而成了共产党的群众动员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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