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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功臣集团与后凉政治演变

2014-02-02

阴山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西征功臣河西

魏 军 刚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淝水战后,前秦统治土崩瓦解,北方再陷割据纷争状态。385年3月,吕光抚定西域率众东返,凭靠西征将佐支持挫败梁熙集团势力,奠定后凉政权统治河西的基础。在吕光征伐西域、占领凉州、建立政权、镇反平乱过程中,以杜进为首的西征功臣诸将发挥着积极作用,不仅构成吕光统治集团的主体规模,而且奠定后凉政权初期政治、军事基础。但是随着吕光与功臣诸将之间矛盾、冲突的加剧,西征功臣集团发生分裂,逐渐被吕氏家族势力取代。目前,学术界尚未将西征功臣集团作为一个政治群体进行研究。笔者颇受陈寅恪先生集团分析理论启发,试从有限史料中勾勒出西征功臣集团形成、发展和演变的大致线索,通过分析西征功臣集团与后凉政治演进之互动关系,以揭示后凉政权短祚而亡内在原因。文章不当之处,祈请方家学者批评指正。

一、吕光西征与西征功臣集团形成

西征功臣集团是以吕光主要西征将佐为核心构成的政治军事集团。前秦末年,北方实现统一,开始关注西域问题。史称“(苻)坚既平山东,士马强盛,遂有图西域之志。”[1](P3054)建元十二年(376)八月,苻坚遣苟苌、毛盛、梁熙等率步骑十三万讨灭前凉政权,将河西走廊正式纳入前秦疆域版图,奠定经略西域诸国政治基础。九月,苻坚任梁熙以持节、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驻守姑臧,具体负责西域诸国事务。建元十四年(378)九月,“梁熙遣使西域,称扬坚之威德,并以缯彩赐诸国王,于是朝献者十有余国”,[1](P2900)加强前秦政权与西域诸国政治经济联系。尽管西域诸国朝秦行动是基于经济目的展开,但其政治意义远不及此。前秦政权与西域诸国首次接触、交往,不仅加强彼此经济联系,而且扩大前秦政治影响,也为之后苻坚派遣吕光征伐西域进一步密切双方联系提供前提条件。

建元十八年(382)九月,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朝觐苻坚,拉开前秦以武力经略西域地区的序幕。次年(383)正月,苻坚以车师前部王弥窦、鄯善王休密驮为向导,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将军姜飞、彭晃、杜进、康盛等总兵七万,铁骑五千,以讨西域。以陇西董方、冯翊郭抱、武威贾虔、弘农杨颖为四府佐将。”[1](P3054)至此,吕光麾下以“西征四将”(姜飞、彭晃、杜进、康盛)、“四府佐将”(董方、郭抱、贾虔、杨颖)为核心初步构成西征功臣集团的主体规模。西征功臣诸将以吕光征伐西域为契机聚合,经历高昌进言、龟兹决战、博议进止、宜禾劝谏、安弥之役等过程,至385年9月吕光姑臧赏封事件,标志着这一政治军事新实体的最终形成。

(一)高昌进言

建元十九年(383)七月,吕光率领西征军到达高昌境内,闻苻坚举兵南下寇晋,准备驻扎高昌待命。杜进进言:“节下受任金方,赴机宜速。有何不了而更留乎?”[2](P565)吕光采纳杜进之言,在高昌稍作休养补充,以车师、鄯善两国军队为向导,经三百里流沙地带,进兵焉耆,焉耆王泥流率其附属国不战而降。这是吕光率领西征诸将根据战争实际需要自主调整战略部署的一次尝试,以杜进为首的西征诸将初露头角便显示巨大的作用。

(二)龟兹决战

建元十九年(383)十二月,西征前锋到达龟兹,其王帛纯“悍命不降”。[3](P221)龟兹国“据三十六国之中,制彼王侯之命”,[3](P173)实吕光西征以来之最大劲敌,制服龟兹乃抚定西域之关键。遂驻城南“五里为一营,深沟高垒,广设疑兵”,[4](P978)以为持久之计。是时,“光左臂内脉成字文,曰‘巨霸’。”[2](P565)而营外忽现“龙象神异”*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载:“营外夜有一黑物,大如断堤,摇动有头角,目光若电,及明而云雾四周,遂不复见,旦视其处,南北五里,东西三十余步,鳞甲隐地之所,昭然犹在。光笑曰:‘黑龙也。’俄而云起西北,暴雨灭其迹。杜进言于光曰:‘龙者神兽,人君利见之象。《易》曰:‘见龙在田,德施普也。’斯诚明将军道合灵和,德符幽显。愿将军勉之,以成大庆。’光有喜色。”按“龙象神异”之说应属穿凿附会,然联系看似孤立之事件,恐其有深刻之政治用意。景象,杜进趁机鼓吹“龙者神兽,人君利见之象”[1](P3055)以附会。从而成功树立吕光在西征军中至高权威形象,而且起到鼓舞士气、稳定军心的积极作用。次年(384)七月,吕光在城西大败狯胡联军,“王侯降者三十余国”,[4](P978)遂攻克龟兹都城。

(三)博议进止

吕光镇抚西域诸国,“以龟兹饶乐,遂有留居之志”,[4](P979)但是遭到西征将士激烈反对。虽然西征将士的阶级、民族、地域构成复杂,但是他们多来自中原地区,意识形态存在着根深蒂固的桑梓情怀,这种渴望东归心理催生了一种特殊的内部凝聚。以杜进为首西征诸将在上述事件中无疑发挥着核心作用,没有他们及其分领诸军的支持,吕光试图割据龟兹以实现“留王西国”[4](P979)的策略便失去政治意义。次年(385)正月,“大飨文武,博议进止;众咸请还,光从之”。[1](P3056)三月,吕光“以驼二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而还。”[4](P979)“博议进止”事件标志着西征诸将群体势力的崛起,奠定后来吕光驻守河西建立政权的统治基础。

(四)宜禾劝谏

淝水战后,高昌太守杨翰建议凉州刺史梁熙效法前凉张氏保境自立,派兵距守高桐、伊吾二关,以阻扼吕光东归之师。吕光到达宜禾,“闻翰之谋,惧,不敢进。”[5](P3352)又“闻苻坚丧败,长安危逼,谋欲停师。”[2](P567)关键时刻,杜进挺身谏言曰:“梁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终不能纳翰之谋也,愿将军不足忧之。闻其上下未同,宜在速进,进而不捷,请受过言之诛。”[4](P980)吕光遂引兵迅速穿越高桐、伊吾关隘,高昌太守杨翰、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皆以郡迎降。

(五)安弥之役

吕光兵至玉门,梁熙责以擅命还师,遣其子鹰扬将军梁胤率领振威姚皓、别驾卫翰等部五万距战酒泉。吕光遂“报檄凉州,责熙无赴难之志,而遏归国之众”,[5](P3352)派遣彭晃、杜进、姜飞等领前锋迎战安弥,大败梁胤所部,“于是四山胡、夷皆附于光。”[5](P3352)接着,梁熙集团发生内讧,武威太守彭济等执梁熙请降。九月,吕光入主姑臧,自称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初步建立起在河西地区的统治。

(六)姑臧赏封

吕光在河西地区建立统治后,便立即整顿社会政治秩序。一方面,积极争取梁熙旧部归附以分化瓦解其政治势力;另一方面,大肆封赏西征功臣诸将以获取他们进一步支持。诸史有关吕光姑臧赏封事件记述简略,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言:“九月,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表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自余封拜各有差。”[1](P3056)其中,杜进以功勋最著而封侯拜将,职兼辅国将军、武威太守,位在原凌江将军姜飞、轻车将军彭晃之上,为功臣之首,显赫朝野,恩宠至极。吕光姑臧赏封事件标志着西征功臣集团最终形成。

二、西征功臣诸将与后凉政权的建立

西征功臣诸将大多系前秦统治阶级中下级文武官吏,以武统文构成吕光西征军队的组织特征。他们追随吕光征伐西域、保据凉州,以此形成特殊的内部凝聚,奠定后凉政权初期的政治、军事基础。随着吕氏政权建立,西征功臣诸将身份和职能发生急剧变化,他们以军功高低而获得不同赏封,以新贵功臣身份积极参与河西政治事务,尽管仍然分领西征诸营军队,但是他们兼具的军事职能正在发生弱化。西征功臣诸将掌握着新政权从中枢到地方的各级军政权力,他们或出镇河西要郡太守,如武威太守杜进,张掖太守彭晃等;或分领西征军队进行镇压河西地方反叛势力,成为吕光稳定河西政治秩序所依恃之最重要政治军事力量。以下,笔者搜求诸史有关西征功臣集团成员情况的记载进行分析、考察,期以揭示西征功臣集团与后凉政治演进之互动关系。

通过检阅诸史,笔者发现西征功臣集团成员中确切姓名可考者有姜飞、彭晃、杜进、康盛“四府大将”,董方、郭抱、贾虔、杨颖“四府佐将”以及参军段业、禆将窦苟等人,其事迹可考者仅姜飞、彭晃、杜进、杨颖、段业、窦苟六人。(见下表)

姓名籍贯族属政治身份主要事迹资料出处姜飞四府大将建元十九年正月,以苻坚陵江将军身份参加西征;次年七月,参加攻克龟兹战役;次年三月,追随吕光还师凉州,与彭晃、杜进组成先锋败梁胤于安弥;九月,进驻姑臧;十二月,率部击败尉祐叛众,其司马张象、参军郭雅阴谋叛乱,发觉逃奔。其后事迹不详。《晋书·苻坚载记》、《晋书·吕光载记》《太平御览·偏霸部九》、《资治通鉴》、《十六国春秋·前秦录》、《十六国春秋·后凉录》彭晃四府大将建元十九年正月,以苻坚轻车将军身份参加西征;次年七月,参加攻克龟兹战役;次年三月,追随吕光还师凉州,与姜飞、杜进组成先锋败梁胤于安弥;九月,进驻姑臧;太安元年十一月,攻破张大豫驻守之俱城,擢任张掖太守;次年底,与徐炅发动叛乱,“东结康宁、西通王穆”,旋即城破被诛。同上杜进略阳氐族四府大将建元十九年正月,以前秦将军身份参加西征;七月,高昌进言;次年七月,参加攻克龟兹战役;次年三月,追随吕光还师凉州,宜禾劝谏,败梁胤于安弥;九月,进驻姑臧,受封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武始侯;太安元年正月,进攻张大豫失利;三年正月,因功高盖主嫌疑被吕光诛杀。同上杨颖弘农汉族四府佐将建元十九年正月,以四府佐将身份从征西域;经历龟兹战役、安弥战役,随吕光入主凉州。麟嘉元年二月,吕光称三河王,擢任中书侍郎;吕纂即位,任以中书令、太常等职;神鼎元年,吕隆称藩后秦姚氏,迁居长安为质。同上段业京兆汉族参军建元十九年正月,“为杜进记室,从征塞表”;以“博涉经史,有尺牍之才”擢升参军职,著《龟兹宫赋》,后随吕光入主凉州。太安三年正月,与吕光进行王道、霸道之辩。麟嘉元年二月,吕光称三河王,擢任著作郎;龙飞元年六月,吕光称大凉天王,右迁尚书职,后署建康太守;二年五月接受沮渠男成等人拥戴脱离后凉自立。同上窦苟略阳氐族禆将建元十九年正月,以裨将身份从征塞表;龟兹战役“以壮勇知名”,颇得吕光赏识。麟嘉元年二月,吕光称三河王,擢任强弩将军,数次从征乞伏乾归;龙飞二年正月,从吕纂攻克金城,“以功迁左卫将军,赐爵关内侯”;秃发乌孤自立,伐之以街亭,大败。其后事迹不详。同上

根据上表内容综合诸史记载,基本可以勾勒出西征功臣诸将的主要活动事迹。西征功臣集团系涵盖众多原前秦中下级武官文吏的庞杂政治群体,内部成员阶级、民族、地域构成颇为复杂,其规模、数量亦相当可观。尽管限于资料缺乏笔者无法尽数统计他们全体情况,但表中列举姜飞、彭晃、杜进、杨颖诸人均系西征功臣集团核心成员,在西征功臣诸将群体中间无疑发挥着主体性作用,并以此深刻影响着后凉政治格局的发展、演变。

首先,西征功臣诸将追随吕光征伐西域、回师凉州,进而建立后凉政权,可谓功勋卓著。吕光征伐西域诸国的军事行动既是苻坚完成统一北方事业的战略部署,也是前秦统治者以武力经营西域地区的具体行动,它深刻影响着淝水战后河陇政治格局的发展演变。吕光率领西征诸军经历艰难跋涉,西征功臣诸将始终追随左右,或出谋划策,如杜进;或血战沙场,如窦苟,遂能降焉耆、克龟兹,抚定西域诸国。及班师东还,吕光闻杨翰之谋,惧不敢进。杜进乃挺身劝谏,与彭晃、姜飞组成前锋进战安弥,大败梁胤所部。嗣后,“武威太守彭济,执(梁)熙请降。”[2](P567)吕光趁势入据姑臧,残酷镇压梁熙旧部残余势力反抗,实现对河西地区的完全占领,为后凉政权建立奠定基础。

其次,后凉建立初期,西征功臣诸将积极参与新政权建设。385年9月,吕光自称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初步组织起一个以西征将领为核心,以河西士人为辅佐的统治集团。[6](P61)尽管吕氏统治集团部分接纳梁熙僚属成员以壮大统治基础,但毫无疑问,西征功臣诸将掌握了新政权从中枢到地方的各级统治权力。政治上,他们分兵驻守河西要郡,河西诸郡太守多由西征将领担任,[6](P61)如杜进任武威太守、彭晃任张掖太守,从而加强对河西地区的有效控制;军事上,西征功臣诸将率领所属各军队积极协助吕光镇压河西地方叛乱势力,如尉祐叛乱、张大豫复辟,从而维持着河西政治形势的稳定发展。总之,西征功臣集团从根本上奠定后凉政权初期的政治、军事基础。

再次,西征功臣集团内部成员阶级、民族、地域构成复杂,从根本上弱化了内部凝聚力,成为后来引发内部分裂的根源所在。从阶级来看,西征功臣诸将大多系前秦统治阶级中下级文武官吏,除凌江将军姜飞、轻车将军彭晃外,杜进、康盛虽位居将军而无称号。*按《资治通鉴》卷104,晋纪26,孝武帝太元七年(382)九月条,胡注曰:“杜进、康盛位至将军,未有将军号。”从族属来看,杜进、窦苟是氐族,董方、郭抱、贾虔、杨颖、段业等是汉族,其余诸人族属不明。从地域来看,除姜飞、彭晃、康盛籍贯不详,其余诸人虽然分属雍、秦、凉诸州,但是基本来自前秦统治腹心地带。

综而观之,西征功臣集团成员阶级、民族、地域成分的复杂性从根源上削弱他们内在凝聚力,致使其内部结构分化形成多层次:即掌握最高政治军事权力的领导层,包括“西征四将”和“四府佐将”全体成员,是第一层次;接受西征将佐节制但部分掌握军事领导权的裨将群体,包括段业、窦苟、徐炅等人,是第二层次;以氐族士兵为主体的西征军队,即吕光谓曰“东人战士”[2](P575)群体,是第三层次。他们之间联系密切、互成表里,西征诸军分属裨将群体统辖,同时接受西征将佐领导层节制,从而形成相对合理的内部组织结构。但是,随着西征功臣集团内在势力消长变化和外部生存环境压力加剧,上述那种看似合理的组织结构必然发生变动以致逐渐分化解体。

三、西征功臣集团分裂与后凉政权衰亡

功臣政治是中国传统政治形态的基本特色之一。[7]以后凉政权为例,西征功臣诸将群体崛起,掌握了新政权从中枢到地方的各级政治军事权力,功臣政治体制随之出现。西征功臣诸将既任河西诸郡太守,又分掌西征诸部军事,其影响涉及河西社会政治生活的诸多层面,对君主独尊地位渐成挑战之势,必然激化其与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和冲突。随着河西政治形势变化和君主强权意识觉醒,吕光必然通过削弱西征功臣集团政治影响来实现国家政权体制转变,以此弱化集权政治理想与功臣分权现实的差额,通过整合内部政治资源逐渐实现向贤臣政治体制的蜕变。以下,笔者从后凉初期政治结构特点、统治者与功臣诸将矛盾冲突以及淝水战后河西政治形势演变三个方面分析西征功臣集团削弱、分裂的历史过程。

(一)杜进被杀

杜进被杀事件标志着吕光与西征功臣诸将公开决裂,也预示后凉政治结构从功臣政治向贤臣政治艰难蜕变的开始。那么,吕光诛杀杜进究竟是缘以何种考虑呢?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载:

初,光之定河西也,杜进有力焉,以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既居都尹,权高一时,出入羽仪,与光相亚。光甥石聪至自关中,光曰:“中州人言吾政化何如?”聪曰:“止知有杜进耳,实不闻有舅。”光默然,因此诛进。[1](P3058)

从表面看,吕光似乎是听信石聪谗言诛杀功臣杜进,但实际上吕光与西征功臣诸将间矛盾冲突激化才是杜进被杀的根源所在。386年9月,“(吕)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表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自余封拜各有差。”[1](P3056)这一事件标志着西征功臣诸将群体的崛起。他们凭籍功臣勋贵政治身份攫取各种政治军事权力。但是随着政权建立,吕光与西征功臣诸将关系迅速发生逆变,封建君臣关系确立并取代西征时期的同僚关系。一方面,吕光通过政治封赏酬谢西征功臣诸将卓越功勋,以维持新政权统治基础的稳固;另一方面,依靠他们镇压各地反叛势力,以维护河西政治局势的安定。

在功臣政治体制下,西征功臣诸将或出任河西要郡太守,或分领西征诸营军队,担负着镇抚四方的军事重任。后凉建立初期,河西境内各种政治势力围绕凉州地域统治权展开激烈争夺,如尉祐允吾变乱、张大豫复辟活动、康宁西平反叛等。随着战争频发,西征功臣诸将常年领兵在外,其政治军事势力必然急剧膨胀。在事实上对吕光的专制集权统治构成潜在的威胁。吕光之诛杀杜进应是上述情景下发生,而石聪奔凉事件则是发挥了催化作用。史称,“(杜进)既居都尹,权高一时,出入羽仪,与光相亚。”[2](P569)按:杜进自诩功高盖世,行为处事颇有僭越,吕光既是一国之主自然不能无视“主弱臣强”局面出现。因此,吕光诛杀杜进事件发生既是君臣矛盾急剧激化的结果,也是其维护君主专制、削弱功臣政治影响一项决策的实施。但是,吕光选择用诛杀功臣这样极端手段处理与西征诸将的关系似乎太过冒险。事实证明,吕光诛杀杜进事件引发的一系列政治连锁反应确实对他造成很多的现实困扰,彭晃据张掖叛乱便是其中一例。

(二)彭晃叛乱

吕光诛杀杜进事件标志着后凉政权功臣政治体制发生动摇,在西征功臣集团内部引起巨大的震动,由此形成一连串政治连锁反应。吕光部将彭晃、徐炅惧祸及身,不久便在张掖连兵掀起叛乱,这一事件加剧河西政治局势的动荡。

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称:

其将徐炅与张掖太守彭晃谋叛,光遣师讨炅,炅奔晃。晃东结康宁,西通王穆,光议将讨之,诸将咸曰:“今康宁在南,阻兵伺隙,若大驾西行,宁必乘虚出于岭左。晃、穆未平,康宁复至,进退狼狈,势必大危。”光曰:“事势实如卿言。今而不往,当坐待其来。晃、穆共相唇齿,宁又同恶相救,东西交至,城外非吾之有,若是,大事去矣。今晃叛逆始尔,宁、穆与之情契未密,及其仓卒,取之为易。且隆替命也,卿勿复言。”光于是自率步骑三万,倍道兼行。既至,攻之二旬,晃将寇顗斩关纳光,于是诛彭晃。[1](P3058)

按:彭晃以前秦轻车将军身份跟随吕光讨伐西域诸国,是西征功臣集团核心成员之一,吕光初据凉州之时,与徐炅联兵镇压张大豫叛乱以功擢升为张掖太守。杜进被诛杀,徐炅、彭晃联兵在张掖发动叛乱,“东结康宁,西通王穆”,加剧凉土分裂混战之势。吕光鉴于叛乱造成的恶劣政治影响,决定亲率步骑精锐三万倍道兼行以赴张掖,彭晃部将寇顗斩关迎降。那么,吕光何以迅速剿灭彭晃叛乱势力?

笔者认为,彭晃叛乱阵营内部发生分裂是主要原因之一。彭晃叛乱所属部众多系西征军士,而吕光长期担任这支军队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他完全可能利用这层关系分化瓦解叛军阵营,而且这一政治策略十分奏效,寇顗“斩关纳光”,遂能擒杀彭晃。此外,参与叛乱的徐炅在征伐西秦战役中仍以将军身份出现*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载:“光于是次于长最,使吕纂率杨轨、窦苟等步骑三万攻金城。乾归率众二万救之。光遣其将王宝、徐炅率骑五千邀之,乾归惧而不进。”疑此处记载之“徐炅”与参与彭晃叛乱之“徐炅”同是一人。,或可以此说明吕光率师戡乱只是惩办元恶彭晃,对随乱众人并没有赶尽杀绝,至于普通军士则继续安抚任用,既有效地保存这支军队战斗力量,也达到削弱西征功臣集团的政治目的。至此,最初从征西域的征西四将只剩姜飞一人。关于姜飞事迹,在其镇压尉祐叛乱后不再见于诸史记载,吕光对其如何处置更无从得知。按:姜飞镇压尉祐叛乱,“司马张象、参军郭雅谋杀飞应祐,发觉,逃奔。”[4](P980)可能经此一役,姜飞势力遭到严重削弱,既是无足轻重,自然不足以威胁吕光统治。

需要说明的是,吕光对西征功臣集团的打压削弱只限于掌握军政实权的领导层,即前文所述第一层次,对第二、三层次的裨将群体和“东人战士”则继续实行优待政策。因此,西征功臣集团尽管削弱、分裂却仍是后凉政权主要的政治军事基础。389年2月,吕光在群僚拥戴下“自称三河王,大赦,改元麟嘉,置百官”,[5](P3352)标志着后凉封建国家政权体制基本确立。在政治权力分配上,吕光以河西士人担任中枢文职官员,如郭黁、房晷、王详等;兼用西征功臣集团成员,如杨颖、段业。在军事权力分配上,高级武官基本任用吕氏子弟,如吕纂、吕弘、吕宝、吕方、吕延等;中下级武职则仍以西征功臣集团成员为主兼用地方部族首领,前者如窦苟、徐炅,后者如沮渠罗仇、沮渠男成。至于“东人战士”群体则似乎被纳入后凉禁卫军体系,即所谓“六军”[3](P221)由吕氏子弟直接掌管。

(三)段业自立

龙飞二年(397)正月,吕光遣将兵分三路讨伐西秦乞伏乾归,结果惨败而还。*关于后凉对西秦战争问题,详见拙作《试论后凉西秦“河南之战”及其对河陇政局的影响》,《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后凉境内潜藏已久的社会矛盾迅速激化,河西诸地纷纷起兵反抗吕氏暴政。四月,建康太守段业在临松卢水胡人沮渠男成、沮渠蒙逊等人拥立下建立北凉政权。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载:

(沮渠)男成进攻建康,说太守段业曰:“吕氏政衰,权臣擅命,刑罚失中,人不堪役,一州之地,叛者连城,瓦解之势,昭然在目,百姓嗷然,无所宗附。府君岂可以盖世之才,而立忠于垂亡之世!男成等既唱大义,欲屈府君抚临鄙州,使涂炭之余蒙来苏之惠。”业不从。相持二旬而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言于业曰:“今孤城独立,台无救援,府君虽心过田单,而地非即墨,宜思高算,转祸为福。”业先与光侍中房晷、仆射王详不平,虑不自容,乃许之。男成等推业为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1](P3061)

按:段业初任杜进记室,从征塞表,擢升至参军;麟嘉元年,擢任著作郎;龙飞元年,右迁尚书职,署建康太守。段业既是西征功臣集团核心成员之一,又长期追随吕氏伐谋戡乱、佐命帝业,功勋卓著,声名显赫,遂能“内居显位,外宰郡县”。[1]卷(P3143)然而吕光伐秦战役失利,河西境内叛者连城,秃发乌孤、沮渠蒙逊趁机起兵反抗吕氏统治。沮渠男成进兵围困建康,企图通过政治诱降策略拉拢段业“共唱大义”,但是遭到段业愤然拒绝并缨城固守以待援兵,在“孤城独立,台无救援”情况下竟与叛军相持二旬之久。那么,段业既是效忠吕氏何以最后选择叛凉自立?

有学者称,段业在凉州的成功首先与后凉复杂的政治及民族形势有关。[8]实际上,当时河西政治形势正经历着深刻而复杂地变化,“吕氏政衰,权臣擅命,刑罚失中,人不堪役,一州之地,叛者连城,瓦解之势,昭然在目,百姓嗷然,无所宗附。”笔者以为,段业最终选择叛凉自立的根本原因是后凉统治者积极扶持河西士人以分化瓦解西征功臣集团势力政策的推行。段业坚守孤城而外救不至,建康城内人心思动,郡人高逵、史惠趁机进言劝谏,“业先与光侍中房晷、仆射王详不平,虑不自容,乃许之。”

后凉政权建立初期,吕光通过军事上消灭敌对势力,政治上诛杀功臣宿将,加强君主专制权威。在政治权力分配上,积极扶持河西士人掌管中枢权力,同时任用吕氏子弟掌握军事大权,从而抑制西征功臣集团势力的发展。尽管段业历位著作郎、尚书、建康太守等职,但其作为西征功臣集团核心成员之一不免受到防范和猜忌。结果,朝廷中枢权力基本为王详、房晷、郭麘、张资等人把持,吕纂等亦被排除在核心权力外,*据《晋书》卷122《吕光载记》,郭黁联合王详发动政变,谓之曰:“主上老病,太子冲暗,纂等凶武,一旦不讳,必有难作。以吾二人久居内要,常有不善之言,恐祸及人,深宜虑之。”表明以郭麘、王详为代表的河西士人长期把持后凉中枢权力,吕纂等人亦被排除核心权力在外,以“常有不善之言,恐祸及人”,遂谋发动政变。事实上,吕氏家族成员除吕宝曾任职左丞外,其余诸人长期掌管军事,并未参预政治。段业则更是难以避免,其领尚书职衔而出镇建康太守,恐是侍中房晷、仆射王详等打击、排挤的结果。

段业叛凉事件剧烈而深刻地影响着河西政治格局发展演变。首先,它标着后凉统治阶层的分裂。随后,河西士人纷纷背叛吕氏投靠段氏阵营*据《魏书》卷52《宋繇传》云:“吕光时,举秀才,除郎中。后奔段业,业拜繇中散、常侍。”宋繇出身敦煌大族,其叛离吕氏投靠段业并以此获得高官。这在当时河西士人中应是一个普遍现象。严重削弱后凉统治力量,并以此诱发郭麘、杨轨等人的叛变行动。其次,西征功臣集团与松卢水胡沮渠氏结合催生了北凉政权。经历北凉数次军事打击,后凉政权基本丧失“岭西诸郡”*按《资治通鉴》卷106,晋纪28,孝武帝太元十一年(386)二月条,胡三省注曰:“自西郡至张掖、酒泉、建康、晋昌,其地皆岭西也。”的控制权。最后,奠定沮渠氏北凉政权发展基础。沮渠蒙逊接替段业掌握北凉政权,经过数年励精图治,相继灭亡诸凉政权,完成统一河西地区的历史任务。

西征功臣集团经历杜进被杀、彭晃叛乱、段业自立事件,不断遭遇削弱、分裂,以至最终解体。随着后凉政权赖以存在的政治军事基础发生动摇,吕光仅能依靠吕氏家族力量勉力维系统治。吕光死后,诸子争立,迭相篡弑。神鼎三年(403)七月,后秦姚兴派遣齐难等率步骑四万发兵凉州,吕隆素车白马迎降于道,后凉政权至此灭亡。

[1](唐)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清)汤球.十六国春秋辑补[M].济南:齐鲁书社,1998.

[3](宋)李昉撰,夏剑秋、王巽斋点校.太平御览[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4](明)屠乔孙等.十六国春秋[A].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463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6]齐陈骏,陆庆夫,郭峰.五凉史略[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8.

[7]王子今.中国古代的功臣政治及其文化背景[J].学术界,1990,(2).

[8]高华平.北凉王段业事迹考述[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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