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教育本质 创新育人模式
——北京十一学校改革纪实
2014-02-01李曜明
当全国大部分中学生每天在题海中埋头苦读,为提高分数而殚精竭虑时,有一所学校的学生,自己开办广告公司、组建投资银行,甚至还可以用盈余设立奖学金。
当全国大部分中学生每天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拿着全班一样的课表时,有一所学校的学生,课间穿梭在没有班级和班主任的校园,奔向自己所选课程的教室。
当全国大部分中学生每天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被他人安排好时,有一所学校的学生,不仅能够选择学什么,还能选择什么时候学、在哪里学、跟谁一起学、以什么方式学。
这是一所全新形态的学校。不久前,教育部在这所中学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北京十一学校实施5年的“创新育人模式”改革首次公之于众,引起社会强烈反响。
在森林中发现那棵不一样的树
“我还想跟您谈谈数学、语文免修的事。”高二学生郑子豪来找年级主任王春易,声称自己要拿出更多的时间学习专业知识,明年报考一所知名艺术院校的导演系。郑子豪得到的答复是:“我们支持你的选择。”
这样的学生在十一学校绝非个例。可以说,这里的每名学生都有一个“私人定制”的未来。
谈起改革初衷,十一学校校长李希贵说得很形象:“当我们走过一片森林,只会感叹森林的壮观,却对每棵树的情况语焉不详。就如同我们过去只关注学校办得好,但对每名学生发展得好不好缺乏关注。但是,校园不比森林,我们没有权力通过竞争去实现优胜劣汰,而是要发现每棵树独特的生存需求和生存价值。”
这位在中学教师、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县市教育局长等多个岗位历练了大半辈子的教育人,决心让“创造适合每名学生的教育”成为现实。
从2009年开始,十一学校开始对现有的国家课程、地方课程、学校课程进行整合,通过分层、分类设计,开发出近300门学科课程供学生选择。
在这里,数学、物理、化学等理科课程采取分层设计,语文、英语、历史等人文学科采取分类设计。
在这里,国家普通高中课程方案中的信息技术和通用技术两门课程,开发出了数据库、移动互联应用、电子技术、机器人、电脑平面设计、影视技术、机械技术、汽车造型设计、服装设计与制作、厨艺等15个模块课程。
在这里,体育课变成了田径、篮球、足球、排球、网球、游泳、艺术体操、击剑、滑雪、龙舟等22个模块。
在这里,艺术类课程开发为中国画、油画、书法、动漫、声乐、戏剧等24个模块,仅戏剧课就有音乐剧《歌舞青春》、京剧《三岔口》、话剧《雷雨》等12个剧目的不同选择。
除此之外,学校还设计了综合课程和特需课程,以满足学生的个别需求。更有意思的是,所有课程,学生都可以自主选择。
当同类学校的学生每天埋头题海,为分数而无暇他顾的时候,十一学校的学生前所未有地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兴趣选择学习内容,开始关照自己的梦想和未来。
希望将来做导演的郑子豪将精力放在了影视编导与制作课上。在老师樊勃的指导下,这个过去大家眼中“意见多、主意正”的“刺头”学生,在光影世界中汲取成长的养分,还成了全校学生微电影大赛的主办人。
秦雨菲是生物学科教室的“主人”,大年初二她还在教室里接生了一窝小兔子。虽然文科生只需要选修生物I,但身为文科生的秦雨菲,选择的却是最高难度的生物III课程,还打算向全国中学生生物竞赛发起挑战。
“你高考又不考,何必浪费时间?”面对家人的不解,秦雨菲回答:“因为我喜欢,谁规定文科生不能学生物了?”正是因为学校将选课的权利交给了学生,秦雨菲这个文科生才有接触生物学科前沿的可能,让她一下子被生命的奥秘所深深吸引。
2013届学生黄婧怡,本是一名学习成绩优异、性格内向的女生,正是选修了戏剧课《雷雨》,并在剧中扮演了女主角繁漪,让她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名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艺术细胞的学生说:“这已经不是一门选修课,或许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经历……我也知道了,有那样一个灵魂,是为镁光灯而存在的。”
课程一词源于拉丁语,原意是“跑道”。十一学校课程研究院院长秦建云说,开设不同的课程,就是为了给学生开辟成长所需要的不同“跑道”。“过去,我们的学生就像一节节车厢,在升学、分数的单一跑道上被动前行;现在,学生装上了‘发动机’,变成了‘动车’,在不同的跑道上奔驰。”
十一学校采取的是一种大课程观,时时处处都有课程。学校除了有通常意义上的课程之外,还开发了“思方”、“行圆”、“志远”、“意诚”等许多“非典型”课程。打扫卫生、参加社团、看电影、听讲座、接待外宾都成为了有评价、有学分的课程。
十一学校甚至鼓励学生自主设计课程。上学期,高二学生刘毅伦创建“校服文化中心”,和一家知名服装公司合作,把学校单一的校服变为近50种款式,深受同学欢迎。前不久,刘毅伦和他的中心被评为自主实践课程“精品项目”。
十一学校提供如此丰富、可选择的课程,着眼点并不止于“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而是在不断选择的过程中,让学生自己发现兴趣、才能和需求,将学习与自己的人生方向联系在一起。只有从内到外的充分了解,才能谈得上为每个学生提供“适合的教育”,学生才能走出“被因材施教”的尴尬境地。课程改革,触及的是这场育人模式改革的核心。
在学校举行的泼水节上,学生们尽情玩耍
在校园中寻找自由呼吸的空间
学生自主选课后,同一个班里的学生课程安排千差万别,固定的班级授课制已无法容纳变化了的课程。于是,学校索性将所有教室改造成学科教室,任课教师常驻教室,学生走班上课。
走班上课后,行政班和班主任消失了,学校呈现出另一种生态。
高一学生王立婷告诉记者:“过去,我们3年待在一间教室里,只认识自己班里的40多名同学,有事就找班主任,学校里大多数同学、老师、教室跟我都没什么关系。而现在,我一个学期就和200名同学一起上过课,我的朋友里既有初中生,也有高中生,不同的事情可以向不同的老师求助。”
当了20多年班主任的历史教师李亮,在取消行政班后找一名学生谈话,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没有效果,只好约定下次再谈。“过去做班主任时,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再难对付的学生,最多15分钟结束‘战斗’。现在看来,那时的教育是不真实的。”
而真实的教育一旦还原,教师的管理权威立刻受到了挑战。
年级主任于振丽也经历过丢面子的事情。她曾想约谈一名沉溺于网络游戏的学生,这名男生反问道:
“谈什么?”
“谈你的学习,我觉得我得关注你。”
“回头再说吧。”男生漫不经心地回绝了。
面对这样的回绝,于振丽不能强制,只能等待,因为十一学校规定,未经学生同意,教师擅自占用学生时间属于“违约”。“如果强制,学生心里积怨,更不会真正从心里服你。”
等待基于耐心,基于师生间隔膜的消失,基于彼此成为朋友。当师生成为了朋友,就无话不谈了。
曾有一男一女两名学生主动“约谈”一名教思想政治的教师。“我们互相有好感,但怕影响学习,想问问老师该怎么办”。甚至有学生直接发短信给校长,袒露自己暗恋女生的心迹。
取消班主任、实行全员育人,这些看似因走班选课而不得不改的地方,实际上是改革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因材施教也好,个别差异也好,首先需要教育者走进学生的内心,而平等的师生关系才是一切真实教育的起点。为此,十一学校不惜刻意制造一些“看得见的平等”。
十一学校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拆掉了所有教室里的讲台。“这意味着,教师只能站在学生中间,平等的对话交流成为常态。”语文教师闫存林如此解读。
每年6月的“泼水节”,学校会在操场上晒好几大箱水,师生抄起水枪、水盆、水桶一起上阵,每个人都被泼成“落汤鸡”,教师和学生难分彼此,玩得不亦乐乎。
每年最后一天的“狂欢节”,校长必须按学生的意愿进行装扮。他已被学生安排扮演的角色就有“加勒比海盗船长”、“邓布利多校长”和“变形金刚大黄蜂”。
居于平等状态下的学生,深知这样的氛围来之不易。一名女生对记者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为了我们,老师牺牲了很多。”
走班选课的学生在课间赶往各学科教室
在无拘无束中发现最好的自己
“我不是标准定义下的好学生。在学习上,我只是个成绩浮动在平均分上下的学生,甚至考过班里的倒数第二,没有任何值得偷偷自豪的资本。但在这个崇尚个性的校园里,我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高二学生徐子晗说。
如果你知道他有多么丰富的社会活动,你就能明白为什么徐子晗那么自信。他的诸多“头衔”中包括星月共辉文学社创始人、校文学院院士、模拟联合国骨干成员、松林书院特别管理员以及“名家大师进校园”活动常任主持人。
去年,这个文质彬彬的男生完成了一项“壮举”——带领80多名同学的团队,历时一年,编写出版了十一学校历史上第一部学生年鉴。他也因此成为校园明星,上了校刊《瞰十一》的封面,还获得了校长奖学金。
徐子晗说,自己“成不了学霸,也不期待成为大神;我只是特立独行与非主流的代表;我和你一样,都是世界的奇葩”。
在十一学校,像徐子晗这样的“奇葩”随处可见:
2012届毕业生王栊正酷爱画画,在美国前任驻华大使骆家辉到学校访问时,亲手为骆家辉画了一张全家福。当初,因为父母让他学金融,这个孩子曾长期拒绝学习。为了满足王栊正的心愿,学校为他设立了“工作室”、举办画展,并为他举办了个人表彰会。现在,他已被世界顶尖的芝加哥艺术学院录取。
高三女生叶大家,是生物课上的“奇葩”。别人坐着讨论、看书,她像老师一样来回巡视。从没听过一节课,却次次考年级第一。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学习方法——给老师当助教。为了给同学解答问题,背地里她要多学很多内容。当年高考,她考了十一学校的生物最高分。
在这个校园里,“奇葩”们还开了咖啡店,当上了广告公司总监、银行总裁、联合国大会主席……
处于这样的教育环境中,任何不特别的学生,都可以变得很特别。学生认为,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是这所学校给予他们的“自主”。
每周一的“校长有约”是十一学校雷打不动的传统,“有想法”的学生都可以跟校长共进午餐。一次,两名学生因为就寝时间问题,当着校长的面争论起来。于是,李希贵让这两名学生负责调研,拿出解决方案。两人回去后在全校范围发放问卷,访谈调研,历经4个月拿出一份详细的“分层睡觉”建议书。现在,十一学校住宿生的就寝时间有了3种不同选择。
一次“校长有约”,高二学生袁烨提出设立“乐群奖学金”。原来,他组建的十一学校青年成就社团,因售卖“校服熊”的创意,赚了1.6万元。他希望用这笔钱设立一个奖学金,专门奖励处于成长期的小社团。
高一学生家长房纳女士说:“如果以功利世俗的眼光来看,无论是经营咖啡厅还是设立奖学金,这些事情似乎都与孩子的学习、高考毫无关系。但是,如果我们审视一下教育的目的,他们表现出来的那种积极进取、坚持不懈以及责任心,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
十一学校的教师都喜欢说这样一句话,“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枚硬币,其正面是选择,背面就是责任”。
那名曾经不期待成为“学霸”的徐子晗,现在又为自己作出了新的选择——放弃所有社会工作,转向学习。他说,“不仅仅因为摆在面前的高考,更是因为我需要在学业方面突破自己,于沉潜的平静下积蓄新的力量”。
在自由宽松的环境里,学生渐渐学会了“对自己负责,对同伴负责,对周围环境乃至社会负责。”
在十一学校,你很少见到东游西逛的闲人,每名学生都行色匆匆地奔向自己的目标。但是每天下午4点15分以后,学生又会遍布校园的各个空间,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讨论问题、制定计划、交换信息,或者聊聊今天的校园新闻、公众人物、社会热点,学校俨然成了学生的公共社区。
在这样的环境里,学生也渐渐有了公民的样子。
有一次,著名媒体人崔永元来学校参加活动,休息时在教室外点起了香烟。两名男生发现了,一点不给面子,说:“请把烟掐掉,学校里不能吸烟。”
“让孩子们觉得学校是他们的,我认为这件事太重要了。因为教育的最终目的就是这样,当孩子们在学校时认为学校是他们的,当他们走上社会时,他们才会觉得国家是他们的,才会真正做到‘匹夫有责’,否则他们永远只是旁观者。”崔永元深有感触地说。
在这座校园里,通过课程的选择性、平等的师生关系和学生的自主管理,带来了整个学校的转型,使每名学生的个性充分张扬、潜能充分挖掘。这种育人模式的改变,折射的是教育价值的转变。让学生发现自己、唤醒自己,然后成为更好的自己,正是十一学校努力追寻的教育本质。
在考察和评价中唤醒学生成长的内动力
习以为常的高压突然消失,让学生有些“失重”。
行政班取消、自主选课,每个学期期中还有两周的小学段,教师一点课不讲,完全交由学生自主学习。这些事情,光是听听就足以令孩子们激动半晌,但是激动过后,不少人陷入迷茫。
“毫不夸张地说,我一开始是用脚指头选的课,结果碰得头破血流。”陈天泽在高一开学前拿到了一本课程手册,看着300多门课眼花缭乱。
“刚开始,我们不知道怎么安排时间。”徐子晗在高一的时候一下子报了好几个社团,把自己忙得团团转。
“把小老虎从笼子里放出来,让问题充分暴露。”教师们反映,学生嗓门大了,似乎不懂礼貌了,甚至在学科教室里乱扔垃圾。
“现在迷茫总比到大学再迷茫的代价小,现在自我释放总比走上社会以后肆无忌惮强。”教师们心里清楚,十一学校决不可能用退回去的方式回避改革中出现的新问题,路只有一条,就是让学生学会为自己的成长负责。
每学年4次的社会职业考察课,是学生定位成长方向的契机。学校把从业人员最多的30多个行业作为重点,每个单位由一名教师担任考察顾问,带领学生进行体验、考察。
果珈亦的心中有一个公益梦,于是她报名参加了中国慈善基金会的职业考察,回来后在职业考察指导教师王志娟的指导下,建立了十一慈善基金会,策划了拜访孤儿院、慈善舞会等很多活动。
任小玮希望以后能成为顶级建筑师,在进行职业考察后,他了解到建筑师离不开数学和绘画等专业技能,从那以后,他开始钻研数学,又重新捡起了搁置两年的画笔,冲刺自己曾认为不可能达到的技能。
在十一学校的各个显要位置,都设立了校园平面图,同时提示学生现在所在的位置。不仅明确“我要到哪里去”,还得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这样的路标,隐含着深刻的教育意义。
如果说借助各种机会和平台能让学生知道“我要到哪里去”,那么帮学生认清“我现在在哪里”,依靠的是评价和诊断。
在十一学校,学生做什么都会反映在评价上。一堂课的表现如何,教师会在课后进行过程性评价。小学段自习,学校会根据学生自主规划的落实情况进行评价。
教导处副主任刘丽云受命创建学生自主管理学院,把日常事务开发成系列管理课程。学校公布岗位招聘,学生自主选择。担任图书管理员、资产管理员、教室安全员等,学生都会获得课程项目组的评价和学分认定。
现在,一个学期结束,学生拿到手的不再是几个枯燥的分数,而是一份包含了历次测验分数走势、所处分数段、文字分析、综合实践评价以及下一步改进建议的诊断报告。
诊断的目的是给学生修正的机会。比如,小学段之后,学生可以对自己选择的课程进行调整。廖丽娜老师告诉记者,现在初中的孩子为了换一门课,可以去征求家长的意见,从不同同学那里收集信息,再找任课老师谈话,“用脚指头选课”的事越来越少了。
艺术类课程开发为书法、戏剧等24个模块,学生在上戏剧课
在循序渐进的改革中让老师有了教育家的心态
改革让某些教师感到绝处逢生,而另一些教师却痛不欲生。
经验告诉改革者,这个时候如果用行政命令硬推,只会加深教师们对改革的焦虑和抵触,为学校的未来埋下隐患。所以,改革最好在没有行政要求的状态下进行。
学校决定请秦建云出任课程研究院院长。这个机构没有行政级别,没有专职人员,却是十一学校改革构思中的技术研发部门、学校的“大脑”。
“改革开始的第一个学期,没干别的,就是找人聊天。”秦建云回忆说,“有的老师要沟通七八次,才略动一动。”他笑称:“这一个学期说的话比过去10年都多,成果是40%左右的老师认可了调整课程的思路,60%的老师表示怀疑、观望或不赞同。”
对这样的结果,十一学校的改革者们心中早有对策,那就是“鼓励先进,允许落后”。
在设计分层、分类、综合课程时,语文和英语没有参与,因为教师们觉得这两个学科不适合分层,但应怎么改还没想清楚。
拆掉教室里的讲台也没有一步到位,而是时机成熟一个拆一个,前前后后花了两年多。
王春易在对课堂变革感到迷茫的一年中,校领导从来没有向她提过要求。“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去等待老师的觉醒呢?”
秦建云说,自己看到过太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改革,因为得不到教师真心接纳,最终都走不下去。所以,十一学校给教师空间,给教师选择,让每一个教师朝着自己的梦想,凭智慧走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上。
十一学校的改革没有从一开始就全面铺开,而是根据各年级的实际情况逐步实行。高一学部主任田俊告诉记者:“这个地方的改革没有‘一刀切’,也没有共同的模式,它是一个百花园。渐渐地,一大批优秀老师成长起来,开始以教育家的情怀、教育家的境界、教育家的心态、教育家的智慧,来影响学生成长,推动学校发展。”
不走寻常路,不按年级进度备课上课的数学老师潘国双被吸收进课程研究院。被学生评价“有想法”的历史老师贺千红成立了“贺千红过程评价工作坊”,总揽全校的过程性评价体系开发。曾经发愁讲课的生物老师王爱丽,被推荐到全校老师面前,分享自己的自主学习教学法。改革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老师们都可以自主成立课题组进行实验。
“那段时间,每天可高兴了,心里就想着改革,走在路上也想,躺在床上也想,恨不得第二天赶紧到学校看看有没有效果,还有哪儿需要改进。”在这样的环境下,王爱丽第一次唤起了对教师职业的热情。
教师们还发现,“学校的会少了,不检查考勤、备课情况了,就连分数这样的评价指标也不出来兴风作浪了。看来真要让我们自由成长”。
学校通过这些举措,帮教师分担改革的风险,特别是教师们顾虑最多的“成绩”。现在,高考成绩不再与教师个人评价挂钩,改为学科团队整体评价。
十一学校的领导者认为:“教师肩负着塑造学生精神生命的神圣职责,从事着世间最复杂的高级劳动,这样的职业怎么可能靠几张试卷去判断优劣呢?”
不过,他们把评价教师的权利交给学生。
每个学期期中,学生都会对教师作出诊断,依据是代表教师职业特点的十大要素,比如“老师能够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做到一视同仁”,“能从老师那里学到很多分析问题的方法”,等等。
还有一些无形的尺子,选课就是其中之一。艺术教师王晓霞告诉记者:“教师们都会上选课平台看,谁的课先被选满,可有面子了,没人选的教师,不得不想办法改变。”
在改革队伍中间行走的“首席服务官”
十一学校大部分改革都是一线教师策动的,校长只是有时出现在教师们中间,说上一些“不要着急”之类的劝慰之语,或者是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提醒大家不要丢掉雨伞。
李希贵对自己的定位是“首席服务官”,是在教师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为他们递水擦汗、摇旗呐喊的人。他说:“真正的领导力恰恰产生于服务,只有因为你的服务帮助别人走向成功的时候,别人才可能成为你的追随者,这时你才有了领导力,才真正可以被称为领导者。这样的组织,被称之为领导型组织”。
十一学校的改革,最终触及的是学校组织结构和管理方式的转型。李希贵认为,从传统管理学中照搬来的模式,对于学校这种知识型的组织来说已不再适用。构建领导型组织,必然要“激活每一个员工的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
通常,学校组织采用金字塔结构,校长处于塔尖,普通教师处于塔底,中间隔着四五个层级。这样的组织结构下,最权威的决策和指令来自塔尖,而最可能孕育明智决策和管理指令的基础却处于塔底,中间曲折迂回,顺畅对接并非易事。
在改革中,十一学校实行的是一种扁平化组织架构。在这种架构中,校长的权力明显受到了限制。比如教职工的聘任,由各年级、各部门双向选择,从选择过程到聘任结果,校长无权过问。财务方面,校长只有批准年度预算和监督预算执行的权力,而没有批准每一笔财务开支的权力。教育教学方面,校长只有规划课程的权力,不得在具体教学方式上指手画脚,更不得从脑袋里想出一个所谓的教学模式便在课堂上运用。
不仅如此,校长还必须“每年接受教代会的信任投票,达不到规定的信任率,校长必须自动请辞”。
这样做的目的是,只有收紧了管理者的权力,才能使每个人都成为改革的参与者,成为自己的CEO。
现任高三年级主任的于振丽告诉记者,在改革之初,年级鼓励任课教师参与日常管理事务,由教师以项目组的方式管理早晚自习、诊断与评价、日常行为规范等。在汇报工作时,她习惯性地称之为“分布式管理”,“可每次李校长都会纠正说,是‘分布式领导’”。
“管理是被动的,老师只会对‘上级’负责,领导则是主动的,老师会对自己负责,对他所做的事负责。”于振丽这样理解。
从改革的琐事中解放出来的学校领导,可以花更多的时间为教师们寻找资源、创造机会、发现问题、进行引导。
李希贵说,自己最好的位置是走在改革队伍的中间。“如果领导在前面冲锋陷阵,一旦掉进陷阱里,整个队伍就会乱套。只有在中间的位置,才能知道大家行走的快慢,才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
站在改革队伍中间的校长,更像是一部导航仪,根据人才培养和社会需要定位,不断调整改革的方向、改革的速度和改革的效率,确保改革一直朝着正确的方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