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

徐穹

“丁零……” 下午三点整，郑凌几乎踩着铃声奔进初一（3）班教室，回到座位，迅速坐下。

“又是他！”班长小胖心想，不由得皱了皱眉。

几天前，有个男生在课间打篮球时摔成骨折，家长跑到学校兴师问罪。学校紧急召开班主任会议，三令五申要求加强课间管理。散会后，初一（3）班班主任程老师找了几位班干部谈话，要求他们注意班级动态，防患于未然，以保护同学安全、维护班级秩序。

班长小胖一贯积极，是老师的小助手，他赶紧向程老师汇报了一个“重要”情况：本班的郑凌经常利用下午20分钟休息时间跑到校外玩耍。

每天下午14：40至15：00这20分钟，对于课业繁重又活泼好动的初中生来说，可是难得的休闲时光。大家或扎堆聊天，或结伴去学校小卖部购物，男同学们更是分秒必争，相聚操场打一场篮球。

其实，对于郑凌的状况，小胖关注已久。每当天气晴好的下午，郑凌便有点坐立不安，只待下课铃声一响便飞奔出教室，不知去向。不过，上课他又会准时出现，只是常常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郑凌虽然成绩平平，但性格内向、举止沉稳，从来都不是个惹是生非的孩子。可听了小胖的汇报，程老师引起了警觉。学校位于城市中心，校外车水马龙、环境复杂。初中生个头貌似成人，实际上心智发育远远落后于生理，万一出现状况，后果不堪设想。程老师要求班长小胖密切关注郑凌的去向，摸清情况，随时汇报。

小胖平时爱看推理书，有几分福尔摩斯情结，又从当警察的爸爸那里学了一些侦破技巧，难得逮到个当侦探的机会，不由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喜滋滋地领命而去。

这天，下午课间休息铃声一响，小胖便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鸭舌帽戴在头上，悄悄埋伏在学校门口，紧紧捏着两只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大门。

几分钟后，只见郑凌“嗖”地一下蹿出校门，小胖立刻紧随其后。不知是缺乏锻炼，还是神经高度紧张，没跑出几步，小胖便眼冒金星、气短心慌，跟不上趟，只得停下歇息，这可好，才一眨眼工夫，郑凌便不见了踪影。

出师不利，小胖懊恼不已，急得在原地直跳脚。不过他并不灰心，而是总结经验教训，再接再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接下去两周，小胖每天早起长跑，锻炼了一阵子，自问脚力有了长足进步。可正待他验证，却不巧接连下了几天雨，郑凌一直乖乖待在教室。接受任务已经好几个礼拜，“案情”却毫无进展，小胖不由得有点沮丧。

幸好，天气很快放晴了，小胖这才精神大振。他估摸着郑凌一定会“伺机而动”，于是全副武装——穿着球鞋、换好运动服，早早躲藏在学校传达室的门背后。

目标出现！小胖屏住呼吸，脑门一个劲地出汗，只听到自己的心怦怦乱跳。

当郑凌跑出校门，小胖一个箭步，紧跟其后，还不忘随时寻找掩体隐蔽自己，防止“暴露”。

郑凌七拐八弯，跑进了一条小巷。小胖赶紧迈动圆滚滚的短腿，加快脚步。嘿，准是去网吧打游戏，真够争分夺秒的，看我不抓你个现行！

行人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情严肃、呼哧哼哧跑步的小胖子。眼看郑凌消失在一个黑黝黝的门洞里，小胖这才停下脚步，抹了把汗，喘了口气。还好！没跟丢。

这似乎是一条被都市遗忘的小巷，处处都是青苔留下的斑驳痕迹。在华丽气派的高楼大厦包围下，唯有这个地方马蜂窝似的布满了低矮的门洞，里面通常居住着恋旧和行动不便的老人们。

小胖好奇心大起：郑凌来这里做什么？

从阳光中走进黑魆魆的门洞，眼睛无法骤然适应，小胖凭着感觉慢慢通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过道，一拐弯，循着一线光亮走到过道尽头一扇未关严的木门前。木门对面的墙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气窗，借着微弱的光线，小胖看到郑凌正吃力地将一个形容苍老、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抱起，轻轻放在一张由两摞方砖、一块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上。

无数的小问号在小胖的大脑袋里盘旋，一不留神，一脚踏空，跌进门里，腾挪之间碰撞到门口家什，乒乓声不断。

“谁？”郑凌循声转头望去，“啊？是小，小胖！”

班长的突然到来，令郑凌大吃一惊，他见小胖识破了他的秘密，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糟糕，还是暴露了！小胖一阵懊恼，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屋里，他肥肥大大的身体令狭小的空间更显局促。

中年男子努力用手肘支起身体，问道：“郑凌，他是？”

“爸爸，他是我同学。”郑凌有几分局促。

“同学啊？快拿把椅子，请坐，请坐。”

“不用，不用！”小胖尴尬地连连摆手，见郑凌父子不解地望着自己，小胖只好说明来意，“叔叔，我见郑凌每天下午跑出学校，还以为他找地儿玩去了，就报告了老师，老师不放心，让我来看看，所以，所以……”小胖偷偷看了一眼郑凌的脸色，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唉！”郑父一声长叹，“是我拖累了孩子。”

“爸爸，您别这么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胖很是困惑。

郑凌扶着父亲坐好，把枕头靠在他背后。郑父缓缓道：“从前我在工地上打工，一不小心弄伤了腿，也没钱治，几近瘫痪。医生说，我每天都得出去晒太阳，否则就再也没有康复的可能。可是哪来的钱买轮椅？只好在家里待着。你看，我们这条件只租得起这样的小屋，这里低矮阴暗，四周又有高楼遮挡，根本无处晒太阳。还是我儿子聪明，他发现每天中午之后，太阳西斜时，总会有一米左右的阳光，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和窗棂，照进小屋。于是，每当晴天的下午，课间休息之时，他便飞奔回家，将我抱进阳光之中，然后再奔回学校上课。”说到此处，郑父有点哽咽，郑凌赶紧给父亲倒了杯水，又捶了捶背。

小胖恍然大悟，不由得有几分惭愧：“郑凌，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教育我，男子汉要有担当，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扛，再说，我也不想打扰同学们。”郑凌告诉小胖，郑母早已病故，在家乡种地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进城打工兼陪读，父亲是为了他才变成残疾，所以，无论他如何尽心，都难以回报父亲的深情。

说话间，日影开始缓缓西斜。“来了！来了！”郑凌一阵欢叫。果然，一道金色的阳光透过狭窄的气窗照进了小屋，驱走了黑暗和潮湿，郑父整个人都显得亮堂起来。

回到学校，小胖一五一十向程老师报告了郑凌家的情况，还做了检讨：“程老师，是我错了，谎报军情，冤枉了郑凌。”

程老师笑着拍拍小胖的头说：“我们的小侦探查出了真相，也算将功补过啦，还是值得表扬的。不过，老师交给你一个新任务，开动脑筋想个办法来帮助郑凌。”

小胖眼珠骨碌一转，计上心来，两只小胖手围成一个圆圈，凑到程老师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程老师一边微笑一边点头。

在不久后的课堂上，程老师向大家朗读了一篇名为 《一米阳光》的作文，作者正是班长小胖。同学们听后大为感动，纷纷捐出自己的零用钱，想为郑凌的父亲购买一辆崭新的轮椅。很快，“一米阳光”的故事在学校广播台播出，反响甚大，在校内掀起了捐款高潮。

又是一个艳阳天，小胖陪着郑凌，一起推着坐上新轮椅的郑父走出家门。绚烂而温暖的阳光里，小胖看见父子俩眼中闪动的泪光，晶莹剔透、熠熠生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