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的高度
2014-01-27张峪铭
张峪铭
一个并不高的小山丘,因一个人独坐其中,竟成就了这座山的高度。
这座山就是敬亭山,这个人就是李白。
一
在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与参加全国中语会“阅读论坛”的朋友相约,登临紧挨宣城城区的敬亭山,去追寻李白的仙踪,感受诗山的意境。山真的很普通,没有高耸,没有峭峻,朴实得就如蹲在水边垂钓的江南汉子,清秀得少了一些棱角与刚劲。好在秋日的色彩让山体在深绿之外,还有了一些淡黄和青紫。南国的秋即使走到季节深处,也还是秋风满地春意在。就像许多东西在时间里漫漶驳落,而敬亭山的诗意却能在历史的长河中飘逸不衰。
李白到宣城,诗意满敬亭。
我们走在林荫道中,就如飘游在诗的河流中。不信?山门前有铜铸的诗句,山路边有石刻的诗句,就连给人歇息的座椅边也刻有诗句。真是人在景中行,情在诗中浸。此时我想起了“浸染”二字,在敬亭这座诗山里徜徉,你怎能不受诗的熏陶与浸染?
诗是有生命力的,因为好的诗就是一个强大的气场。李白的一首《独坐敬亭山》,就引来历朝历代的诗在敬亭山如雨后春笋般生长。白居易、杜牧、刘禹锡、陈毅等一大批名人纷至沓来,他们吟诗作赋,歌咏敬亭,于是江南诗山,名满天下。
二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在太白独坐楼,我低吟此诗,想起了李白七上敬亭山,借诗表达对敬亭山的爱慕之意,可我知道他其实是表达对曾住在敬亭山上的人的追思之情。
李白生性豪放,倜傥不羁,但对一座山、一个人眷念到如此地步,似乎与他性格不符。但一个人的情感若被套牢,他的一切可以为之改变,甚至土崩瓦解、低至尘埃。
就如当年玉真公主,为他自去封号一样。玉真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她入道后,对才华横溢的道友李白尤为垂青,力荐李白供奉翰林为圣上潜草诏诰。可李白的狂放,得罪了权贵,因而被赐金放还。可这位皇姑性情决绝,自去封号,追寻李白到了敬亭山,直到香消玉殒,魂寄敬亭。“相思不可见,叹息损朱颜。”太白诗意不在敬亭山,而在于葬在山间的玉真人!
但这丝毫不损敬亭山的名声,因为他的诗有了敬亭山,敬亭山也有了他的诗。
皇姑坟坐落在敬亭山坳,此处环境清幽,茂林修竹,绕泉而生。泉眼早已没有了自然之态,而多了人工雕饰。但你不得不佩服其构思精巧,别具风格。泉池呈圆形,半实半虚。实的半圆,泉深不见底;虚的半圆,水浅石头现。在这薄水半圆上面,雕有三个阴文大字—“相思泉”。泉后面布局也相当讲究,左边的石墙上是阴刻:浮云隐皎月,皇姑独徘徊。右边是李白托腮沉思的塑像: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一虚一实,一凹一凸,遥遥相对,可思而不可及,似哀鸣无声,若泪如涌泉。难怪李白一生就如寒鸦绕树,终难远离。
一座山见证了一段情,一口泉诉说着相思苦。敬亭山有了这段故事,山与故事的主人就再也扯不断了。“缣竹易销,金石难灭,托以高山,永留不绝。”李白给了敬亭山名气,敬亭山给了李白永恒。
三
其实李白是追寻谢脁而来的,可李白的拥趸又何止千万,于是凡来宣城的达官贵人,必到敬亭山来附风雅。来敬亭山的人越来越多,写敬亭山的诗越来越多,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连与我同行的朋友也不禁吟道:“李谢诗魂今犹在,敬亭山上逸风骚。”不论平仄,随口而出,就像随手给一处添一把土。
敬亭山是古老的,古老得只能从史书黄卷中找到一些文字,但除此之外的古迹已是羚羊挂角,无处可寻。尚好明崇祯时的“古昭亭”,还透着一股古朴气,让人感受到了一些历史沧桑。不过这是相对的,修复的遗迹交给时间,也终将让它长出历史的青苔。
“敬亭好,江左一诗山,太白楼头尝绿雪,翠云庵畔望晴岚,日落不知还。”我们从太白楼到翠云庵,从皇姑坟到山门口,站在“江南诗山”的石门下,回望敬亭山,它在暮色中静穆如初,敦实如故,但我却在夕阳的余辉里,分明发现敬亭山很高很高,那高度发轫于南朝、大唐,又从大唐到宋,从宋到今天……
其实一座山的高度,不一定都是海拔的高度。endprint